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人
——活着,有什么好?
当一个人活着,有什么好?
人们说,自己是万物之灵。但就是因为知道了太多大多的事情,所以很多东西就没办法单纯地来看待。
“妳就是孟思君?”我问道。
“是……是的。”
明明就在发抖,明明连头都不敢抬,为什么这个凡间女子还要扯谎骗我?引魂使者会弄错,难道她天真的认为看尽人间生死的我也不曾发现?
“妳可知欺骗神明的下场?”
她剧烈地颤了下,我并不意外。
每个曾经站在这里的人,都会害怕。
害怕,似乎是一种负面的情绪,我……已经遗忘很久了。
“我……我希望把我的命让给她,就算下辈子没办法当人也无所谓,我……我求求你!”
她跪在我面前,虽然距离很远,但我依然瞧见她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认真。
这个凡间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引魂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的前世,因为这样,而产生怜悯?
为什么?
她应该知道,她的前世和她一样,皆苦于疾病!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让她的前世返回阳间再去受一次苦痛?
她应该是最明了那种悲伤的,不是吗?
“妳真的清楚妳在说什么吗?”我忍不住开口。
真是奇怪,我应该要立刻判她打入畜生道,然后拘回前世的,但我为何却想明白一个凡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清楚:我清楚:她跟我一样,但我不愿看到她和我有相同的结果。我知道我自己再回去是没用的,虽然我们两个的命运很相似,可我相信她在另一个地方能找到另一条道路,因为……因为我们两个执着的东西是不同的。所以找求你……我求你给她一次机会!”
我望着她那么激动地诉说,不知怎地,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
人,都是这么复杂的吗?
在这殿前,有多少人想活却不小心死了,又有多少人想死而不愿活着。
上天赐予生命,上天收回生命,不论如何做,都会有人怪罪神明。
他们怪上天不长眼,但谁又知道,即使神明看到了人世间的苦状,也不曾同凡人般有任何哀伤之感。
人为什么不像其它动物,生老病死,就这样过其一生,不会有怨,不曾有恨:相对的,也不会有喜有乐。
悲伤,愤怒,遗憾,冷漠……甚至恐惧。
在这里,我看过太多大多。但我却仍不能全部了解。
有的人很伤心却在笑,有的人很生气却故作不在意,有的人很害怕却还是要逞强。
口是心非,颠倒黑白。
人的七情六欲,为什么会如此复杂?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一个凡间的弱女子,怕得连声音都在抖,为什么还站在我面前,这么努力地关心她的前世?
这就是人吗?除了自私自利,除了相互伤害,除了贪婪好斗,也有这种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换得他人幸福的人吗?
“妳不后悔?”等我发现到的时候,已经出了声。
她先是一顿,随后牵起一抹快乐的笑,不知为何,我竟觉心口一紧。
“我不后悔。她是我,我也是她,如果我不能幸福,至少,我希望她可以。”
某种声音,在我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
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彷佛,是十分十分久远的声音……
我没有拒绝,任凭她被带走,喝下孟婆汤,暗许这个替身轮回。
甚至介入人间,施了法,弄出声响,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力,让他察觉到奄奄一息的前世,然后救了也。
我想不通自己的行为代表什么,只是感觉那名凡间女子说话的语调起伏让我极为怀念。
我深知,有七情六欲,才能够拥有那种特质。
做人,好吗?
也许……比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好吧?
我不禁有了异样的感触。在心底自问:为何我会做这种没有意义、道理的事?
