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
“她都已经说不了,你是耳聋了吗?”
医院走廊上,两名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男人面红耳赤的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雍沁欢——不,正确来说应该叫她雍小欢,面无表情的坐在墙边的椅子上,除了一开始的一个“不”字,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言笔陪伴在一旁,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我是她父亲。”雍正英怒声道。
“一个从未尽饼一天责任的父亲算什么父亲?”梁靖焕不屑的嘲讽。
雍正英怒红了眼,决定不再理他,而直接将愤怒的视线转向一旁的女儿。“沁欢,不认爸爸了吗?”他严酷的问。
雍小欢缓慢的将脸转向他,空洞的双眼终于慢慢流进一些情绪。
“你是我爸爸吗?”她盯着他,轻声问。
雍正英眉头一皱,恼怒的瞪着她。“跟我回家。”
“不。”她毫不犹豫的摇头。
“这回你总听清楚了吧?沁欢说不。”梁靖焕得意的抬高下巴。
“你再说一次。”雍正英目光一沉,动也不动的直盯着她、低沉的开口。
“不,我不会跟你回家。”她直视他双眼,以清晰而坚定的语气说。“现在、以后,永远也不会。”
“听清楚了吗?”梁靖焕愉快的扬高音调,“如果不清楚的话,我可以一字不漏的再重复一次给你听。”
雍正英的目光始终都没离开雍小欢,他难以至信的瞪着她,脸色难看至极。”
“从小到大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跟我回家你想饿死在街头吗?”他咆哮道。“跟我回家。”
“沁欢她可以住在我家,虽然我的薪水比不上你,但多养一个人也绝不是问题。”梁靖焕立刻说。
“等你成了无业游民之后,再来说这句话。”雍正英倏然转头,表情狰狞的对上他。
“不要威胁梁叔叔。”雍小欢忽然跳起身大叫。
众人同时看向她,而言笔仍是紧伴在她身旁,随她站了起来。
“不要威胁梁叔叔。”她激动的握紧拳头,再次说道。
“你说什么?威胁?雍正英森冷的看向她,活似要她将刚刚所说的话全部吞回肚子里一样。他是堂堂一个立法委员,她竟然敢将“威胁”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
“你所做的事我全都知道,不要威胁所有对我好和关心我的人,否则我会将你所有的秘密全都说出来。”雍小欢坚定的看着他。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雍正英怀疑的盯着她说。
雍小欢感觉胃部一阵痉挛,她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亚洲,52684332o。诚奉,776034——”
“够了!”雍正英倏然大叫,脸色变成一片惨白。“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知道当年妈妈怀孕时,其实怀的是一对双胞胎吗?”她望着他问。
他明显的一愣,然后怀疑的转头看向梁靖焕。
雍小欢顿时露出一抹扭曲的笑,“你不知道对不对?”
言笔伸手环住她肩膀,无声的给她安慰与依靠。
雍正英无话可说。他的确不知道当年妻子怀的是对双胞胎。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她盯着地板说,不想看他。“是妹妹告诉我的,她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就连现在她也站在这儿,就在你身边。”
闻言,雍正英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连自己的女儿都怕。”梁靖焕顿时冷笑一声。
雍小欢将目光投向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加平板。“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知道,除非你不做。此外,给你一个警告,就当分别的礼物。你的第十二号女友,小白光,肚子里怀的小孩并不是你的。”
雍正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再也说不出话,丢不起脸的迅速转身离去。
“终于走了。”梁靖焕高兴的说,“沁欢,以后你就和梁叔叔住梁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谢你,梁叔叔,但是我也不能跟你回家。”
“为什么?”
