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咏佟看着又老了许多的父亲,眸底掠过一抹不忍。
虽然总是挂念着父亲,但她并不常来探监。
她大概两个月才来一次,每回来时,她都很怕父亲又问起那个她无法给答案的老问题,总觉得自己的答案会让他更难过。
她不知道别人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探监的,她常看到有人泪流满面的离开,有人气急败坏的离开,她算是平静的。
即使父亲犯的罪使她无法堂堂正正的去爱赫连麒,她也并不恨他。
“还是没有你阿姨的消息吗?”卓庆统看着女儿,眼里有期待。
卓咏佟在心里叹一声,就是这个问题,每次都会问,常让她的心一沉。
她摇了摇头。“没有。”
他的眉心皱成一团。“那个——你有认真的找他们吗?你弟弟要上高中了吧?你去学校打听一下好不好?爸爸拜托你,你去学校打听一下……还有你阿姨,她什么都不懂,我不在她身边,你要照顾她……”
“爸——”她的心又缩成一团了。“我会找到阿姨,你不用急,等找到他们以后,我会照顾他们的生活。”
卓庆统松了口气。“好,谢谢你,咏佟,我可怜的女儿,爸爸谢谢你。”
卓咏佟靶觉到自己的心紧紧一揪。可怜的爸爸,其实阿姨早就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他还眼巴巴的在等,唉……
案女俩除了这个话题,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说了。
滴滴答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默默的等到探监时间结束,父女默默的道别,两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直到走出监狱大门,卓咏佟才感觉自己的呼吸不再凝窒,刚刚在里面,她像死了一遍。
母亲在她七岁时就因乳癌过世了,父亲开了一间生意兴隆的水果行。
她的家境不错,从小就学画画、学琴、学心算、学围棋,父亲一心栽培她。
她称为阿姨的后母原本是水果行的员工,很照顾她,嫁给她父亲之后生了一个超级可爱的弟弟。
案亲很疼爱小他十岁的妻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良嗜好,唯一缺点是喜欢打烊后喝几杯。
大三那年,阿姨带着弟弟回中部娘家过暑假,父亲去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因为高兴喝了很多酒,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晚上。
警方调查的结果是他酒后意图强暴家里的外佣,外佣反抗,他就用棉被闷死外佣。
她真的无法想象平常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强暴外佣,还失手把人给闷死了?
虽然事后父亲告诉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铁证如山啊,父亲还是被起诉了。
判刑后,阿姨就带着弟弟失踪了。
后来她才发现,阿姨卖掉了房子和店面,带走家里所有财物和存款,包括她亲生母亲留给她的很多首饰。
当时她真的无计可施,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不是赫连麒对她伸出援手,她根本无法完成学业。
多少年过去了,父亲还在盼着阿姨会出现,会带着弟弟去看他,他说他有很多话要对阿姨说。
叫她说不出口的是,她知道阿姨和弟弟在哪里,三年前她就找到他们了。
阿姨说,她有个同居男友,三个人一起过得很不错,她不想等刑期二十年的父亲出狱,还要求要离婚。
她并不怪阿姨无情无义,丈夫意图强暴外佣还失手杀了人,任何女人都无法接受自己丈夫做出这种事。
所以她一点都不怪阿姨带着弟弟和财物一走了之,她只觉得父亲很可怜,很悲哀。
一时的失误,造成了终生遗憾,一辈子都要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
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破碎了,还得在牢里受苦二十年,她这个女儿却无能为力……想到感伤处,她眼眶红了。
蓦然间,一部熟悉的轿车疾速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来,驾驶座里的赫连麒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俊眉挑起。“我就知道会这样。”
如果他是法官,他会立刻把她父亲放出来,以免她看一回伤神一回。
这个女人老是让他放心不下。
“你怎么来了?”卓咏佟错愕极了。“你没去球场吗?”