才忆起,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几百几千年以前。
我,也曾经是个“人”。
其二梦
“唉,讨厌,我真不想来这儿。”
“谁想?真怕这病会传染……啧!被派来服侍少夫人,真是倒霉透了。”
“可不是?我真不懂,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死赖着不走。也不瞧瞧自那个样,只会给人添麻烦而已。”
“就是说么,本来咱们好好的,从她来了以后,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真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快点还这里一个清静。”
“听说最近府里又收了几个新丫鬟,管事的一定先派过来,到时咱们就可以不必做这苦差事了。”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交谈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昏暗的狭窄房间内,孟思君躺在榻上,一双凹陷的眼始终不曾闭上过。
“咳咳|”深怕自己真会传染给府中的人,她吃力地拉过被子掩盖那咳声。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慢慢地转移视线望着窗口,发现又已经到春天了。
第几个了呢?来这府邸后,她已经逐渐遗忘了时间的流动。
除了那扇窗和这间房,她什么也看不着。
门边还搁着几碟不怎么新鲜的饭菜,空气中一种食物发酸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又咳了咳。
那些已在府里一段时间的丫鬟讨厌她,常常把木盘放在门边后就走了,好几天都不会再来。
她有没有吃,或者能不能吃,她们不曾在意。
今儿个也是。她还是没能和她们照到面。
她真想……真想和她们说说话……如果她不咳不病了,她们会愿意和自己说话吗?钤钤、铃铃……
神思有些恍惚了。她分不清昏还是睡,只是感觉好累……
一阵阵铃铛声,又将她拉了回来。本以为是作梦,因为,这里鲜少有人会来,但那铃声只是逐渐接近,让她清醒了些。
谁呢?
撑坐起身,她注视窗外。两条小小的身影伴随着女敕女敕的笑声出现,再定睛细看,是一对衣着相同的双生子。
依稀记得,曾听说过孙家的亲戚里有这么一对可爱的龙凤胎……
“嘻嘻!”双生子其中之一,像是发现了这窗口,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孟恩君见状,下意识地往后躲进暗处,怕那孩子看到她会怕,也担心自己真会害他们生病。
“呼、呼!有没有人?”小女娃儿踮起脚尖,就这样搭着木窗,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另一个男孩儿本来也是有兴趣的瞧了瞧,发现什么响应都没有以后,就走了开。
孟思君忽然想到屋旁有个水井,要是他在那玩耍,会有危险的。
彼不了那么多,她连忙出声唤道:“别去。”
小男孩闻声回过头,小女孩则吏拉长了脖子往内看。
两双大眼睛努力地瞅着她的方向,她有些怯懦:不过因为担心他们会跑走,还是缓缓地扶着寝柱站起。
“那边不好,别去。”她柔声道。还是不敢走到较为明亮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糟,跟个儿一样,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她不想让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惊吓到。
“啊,是一个姐姐!”女娃儿抬起手来先指着她半隐的位置,开心地叫道。腕上一对金锁钤炼,随着动作钤铃铛地响,煞是好听。
“哪里哪里?”男娃儿推开自己姊姊的头,抢着观望。手上也有同款的钤炼。
“啊,好痛!”她不甘心,反推回去,一来一往的推挤,就要打起来了。
“小心点。”真怕他们弄伤了自己。孟思君忍着冲出喉问的咳,扶着墙,很慢很慢地走近几步。“不……不要这样,撞到头就不好了。”几个月没和人说话了,她有点不知怎么应对,唇角淡淡的扬起,却又顿悟他们根本看不着。
两个孩子的笑好可爱,声音也很好听呢……他们会不会接受她?会不会?
“啊!”见里面的人总算有了动静,女孩儿忽地高兴地大叫一声,却又把孟恩君迟疑的步伐逼了回去。
“妳为什么要躲在这里?”男孩的面容非常稚气,但言语却故作老成。
孟恩君一愣,随即轻声道:“因为我病了。”
“病了?”女孩漂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伸手进怀中模出一个小铃铛。
“给妳给妳!娘说神明会保佑。”她搭着窗,端起小手。
孟恩君望着躺在小小掌心里的铃铛,明明知晓女孩儿的这个举动并没有想得那么多,但视线仍是模糊了。
“那是妳的,我……我不能拿。”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喔。”她愉快她笑着。
“我……”一种深深的渴望,让她盯着那个铃铛不放。在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走近了窗边。
颤抖的指尖极慢地向前伸出,外面的光渐渐地照射在她只看得见骨头的手背上,她清楚地看见那知白纸般的肤色下有着青青红红的丑陋痕迹,那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好猛。
会不会接受她?会不会?
