京城那条碧波荡漾的翠堤河上,经常有城里的贵族乘船出游,两岸一边垂着杨柳,一边则是满枝头盛放的白花,景色宜人,叫人留连忘返。
“原来妳常常带着大包袱出去,是去教城外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啊,我也好想跟妳一起去哦!”
为了帮子卫制造与段人羽相处的机会,这天天气晴朗,琤熙趁着将香囊卖给人羽的机会,力邀她出游,而段人羽也很干脆的答应了她,姑嫂俩于是有了第一次的同游机会。
而越是相处,琤熙就越发现段人羽的吸引人之处。
她拥有空谷幽兰般清灵的美貌,神态总是无关紧要,一派淡淡然、冷冷然的模样,但她发现,段人羽其实是个冷面笑匠,见解异于常人,说话也挺毒的,这种个性的女子她喜欢!
她忍不住的想,如果段人羽做了皇后,那么后宫肯定会很另类。
她不是那种要人伺候的千金小姐,也不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她极有可能会叫宫女把扫帚,抹布都放一边,跟她一起认字习画哦。
“不怕人允又对妳反弹?”段人羽眼眸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调侃地问。
想到自己弟弟每回对琤熙大发脾气的失控模样,她就觉得好笑,他们好像两个小孩子,一天不吵架会死一样。
“不要提那个杀风景的人,我们来聊聊妳吧,大姑。”琤熙这回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兴致勃勃地看着段人羽动人的精致眉目,认真无比地问:“大姑,妳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段人羽也不啰唆,爽快回答。
琤熙脸上一喜,一定是她皇兄,人品俊逸、身世非凡,还万人之上,天下间没有比他更卓绝的男子了。
琤熙笑嘻嘻地问:“是谁啊,可以告诉我吗?”
看来要达成她皇兄交付的任务并不难嘛,搞不好一个月之内天子就要大婚喽,这可是天下的大事哪!
段人羽微挑柳眉,淡淡地道:“就府里扫茅房的老张喽,妳也认识的不是吗?”
“老、老张?!”琤熙错愕的微张着嘴,半晌才道:“可是,老张已经有家室了啊。”
还有不少孩子呢,而且都很大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大姑喜欢的人居然不是她皇兄,而是老张……怎么会这样?好怪啊。
段人羽出尘的面孔上,神情更淡了。“所以喽,只要他肯娶我,我甘心做妾。”
琤熙傻眼的看着她。
做老张的妾?
有没有搞错啊,那年过半百的糟老头何德何能被皇帝看中的女人看中,还心甘情愿做他的妾,只是个扫茅房的哪来这么大的吸引力?
“妳要是有空的话,替我约老张出来游河,因为我怎么约也约不出来,他挺固执的,坚持对他的老妻从一而终。”
听到这里,琤熙总算知道她被耍了。
而说来说去,她大姑对“从一而终”这四字,还是非常坚持。
她是很欣赏她这份坚持啦,不过她更同情她皇兄,所以她决定要让她大姑成为她皇嫂。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妳什么都不用说。”段人羽依旧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欣赏着河岸之美,心无旁骛。
有人说,得不到的最美。
子卫真的对她那么执着吗?还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最美?
除了和子卫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感情之外,她段人羽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也不想按照既定的道德规范来走,她要为自己而活,活得自在清心,活得像自己。
这样的她,若被禁锢在深宫内院就太不美了……
“可是,我要说!”琤熙也很坚持,她大声的替自己皇兄说话,“大姑,难道妳不相信我皇兄的为人吗?所谓弱水三千,他只取妳这一瓢饮,他对妳的用心,天地可鉴,妳应该看到了啊,他真的很爱妳!”
“我心领了。”
她也渴望和心爱的男子在月下散步,但若那个人是皇帝,后头可能跟着很多很多人保护着他,那挺扫兴的。
“光是心领怎么够?”琤熙进一步说服。“妳应该入宫去做皇后才对!”
听完,段人羽仍是没什么反应,甚至可说是无动于衷。
此时,一艘油绿色的画舫靠近了她们的船,琤熙脸现喜色。
幸好来了,不然如果她大姑忽然说要回家,那可功亏一篑了。
段人羽淡淡的看了兴奋的琤熙一眼。
“托妳约我出来的人来了吗?”
她不必想也知道,今天是鸿门宴,没那么容易月兑身。
“妳猜到啦!”
