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又见百花香 第三章

台此

智高计算机游戏公司中,正在进行每周一次的例行会议。

冷气充足的会议室里,总经理就像播放录音带一样,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话题,莫不是要大家多努力,以公司为重之类的,末了,不忘顺便画个大饼,好让员工们继续留下来效力。

马蹄形会议桌中间的秃头老总口沬横飞的说得正高昂,下面,却是死寂一片,及至“不要问公司给了你什么,要问你为公司做了什么”的发言冒出后,底下总算有了一点动静。

业务满脸不以为然。

助理脸上降下斜线。

包括刚从巴黎回来的裴仲棋、王大志在内的工程师中,也不少人露出不认同的表情,个性比较直接的,甚至直接从鼻孔哼气。

裴仲棋看着手表,不一会儿,两张纸条同时递过来。

一张是成婷,写着:中午一起吃饭?

成婷是内勤组的人员,今年五月才进公司,个性大方,才进来不久就跟大家打成一片,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

一张是王大志丑丑的字迹--说那么多做啥?又不加薪。另外,中午要不要跟我和咏欣一起吃饭?

裴仲棋忍不住莞尔,又是一起吃饭啊?

自己这算什么?男女通吃?

他在两张纸条上个别写了回答又送回去。

王大志跟徐咏欣是职场情侣,算是妻奴跟大女人的组合,王大志找他一起吃饭的原因他大概猜得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惹得徐女王不高兴,需要找人缓颊缓颊。

看在几年好友的份上,他原本该去救救王大志,可是,他今天很想要一个人静一下。

想一边一事情,想……

蔷薇。

那天他们顺着圣心堂慢慢走到画家市集,聊了很多,些些的暧昧,些些的试探,还有些些的心动。

他听了凡尔赛玫瑰的完整版,也知道她从小到大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像是,她住在淡水,父母都是公务员,有一个正在念大学的妹妹,她叫蔷薇,妹妹叫铃兰,

她很喜欢看漫画,社团虽然参加桌球社,但却常常跑到动漫社去玩。

她对于现在那些画风华丽的漫画评价普通,但却对那种小时候陪着一起长大的尼罗河女儿、千面女郎、小甜甜喜爱有加。

她是双鱼座的。

“书上说双鱼座的人有种天真的浪漫。”蒙马特的夏日微风中,她略带甜意的声音这么说。

智高计算机的女同事们常常拿着杂志翻阅这周的星座运势,每当那时候,他心中都会觉得她们不够理性--但当蔷薇跟他说起有关于双鱼座的种种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星座还真的满有趣的。

然后她问他是什么星座?

他不知道,只告诉她生日是七月四日。

“是巨蟹座喔,很恋家。”

“跟双鱼座合得来吗?”

然后蔷薇脸微一红,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

下午的时候,两人去了花朵市集,大桶子里一大把一大把的鲜花盛放,满街都是交融的香气。

市集仍然跟她想的不一样。

但他觉得,既然来到花都,至少得来有花的地方绕一下,何况,她还有个花朵名字。

那条小小的旧街道里,人很多。

百花撩乱的香气里,他买了一束白色的蔷薇花。

花农说,花朵是早上才去剪的,还很新鲜。

蔷薇捧着那束花,小脸在发亮。

那样的神情让他怦然心动,弯,他轻轻在她唇上一啄,她先是一怔,继而低头笑了。

她的唇瓣很软,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

无法说明当时的感觉,回想起来,一切都像是电影画面,他只记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很好,很好,很好……

送她回下榻饭店的时候,她一脸依依不舍,拉着他的袖子,不进去,也不让他走。

那样的神情好可爱。

许久许久,两人才总算分了手。

饭店门口人来人往,那些人一定以为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侣吧,因为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只认识了一天而已。

诚实说来,是还有些陌生,但在指尖传递之间,却又有种“应该就是这个人”的感觉。

后来他一直在想她,连在参展商场上遇到厂商,都偶会分神估算往普罗旺斯移动的蔷薇现在应该在哪里。

但还好,出神都只是瞬间,不算严重,也没有影响工作。

意外的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意外的成为另一种魅力,两位替智高计算机工作的金发展示女郎频频对他示好,王大志对他的飞来艳幅羡慕不已……

裴仲棋回过神,将注意力从巴黎拉回,放在工作上。

他已经回到台北了,只有一天可以调整时差,现在是工作的第一日。

时间是早上十点二十五分,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会议桌上,总经理仍旧滔滔不绝。

罢刚约他吃饭却被他用纸条婉拒的成婷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不一会儿,只见王大志一脸哀求的又将纸条传过来--拜托,救我一下。

没理他。

五分钟后,第三张过来了--你不帮我,我见不到今天的夕阳。

后来,他才清楚是怎么回事--出发到巴黎前,徐咏欣明明说了会去接王大志,结果他忘了,在中正机场搭了裴仲棋的顺风车回台北,让徐女王在机场枯候了六个小时。

会议结束后,裴仲棋一边收东西一边说:“难怪咏欣会气到头顶冒烟,你根本就是活该。”

“我太累了啦。”

“那是借口吧?”