“唉呀:我的天啊!”
“啊:”孟恩君才正触到那铃铛,就被人从中打了掉。
圆圆的铃铛摔在外面的石板地,她没按着,两个孩子也立刻被人抱离。
“我还道舅爷约两个宝贝跑哪儿去了,结果居然是到这里来了!”管丫鬟的大婶急忙挥手,命长工赶紧把那两个小祖宗抱走,自己则掩着鼻,拿出帕巾抹着手。
孟恩君只能看着他们被带离,什么都来不及说。
大婶甚至没把视线移到房内看一眼,压根儿就当那里面没人。退了几步,她一话不说,对着旁边一名丫鬟就赏了个大巴掌,尖高的嗓子骂道:“妳是怎么做事的?!叫妳顾两个孩子都顾不好,明明就交代了要好好看着,偏偏还让他们跑来这种地方:让老爷利夫人知道了,谁来担这责任?要是那两个宝贝得了病,妳就等着被赶出门吧?”
语末,还用力地扭了丫鬟的耳朵一把,丫鬟立刻疼得流下眼泪。
“别……”孟恩君气弱地抚着胸,想开口,但那大婶已经转身就走。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婶走回几步,丢下自己手中的帕巾,连同地上的铃铛踩着,一起踢到草丛里,才满意地离去。
从头到尾,她都当孟思君不存在。
那被教训的丫鬟摀着红肿的耳,伫立了半晌,才恨恨地瞪着那黑暗的窗口。
“都是妳!要是没有妳就好了!”她指着房间愤怒地大声泣骂,然后跑走。
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孟思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温暖的春风徐徐地吹着,满枝的绿叶随着摇动。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抬起手,将那扇窗给掩上。
“咳咳!”费了些力气走回榻边,她躺上去,脸朝着里面,用棉被盖住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
明明,已经春天了。
可是,那彻骨的冷,却冻结了她的所有所有……
她真的觉得好冷、好冷……
“怎么了,冷吗?”
粗哑的男声在她耳旁响起,有力的手臂在床被底下环过她腰际,传达着暖意。
“不……只是作了个梦。”微红了脸轻声说着。嫁给他大半年了,她还是不太习惯。
“又作梦?”彷佛察觉她手脚过于冰凉,温柔的一揽,他用魁梧的身躯包覆住了她整个人。“恶梦吗?”他轻缓地抚着她的背骨,像哄孩子似地慢慢拍着。
埋在他厚实的胸膛中,她舒服地叹息。
“不,不是恶梦。”她柔道:“是一个……让我觉得现在很幸福的梦。”
“幸福到想哭?”他细心地用粗糙的指抹丢她眼角旁的泪水。
“对啊。”她小小声她笑。
闻言,他似乎长数了口气。
将她的脸挪靠在自己肩窝当中,他低声道:“妳会一直幸福下去,所以,别再乱作梦了。”
“嗯。”她轻应着。
她知道,他半睡半醒,说的话其实明早就曾忘记。但她更清楚,即使只是梦话,他也不会对自己说谎。
闭上眼,悄悄地也伸手抱住他。她想,她被冰封的梦,一定会慢慢地融化,慢慢地遗忘,总有一天,曾完全消失不见。
总有一天。
其三因果
“我要休妻!”
这房间药味真重。他皱着眉,站在门口,没有想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的。
真不知道爹在想些什么,为了对朋友守约,结果牺牲了他。娶妻将近五年有余,他们俩没同过房,没行过夫妻之礼,宛如只是住在同一个宅子中的陌生人。
嘱咐下人买药材给她吃,本以为她的身体会争气些,至少别病成见不得人的样,后来辗转得知她的情况,才发现这样只不过是浪费银两罢了。这女人的不知好歹,令他十分不高兴。
他都已经掏出了钱,试着想要帮她,是她自己不好,这副模样只会拖累别人,不值得关心和疼爱,恕不得人。
之前是因为有太多家业上的事需要他学习打理,才没空理会,不过现在他当家了,谁敢说话?