雍小欢没有回答,她抬头看向身旁的言笔。
“她要跟我回家。”言笔说。
“什么?”梁靖焕愕然的看着他们俩。
“她跟我回家,以后由我照顾她。”言笔坚定的答道。
***
走进家门,扭开客厅里的电灯,言笔先将雍小欢安置在沙发上,这才走回门前将大门给关上。他回到她身边,蹲在她面前,温柔的望着她。
“想吃什么?”他柔声的问。
雍小欢摇了摇头。
“不行不吃,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他蹙眉认真的看着她。
“我从来都不必吃东西的。”她喃喃地说。
“那是以前,现在的你必须、而且一定要吃,否则……”他心眼一转,改口道:“沁欢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沁欢的身体?”她茫然的看着他。
“对,沁欢的身体。”他看着她点点头,“你不希望她愈来愈瘦吧?女生都很爱美的。”
她看着他半晌,忽然低下头凝视自己的双手。
“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取代她。”她喃喃的说。
“我知道。”
“虽然我们是双胞胎,虽然她生了下来,我没有,虽然她常众星拱月受人注目。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但是我真的从来不曾嫉妒她、羡慕她或者想取代她,从来都没有。”
“我知道。”
“我希望她快乐,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过生活,连我的份也一起过,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抬起头看他,泪水早已爬满双颊。
言笔不发一语的将她拥进怀中,让她的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心碎哭泣。
自从在医院醒来那一刻号陶大哭一次之后,她便没再掉下一滴眼泪,他知道她是在扮演雍沁欢,因为雍沁欢向来倔强的不掉一滴泪。可是愈是这样他愈担心,因为她就是她,根本就不是雍沁欢,他害怕她会因强迫自己扮演另外一个人,而变得谁也不像。不过还好,现在已恢复正常。
“好了,别哭了,你不是说希望她快乐吗?也许远离这一切对她而言,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他轻拍她的背,安抚的说。
她在他怀里用力的摇头,哭得不可遏止。
“好了,别哭了,我下面给你吃好不好?”
她再度摇头。
言笔再也受不了的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低头与她四眼对视着。
“小欢,这是沁欢最后的心愿,你真要辜负她对你的好意吗?”
她泪流满面的看着他,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将你送进她身体里的人是她,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要你代替她活下去。过去二十年来她活得一点也不快乐。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现在你可以改变这一点,因为现在的你代表的就是雍沁欢。不要让‘雍沁欢’的生命虚耗在不快乐里,不要让‘雍沁欢’在这世上白走一遭,不要让‘雍沁欢’的名字存在别人印象中就是不快乐、忧郁和叛逆。这就是她最后的希望与心愿,你真要辜负她吗?”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
“沁欢她……”她哽咽的说不出话。
“这是她离开前最后的遗言。还有,她要我好好照顾你。”
稍缓的泪水瞬间再度决堤而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言笔轻叹的为她抹去不断滚落的泪珠,双手几乎与她的脸颊一样的湿。
“别再哭了。你坐这儿休息一下,我去下面,嗯?”他柔声的说。
终于,她点点头。
言笔松了一口气,倾身在她额上印下吻后,起身走向与客厅相连的厨房,开始忙碌了起来。一个人在外头住久了,吃腻外食后,总会忍不住自己动手做,几次经验累积下来,虽成不了大厨,一些基本、简单的家常菜倒也难不倒他。
水滚下面,另一锅则熬着以鸡汤块做为汤头的汤汁。他从冰箱找出芹菜、榨菜丝以及妈妈三不五时会为他补充的卤肉片。不一会儿,即弄出两碗色香味俱全的汤面出来。他将它们端上桌。
“来,吃吃看我特制的卤肉榨菜面。”他回到客厅,将眼睛、鼻子、嘴巴全红成一团的她由沙发上拉起来道。心想着,至少她的眼泪已经停下来了。
雍小欢边擦着脸颊上的泪痕,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桌面上那两碗足以吓死人“大”的卤肉榨菜面,然后怀疑的看向他。
“没关系,你若吃不完的话,我会负责解决。”看出她眼里的疑问,他一边将她推入椅子内坐好,一边说。
雍小欢仍是犹豫的瞪着桌上那碗犹如三人份的面。
“吃吃看,我保证好吃得让你想要续碗。”言笔说着自己已动起手来,呼噜噜的吃起面。
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很好吃,雍小欢将视线拉回自己的面碗上,决定试试。她右手握筷,左手拿汤匙,然后夹起一口面往嘴里送。
“啊!”她惊叫一声,本能的将嘴里烫人的面给吐了出来。
“怎么了?”言笔惊吓的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向她。
“好痛。”她伸出舌头,用手不断扇凉,以一脸委屈要哭的样子看着他。
言笔忍不住微笑,看她有着一般正常人的反应,让他莫名的感觉到高兴。
“刚煮好的面当然会烫人,你小口一点,吃慢一点就没事了。”他说着拿开她的手,检视她伸长的舌头。“还好,只是有点红而已,没关系。”
雍小欢将舌头放在牙齿下,滑动了两下。嗯,好像真的不痛了。她没注意到瞬间闪过言笔眼中的那一片灼热。
他退后一步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再试一次,小心一点。”他说,声音较先前哑了一点。
真是糟糕,他一心只想照顾她,从没想过他们俩现在的情况是标准的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而她现在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女人。
天啊,面对自己喜欢,甚至于可以说是梦寐以求的女人,他真的忍得住吗?
