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嘉米尔高原。
强壮健康的人突然被剧烈的高烧所袭击,眼睛发红,咽喉充血,剧烈咳嗽。病发的速度极快,初感不适,半小时后就出现各种可怕的病症,让人毛骨悚然。
医生束手无策,不知道病毒究竟来自何方,如何产生,更不清楚用什么方法去克服它。不断有病人被送进医院,不断有医务人员受感染倒下。
医学界震惊了!
社会恐慌了!
卫生组织争分夺秒,与神秘危险物展开生死较量。
权威发言,病毒传播的媒介是空气,受感染者只能存活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后,人间便是地狱。
人们在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不知所措,陷入了巨大的焦虑和恐慌中。他们不敢相信,这种灾难竟然在穆先生的地域爆发。
这是对人的惩罚,还是向神的挑战?
痛苦的申吟充斥着整个空间。人,无能为力,他们脆弱的内心希望得到神灵的安慰,祈求穆先生的挽救,幻想奇迹的出现。
十多架超音速飞机降落在嘉米尔高原,运载未受感染的人离开瘟疫区。
医院里,医护人员严阵以待。
狄米丝牵着法法走出消毒室,准备送她上飞机。
一位老妇人透过玻璃窗望入病房,老泪纵横。里面躺着她的丈夫。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再相聚,那将是遥远的来世……
“夫人,请您上飞机……时间紧急……”一位医务人员劝说着。
老妇人痛哭出声:“五十年来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去的地方,我也去。”
医务人员只好把老妇人拉开。
法法抬起头,“妈咪,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狄米丝回女儿一个温柔的笑容,“法法乖,很快,妈咪就回去找你。”
一位中年妇女已经来到飞机梯口,她突然又跑了回去,紧紧抱住身为医师的丈夫,用力地吻着他,泪水滑落。
最后,丈夫几乎恳求她了:“你走,快上飞机……”
妻子明白,分手就意味着永别,“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你放心,去吧,上飞机。”他笑了笑,但是,他的话里带着痛楚,带着依依惜别的深情。
因为职业道德高于一切,他们不能退缩,这是医生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一个做人最起码的准则。也许,他们会有恐惧、有悲哀……但是,他们没有表露出一丝的动摇与慌乱。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妻子紧紧抱住丈夫,两人的泪水融在一起……
狄米丝看着这一幕幕,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的目光里除了悲伤,还有着一些什么,是在羡慕两人的情深义重,即使面临生死还能携手同行,还是悲哀自己的孤独无助,至今孑然一人?
法法从妈咪颤抖的身体上,感觉到她从未领略过的恐怖,她突然哭了起来。
“爹地在哪里?我要爹地……我不要离开妈咪……妈咪,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乖,不哭……就会过去的、就会过去的……”狄米丝忍住泪意,极力地安慰着怀中的小人儿,也在安慰着自己。
“穆先生会来救我们吗?”
“会的。因为这里有危险,所以穆先生就会出现在这里。”她轻柔抹去女儿的泪水,温柔哄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狄米丝抬头,眸光就此凝住。她缓缓站起身,怔忡地看着那个已消失多时的男人跑过来。
法法一见到来人,小嘴一扁,哭出声:“爹地——”小小的身子扑入他怀中,双眼滚出泪水。
“别哭,我的宝贝……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穆恩脸色苍白,拥着怀中的小人儿,亲吻她的小头颅。
狄米丝的脸上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惊讶、激动、如释重负……突然有股强烈的力量,促使她想扑入他怀中,宣泄内心的痛苦和无助。
为什么她的心突然变得软弱?因为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吗?因为她已经有所依靠吗?
穆恩抱起女儿,迎视她的目光。
她已经在医院奋战了几个小时,疲惫不堪,劳碌之后发作的低血糖使她身子有些虚月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忧郁和坚强,微蹙的双眉,透出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我先带法法离开。”他说。
狄米丝望着他,忘了要反应。
他说什么?
他先带法法离开?!
