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觉形容不出来,好像她还待在病房里的一角一样,房中空调的声音,仪器有频率的声响,还有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的味道。
没想到人在死后,对往生前的一切是那么记忆犹新,就好像她还没离开人世一样。也许正因为那是死前最后的记忆,所以才特别清晰吧。
不过人在死后魂魄月兑离躯体的感觉应该是轻飘飘的,就像先前的她一样才对,为什么她在死后反倒有种受限感,感觉身体沉沉重重的?
不过换句话说,她以前又没死过,怎知道人在死后会有什么感觉呢?
想到这儿,陈婧屏忍不住想扯唇一笑,却突然发觉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好像变得艰难无比,她又再试了一次,接着却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好像有人在倒抽气的声音。
在她周遭还有其他人在吗?不,或许她该问的是,在她周遭还有其他鬼在吗?可是鬼也会倒抽气吗?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无法看见身旁的景像,但是说也奇怪,她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四周之所以黑暗是因为她没将眼睛张开的原故,但是她没道理闭着眼睛呀?
不管如何她还是决定试一试睁眼,但是一件在以往几乎与呼吸一样自然的动作,她现在做起来却艰难无比,就跟刚刚想扯唇一笑一样,她睁不开眼睛。
不想放弃,她用力的又试了几次,好不容易终于将眼皮撑了开来,却被猛然跃进眼中的脸吓了一大跳。
言纸?!
“嗨。”与她四目交接着,他沙哑的与她打招呼,满血丝的双眼中除了有明显的憔悴与疲惫之外,还盛满了欣喜。
陈婧屏完全说不出话,她被这情况吓呆了。
言纸?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地方不是地府,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又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他……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难道没死吗?
“你觉得怎么样?”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关心的问。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真的没有死,不仅没死灵魂还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这是真的吗?她不是在做梦吧?她真的回来了?
“婧屏?”她动也不动的反应让言纸眼中的欣喜迅速褪去,他握住她肩膀,忍住摇她的冲动,紧张的肚着她问:“你听得见我在说话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勉强自己开口,但不知是否与自己的身体分离过久,她的嘴并不是非常合作,只勉强吐出了一点气。
“你说什么?”明显看见她嘴巴有在动的言纸激动不已,他将耳朵靠向她嘴边倾听。
他脸上的关心是那么的明显,激动的情绪甚至可以传染到她身上,他关心她,仍然关心她,陈婧屏忍不住鼻酸,眼眶慢慢的溢出了泪水。
“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见她的泪水,言纸立刻紧张的问。
从刚刚惊见她睫毛动了几下时,他便迅速的按下了紧急按钮,到现在也过了几分钟了吧?为什么医生到现在都还没来?他们在搞什么鬼?他去找他们!
一见他要走,陈婧屏因惊恐而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她迅速伸手拉住他的衣摆,泪水开始掉落。
她的泪水让他整个胸口都纠结了起来,离开的脚步再也跨不出,他回到她身边,伸手轻柔的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我会待在你身边,不会走的。”
一辈子吗?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在心里问道。她还清楚的记得他在她昏迷时,以及跟郭仪容说的每一句话,他说要忘记她,他说这是他最一次到医院来看她,他说他决定要和郭仪容交往,他说以后他只对郭仪容全心全意,他说他发誓。
心好痛,像是被人整个挖出来一样,除了痛还有一种空洞促使她不断往下沉的可怕感觉。
他终于放弃她了,不再管她、关心她,决定让她自生自灭,这是她的报应,她不怪任何人,但是她的心真的真的好痛。
“该死,别哭。”言纸沙哑的低吼。
在他面前,她总是气呼呼的,要不就是一脸不屑或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何时见过她的眼泪了?