今天是星期天,他要陪他父亲和一位国会议员打高尔夫,中午他母亲会和他们会合,三个人一起和议员的夫人、千金吃饭,餐厅还是她订的。
“没办法啊。”赫连麒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一直听到有个小可怜在召唤我来安慰她,我只好来了。”
“所以,你真的没去球场?”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天啊,你怎么可以没去球场?我算什么?你居然跑来这里?我快疯了,董事长一定会很生气……”
“生气也只能由他了,谁叫你要让我放心不下呢?”他一脸愉悦地说:“上来吧,有话上来再说,看样子你要念很久。”
她无奈的拉开车门上了车。
一小瓶玻璃瓶装的柳橙汁送到了她面前。
她抬眸,看到他的俊唇带笑。“渴了吧?快点喝。”
一看到这瓶有机商店贩卖的柳橙汁,她焦虑的心顿时柔软了。
她常去那间店买有机果汁给他喝,没想到他把店名记下来了,还特别跑去买来给她喝……
“快喝啊。”赫连麒勾起了嘴角,微笑的看着她。
很显然的,她被他感动了。
她从来不会在他送她名牌包包或限量首饰时露出这种表情,他真想马上吻吻她。
“知道了。”她一口气把柳橙汁喝完。
她知道如果她没先喝完,他就永远不会跟她进入她想知道的正题,他就是有办法闲扯淡下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为什么没去球场?”她的眉端轻蹙,在心里直叹气。“董事长跟夫人都很重视今天的聚会,他们两位希望你跟张小姐能好好认识对方,而现在你却在这里——”
“看你急的,你就这么想把我这个老公往外推啊?”他不以为意的打断她的话。
缓缓地,他右脚熟练的放掉了煞车,方向盘一转,切进车流之中。
“我没去球场的理由是因为张议员在球场里身体不舒服,所以择日再约。”说完,他斜睨她一眼,做出一个不像是笑容的表情,调侃道:“怎么样?夫人,这个答案让你提在半空中的心放下来了吗?”
她无奈的看着他,
没错,这个答案让她放心了。
幸好他不是真为了她放张议员鸽子,但他讽刺的语气好像她在卖老公求荣,让她有点难过。
“董事长跟夫人没有请他回家吃饭?”她转移着话题。“老夫人应该很想见你吧?”
“董事长、夫人、老夫人——”他重复着她的用词,眉心蹙了起来。
卓咏佟顿感不安。
她正想说个笑话来打破车上这份沉寂,就见本来专心凝注前方车阵的他,蓦然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我们结婚吧,咏佟。”
她介意她父亲的事,生怕有个杀人犯的岳父会影响他的前途,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他的求婚。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傻?
以为这样他就会放弃?
除非是她去杀人去人,不然他永远不会放弃她。
“我们不要谈这个。”卓咏佟无力地说,结婚的话题让她好想跳车。“我不想跟你吵架。”
她知道他无所谓,她一直都知道。
但是,她有所谓。
他前景看好,是晨星集团的明日之星,她绝不能耽误他的前途。
“难道你以为你不肯跟我结婚,我就会娶别人?”赫连麒缓缓摇头,视线依然停驻在前方车阵里,没有移开分毫。“咏佟,你错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一辈子不答应我的求婚,我就一辈子跟你耗,看是你的命长,还是我的命短。”
他的话强而有力,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落入她耳里。
她的心房“咚”的一震,瞬间紧紧缩了起来。
因为太爱他,只能逃避……
这一辈子,她可以为他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就是不能当他的老婆。
“麒……我饿了。”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知道他最不能抗拒她饿肚子,因为她有严重的胃痛。
“你早上没吃?”他马上警觉地看了她一眼。
她虚弱的一笑。“对,因为要来看我爸,太紧张了,什么也没吃,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吧,好吗?”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专心开车了。
卓咏佟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至少这次她拖过去了。
她一直在重复这个公式——因他的求婚而甜,因不能答应他的求婚而酸。
时甜时酸,这全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