忍不住也得忍。她才刚经历了丧亲之痛,整个人都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他绝不能趁虚而入。
想点别的吧,否则今晚你就准备在浴室里泡冷水泡到天亮吧!
本噜咕噜,边吃边想,言笔在不知不觉中已解决掉一整碗面。
六分饱,应该还可以再吃一碗。他起身想再捞个半碗面来吃,却忽然想到她。
“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她瞠目结舌的瞪着他。然后垂下头看着自己吃不到三分之一的面。
“我吃不下了。”
她可怜兮兮的说。
言笔一怔。对了,他刚刚说过她吃不下,交由他负责。
“真的吃不下了?”
他问。
她认真的点头。
“OK,给我。”
重新坐回位子上,将她推向他的那一大碗公面拿到面前,言笔拿起筷子就埋头吃了起来。
看着他吃,雍小欢的嘴巴从微张,到最后整个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去。
他——怎么这么能吃呀?
***
“不只我这样,我三个弟弟的食量都跟我差不多。”事后当雍小欢提及他的食量时,言笔如此回答道。
“你有三个弟弟?”
言笔稍微动了一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这是个安全的话题,可以好好发挥。
“对,言墨、言纸、言砚。”他勾唇道。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对。另外、我爸叫言四宝,我妈叫房文欢。所以你大概可以想像。我们四兄弟的名字是从何而来的。”
雍小欢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个笑容。笔在心里计算的数道。
“从小到大我们四兄弟的名字总是引人注目,不过还好,在他们见到我们本人之后,很快就会忘了我们可笑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俊脸比名字更引人注目。”言笔说着摆出一个女人托腮,媚眼如丝的表情,吓得雍小欢瞠目结舌的呛咳了起来,下一秒,银铃似的笑声从她口中流泄出来。
很好第二个笑容了。他微笑的忖度着。
“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他一本正经的说,“而且四兄弟中我算是长得最平凡、普通的一个。”
雍小欢怀疑的看着他充满帅气与男人魅力的脸,再将目光向下移到他结实精壮的体格,有力的双手和修长的双腿,最后拉回到正咧嘴,朝她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的他脸上,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
这样的他怎能称之为平凡、普通呢?
“等你见到他们几个之后,自然就会相信。”言笔微笑的说,突然之间灵光一闪。
他真是来,忍得这么辛苦做什么?只要把老二招来这里当灯泡,他哪里还敢胡思乱想?
“等一下,我看老二有没有空过来当个展示品。”他对她说,接着便拿起一旁的电话开始拨号。
雍小欢忍不住被他的说法逗笑了起来,展示品?
第三个笑容。言笔在心里数道,电话那头响起第一声嘟。
“老二是言墨吗?”
言笔才朝她点个头,电话那头已有人接起。
“喂?”正是他那不良的二弟。
“晚上过来这里睡。”连一句废话也没说,他直截了当的下命令。
可惜言墨并不是那种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人。
“干什么?”他问。
“介绍个美女给你认识。”言笔看着雍小欢说,只见她的脸上立刻染上一抹瑰红,红艳艳的让人心动。
“没兴趣。”言墨毫不犹豫的说。
他早知道他的反应是这样,因为除了林灵之外,老二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兴趣,即使再美都一样。那么他应该用什么理由把他叫来呢?