他从来不觉得女人的眼泪有何特别之处,但是她每掉一滴泪,却有如滚烫腊油滴在他心头一样,让他心痛得纠结。
别哭了,别哭,只要你别再哭了,即使要我永远离开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也会照做的,别哭了。他在心里对她说。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医生护士们迅速的进入病房内,惊见陈婧屏的清醒而在原地呆滞了一下后,才又走向他们。
言纸本想退离病床边,方便医生为陈婧屏诊治,但她紧握住他衣摆的手死也不肯放,一双被泪水洗涤湿润的眼,惊恐的紧盯着他。
医生也看见了这一切,他朝言纸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留下来陪她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定病人的情绪。
言纸安心的待在她身边,并伸手扳开她紧握住他衣摆的手与她十指交握。他以眼神告诉她,他不会离开,会留下陪着她的。但是她眼中的惊恐并未消失半分。
医生仔细的为她作各种检查,但陈婧屏并不是非常的合作,她一双眼全胶着在言纸的脸上,除了他之外,似乎看不见任何人。逼不得已,医生只有透过言纸来询问他要的答案。
“你觉得怎么样?可以说话吗?”言纸问。
她眨了眨眼,反应极慢的开口,却试了好几次之后,才顺利的吐出“可以”两字。
“你现在感觉怎样?”
“身体……好重。”
“你可以动一下自己的脚吗?”看了一眼她与言纸相握的手,医生翻开盖住她腿部的棉被。
言纸一字不漏的复诵他的问题,目光由她脸上移到她的双脚。
用力的,陈婧屏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并发现身体好像逐渐开始接受她思维的命令了。
“很好。”医生说:“现在,可不可以请她稍微动一下头部。”
“你可不可以动一下……”言纸照本宣科的再次开口,没料到陈婧屏却忽然打断他。
“我听得见医生说的话。”她将头微微地偏向医生站立的那一方,看着他缓慢的说。
“很好。”他微笑的点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头会痛吗?双手和双腿在动的时候,有没有感觉任何不太对劲的地方?例如感觉到痛,或者想动却动不了?”
她又稍微动了一下手和脚,发觉除了反应有些迟顿,而且感觉无力之外,并无疼痛或动弹不得的感觉,她摇了摇头。
“我可以坐起来吗?”她看向言纸。
他看向医生,医生点了点头。他立刻动手将她扶坐了起来,接着落坐在她背后,让她可以背靠着他,才不会太累。
“谢谢。”她轻轻地向他说了声,惹得言纸顿时愕然以对。
医生持续问了她一些感觉,与车祸发生后她的记忆问题,对于前者她一律据实以答,但对于后者她则选择三缄其口全以不知道作答,因为她怀疑若将一切说出来,会有几个人相信她所经历的离魂遭遇?
不相信没关系,她最担心的是别人会拿她当疯子看待。
经过医生仔细的询问与一旁护士尽职为她量血压脉搏等基本检查后,医生终于微笑的宣她的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不过为了让人更安心,明天仍是会为她安排作脑部断层扫瞄,以更精准确切的确定她无事。
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后,医生和护士们一起离开,病房则立刻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陈婧屏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只能一直僵在那里。
而言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们俩每次相对不是停下来唇枪舌战一番,就是迅速的错身而过,好像对方身上有跳蚤随时会跳到自己身上一样,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的情况倒是第一回,老实说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沉默持续在病房内蔓延,气氛愈来愈尴尬。
陈婧屏不断的在心里叫自己说话,虽说他已经决定放弃她并与她画清界线,但是至少她还是得为他先前的照顾向他说声谢谢。
谢谢,谢谢,这两个字说起来有这么难吗?她刚刚不是已经试过了,一点都不难啊,为什么现在却完全说不出口?
是因为她知道在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他们俩便真真正正的断了关系的原故吧?而她一点也不想与他断绝关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别去想它,别去想它,每每想起他与那个姓郭的女生,她的心就遏制不住的剧痛着,而那剧痛就像是有千根万根针在心里扎着一般,让人痛不欲生,所以别去想它!
想点别的,也许这真是他们俩最后一次的相处,她应该把握最后的机会告诉他心里的话,也许还说不定能将他挽回。
说点什么呀,陈婧屏!
“言……”终于勉强自己开了口,却没有勇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要如何跟他说,请他不要放弃她,她其实是喜欢他,甚至已经爱上他了,她该如何对他说?而倘若他在听了她的告白之后,却告诉她一切都太迟了,她又该如何?
