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承雨跟负责摄影的小麦回到位于电视台五楼的新闻部,虽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整层新闻部仍然灯火通明,也照例是人仰马翻到一个不行的境界。
今天下午三点二十六分,六名抢匪抢了位在板桥的“台富银行”,当场枪杀了七名银行员和十二名客人,劫走了惊人的现钞,这条新闻震惊全国,也让他们连线连到膀胱快爆炸了。
“前辈,休息一下吧,喝杯你喜欢的冰拿铁。”她把一杯星巴克的外带咖啡递到头也不抬的小麦面前,后者抬起头时是一脸的惊讶。
“谢谢。”他也不客气的先灌半杯再说。“妳几时去买的?”
他们在台富银行前面站了快五个小时,他早就累得连眼皮都不想动了,她还有精力去买咖啡?
楼承雨笑了笑。“刚刚。”
“妳不累啊,小姐?”小麦炫惑的看着她。
以前他都不知道女人穿白衬衫那么好看,直到发现她每天都穿着不同的白衬衫来上班后,他才开始注意。
“还好耶。”她的嘴角微微往上弯了弯。“因为想喝,所以就下去买了。”
小麦不由得第N次看着她思索起来。
楼承雨是他们新闻部之花,也是个异类。
她有着兰花一般细緻清丽的面孔,肌肤光洁无瑕、吹弹可破,眉目如画,身材修长苗条,拥有宜人的邻家女孩气质,举止总是气定神閒,但却投身在这个分秒必争的行业裡。
坦白说,光看她的人,实在无法把她跟社会记者联想在一起。
如果她硬要干这行,也该是属于光鲜亮丽的主播台才对,不该跟他们这些臭男人去跑现场。
三年前她来报到的时候,他们曾打赌她这隻顶着T大新闻系高材生学历的漂亮菜鸟,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事实证明他们错了,她的毅力超过他们想像,看到尸体不会呕吐,跟着警方去攻坚时不会腿软,只有去採访那种被儿女弃养的无助老人,或被自己老爸的可怜小女孩时,才会看到她内心汹涌的波动。
然后,追她的苍蝇前仆后继。
本来只有他们新闻部的优质型男想把她,但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在知道他们新闻部有个很正的妹之后,别部门的苍蝇也纷纷飞来了。
一时间,她的追求者数量从楼下的星巴克排到转角的摩斯汉堡,第二年更可以从摩斯汉堡排到斜对面的85度C。
然而,纵然追她的人很多,她却始终无动于衷,不管谁送她花或是情人节巧克力,她都笑笑的退回去,礼貌的跟对方说明他们只是“好同事”。
于是半年前,她是蕾丝边的消息不胫而走。
传言说她的对象不只一个,有五个!因为她经常出入离电视台不远的一间名叫“前夫好烂”的古怪咖啡店,许多同仁都曾目睹她跟女伴们亲密的行为……
想到这裡,小麦在心底惋叹一声。
厚~这么优的女人竟然不爱男人!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我们晚点还要去殡仪馆跑一趟,採访那些受害者家属,你要不要先睡一下?时间到了我叫你。”楼承雨不疾不徐的说,语气中淨是体贴。
“好。”小麦被催眠般的点点头。
每次她用这种体贴的眼神和语气对他说话时,他都会忘了她只爱女人的事实,然后回过神来,又会对她的性向扼腕不已。
面对这种情况千百次了,他还是老话一句——厚~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啦~
“记者所在的位置是板桥殡仪馆,下午发生的台富银行抢桉,受害者的遗体已经移到这裡,现场的气氛非常哀恸,许多死者家属到现在都还不能接受亲人已经天人永隔的事实……以上是记者楼承雨在现场为您做的连线报导,现在把现场还给棚内主播。”
邢紫元手中的遥控器一按,嵌在牆上的四十二吋电视萤幕随即关闭。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时钟,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工作狂……
已经快十一点了,她还在殡仪馆做採访,晚餐一定又没吃了,也一定喝了很多咖啡。
他从舒适的单人沙发裡站起来,帅气俊美的出色五官,一八五公分的身高让他的身材挺拔犹如男模般匀称,身上穿着件白色的浴袍,肤色则是健美的小麦色。
他已洗过澡,准备要睡了,睡前习惯看夜间新闻,而且一定是看有她的“ST电视台”。
而现在明知道她还没回家,他又怎么睡得着?
他踩着厚地毯,进入房裡的更衣室,取下衣架上的白衬衫和银灰色西装裤,为了演像一点,还打上灰蓝色领带。
在全身镜前调整衣着后,他步出更衣室拿起电脑桌上的车钥匙,临出房门前,他看到玄关半身镜前的自己,英挺的眉宇间写着急迫。
他自我嘲弄的扬扬嘴角。
邢紫元,你就这么放心不下她吗?
他向镜中人挑衅的撇撇薄唇,回答道:“对啊,我就是放心不下她,怎样?”