忍不住掩着口鼻,就连站在这里,他就已经觉得是一件难忍的事,怎可能和她同住?他还想活久一点,不想沾了她的晦气。
让这种要死不活的媳妇进门,根本只是徒增笑话。
“明儿个,我会叫下人将休书递上。”简单交代一句,不愿再多留一刻,也不打算听她回应,他使转身推门。
早走早好,明天以后,他和她之间,就不再有瓜葛,终于不必背着个包袱。
他已经安排好了,那陈员外的女儿如花似玉,虽带有点娇气不愿做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打发走了她,他就可以去下聘了。
妻子,果然还是要这种千金闺秀好。
“咳……咳咳!相、相公。”
听到身后传来气弱的嗓音,言词亲昵,他眉峰更拧。
“我会给妳足够的银两带走,这样妳答应了吗?”还不改口?
她似是楞了楞,未久,才小声地启唇:“不……我,咳陔……我不是那个意思……咳咳:”好不容易顺了气,她的语音已然全部沙哑:“孙公子……我只是……咳咳咳……想说……谢谢你而已……”她有些飘忽地道。
谢什么?谢他给她的银子,还是谢他的忍耐?
只听她好似缥缈地自语:“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自是要谢谢你的……”
他闻言暗忖:那可以省了去,因为这五年来,他运牠的长相都没能认得。
一拂袖,他径自离去,没予回应。
翌日,他修了封休书,命管事拿去,却不料管事回报,她已病逝。
没有什么哀伤的感觉,他甚至想着她为何不等出府再死,府邸中有冥丧,下聘的事又得缓一缓,给那些街坊知晓,还要被他们指指点点好一阵子。
真是麻烦!死了都还这么麻烦。
几经思量,他终究只放出了休妻的消息,没说明她病逝府中。草草地唤下人处理,自己则早已去忙另桩喜事。
两个仆工替她找了块偏僻的地掩埋立碑,其中一个较为不忍的,好心地予以祭拜,不过那仆工还乡之后,坟上就逐渐生草,一场大雨,更是让简陋墓碑上用木炭写的文字冲刷消失。
坟,变成无名坟。
在他迎娶新妻子,而后又添增两名小妾数个子女后,再也没有人记得那坟曾经写上了谁的名字。
……
“咳咳!咳咳!”
“拜托一下,你要咳别对着我咳,也不想想自己的口气多难闻!”一名打扮入时、花枝招展的女子下了出租车,还对着车里的人影继续用那种不屑的语调道:“唉哟,你动作可不可以快点?拖拖拉拉的,我用看的都觉得受不了,我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得这样服侍你。你自己看:现在景气这么差,这病健保又没给付,一个月要浪费七、八千块还治不好,那些钱要是拿来给我买米买盐,都不知道能吃多久。”
叽叽喳喳、唠唠叨叨,连出租车司机都看不下丢,瞧一眼那始终低着头被念的可怜老公,忍不住开口:“喂,欧巴桑,妳说够了没?我们照表要多收二十元啦,妳钱不够。”
“什么欧巴桑,我才三十岁!”女子差点要尖叫了。
“三十岁四十岁都好,二十块啦!”肖查某咧。
女子生气地从零钱包里掏了硬币,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掉了一地,发现旁边有人在看,她火大地抓起一把塞进司机手里。
“不用找了!”发现司机在笑,她更恼,等车开走后,转头对自己丈夫口嚣:“都是你!笨手笨脚地杵在这里,害我东西都没拿好,你刚刚是没看到那个司机在欺负我?就不会帮我出气一下!”
