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澈回到住处,洗完澡后,点了烟,继而往床上一躺,屋子漆黑阗静,只看见一点红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他有时会想,也许他真的天生合适做旅人一—情况不允许时,可以几日不睡,一旦找到空档,又能在两分钟之内熟睡。以前他常跟阿贤开玩笑说是天赋异禀,但其实他们都知道,是后天训练出来的。
斑山深海都去过,也曾到过罕无人迹的地方,他们喜欢挑战自然,前提是必须适应自然。
他、阿贤,他们那一票全是这样。
只有唐晓藤不同。
晓藤文雅纤秀,像朵温室兰花,阳光晒多了都会中暑,可她明明知道自己会不舒服还是跟着他们跑……
很久以前的事。
大家都还是学生,也许是年轻气盛,所以,做决定前才会不加考虑,以为世界是为他们而运转,及至后来出了事,才知道世界不为谁运转,年轻在造物主的眼中也不尽特别。
他又点了一支烟。
往事沉重,但每一件往事又跟现在牵扯在一起。
十天前他带暑假第二批埃及团出去时,晓藤用那双充满歉意的眼神要他小心点。
那目光就像多年前一样。
女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觉得他会很辛苦,觉得对他很抱歉,埃及那么穷的地方,白天热,晚上冷,治安又不好,而且在短短一个月内去了两次,可是没去过的人不会知道,台北其实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如果一定要弄脏的话,他宁愿选择风沙,而不是车子排气管跑出来的黑烟。
温差是大,人民是穷,但埃及没有那么糟。
没人相信——除了新来的那个家伙,江灿宁。
知道他即将再赴埃及时,她双眼晶亮的看着他,一脸羡慕得不得了的表情,甚至还问他,“能不能帮我买一件手工艺品?”
钟澈乍听之下,只觉得这家伙疯了,“我不是跑单帮的。”
“一件就好。”她露出小猫似的哀求眼神,“拜托。”
“我出外从不买纪念品。”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一答,有点意外,但倒也没继续要求,只是说她知道了。
人的劣根性——她请他帮忙买时,他不愿,但在回台湾之前,他却不由自主的在拥有五千多个摊位的罕哈里里市集乱逛,看看有没有比较小又具当地风味的摆饰。
花了半小时,终于看中一个零钱包,皮制的,上面雕着古墓壁画上的侧身图,皮面光亮光亮,很有民族风味,就摆在皮雕匠的竹篮中,开价五十个埃及镑。
跑了那么多国家,钟澈自然不像一般观光客急急付钱,他拿出五个埃及镑,皮雕匠看了一下,先是摇头拒绝,他点点头,转身就走,不到五公尺的距离,皮雕匠追上来了,一脸心痛的将零钱包给他,成交!
回到台湾,钟澈照例是先到飞航看看。
可能是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有人倒了冰水给他。
他一脸稀奇,“这么好?”
“看你刚从沙漠回来,给你一杯水有什么不对?”灿宁说。
他听了哈哈大笑,她看起来也很高兴。
“我还担心你会听不懂。”
“听不懂会怎么样?”
“讲笑话又没人笑,我会尴尬啊!”
钟澈听了又笑出来,突然间,他知道资玮跟嘉升喜欢她的原因了,她很坦白,而且坦白得恰到好处。
她不扮天真,也不耍心机。
这很难得。
如果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只会睁大眼睛微微笑,他会觉得倒胃。忘了是谁说过,如果要一张白纸,不如要一张报纸,至少无聊时还可以打发时间。
他深以为然。
他最受不了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表演天真,她们可能以为那样很可爱,却不知他只觉得可笑。
什么叫美?自然就是了。
三十岁的人还是可以喜欢吃草莓冰淇淋,但不要一提到草莓冰淇淋眼睛就冒出心型符号。
他舒服的往招待客户用的沙发一倒,“可惜我没帮你买东西。”“这我知道,不用你说。”她收走他喝空的杯子,“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一杯水就跟你要一块金子,上次你帮了我,我都还没谢你呢。”
“灿宁,我已经谢过他了。”嘉升不知何时加人他们,“所以,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灿宁?