王大志喂的一声,“你是不是我朋友啊,我是要你去救我的,不是要你打击我啊--”

还没说完,一个女生打断了他的话,“那不是累不累的问题。”

王大志一吓,回过头,正是徐女王本人。

裴仲棋很自然的微笑招呼,“开完会了,这里不会有人,你们自己好好谈吧。”

“等、等一下,裴仲棋,别走啦……”

在王大志的哀嚎声中,裴仲棋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蔷薇看着机身外的白云,又望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抵达时间,四十分钟后降落中正机场。

快的话,再一个小时就可以见到裴仲棋--那天他有问她班机跟降落时间,他说,他会来接她们姊妹。

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又看了一眼屏幕,还需要三十八分钟。

三十八分钟其实瞇一下就到了,但是依照她现在的心情,怎么可能睡着,她恨不得眨一个眼后时间马上跳到四十分钟后,不用等待,直接入境,她可以见到想了好几天的裴仲棋--哎,没想到第一次出国就这么想回国。

在台湾兴致勃勃想看的东西真的出现在眼前了,但蔷薇怎么样都提不起力气,在普罗旺斯待了三天,没心情看熏衣草、也没心情看向日葵,那些关于梵谷的故事全拋在脑后。

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回饭店,用饭店的信封、信纸写下密密麻麻的心情,然后请饭店人员代她寄出去。

再看一眼,喔,还要三十分钟。

好久喔,飞机为什么不能飞快一点?

可能是因为她动得太厉害,坐在隔壁的铃兰终于忍不住抗议了,“妳不要一直扭来扭去啦。”

“我只是在看屏幕而已,哪有扭?”

“明明就有。”她一脸受不了的样子,“妳急也是这些时间,不急也是这些时间,就乖乖坐着嘛,这样在椅子上动来动去,跟小孩子一样。”

“不要说我像小孩子啦。”臭铃兰,明明知道这句话是她的无敌死穴,还故意说出来--虽然电视上都说女生还是年轻好,但年轻是一回事,幼稚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她看起来像高中生,还勉强可以当做是赞美,说她看起来像小孩子,这未免太令人长角了。

面对蔷薇的抗议,铃兰倒是很不以为意,喝着飞机开始下降前跟空姐要来的可乐,笑咪咪的回答,“大家都这样说啊。”

“大家是谁?”

“威治、睿建、睿钦,”她说出了几个与她们感情颇好的堂兄、堂弟名字,“还有……啊,沈平冈也这样讲。”

“沈平冈?”

铃兰一副“那算什么”的样子又说:“老爸也这样讲啊。”

哎,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她是不像大人啊,虽然说,班上的男同学或者学弟都说那也是她吸引人的地方,但是怎么说女生还是希望自己有女人味嘛,大家刚开始都会觉得可爱可爱,但是,恋情中只有可爱的话,没问题吗?

举例来说,“那个女生很有女人味”跟“那个女生很像小孩子”,感觉上完全没得比耶。

就像这次她们参加纯法十日,人人都知道她们是姊妹,但是人人都以为她是妹妹。

蔷薇其实一直很希望自己的脸能够成熟一点。

但也许,这又是女生不满足的地方了--她知道铃兰希望自己看起来能够有可爱的感觉。

简单来说,她们互相羡慕,她想要像个大人,铃兰却不想看起来那么成熟。

女生大概都是这样子吧,那……男生呢?

蔷薇不禁想起了裴仲棋。

虽然他们只相处了一天,但她却好在意他,在意到自己有时回过神来会觉得惊讶的地步。

这算是着迷还是中邪?

啊,不管了,她只知道自己想见他。

等啊等的,飞机终于落地,百来位旅客鱼贯而出。

行李转盘旁边,一大堆人站着,每个人盯着那个让人头昏的输送带,努力在看起来很像的行李群中认出自己的那一个。

蔷薇还在看,蓦然,觉得旁边有人靠近,原以为是铃兰,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同团的一个男孩子,她记得他姓李,今年要进研究所,一家五口出来游玩,爸爸很沉默,妈妈嗓门很大。

男孩子的表情有点忐忑。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并不陌生--从国中开始,就陆续有男孩子趁四周比较没有人的时候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们会说我喜欢妳,然后会问,能不能当我的女朋友?

