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安,所以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夏品曦是很忐忑的。
她知道左承尉跟董亚凡约了下午四点,也知道他谈事情是速战速决型,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唯一的可能性是,董亚凡没有遵守信用,而他正在气头上。
房间的琉璃时钟走得好慢好慢。
夏品曦看着因为不放心,所以临时决定晚上来她家过夜的石湛蘅,小脸上紧张又不安,“湛蘅,妳觉得……”没说完。
石湛蘅问道:“觉得什么?”
“如果他生气了,我要怎么解释?”
“实话实说。”
“他会生气。”
“他已经在生气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董亚凡跟他说的话。”她过去搂住好友的肩膀,“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整个事件的大概,那妳除了和盘托出,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夏品曦不语。
“没有对吧?”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在这种情况下,诚实固然困难,但是不诚实也不行,打电话给他吧。”
夏品曦僵了僵,“打……电话……”
她不敢。
下午在冰蓝海豚的时候,她还可以自欺欺人说,也许董亚凡只是纯粹的讲公事,但这可能性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而一点一滴的消失,然后现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她已经不用去估算那可能性的比例了。
左承尉最痛恨别人骗他。
而她这已经不只是骗,而是一个完整的局,前后拉锯将近半个月,所有的对话都是先前试想过的。
那是一个很大的手段,也是一个很大的心机,易地而处,如果她是左承尉,也会无法接受。
因为信任,所以不怀疑。
但也因为信任,一旦中间的关系破裂,伤害势必加倍。
“气头上的人不会打电话给任何人,现在你们一定都不好受,因为原因出在妳身上,所以妳要负责打破僵局。”虽然说是好朋友,但石湛蘅知道现在不是护短的时候,“拨个电话手指不会烂掉。”
“那……我要说什么?”夏品曦发现自己已经什么主意都没了。
总不能问他“今天谈得怎么样”,当然更不可能说“董亚凡是不是说了些什么”,但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跟他撒娇,她也做不到。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奇怪。
“先说妳爱他。”
“可他在不高兴。”
“所以更要这么说啊,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不管怎么样,妳对他的爱是真的。”
石湛蘅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品曦,这世界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不是真实,总有一天会被揭开。
当时品曦说她知道,但管不了那么多。
她说,做了不一定会被揭穿,但不做,他们就注定渐行渐远。
“与其在这边想这么多个可能跟有的没的,不如自己跟他问个清楚,说不定他只是被他爹拉住了谈什么事情,又说不定,是妳的电话有问题,他打不进来,但不管怎么样,妳不去问,就得不到答案。”石湛蘅替她将手机拿出来,“我去楼下吃点心,妳快点打电话。”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坐在床缘,夏品曦按下了快速拨号键。
“喂。”
“承尉,是我。”
然后一阵静默。
她心跳得很快,静谧的空气中,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虽然不过是几秒的时间,但已经足够让她明白,她担心了一个下午的事情果然成真,因为他的反应跟过去完全不同。
以往,每次接到她的电话,左承尉总是用很温柔的声音问“怎么了”或者“是不是在想我”,可是今天不是,明明有来电显示,他却说了“喂”,她已经说了自己是谁,但他没有接话。
夏品曦深吸一口气,“我……我……”
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懊说什么?或者,还有什么好说?
许久,是由他开口了,“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夏品曦不讲话。
“今天董亚凡跟我说,妳那时没有受伤,两天出入一次的那个人也不是真的医生,一切都只是演戏给我看,我不相信,她要我回来问妳。”
左承尉的声音平平稳稳,但听在她耳里却成为另外一种难受。
“承尉,我……”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
“……是。”
然后,她听到他在那头更深更深的安静。
没有怒骂、没有责难,这样安安静静的接受,她反而更难受--如果他生气,她可能还好过一点,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说,她不知道他除了失望之外,还有什么?会不会觉得她讨厌?