钟澈拍了嘉升一记,“你这家伙,叫女生的名字都特别顺。”
她转向他,脸上有种故意使坏的笑法,“你也可以叫我灿宁呀!”
“我不想,况且,我的亲亲资玮也不允许我这样叫别的女人。”
资玮转过头,脸上有种“又关我什么事”的无奈及无辜,“钟澈,我说过——”
“别那样叫你,对不对?”显然他对她的警告全置脑后,“可是我情不自禁呀,小资玮。”
资玮秀眉微蹙,“算了,不管你。”
“小资玮。”
“够了吧,钟澈。”嘉升仗义执言了,“别闹她了。”
钟澈笑笑,拿起旅行袋,“我回去睡了,晚上要不要去0CEANDEEP?”
“去,灿宁要不要一起?”
“要。”钟澈失笑,“你不先问问是什么地方?”
“嘉升既然问我要不要去,就代表一定是我能去的地方。”她振振有词,“而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超过法定保护年龄,可以去任何一个成年人能去的地方。”
OCEANDEEP是一间酒吧。
后来,她不只常常跟他们来这里,还跟着去了好些地方,都是一些钟澈常去的地方。
不到一个月,她已和OCEANDEEP的人混熟,大树咖啡的服务生能喊出她的全名,健身房的人也知道她爱踩脚踏车,至于以海鲜局饭声名远播的PUB,店长居然在他们用完餐后送来一份水果——刚开始,那些地方都是他爱去的,到后来,她比他还乐在其中。
有次他们去打小爸珠,她居然连开了三次,换了两瓶起瓦士,一瓶给了他,另外一瓶她要带回去当纪念。
银色摩托车的后座,俨然成了她专属的。
他不自觉的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南部长大,北部读书,大一住校,大二起跟两个同学一起合租一间公寓,同学的名字是安妮与安琪……
“哗,怎么都是安字辈?”
“我们大一时流行同一字辈且带着风尘味的英文名字。”
“那你叫什么?”
她嘻嘻一笑,“安娜!”
就像灿宁所有适应过的新环境一样,她渐渐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变成游刃有余。
她不再遇到突发状况就惊惶失措,也不再被那些相似的路线弄得头昏脑胀,知道京都五日游的玩法,也记得清楚一京二京三京四京的差别之处,才一个月,她已有资玮的从容。
资玮不管面对什么状况都很从容。
灿宁希望有天也能像她一样。
然后,她也发现了,飞航就像所有的子公司一样,称职的扮演着飞航线的另一个办公室,他们常常两边跑,在总公司遇到唐晓藤、嘉升或资玮是常有的事,为了节税,几乎与旅游有关的帐目都归到他们这边,一堆图表,一堆数据,还有一叠单据,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推给资玮,因为她最聪明。
聪明不是罪,只是成了大家推托的借口。
虽然她总是说:“下次大家轮流。”
但到了下次,将东西完成的仍然是她。
在资玮身上,灿宁看到的是另—种热。
无法立刻感受到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一种热。
电话响了。
灿宁正要接起电话,坐在她斜对角的钟澈已先拿起话筒,“飞航旅行社……灵灵?”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很愉快,“当然有想你。”
灿宁的耳朵不自觉地尖了起来,感觉不太愉快。
灵灵是哪号人物?为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时,他的坏人脸会魔术似的变了一朵笑容出来。
“好,这个星期天,我去接你。”他用红笔在桌历上打了一个记号。
看他这么慎重其事,她感觉更差。
什么叫“这个星期天我去接你”,可恶可恶!
她已听不见钟澈后来又说了什么,因为脑中已被各式各样的猜测给塞得满满的,灵灵是个清纯少女,还是火辣女郎?说不定是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笑声还像铃铛……
想得正入神,一团卫生纸突然朝她丢过来。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她不会自己丢自己,那自然就是钟澈。
灿宁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可恶——
他拿起钥匙,“要不要去淡水?”