这句话,就像嘉米尔的雪水,浇得她全身冰冷,冷得透心彻骨。
他不是说“你先带法法离开”,而是说“我先带法法离开”。悲哀的是,他说得那么平静,没有羞愧和不安。
她不该惊讶的,不是吗?这个男人原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危及个人性命,哪还管他人死活。
原来,她并没有误解这个男人。
但,心中的失落为何而来?为了在他身上寻找到的那份祥和的感觉吗?为了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份淡然的气质吗?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错觉。
所有的震惊和失落,最终化为唇边一个字:“好。”
“不要……不要离开妈咪……”法法在穆恩怀中挣扎,朝狄米丝伸出小手,“妈咪,我们一起回家……”
狄米丝强颜欢笑,“法法和爹地先回去,妈咪很快就回去。”
眼眸有些湿了,她永远无法适应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此时,她想去援助一下那些可怜的人,去尽自己微薄的力量。
穆恩抱紧女儿,没多加流连,转身朝飞机梯口大步走去。
“妈咪……我要妈咪……爹地不要丢下妈咪……”孩子伤心的哭喊回响在悲凄的夜色中。
穆恩无动于衷,继续阔步向前。
“……爹地……不要丢下妈咪……”孩子哀求着,哭得肝肠寸断。
不愿看见眼前这一幕情景,狄米丝把脸悄悄地扭了过去。
“……爹地,不要丢下妈咪……咳咳咳……”哭得伤心欲绝的孩子,突然咳嗽出声。
这一声咳嗽,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所有人脸色惨白,血液冻结——包括穆恩和狄米丝。
“妈咪……咳咳咳……”女圭女圭的哭声中,不时夹杂着咳嗽声。
这一变化更加剧了人们的惊慌,周围一片混乱,面临着死亡的厄运,任何秩序与规则都会失去它的意义。
整个楼梯混乱不堪,一幅世界末日图。
穆恩的手像触了电一样,猛然放开怀中的法法,脸色更加惨白。
“爹地……”小法法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突然惊乱起来,更不明白爹地为什么要突然放开她,她困惑地上前几步,想去碰他。
穆恩仓促后退,一副如临大敌的慌张模样。
“爹地……”女圭女圭怯怯地唤着。在她的记忆里,爹地总是宝贝地将她捧在手心上,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表现出这种抗拒的举动。
眼前这一幕,刺痛了狄米丝的眼睛。
孩子的咳嗽,丈夫的躲避……突如其来的事实,重重地撞击着她的灵魂。
她的胸口被撕裂了,痛了,鲜血淋漓。她冲过去跪倒在地,抱住那个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小人儿。
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她的孩子没有受感染……
狄米丝用力抱紧怀中的法法,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她是那么小,那么弱,害怕不抱紧她就会消失,又害怕抱得太紧她就会破碎。
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她惊慌地抬头,射向穆恩的目光那么锋锐与尖利,似乎要将他撕碎。
“你竟然放开她?!”她满脸愤怒,浑身颤抖,“她是你的女儿!身上流着你的血!你竟然放开她?!”
穆恩的神情僵硬,脸色发青,不再温和,不再优雅,生死关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贪生怕死、自私无情的人。
“我先离开,法法就交给你了。”他后退几步,别过头去躲开她控诉的目光。
那一刻,狄米丝不寒而栗,感到一种无以言喻的悲哀。他可以不顾她的生死,但怎么可以抛下自己的孩子不顾?
“你要丢下自己的女儿去逃命?!”她盯着他的脸,像要看透他脸上的卑鄙和无耻,仿佛他只是一只肮脏的爬虫,“你竟然要丢下法法去逃命?!”
他转过身,背对两人,“有你照顾她就够了。”
狄米丝真想大笑三声,发泄内心的愤怒、痛苦和悲哀。
怕死是人之常情,但怕死到丢下自己的孩子去逃命,简直令人发指!
无论平时多么高贵,多么慷慨,一旦遭遇剧变,原有的人性立刻受到挤压,从心灵的深处自然流露出来,而这才是他的本色。
法法在她怀中哭泣、咳嗽,把小脑袋埋进她怀里,小手抓着她胸前的衣衫,紧紧的。
狄米丝收紧了手臂。一种心悸的冰冷感觉,从手指一直传到心底。
“你、简、直、不、是、人!”她几乎在唇上咬出血丝来。
穆恩没有回首,迈开脚步,踉跄、仓皇地没入混乱的人群中。
“你不要走,法法需要你,你不能走——穆恩、穆恩……”愤怒的呼唤,听起来那么悲凉,“你这个懦夫——竟然抛下自己的女儿跑了……”
“爹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和妈咪……”法法哭喊着,朝他离开的方向伸出小手,却只抓到虚无的空气。
狄米丝想要呐喊,却没有了声音。在此之前,在某个刹那,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幻想和怜爱……但现在,一切彻底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