他说过,他最讨厌用心机的女孩子。
“承尉,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找你,所以才想……想办法让你会来……”夏品曦说着说着,眼眶一下红了,语气哽咽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我后来……后来有想过要跟你坦白,可我怕你会生气……所以……我没有讲……”
“妳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我最喜欢的人,做了我最讨厌的事情--”
她吸了吸鼻子,“我……对不起……”
“这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
“承尉……”
“我一直很信任妳,所以虽然那时我觉得一切事情都太过巧合,但是仍然没有怀疑妳,因为我觉得就算有人会对我用心机,那也会是别人,绝对不可能是妳,可我没想到妳会挖那么大一个洞让我跳,而且还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妳记不记得那时我为了陪妳去做所谓的复健,漏了多少课?还差点错过考试,因为妳说,妳不想一个人去医院。”
夏品曦急忙解释,“我、我不知道你那天考试……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她晓得的话,绝对不会要他陪她去做“复健”。
她的脚一点事情都没有,因为害怕董亚凡会利用课余的时间约他,因此她才假装脚踝受了伤,需要做复健,好占据他其它的时间--只要他忙,那么,其它的感情就不可能萌芽。
她一直记得他的课程表,只是没想到,教授会突然换了时间。
“妳如果希望我在妳身边,妳可以跟我说,不应该用这种方式。”
“我……是害怕失去你……”
“妳明知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欺骗,工作时的尔虞我诈我不在乎,可是如果连我们这样的关系都需要欺瞒,那不是太可悲了吗?”左承尉的声音显得十分平静,“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过去这些年来的日子,到底哪部分属于真实,哪部分属于演戏。”
他语气中的失望,让夏品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道歉,似乎又不对。
沉默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想法。
但却想不出来这时候有什么可以让他明白自己这些年来,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她内心有多不安。爱情是真的,但伤害也是真的,因为她在他心中是那样纯真无瑕,所以谎言的杀伤力更显强大。
“我今天很累,要早点睡。”
然后,他挂了电话。
然后,她哭出声来。
躲着薄薄的被子里,眼泪一直掉,心中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有人开了她房间的门。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看到石湛蘅向她走来,待她将自己抱住的时候,夏品曦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有些话她想都没想就讲出来,所有的过往今昔彷佛回笼似的,连好小好小时候的事情都像是发生在眼前般的清晰。
第一次去遛狗之后,没多久,她也上小学了,两人每天一起去学校,然后再由保母送到同一家琴室学琴,当时只知道喜欢,还不知道爱。
等到她大一点,也变成中学生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变化。
她发现他看自己的眼光,跟看别人不一样。
因为父亲的交恶,两人总在星期天说要去练琴,然后总是签过名,练一两个小时后就离开,到处溜达。
斑中的时候,两人在他房中初尝禁果。
相对于她的忐忑,他却显得十分高兴,一直吻着她说,一定会对她好,绝对不会变心。
然后到了大学、然后毕了业,他是大男人,但却对她百依百顺。
然后……说到后来,夏品曦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最后大概是哭累了,终于在石湛蘅的轻哄下沉沉睡去。
虽然说事务所里的气氛总是严肃,但今天,有人特别不好过。
“小眉,妳老板是被人倒会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于菁看着刚刚从前面经过,明明俊帅无比但却板着一张脸的左承尉,忍不住奇怪。
小眉一脸无辜,“我哪知道。”
已经当了快两年的助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头儿这么臭的脸。
那不是被人家欠了几百万,是被人家欠了几千万又要不回来才会有那样难看的脸色。
小妹之前跟她说“可怕”,被她当场纠正,不是可怕,是非常可怕。
如果以英文来说,要加est,表示最高级。
原本她还以为左承尉心情不好是因为案子心烦,一天、两天就会没事,但现在
一个星期过去,可怕的程度有增无减,很明显的,他大人情绪不好,而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她。
因为她是助理,所以大事小事乃至于杂事都要一手包办,越是接近,越能看出他心情有多么不好。
于菁摇了摇头,“看来,我们都误会他了。”
“误会什么?”