“我们走了就没人在了。”
“既然没人在,自然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两个不在。”他绕口令似的回答。
灿宁明明不太高兴,不知怎么,还是点了头,她后来给自己的理由是他们两人从未一起去过郊外,走走也好。
晚秋的街道凉爽许多。
依然有太阳,但感觉已从炽热变成温暖,很舒服的温度。
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训练,灿宁已习惯钟澈骑车时不要命的激速前进,她不再害怕,但仍喜欢靠着他厚实的背。
那个背着行囊走过千山万水的背。
到淡水时天色尚早,钟澈把银色摩托车停在路边,两人买了弹珠汽水在河堤边坐了下来,淡水的时空似乎比台北慢了许多,触目所及,一切都悠闲,阳光暖暖,微风轻拂,空气有淡淡的海潮香气,比起大楼中永远不冷不热的人工温度,郊外是舒服多了。
灿宁扬起笑,面对眼前的幽然景色,再多的不高兴,也早抛诸脑后,“这几年来,你去过多少地方?”
“所有旅行社有带团的地方。”
“哪里最让你难忘?”
“多佛海峡。”
灿宁知道,那是英法间的一处海峡,除了距离之外,汹涌的海流亦让许多挑战它的人无功而返。
“为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征服自然的地方。”
“啊?”征服?那么,他是游过了?
“两年内去了三次,最后一次才成功。”钟澈往后一躺,将手枕在脑下,“三次,很多老手都说我们这群年轻学生很幸运,有人挑战了十几次都还没能游完全程。”
灿宁只知道他去过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他还征服过那一顷顽强的汪洋,“再多说一点,我想听。”
“我爬过高山,也游过几个小海峡,多佛让我……”他突然改口,“我们尝到滑铁卢的滋味,就算是夏季,海水也只有十五度上下,包括海流惊人的夜泳,全都只能靠自己,队员只要有人出状况,那就注定失败,成功率只有十分之一。”
灿宁看了钟澈一眼,清楚的收到“我现在心情不错”的讯号,于是她决定趁机多问一点他的事情,他的想法,他的过去。
想多接近他一点。
即使只是一点也好。
因为他们认识太晚,也因为他们的距离太遥远。
“沙漠呢,沙漠好不好?”
“有什么好要去过沙漠才会知道,原来,一无所有也可以美丽,原来,光是地平线就能震撼人心,虽然有些人怕热怕脏,可是凡事都是相对的,不亲眼看,就永远无法体会,当然,总有团员第一天就想回家,对那些人来说,的确是花钱受罪。”
“真可惜,有些人想去还不能去呢!””嘿,他们最大的目标只是骑着骆驼在金字塔前拍一张照片,然后拿回去裱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等亲朋好友来访时说,嘿,我去过埃及。问他哪里好玩,马上瞠目结舌。”
灿宁嗤的一笑,接口,“把旅费拿去买一套完整的埃及影音光碟都够了,还可以在家吹吹冷气,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然后说,看,埃及多好啊,亚斯文的神殿好棒,路克索的神殿真美,喔,帝王谷真是壮观,还有基萨区的那些骆驼,我想它们一定不太乖。”
钟澈笑了。
她有些高兴,他平常时的笑法比较接近“把嘴咧开”的这个动作,有笑容,没笑意,而她看得出来,他刚才是真的笑了。
在淡水河畔,在她的身边,有了愉快的表情。
“怎么会想来旅行社的?我听嘉升说你念的是外交系。”
“想到处看看。”
“同样的地方,去那么多次,不会腻吗?”她记得嘉升说到带团就会不由自主的表情扭曲。
“你来台北多久?”
“四年多。”
“每一条街道都走过了吗?”