琤熙不好意思的一笑,同时间,玉树临风的子卫执着羽扇走出船舱,两船靠得相当近,他轻易就上了她们的甲板。
“别来无恙,段小姐?”他笑瞅着段人羽,这张美丽的面孔已经看了五年,为何百看不腻?
段人羽迎视着他戏谑的眸光,淡淡地道:“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或者是少年痴呆了,明明昨晚才见过民女。”
这个无赖皇帝,仗着轻功了得,有事没事就跃入相府之中叨扰她,赶都赶不走,害她得经常收留他过夜。
不过,他们之间可是清白的,她虽然将半张床分给他,却都和衣而眠,顶多只是他会不规矩的搂搂她,抱抱她、亲亲她而已。
她已经将心交给了他,但却不会那么轻易将自己的人交给他。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怀了龙种,她就没有别的退路,一定要进宫,而那是她极不愿意发生的事。
“你们两个昨晚见过?”
琤熙瞪大了眼,他们凝视着对方,谁也没再开口,但眼波的交流那么契合,似乎是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
她喃喃地摇摇头。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恋人之间的暗语又有谁听得懂呢?
她留在这里太多余了。
于是,也没跟他们打声招呼,她径自跳到皇兄的画舫上,命船夫将船划远,把谈情说爱的空间留给那对有情人。
慕容雪平的船只缓缓在翠堤河上划动,他负手而立,面容俊逸,灿如星的黑眸里有着似笑非笑的勾人目光。
他半瞇着眸子,倚着舷边涂朱的画栏,神情闲适地眺望着河堤两岸的明媚风光。
秋末的暖暖微风送人舒爽,是个很适合游船的季节。
京城的百姓生活富足,河上的船只都显得很华丽,形成了另一种风景,也是结交达官贵人的最快捷径。
“公子,那艘写着『万』字的船,船上的小姐邀您上船同乐。”书僮小四来到慕容雪平身边禀报。
慕容雪平唇际有着不着痕迹的笑意,沉敛的眸子微微一睁,吩咐小四道:“替我谢谢那位小姐的好意,就说我已有家室,不方便过去叨扰,请小姐见谅。”
“是。”小四领命去回话了。
不一会儿,小四回来。
“公子,那位船主是万家的二夫人,她说不介意你有妻室,希望你过去与她一起享用酒菜。”
慕容雪平嘴角漾开轻笑,俊逸的脸上带着三分邪意。
“告诉她,我近日染上风寒,怕会将风寒传染给别人,对于万二夫人的盛情美意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是!”
小四又领命去了。
再一会,小四回来。
“万二夫人说,她不介意你有风寒,你们可以在船舱里聊天喝酒,不要吹到冷风便是。”
缓缓地,慕容雪平的俊颜漫上一抹慵懒的邪气。
“那么告诉她,我喜欢男人。”
京城民风较开放,几个富豪之家的姨太太喜欢在翠堤河上勾搭男人的传闻由来已久,但他对那些庸脂俗粉不感兴趣。
两船靠得相近,琤熙倚着船栏,将慕容雪平主仆两人谈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听完,她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只手托腮,河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舒服地半瞇起了眸子,好奇的直盯着一身银衣的慕容雪平看。
万家二夫人的花容月貌赫赫有名,出身烟花之地的她,一个柔媚的眼神就可使男人折服,还曾有人为她争风吃醋打死过人,二夫人艳名远播,连她这个堂堂的公主都想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哩。
而,这个男子却挽拒了天外飞来的艳福,不知该说他有定力,还是说他笨呢?
琤熙仔细端详起男子来。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很俊美,但却有股邪肆之气,不像她皇兄那样正气浩然,也不像段人允那样刚毅……
“姑娘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是否也想邀在下过去同饮作乐?”
慕容雪平发现了隔壁船只里的她,他直视着她,性感的薄唇淡淡勾起一抹笑痕,习惯性在女子面前展现魅力。
“不。”琤熙没被他的魅力所惑,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出心中所想。“我比较想邀万二夫人来同饮作乐。”
“原来如此。”慕容雪平嘴角扯开淡淡的笑容。“在下喜欢男人,姑娘妳喜欢女人。”
琤熙笑瞇了眼,她俏皮地扬了扬眉梢。
“我可没说我喜欢女人,我只是对万二夫人的美貌有点好奇罢了。”
慕容雪平撇撇嘴。“妳不知道一句话吗?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琤熙恶作剧地扬高了音量,大声问他,“言下之意,万二夫人的美貌只是浪得虚名?所以你压根儿就不屑与她同饮作乐?”