见他默默地转下瘦削的身子,捡着地上的铜板,她一把火瞬间涌上——
“你就是这样!活像个痨病表,不管出了房门还是在房门里,都一样软弱无能力!”想到为了那笔遗产和保险金才忍受到现在的婚姻,再见到他这副窝囊样,她气不过,扬起手来,不料被人从后面抓住。
“干嘛啦!”她用力甩掉那箝制,一回头,望见一张恐怖的凶恶脸,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大庭广众的,太难看了吧?”魁梧的男人冷着声,更增添不少气势。
以为惹到哪方角头的女人赶紧暗笑:“我是陪我老公来看病……”见对方眼一瞇,她抖落一地鸡皮疙瘩,连忙朝着仍蹲在地上的丈夫道:“那、那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去看吧,结束以后自己回家!”
很舍不得地把钱包往他手中一放,一溜烟的落跑。
“搞什么……”有着凶恶脸的男人皱眉。
“你吓到人家了。”软软的女声加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是她欺善怕恶。”啧一声,高大的身影蹲下,帮忙捡着零钱。“不好意思,我太鸡婆了,害得你们夫妻吵架。”果然又犯了老毛病。家里那张小风他们做好玩的童子军海报又要流一笔……也不知道画了几个正字了。
“不……”始终低着头的瘦弱男子总算慢慢地抬起头,看见魁梧男人时先是想要后退,而后再看见那个有着虚软气音的女人,他倏地一震!
魁梧男人本是微讶他那种病重的脸色极为熟悉,按着又察觉他神色有异,使出声问道:“怎么了?”
“不……咳咳!没什么。”男子赶忙垂下眼道。
不知怎地,他看到女人的那一剎那,脑海里竟浮现出一间昏暗的古厝。
那样清晰,彷佛他曾经亲自去过一般。
“先生?”魁梧男人捡完零钱,正要给他。
他很快地回了神,伸手接下,道:“谢……谢谢。”
“不客气。”点个头示意后,便轻轻地车起一旁的妻子,缓缓走离。
男子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只是发呆似地站在医院大门前,望着那两抹背影,久久无法释怀。
“十年修得同船渡……”等他发现时,眼眶已经微湿。
不论是被怎样辱骂,他心底最深处总是不愿出口反驳,现在才想到,或许……
是因为他上辈子欠了谁什么吧……
又伫立良久,他才驼着咳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医院大厅之中。
……
“妳在想什么?”
“没……我只是觉得,刚刚那个人……好像以前的我。”
“妳觉得他很可怜?”
“你呢?”
“我并不觉得妳可怜。”
“我知道。”轻轻她笑了下,“佛说,有因必有果,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世上有谁是一定的恶人,有谁又一定必…得到严厉惩罚。”
“所以?”
“所以……在受苦的人,我希望他们也都能有快乐。”
“……为什么妳这么相信这种事情?”他就不信。
“因为……秘密。”
微微她笑着,她难得地高深莫测。只是可惜不能告诉,他们之间的缘分,或许……
其四家人
“那是什么?”
少年指着在床铺上蠕动的“物体”询问。
“那不是『什么』,那是你弟弟。”妇人微笑回答。
“我弟弟?!”少年的面皮抽搐了下。
虽然他早知道这种事情一定会来临,但怎么也没料到,那个“弟弟”会这么地……像一团肉球。
“他叫晓生,你要好好跟他相亲相爱,知道吗?”
熬人,微笑依旧。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妳的头!”忍无可忍,他终于回头骂了一句,却突然发现那小家伙居然不在他用棉被围好的定点里。
视线连忙转移,才看到那个无齿魔鬼在啃柜子!
“那个不能吃!”丢下还没擦干的课本,骆旸两大步跨进,一把揽起他的小胖腰夹在腋下。
“呜……”这个姿势似乎不太舒服,还不会用说话来抗议的小球人开始委屈啜。
“呜哇……哇……哇哇……”很快地变成嚎啕大哭。
天啊,简直魔音穿脑!这么小的身体里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声音?
“吵死了……别哭!”换到左手,这样满意了吧?
“哇——”
“可恶!”一把用到后背挂着,像背货品似的。
“哇——”
居然还不领情?