她先是一怔,继而笑了。
“念外交是误打误撞,至于旅行社,刚开始当然是为了看风景,到后来,发现风景不比人好看。”钟澈逸出一抹玩世的笑,“风景虽然会变,但却不是肉眼能察觉的改变,可是人不同,人会改变所有的东西。”
“即使是肉眼不能察觉的?”
“即使是肉眼不能察觉的。”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当不同的人站在相同的景色前,景色的美丽会随着人的价值而不同,我相信你来过淡水,每次来感觉都一样吗?”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真的接近了他一点。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不是第一眼,不是第二眼,而是从后来的相处慢慢累积,知道他不温柔的外表下有颗温柔的心。
灿宁凝视河光,迎面让凉凉的风吹拂,笑了。
远边的红霞翻翻滚滚,艳得像是要滴出颜料似的,太阳是火轮,将白色云朵燃烧殆尽。
灿宁谈过恋爱,知道所谓的恋爱症候群是怎么回事,而这一次也没例外,当喜欢的人在心中比重渐增后,心神就不自觉地恍惚起来,总是想很多,可是一旦回过神来,会记不起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一次,她恍神的程度连同住的安妮与安琪都看不过去。
“哎哎,有点出息好不好,江安娜。”安妮说,“钟澈再怎么好,终究不过是一个人,你不要好像捡到稀世珍宝一样,整天眉开眼笑成那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嫁的是西班牙王储。”
灿宁正欲开口,安琪已抢先一步,“她不会嫁西班牙王子的,因为——”
原以为安琪会接因为她爱的是钟澈,没想到她接下来却说:“因为她不会讲西班牙话。”
语毕,安琪与安妮哈哈大笑。
灿宁大叫,“哎,你们不要这么毒好不好?”
“宝贝安娜,你喜欢他也没办法,感情是个人事件,我们是不会插嘴的。”安妮揽住她的肩膀,“不过请让我问一件事情好吗?”
“就算我不许你问,你还不是会问。”
“还好嘛,没变得太笨。”安妮颇为赞许的嘻嘻一笑,“你喜欢钟澈的过程我们都很了解,小女子的个人疑惑是,这个钟澈感觉跟子孟学长那么像,你居然会就一个坏人脸而舍弃大帅哥,不可思议。”
安琪笑,“你不要说是缘分喔,那么烂的理由我是不会信的。”
灿宁笑,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了,外人看来当然更是不可思议,只能说这不是单纯“缘分”两个字能解释的。
子孟学长对她很好,虽不到呵护备至,但至少也是照顾有加,只要是她的事情,他二话不说就挑了。
她曾经很喜欢他,两人间若有似无的的暧昧情愫差点成真,后来,她发现他原来有女友,只是南北分离,见面的时间不多,因此几乎没人知道。她不想感情变成一场混战,于是未开始便选择结束——这在她心中一直是很奇特的记忆,当然不是好,却也不能说坏,不知道为什么,偶尔偶尔便会想起。
可能自己喜欢的就是这一种人吧!
连安妮都知道,自己当然更明白,幸运的是钟澈并没有女友,喜欢一个人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更要珍惜。
只不过,这次好像有点过火,生活方面,她常闪神关错灯,弄得安妮跟安琪因为突然陷入黑暗而惊声大叫,几番抗议;工作方面,唐晓藤下午时播了内线给她,说要一起吃中餐。
她没说是什么事,但灿宁因为连出了几个小错,难免心虚。
她们约在大楼出口等。
唐晓藤白色的车子开过来了,灿宁上了驾驶座旁的位置,一起涌人台北车水马龙的路况。
车里很干净,飘着淡淡的草香。
秋日正午的太阳刺眼,唐晓藤戴起太阳眼镜,不抢车道,不按喇叭,平平稳稳的将车子往前驶。
她没开口,灿宁不敢乱问,只有音乐的声音。
最后,车子停在半小时车程外的咖啡厅。
这家咖啡厅有两面落地大窗,窗外是成排的玫瑰,养在土里的那种,而不是排排并列的盆景。
里头的布置以白色为主,白墙、白梁柱、白色的桌牛巾座椅,桌上的玻璃瓶中放着一支黄玫瑰,墙上悬着梵谷的“柏树”,厚重的表现方法及令人窒息的漩涡与咖啡厅的明爽风格成了浓烈的对比。
点完餐,唐晓藤终于开口了,“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出来?”“大概……知道一点。”
“你最近很不专心喔!”