看着眼前这张娇艳的脸蛋,感觉自己胯下愈来愈迫切的压力。他稍稍犹豫了一秒,便将心里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那么,介绍大嫂给你认识呢?”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缓缓说道。
“什么?大嫂?”
两声巨吼猛然在耳边炸开,言笔却听而不闻,犹如没事般直接将话筒挂回话机上。他想,要不了多久老二便会出现在他面前,至于现在,他蹙起眉头看着刚刚明明还红着脸,现在却浑身僵硬的低着头紧盯地板看的雍小欢。
“怎么了?”他关心的问。
“你刚刚……”她慢慢地抬起头,才说了三个字,又欲言又止的闭上嘴。
“我刚刚怎么厂,”他紧盯着她问,忽而明白了。“你以为那个大嫂指的是别人?”他微笑摇头,深情的凝望着她,“我说的是你。”
雍小欢沉郁的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
言笔终于感觉不对劲了。
“你不想嫁给我?”沉默一会儿,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但语气中却藏不住某种类似受伤的感觉。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一天之前,她还是个东飘西荡的孤魂野鬼,亲人中惟有一个双胞胎姐姐知道她的存在,却完完全全感觉不到她。但是现在,姐姐死了,而她成了一个真正有血有泪的人,并且她所喜欢的人还向她求婚。
这些改变……
她不知道,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好的坏的全部挤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哭?其实她早就哭过了。而且哭得惊天动地,差点没把自己给吓死。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身体里面有那么多的泪水可以流,不管她何时悲从中来,它总有办法尽职的溢满眼眶,然后向下滑落。
她已经哭过了,现在是不是应该轮到笑了?但是,她真的笑不出来。
一想到她现在拥有的身体原是沁欢的,她便忍不仕联想到,也许她现在拥有的幸福感原也是属于她的。她取代了一切原本是她的东西,而她死了却连个葬札都没有,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就想哭。
“老天,别又哭了。”
她逐渐泛红的眼眶让言笔不知所措的立刻坐到她身边,将她拥进怀中,轻柔的安抚着。
“别哭,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给我,我也不会逼你的。嘘,别哭好不好?”
“我没有……办法。”雍小欢无法控制自己,泪水不断淌下脸颊,她哑着声抽泣的说:“这一切本来……都是沁欢的,可是……现在她死了……却……没有人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言笔不断的安抚她,知道自己刚刚的求婚实在非常不适,毕竟她最重视、最在乎的姐姐才刚刚过世。他轻叹一口气,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别哭了好吗?你再这样哭下去,眼睛会受伤的。”
她又哭了一会儿,一个闷闷的声音突然从两人紧紧相拥之间传了出来。
“言大哥。”雍小欢唤道。
“嗯?”
“我们……帮沁欢办一个……丧礼好不好?”
“你想怎么做?”
言笔微怔了一下,抬头问。
“我不知道。”
她茫然的看着他,眼眶再度迅速凝聚泪水。她连怎么替她办个丧礼都不知道……
真是个好答案。言笔心想,脸上却是一副别担心、没关系的表情。
“交给我。这事我来想办法。所以,别哭了好不好,嗯?”
“嗯。”雍小欢点头,努力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试着不让泪水滑落。
老天!言笔忍不住在心里苦叫,她这样子叫他怎么当个君子?言老二啊言老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呀?
用力吸一口气,言笔试着往后移动,与她拉开一些距离,但她却蓦然往他趴来,整个人再度窝回他怀中。
“不要离开我,言大哥。”
言笔浑身僵硬的坐在沙发上,深刻感觉到怀中的暖玉温香。
“只有你,我只剩下你而已,所以不要离开我。”她说着慢慢地抬起头,以着既茫然又无措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答应我好下好?不要离开我。”
软软的嗓音,无措的眼神,即便是木头人也会心动。
“小欢……”他温柔的轻唤,再也遏制不住,情不自禁的将脸压向她。
吻,轻轻的落在她唇上。她惊颤,却在他灼热的目光中缓缓闭上眼睛。
浅啄轻吻迅速加温,逐渐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