不,不能说。于是她改口,“言砚……”
一听见老四的名字,言纸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他倏然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扶她躺下,然后与她拉开一段距离的站在病床边看着她。
“很抱歉,老四不在这里,现在只有我这个讨人厌的人在而已,你就委屈一点,再等一会儿伯父伯母就会到了。”他冷淡的说。
他误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开口想解释。
这时房门被用力的推了开来,门板重重的撞上墙面。
接到言纸的通知后,陈氏夫妻终于赶来,并在看见已沉睡数月的女儿现在竟清醒的睁着双眼时,再也忍不住激动与泪水扑向病床。
“小屏,呜……”张淑芬紧紧的将女儿揽在怀里,哭到不能自己。
一旁的陈志育也哭了,却含蓄的只是握着女儿的手,紧得像是这辈子再也不放开一样。
言纸看着他们,静静的退出病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三口。
他的存在到此为止。
从那天之后,言纸便没再到医院来,而陈婧屏则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在她醒来后的第五天,医生终于宣她可以出院了,但是出院之后呢?他是否会来看她,是否会来参加父母为她举办的庆祝Party,他会来吗?
他没有来。
当庆祝Party都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他仍未出现在门口,陈婧屏就已经知道他不会来了。
他果然是众人眼中的楷模表率,除了做事从不让人担心之外,永远说话算话,说到做到。而他既说要放弃她,就一定会做到。
懊死心了,早说这是她的报应,为什么她还不死心呢!他不会再理她了。
也对,如果换作她是他的话,面对像她这么一个不知好歹,又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讨厌鬼,别说不理她了,没赏她个巴掌骂句不识好歹就已经够礼遇了,她又怎能期望他能一辈子这样对她无怨无悔呢?
一阵又一阵的苦涩感从胃里直冲而上,让她鼻头一酸,泪水紧接着要夺眶而出。但她没让自己哭出来,反而将手中的那杯鸡尾酒仰头一饮全灌进喉咙里,用以压抑住那泪水与鼻酸。
没什么好哭的,她告诉自己。瞧瞧眼前这些前来为她庆祝劫后余生的朋友,其中最不乏的就是想追求她的男生,她就不相信在他们之中找不到一个比言纸更好的人。
毫无笑意的扯唇一笑,她放下手中的空酒杯,改端起另一杯鸡尾酒,缓缓走向先前被她冷漠态度所拒,而群聚在一起的男生们。
“嗨。”她在众人惊疑的神情中率先开口招呼。
“嗨。”男生们一阵呆愕后,纷纷抢声与她打招呼。
“恭喜你康复出院,陈婧屏。”一阵短暂的沉静后,一名较大胆的男生开口说。
“谢谢。”陈婧屏微笑的点点头。
众人一见她的态度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顿时立刻争相与她交谈。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A男问。
“开学已经两个月了,如果你复学后,在课业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避来找我没关系。”B男说。
“你也可以来找我,还有我以前上过张教授的课,上课的笔记都还保存得很完整,改天我将它拿给你。”C男抢着发言。
“我也上过张教授的课,不只张教授,陈教授和林教授的课我都上过,考古题有哪些,你问我就知道了。”D男也不甘示弱的接着说。
然后开始东一句西一句,众人无不卯足全力讨好她想获得青睐,但是陈婧屏发现自己一点愉快或得意的感觉也没有,只觉得心里愈来愈空洞,有种下一瞬间即将会被吞噬的可怕感觉。
强忍着落泪冲动,她头一仰,再度将手中那杯鸡尾酒一饮而尽,而下一秒,立刻有热心的追求者为她递上新的一杯酒。
她接过酒杯微笑致谢,没想到却引来另一波献殷勤的新浪潮。
“听说这鸡尾酒是伯母亲手调制的?没想到伯母的手艺这么好。”
“除了手艺好外,伯母雍容华贵的外表才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光看婧屏也知道伯父伯母绝不平凡。”
“没错,也只有像伯父伯母这么出众的父母,才生得出像婧屏这样完美的女儿。”
“我哪里完美?”一直安静听着众人吹捧的陈婧屏突然开口问。
众人一怔,立刻有人抢答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女生。”
“除了长相以外呢?”