“那就这样。”抓起他的一双小小脚,弄个倒立。
很棒吧?他是全世界最酷的婴儿了。
“哇哇——”哭得更凶。
好吵……为什么他可以声嘶力竭,这样弄得自己全身颤抖僵硬?
他好担心他那小小小小的脑血管会喷血爆掉。
“别哭……别哭啦!”受不了,把他拎到自己面前,凶恶地吼叫一声。
小婴孩哭声停了,鼻涕眼泪统统都流到嘴巴旁边,苴苴地瞅着骆旸看。
“好脏的小孩……”不是普通的恶。
才松一口气,觉得可以清静清静,没想到下一刻,晓生却突然像是火山爆发般地狂哭起来。
“哇哇!哇哇!”
糟糕!这家伙好像不太爱看他的脸,每看必哭,他居然忘了!
为什么莫姨刚好不在?为什么要把这小子丢给他照顾?跟这种东西要怎么沟通?手忙脚乱又不知如何是好,骆旸已经开始冒汗。如果可以,真想昏死过去当作没听到。
他哭,表示他伤心或不舒服吧?那、那……
那么,他或许安慰他一下就好了……
笨拙地“ㄑㄧㄠ”了几遍,他才找到一个不错的姿势,轻轻地把小身体抱进怀里;见他还是哭不停,下意识地就拍抚起那圆圆的背脊。
“嘘……别哭……别哭,乖乖的。”页怕拍到他吐血,他用的力量好小好小,也因此,他更清楚地感受到,怀中的这个婴儿,是多么地柔软。
好像刚蒸好的肉包子,绵绵女敕女敕的,还带着一点特别的乳香味。
依附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抓着他的衣服拚命磨蹭。
还……满可爱的。
或许是他的情绪也感染到了婴儿,渐渐地,晓生停下了哭声,毛发稀疏的小扁头就这样靠在牠的肩上。
生怕这家伙再造反,他不敢松懈。另目二遍一遍的拍着他,配合着节奏,缓缓地踱着步。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不习惯做这种事的手臂也酸了起来,偷眼瞧一瞧,恐怖的魔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终于可以解月兑,走近床边,很慢很轻很柔地,将小小的肉包子往床上放。
孰料,才一沾床被——
“哇!”
原来还没睡熟!
没防备地被吓一跳,他一惊,连忙又抱回怀中。
“别哭……乖。”又拍又哄,险险地把邯媲美立体音效的哭声给推了回去。
他这么小,又不能打他教训他,给他一拳大概就断气了……也可能会哭得更大声也说不定。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骆旸很仔细地观察,这次确定他真的是睡着了。
非常小心翼翼地,把小小球娃往床上放。
“哇!”
不会吧?根本是在耍他嘛!
彻底战败了,投降,举白旗。
“好好,我会一直抱着你……拜托不要哭……”任小女圭女圭“巴”在他身上,坐在床缘,若老实实地拍了一遍又一遍。
肩上的衣服,还有昨天的课本都被口水弄湿了,不要紧;手臂酸得都快僵硬断掉了,不要紧;这家伙第三十二次看到他的脸就哭,都不要紧。
只要他现在乖乖的,就不要紧。
“连我也想睡了……”他低声喃道。
抱着这颗肉包子,他才察觉,原来人的体温,是很温暖的。
或许……他这个天外飞来的弟弟,是因为怕冷,才这么黏人吧……
牛皮糖口味的包子……不,他很像痲薯……棉花糖也满不错的。
原来,小婴儿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啊……
“唉呀。”
熬人买菜回来,看到了这一幅景象;她低呼后掩住嘴,放下菜篮,蹑手蹑脚地从木柜里翻出了照相机。
“喀擦”一声,把这有趣的画面拍下。
谁说没血缘就一定不亲?谁说十几岁就代表叛逆期?又是谁说家庭不健全的小孩行为就会有偏差?
他们家的孩子,不都是挺可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