“夏蔷薇,我,”男孩子深吸了一口气,正预备把练习了两天的句子说出来,响起一阵劈哩啪啦的嚷叫声,打碎了原本适合告白的气氛。

“我只不过要一部推车而已,居然绕了大半个圈。”铃兰一脸愤慨,“我还提着一大堆东西耶,手快要断掉了,咦?李学明你怎么在这?我刚刚好象看到你爸妈在找你耶。”

蔷薇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谢妹妹的大剌剌。

铃兰被她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妳干么?一副很感激我的样子?”

她摇摇头,有点想笑。

“还笑啊!拿行李走人了啦,妳不是很想见他吗?”

“嗯。”

几乎是度日如年的那般想见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见不到面的时候,时间就像故意放缓脚步似的,整得人心焦。

两人在三两成群的人潮中移动。

就在入境之后,铃兰突然跟她说:“他有开车吧?”

“嗯,怎么这么问?”

“那行李给你们。”她把推车的把手转了个方向,“我去西门町看电影,晚上六点在车站的麦当劳等,一起回家。”

“妳不跟我一起吗?”

“我才没有当电灯泡的习惯。”

就这样,蔷薇一个人推着堆了两个人行李的推车走到机场大厅。

裴仲棋在不远处对她笑着。

蔷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把行李一丢就往前跑去,二十公尺、十公尺;-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转了两个圈圈,待她的双足再次碰到地面,他低下头,吻住了她。

吻了很久、很久、很久,他终于放开她,微笑,“总算回来了。”明明才几天不见,但感觉好象隔了很久一样。

蔷薇脸一红,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很高兴,心里觉得满满的,只因为那想念,并不是一相情愿。

时间是夏天,他们进入了完全的热恋。

裴仲棋从来没想过在这么多年后,自己居然又能提起兴致上山看星星,到淡水河边看夕阳,牵着蔷薇的小手做那些他以为只有年少时期会做的事情,见到面会交换小纸条,没见到的时候会觉得想念。

蔷薇很美,不只是外表,而且包括个性。

容易害羞,但是,又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爱。

她常常会因为自己随手替她做了什么,就露出很感动的样子说:“你对我好好喔。”

可是当他回她,“那是因为我爱妳啊。”

她又会出现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八月的时候,她正式开始上班,职称是助理,工作地点是离智高计算机不到五百公尺的补习班。

因为他住在木栅,而她住在淡水,台北的交通又不是很顺畅,所以她想了这个方式增加两人相处的时间。

裴仲棋知道的时候,很感动。

不管是大学时的同学,抑或者是现在的女同事,她们很强调独立,也总是在衡量付出与收获之间的平衡点,但蔷薇好象是不管这些的。

“因为我喜欢你嘛。”

“那工作呢?”

“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觉得是在做讨厌的事情。而且老实说,我还没想到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但蔷薇若有所思的说:“何况,我念的是工科,女孩子念工科很难学以致用。”

她认真的表情惹得裴仲棋一阵哈哈大笑。

他无法想象蔷薇戴着黄色安全帽出现在工地的样子,那些工人大哥会跟她说“小朋友,这里不是可以玩游戏的地方”吧。

“不要笑啦。”

“我不是在笑妳。”他一把捞过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我只是觉得妳页的很可爱。”

“就可爱而已?”

听得出小女生似乎不太满意,顺着她的话问:“怎么?不喜欢?”

“我有没有女人味?”

“女人味啊。”搂紧了她的腰,他笑,“没有。”

蔷薇颓丧的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果然还是不行吗--这阵子以来,她总在两人一起午餐的商业地区见到不同的粉领族,虽然不见得每个都漂亮,但是却都很会打扮,不是艳丽型,就是柔媚型,胸部很大很大,连身为女生的她都看得有点目不转睛。

可是,他说过喜欢她的。

她也确定他们的确是两情相悦,有没有可能看在这点的份上,因为私心作祟而觉得她有女人味呢?

双手环住他的肩膀,她再问一次,“真的没有?”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暗示跟希望。

“没有。”

“连一点点都没有?”

听到她最后扁扁的声音,裴仲棋忍住笑意回答,“没有。”

她是没有女人味,他也不需要她有女人味,她只要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他就是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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