相信这种音量,万家船只上头的人应该听得到吧?
慕容雪平淡淡一笑,她的慧黠勾起了他的兴趣。“在下慕容雪平,船要靠岸了,岸边有间名为山水坊的茶馆,茶香传千里,在下与朋友有约,姑娘不嫌弃的话,一起喝杯茶。”
“好啊!”
她正渴着呢。
两艘船先后靠岸之后,琤熙单枪匹马跟着慕容雪平,两人进入山水茶坊。
慕容雪平挑了靠窗子的位子,可以看到杨柳河岸的幽静秋色,店小二立即送来一壶香味四溢的热茶和几样精致茶点。
“姑娘,我的朋友来了。”慕容雪平的眼角余光扫了眼茶坊的入口,有个挺拔的男子正掀帘而入。“他姓李,妳称呼他李公子即可。”
琤熙微表惊喜。“哦,这么巧?我也姓李耶。”
几乎是同时,一把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随即传来浑厚熟悉的男性嗓音。
“因为那姓李的人,就是妳大哥我。”
“皇兄--”听到声音,琤熙微微一愣。
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子卫和段人羽。
子卫又敲了她一记。“妳这丫头,不分来历就随便跟陌生男子一道喝茶,妳这是个公主应有的教养吗?”
琤熙抚着头狡辩,“他不是陌生男子,他叫慕容雪平,我们是刚认识的莫逆之交。”
慕容雪平笑了,那笑容俊雅好看,夺人心魄。“原来妳就是永乐公主,很荣幸这么快就和妳成为莫逆之交。”
琤熙灿烂一笑。“好说好说。”
她看了眼子卫,又看了看慕容雪平,好奇他们两人的关系。这个慕容雪平是她皇兄江湖中的朋友吗?
他会武功吗?
她对武功可是充满了向往,有机会的话,想向他讨教个一招半式来唬唬人,就算唬不到别人,唬唬小青也好。
“表哥,别来无恙?”段人羽径自斟茶,眉梢淡淡地挑起,语气不冷下热。“刚刚船只一靠岸,就听万家二夫人咬牙切齿要找一名不知好歹的银衣男子算帐,你才来京城多久而已,这么快就招惹了声名狼藉的万二夫人,做为你的表妹,我真是感到与有荣焉。”
“表哥?你是我大姑的表哥?”琤熙杏眼圆睁,换成在慕容雪平和段人羽身上转来转去。
这人与她皇兄是朋友,又是段人羽的表哥,这也太太太巧合了吧?
“妳呢?表妹?”慕容雪平淡淡一笑,回敬道:“妳嫁不出去的消息已经从京城传到长州了,每年一过,表哥我心里对妳的钦佩就多加一分,至今已经比山高、比海深了。”
段人羽眉眼不抬,淡淡地说:“比山高、比海深的钦佩我就收下了,不过,我说表哥,一座山可能不够,一片海也可能不够,我劝你最好多准备几座山和几片海来钦佩我,因为我永远不准备嫁了,而这消息,还会传得比长州远上一百倍。”
“妳一定是在开玩笑!”琤熙连忙大声插嘴,还拚命对自个兄长挤眉弄眼,要他赶紧开口叫段人羽打消念头。
“你们别斗嘴了。”子卫打断表兄妹两人的抬杠,笑睇着慕容雪平。“慕容爱卿,朕等着你心甘情愿回京已经等很久了,不过你回来得太过匆促,你的宅子还没落成,你该先在哪里落脚才好呢?”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慕容雪平邪邪一笑,看着段人羽清灵的面孔。“不知道姨父宽敞的相府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让我暂时堆放几箱不起眼的旧衣物?”
段人羽不置可否地挑了挑柳眉。“我等着看你服装表演。”
子卫笑了。
慕容雪平勾起玩味的笑痕。“原来妳到现在还在嫉妒我。”
“什么?什么?”琤熙连忙巴着三人探问。
状况外的她,好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可是他们都不理会她,径自品茗交谈,径自做着某些决定,好像她是空气。
“就这么说定了。”子卫似笑非笑的说道:“慕容爱卿暂住丞相府,朕若有时间,也会过去探望爱卿。”
此举两全其美,不但帮到琤儿,也帮到他自己。
“是看我吗?”慕容雪平一眼就看穿了天子的存心不良。
都没人理她!
琤熙气结的看着神色自若的那三个人。
算了,反正慕容雪平要暂时住在丞相府,她还怕没机会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