“你独特的气质让我惊为天人。”
气质?她觉得好笑,像她这么一个目中无人、恃“财”傲物的人有何气质可言?
“除了气质外,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优雅,和其他女生完全不同。”
优雅?他们大概都没见过她赶跑言砚的仰慕者时的真面目吧。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情不自禁的对你一见钟情。”
“所以总归一句话,你们看上的还是我的外表。”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顿时让四周的男生们不约而同的噤口,不敢再多开口说一句话。
陈婧屏看了他们一眼,不想把场面搞得那么僵。如果连他们都离开她,她是不是又要过离魂时孤零零的日子?不,她不想那样!
“谢谢你们今天抽空来参加这个Party。”她霍然朝他们举杯道。
男生们一怔,急忙端高手中的杯子。
“不,为表诚意,我还是一个一个敬你们好了。”她摇摇头,然后转身面对A男,这些日子来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她一饮而尽杯中酒。
原先一直帮她递酒的男生,很快的再递上另一杯。
“谢谢。”她接过酒杯不忘道谢。
接过空酒杯的男生顿时飘飘然的傻笑了起来,转身又去端了两杯酒来,等着待会儿继续为她服务。
转向B男,陈婧屏一字不漏的说完刚刚向A男说过的话后,先干为敬的再度饮尽杯中酒。然后同上的情形像重播的片段般一次又一次的重演,直到敬完所有人,她也最了。
“小心!”
一个转身,她立足不稳的让A男给扶住,她转身微笑道谢,但量眩感却让她又一次颠踬得差点没跌倒,这回接住她的人变成了B男。
好好玩。
已有八分醉意的她突然觉得这样晕来晃去,差点跌倒却又没跌倒的感觉好好玩,不知不觉间,她轻笑出声,然后开始在围绕着她的众男生之间倒过来倒过去。
言纸踏进陈家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像,陈婧屏像只花蝴蝶似的在一群男生的怀抱中转来转去,还像笑得跟白痴一样。
她疯了吗?
这是他第一个想法,接着他立刻蹙眉寻找言、陈两家的长辈,他们几个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没瞧见她在做什么吗?
后门外的灯火通明无声的告诉他他要的答案,看来那两对好心夫妻为了将空间留给年轻人,自动转移到后院去了。
只不过他不懂的是,他们怎么如此放心?婧屏出院才几天而已,他们就不怕她有什么后遗症吗?即使不怕那一万,那么面对一屋子的呢?他们又怎能放心将她丢在狠群中置之不理,想害死她吗?
一脸气闷的瞪了后门一眼,他笔直的走向那群将陈婧屏团团围住的们,脸上严峻的表情让众人不由得自动让路给他过。
陈婧屏在一群男生怀中转来转去的,转得好不快乐,但突然间,围在她四周的靠山莫名其妙的向后退去。有人听过自己会动的吗?没有,所以她当然也就毫无惊觉了,只见她倏然整个人斜倒向后方。
“啊——”
言纸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接住,同时将冷然的目光射向四周的男生,只见他们全都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有着明显退怯与紧张的神情,警戒的看着他。
“哈哈……”明明要跌倒了,却又倏然被人接住的感觉比刚刚的玩法更为刺激好玩,陈婧屏忍不住榜格娇笑出声,挣扎的推开身后扶住她的手,想倒向其他人。
言纸一把将她给抓了回来。
“你在搞什么鬼?”他隐忍着怒气朝她低吼。
她愕然的看着他,然后娇笑的伸出手轻触他的脸,“你长得好像言纸……嗝!”她说着打了个酒嗝。
他瞬间蹙紧眉头,“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一点点。”她伸出手,在拇指与食指间拉出一公分的距离对他傻笑。
“你们让她喝酒?”他将冷凝的目光射向四周。
“是她自己要喝的,不是我们叫她喝的。”众人的头瞬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言纸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后,低下头看着仍在喃喃自语着一点点,并不断傻笑的陈婧屏,冷声道:“走,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不要,我还没玩够,我还要玩,我……”
“你醉了。”他冷冷的说,毫不理会她的挣扎与抗议,强制的带着她走向二楼,回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