“我一直以为他平常就习惯臭脸,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叫面无表情,真正的臭脸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眉噗的一笑,但很快的想起自己正处于台风中心,实在没什么好高兴,忍不住唉了一声。
“老实说,妳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
“不知道。”
“妳跟在他身边做事快两年耶。”
“我想,以他的个性,就算跟在他身边十年,也不一定搞得清楚他到底想干么,因为他真的太注重隐私了。”
左承尉是她的第三个老板。
第一个老板是贸易公司的经理,除了整理数据、订机票、文件往来等等公事,她还得负责提醒哪一天是老婆生日,哪一天是小孩生日,还有,孩子的运动会、教学观摩等等杂事。
说好听是助理,说实在的,根本就是他们一家的保母。
第二个老板是公关公司的主任。
主任有原配,有小妾,还有老家的父母,在那里,她得听原配诉苦、听小妾抱怨,还得安抚久没见到儿子的老爸老妈。
第三个老板,就是左承尉。
左承尉很神奇,他要她做的所有事情,一定都是公事。
鲍事、公事、公事,永远都是公事。
他有私事,但绝对不会让她插手--就某方面来说,虽然比较轻松,但助理在一起时难免会聊上司的私事,而每当大家说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她却只能傻傻的听,什么也插不上嘴。
因为她的老板是个神秘人。
神秘人应该有女朋友,因为总是面无表情的他,在听到某个固定的来电铃声时会微笑。
神秘人的女朋友应该不能曝光,因为左丰伟老是跟儿子念说,该交个女朋友了,不用什么名门家世,只要是端端正正的好女孩,他就不会反对之类的话,所以由此可见,没人知道左承尉早就心有所属。
神秘人的女友似乎喜欢钢琴,这是从他不喜欢钢琴,但却又对曲子与钢琴家了如指掌这点猜出来的。
然后……最近应该跟女朋友吵架了。
那个总会让他表情变温柔的铃声最近频频响起,但他总是不接,她其实很希望他们快点和好,因为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给了她好大的压力。
“您的电话将转接至语音信箱……快速留言请按#字键……”
夏品曦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打电话给左承尉,然后又是第几次被转到语音系统,一个多星期了,他一点原谅她的意思都没有。
不接电话,不回邮件,偶尔进出事务所碰到,他总是看都不看就别开眼,晚上他就住在市区的公寓,好像完完全全不想碰到她一样。
乔霓说,凭她多年的恋爱经验,左承尉是想分手。
夏品曦不相信。
石湛蘅说,凭她多年同人女加上爱情小说作者的想象力,左承尉是想分手,但不想由他开口说,所以他在磨,磨到她主动提出为止。
夏品曦还是不相信。
然后她们两人一起骂她阿呆。
呆是呆,可是她觉得如果连她自己都不抱持信心的话,那么,他们之间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她一定要乐观才行,即使乐观得有点自欺欺人也没关系,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只是吵架,不算分手。
这几天她虽然还是来上班,但其实,根本无心工作。
她天天准时来、准时走的原因只是希望能够碰到左承尉,如果幸运之神眷顾她,让他们能在没有人的电梯里遇上,那么,她就可以跟他说话,而她就在他面前开口了,他不可能不理她。
但很可惜事与愿违,两次遇见,电梯都是满满的人。
她没办法开口,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想办法挤到同一个角落,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握着手……
夏品曦叹了一口气,不意,手机响了。
她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左承尉的来电铃声。
她连忙抓起机体,“喂,承尉?”太紧张,手在发抖。
“妳今天晚上有没有事?”
“没有。”
她紧紧的抓住电话,耳朵贴得好紧好紧,生怕听漏了一个字--这是她一次知道,原来只要一通电话,就可以让自己这么高兴,听到他的声音,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那我们吃个饭吧,我有事情跟妳说。”
“好。”
“那晚上见。”
听得出他想挂电话,夏品曦连忙唤住他,“承尉,等一下,我……我有问题想要现在问你。”
“说吧。”
“你……你还生我的气吗?”
左承尉沉默了一下,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件事情电话讲不清楚,我们见面再谈,下班后我一样在街角等妳,不用太早出来,我今天是准时下班。”
说完,他挂了电话。
因为挂得太突然,夏品曦原本高兴的心情,一下又上下起伏不定。
难道真的像乔霓跟湛蘅说的,他觉得他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被骗”,没有信任,所以也没有爱,所以,需要分开。
乔霓说:“男人想跟妳谈分手的时候,绝对不会一次告诉妳,他会先冷淡,让妳有心理准备,约妳见面,但语气不热情,让妳心中有个底之后再提分手,一切就容易接受多了。”
夏品曦想着想着,心头一下重了起来。
如果真的被乔霓说中了怎么办?
她不要分手啊。
她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不对,所以她可以等,等他心情变好,等他可以再度接受,唯独就是不要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