她不是你的女人——一个讨厌的声音又飘了出来。
他的眼神带着几许平常鲜少流露的叛逆。
我知道,但没有人规定不能爱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吧?
默默的爱着她,守护着她,至少他有这个权利,不妨碍任何人的权利。
他急急下楼,疾步走出大门。
还在花园裡巡视的老家僕卫伯,惊讶的看着他。“总裁,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啊?”
他不经心的看了卫伯一眼。“嗯。”
卫伯以前称呼他少爷,自从他爸爸把集团交给他之后,就改称呼他总裁。
不只卫伯,家裡的管家黑姨和佣人们也都从他接任集团总裁的那一刻开始,改变对他的称呼,而且态度明显和以前不同,没人敢再跟他主僕不分的开玩笑,让他觉得无趣极了。
这应该都是他母亲吩咐的吧?
他母亲是个出身豪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拥有一流的教养和外貌,对他和他大哥都保护有加,所以有时他必须说些善意的谎言。
比如青春期时跟同学学抽烟、学喝酒、学打群架,大学明明去高空弹跳要说成骑机车环岛,这些年少轻狂的往事他通通瞒着母亲,不然他母亲可是会上演那种伤心欲绝的戏码给他看。
“总裁慢走。”卫伯恭敬地说。
“外面有二十四小时轮班的保全人员,你也快去睡吧!”他吩咐着。
卫伯从年轻时就在邢家了,是他父亲的贴身保镖,以前还没有保全时,他负责这栋房子的安全,现在有了保全系统,他仍改不了老习惯,晚上总要巡一巡才睡得着。
“谢谢总裁关心,总裁路上小心。”卫伯再度恭敬地躬身说。
邢紫元无奈的叹口气。
这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在他成为集团总裁的同时,似乎就打定主意要把他当成一家之主了,他们脑袋裡自有一套主僕之分的逻辑,是谁都无法动摇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去找承雨。
夜色裡,银灰色的宾士轿车疾驰在马路上,三十分钟后停在板桥殡仪馆前。
邢紫元坐在驾驶座裡,目光梭巡着马路两边的车辆,毫无意外的看到ST?电视台的SNG车。
她还没结束工作。
看样子还要一段时间,他打开手机搜寻附近的商店,很好运的发现一间不太远的烘焙坊,他拨电话过去。
亲切的女店员接起电话,“枫糖菓子您好!”
“还有营业吗?”
“我们十二点打烊哦!”
“谢谢。”
他连忙在卫星导航设定地址,开车过去。
烘焙坊果然很近,深夜没什么车,他开不到两分钟就到了。
“欢迎光临!”他一推开玻璃门,柜台后的女店员随即笑脸迎人地说。
他在蛋糕柜裡选了六块不同口味的蛋糕,天气热,再外带一杯冰摩卡。
夜深了,他不想她喝太多含咖啡因的饮料,会亢奋睡不着,加了可可和牛女乃的摩卡比较适合。
买好咖啡和蛋糕,再开车回到殡仪馆前,等到快一点才看到他翘首引盼了许久的丽影,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斜背的超大栗色包包,及肩秀髮扎成马尾,有腰身的白衬衫跟合身牛仔裤衬托出她苗条修长的身段。
不需要华衣美服就能紧紧锁住他的目光,不需要珠宝首饰就能令他目不转睛,大一时,在社团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套住他的心了……
叭叭——
他按了喇叭引起她的注意,她也果然在找喇叭声从何而来。
看到他的车时,她嫣然一笑,朝她一起工作的同事说几句话后,轻快走向他。
他克制想下车为她开车门的渴望,降下副驾驶座的车窗。
楼承雨笑容可掬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裡?”