“对不起。”
“这样下去,不只延误你该做完的事情,还加重了资玮和嘉升的工作,他们虽然没说什么,但总是不太好。”
灿宁低下头,能说的还是只有对不起。
唐晓藤是个没脾气的上司,资玮和嘉升也十分好相处,就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容忍她这一段时间的恍惚,对才只有五个人员的公司来说,自己的心不在焉的确已造成了他们的困扰。
唐晓藤温言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灿宁。”
看着她温柔的神情,灿宁差点要月兑口而出,自己渐渐喜欢上钟澈,可是他却不知道。
但那想法只是瞬间,当她开口时只是说:“我没事。“
“真的?”
“真的。”她点点头,“我很好。”
说完后才发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人只有在不好的情况下才会强调自己很好。
“还说没有?”唐晓藤温婉的笑笑,“你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瞒不了人的,不管是什么事,说出来会比较舒服。”
想到那次不小心听见钟澈与她互唤对方名字、彼此似乎很熟稔的谈话,灿宁心中突然有了另一种声音。
就对唐姐说啊,傻瓜。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一定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跟唐姐谈谈,一定比自己在那边毫无头绪的模索来得事半功倍……
“唐姐。”
她微笑着,很认真,“嗯。”
“我、呃、我……”灿宁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我我我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句子,“我喜欢一个人。”
她点点头,“公司的人?嘉升?”
灿宁一听,连忙摇手,“不是。”
怎会是嘉升?
嘉升是好人,俊朗出众,个性又爽朗,他们相处很愉快,但她喜欢的人不是他。
“那是钟澈?”
“嗯。”
看得出来,唐晓藤很意外,“真没想到。”
“他有什么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漾出一抹笑,她拨了拨滑落的发丝,“比起钟澈,嘉升比较接近理想典型。”
“嘉升是朋友。”
“钟澈吃软不吃硬,多花点时间在他身上,他会知道的。”
灿宁不知怎么月兑口而出,“我已经花很多时间在他身上了。”
“柔能克刚。”唐晓藤转向窗外,窗外有玫瑰,有绿荫,但她的眼光却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语气也不太真实,“钟澈跟一般人不同,他跟大学社团那几个朋友一起征服过四个海峡、各大洲的高山、大漠,去过热带丛林,穿过高温达四十几度的丝路,他休学过一年,为的是跟几个美国的登山家一起挑战世界高峰艾佛勒斯峰。”
灿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钟澈在大学时挑战过世界高峰?人人都说那是一场与自然搏斗的死亡游戏啊!
勇气与技术无用武之地,自然操控一切。
在救援直升机到不了的高度上,风雪让人们生还,人们就得以生还,风雪要人们留下,谁也走不了。
“他真的做到了,一整年,扣除攀登的时间,其余都用在加强训练,两度攻上第四站,却又因为暴风雪来袭退回第三站,越往上走,就看见越多不知何时就倒在路旁的登山者,跟心灵的煎熬与日俱增,触目所及除了风雪之外一无所有,既怕攻不上顶,又怕客死异乡。”
越说越远的唐晓藤收回视线,表情好似经过一生一世的疲累,“那些回不来的人,就只能永远待在高山上,成为冰雪的一部分。”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沉重,灿宁不敢再问。
她看见她的眼角有泪,一眨眼,落在她的手背上,在太阳的照射下成了一颗星。
半晌,唐晓藤抬起头,“我好像说太多了。”
楚楚可怜的表情让灿宁猛然想起她的名字。
无法独立,只能依附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