他含煳的说:“刚离开公司,刚好经过,看到你们公司的SNG车,只不过停下来看一看是不是发生什么大新闻了,就看到妳走出来了。”
“这样啊。”她笑了笑,笑容裡有掩不住的疲累。“这裡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今天倒是发生了件大事,你这位忙碌的大总裁应该不知道吧?今天有抢匪抢了银行,还开枪杀了十几个人,我们是来採访受害者家属的。”
邢紫元抬抬下巴,不置可否道:“可以走了吧?上车再说吧,我送妳回去。”
她点点头,上了车,扣上安全带,她旁边的车窗一升上来,密闭的车厢裡,她立即闻到一阵浓郁的咖啡香。
“你车裡怎么这么香?我闻到咖啡的味道耶。”她努努鼻子,做出可爱的小狈嗅闻状。
他的视线朝置杯架瞥过去。
“祕书们下午叫外送咖啡时也鸡婆的算了我一份,是冰摩卡,我不太喜欢冰的饮料,妳喝吧……哦,对了,后座有几块蛋糕,也是那些无聊的祕书团购的,我不太喜欢甜点,妳吃吧。”
“我的运气会不会太好啦?”楼承雨做了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手势。“那我就替你消灭它们喽。”
他看着前方的车流,微微一笑。“消灭吧。”
她立刻把搁在后座的点心盒提到膝上,一打开,看到六块不同口味造型的小蛋糕,微笑扩大了。
“邢紫元,老实招来,你的祕书是不是都是那种很正的小美眉?这些蛋糕好迷人。”
他挑挑眉,装酷。
“甜品不是每个女人一生都抗拒不了的恶梦吗?跟年纪没关係吧?还有!我的祕书平均年龄四十岁,妳说小不小?她们都是我爸留下来给我这个新科总裁的赠品,而且上面都贴着『不得随意丢弃』的标籤,所以我就算想换漂亮美眉也不行。”
“伯父把最好的都留给你了,你要珍惜啊。”她取笑地拍拍他的肩膀,拿起一块抹茶蛋糕往嘴裡送,眼睛马上幸福的眯了起来。“你说的很对,只要是女人都无法抗拒甜点,我妈已经五十几岁了,还是很爱吃蛋糕。”
他接口,“小不点也爱吃蛋糕。”
小不点是她姊姊的女儿,他对她的家庭状况瞭若指掌。
楼承雨忙着嗑蛋糕和冰摩卡,没空搭理他,直到六块蛋糕都进了她的五脏庙,她才像想到什么似的看着他。
“你这么晚才要回家是去应酬吧?怎么没叫司机开车?你没有喝酒吧?”
他早该习惯她有记者的敏锐,不容易唬弄过去。
他镇定的说道:“我留在公司跟德国厂的主管开视讯会议,不是应酬,所以没有喝酒。”
“工作不要太累了,自己身体要注意。”她知道甫接任开扬集团总裁之位半年的他,各方面压力都很大。
她相信自信如他、聪明如他,不会有问题的,只是他太过要求完美了,可能会把神经绷太紧,这样就不好了。
“妳也一样。”邢紫元一双好看的剑眉扬得半天高。“天气这么热,每天都东奔西跑的,不要把身体搞坏了。”
如果她是他的女人,他绝不会让她这么累,绝不会。
“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她又吸了一口冰摩卡,眼皮渐渐沉重。
红灯,他凝视着沉睡的她,心中百转千迴。
她天生肌肤就白,大三时,八月的大热天,他们“趴趴走旅游社”到垦丁去冲浪,男男女女都晒成了黑炭,只有她,才黑了一咪咪,一回到台北,不到一星期就白回来了,羡煞也气煞一干人。
以前的她,很疯。
爱玩,爱笑,爱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只顾工作不顾自己。
自从展拓跟她分手之后,她就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像是不要留一点点空隙给自己胡思乱想,看着这样勉强自己的她,他真的……好心疼。
展拓那傢伙如果不好好珍惜她,当初又何必招惹她?既然有幸得到她成为女朋友,又为什么要伤她的心?
他永远无法谅解展拓,那傢伙也最好不要回来,一辈子待在美国算了,真的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承雨就由他来守护……
“承雨……”她住的地方到了,邢紫元把车停在公寓大楼前,轻轻摇了摇她肩膀。
与其让她在车上睡,不如早点叫醒她,让她回去洗澡休息,这样可以睡得舒服点。
“噢……我又睡着啦?”在他车上睡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楼承雨揉揉眼睛,看到车子停在她住的“蔷薇新城”大楼前。
她家也在台北,只是她认为自己的工作会打扰到家人,所以租了离电视台比较近的套房住。
“赶快上去洗澡睡觉吧。”他的眼中淨是心疼。
“好。”楼承雨解开安全带,背起包包,打开车门前叮嘱道:“你到家给我短讯。”
“知道了。”不只短讯,他什么都可以给她,他的心,他的人,只要她要。
她下了车,朝他挥挥手。“快走吧。”
邢紫元也不跟她争谁先进去谁先走,反正争不赢她,她总要看着他走了才会进去。
叭叭——
按了两声喇叭示意,他很快的把车开走了。
这么快开走的原因也是为了让她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楼承雨一直看着车子,直到车身化为一个小黑点,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对她的好?
如果是下午买的冰饮,怎么可能到了凌晨还有冰块?而那个蛋糕盒子她认得,枫糖菓子烘焙坊,是殡仪馆附近一间咖啡蛋糕坊,她和小麦不只一次在那裡喝过饮料等着採访。
还有,他也绝不是刚好下班经过的,他一定不知道,他身上的沐浴乳香味有多清爽好闻,所以他一定是从家裡出来的,而且还洗过澡了。
纵然如此,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假装不知道他是在同情她,在为好朋友补偿她。
只要不戳破,他们就还能当好朋友,一旦戳破了,就得跟他划清界线,就得告诉他,他不必对她这么好,因为她并不是他的责任。
他很好,真的很好,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但他不是她感情的备胎,她也不要他的同情。
伤是展拓给的,怎么可以由他收拾善后呢?这个傻瓜,他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