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怎么样?”
“嗯……范师傅,表少爷的病好生奇怪。没有发热的现象,却大量出汗,全身又冷得如冰似。非风邪,亦不像寻常热病,这……”行医四十余年的年迈老大夫垂眉,脸色难看,欲言又止般,压低声道:“倒是和当家很是相像的病症。他们表兄弟俩短时间相继患病,也许,这怪病有传染性。”
“什么?”在旁边偷听到的宗政晓吃一惊,急忙捣住口鼻,退开三大步。
范师傅看他一眼,确定他并没有打算嚷嚷跑出房门,这才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望向一直站立在角落的素颜姑娘。
她唤什么名字?好象是孙望欢吧。先前从门仆那边听闻有如此一位姑娘的存在,还以为会是个带有风尘气息,又或美艳动人的女子,没想到,只是个相当平凡的姑娘。
会这样独身跟着男人,难免让他有先入为主的想象。范师傅心里感觉惭愧并且失礼,无论对方有何理由同行,此时,那双眼眸里所透露出来的真诚关心,都是不容置疑的。
打从他和老大夫被宗政晓带进门,这姑娘就动也没动过了。
想到还有一个人也病倒了,范师傅担忧地叹息。
“范师傅,我先给表少爷开昨日给当家的同一张方子,稳住他们的气血,希望他二人吃了会起作用。”老大夫将药方递给范师傅,随即背起药箱,面色凝重。“我现在就回去,好好查查这是什么病。”
“有劳。”范师傅恭敬送走老大夫,一回头,望见少年害怕地贴在墙边,他上前,温声道:“你家公子还有我的主子,他们两人生病的事,暂时别张扬出去,知道吗?”
“呃……嗄?”宗政晓迟钝地瞅住他。
“避免造成惊恐,弄得人心惶惶。”
范师傅直接道出理由,让宗政晓立刻明白了。少年以点头作为响应,他便道: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必待在这里。”
闻言,宗政晓一双眸瞠大,很快地模到门边,范师傅再次提醒道:
“记得我说的话。”
宗政晓用眼神表示听进去了,随即一溜烟地疱走。
范师傅疲惫地揉着额问,其实为照顾韩念惜,他已两夜没有合眼。望着床上的宗政明,他微微皱眉。
这病,来得太突然,太没有预兆,也太……巧合和诡异了。
床边的姑娘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想着这病如果会传开,那就不适合让其它人接近病者。但是,他自己也无法不去探探那个人……
“哪……”
正待离去,孙望欢突然出声,范师傅虽然惊讶,却也停住脚步。
“有什么事吗?”他态度和善。
“你是……范师傅吧?请问你……他……”她始终垂着眼,凝视床上不曾睁开双目的男子。“他得的病,是会让别人也得到……而且难以康复……是像痲疯病那样的……病吗?”
她的嗓音相当轻细,尤其是最后两句,不专注点大概根本听不到。
范师傅沉吟良久,叹出一口长气,说道:
“对不住,在下并不知道。”
她似乎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孙姑娘……”他的性格温良,想安慰对方。不料唤她却没反应,他再开口:“孙姑娘。”
“嗯……咦?”这次,她迟了半晌,才宛如醒来似的抬起脸。
看见她那副恍惚的模样,他也一时忘记自己能说些什么。只温声道:
“也许妳该歇息一会儿。”
“啊……谢谢好意。”她笑了笑。“不过,在这里就好。”
“那好吧。”范师傅体贴地没多说。
他走出去,带上门。步上长廊,一种莫名意念让他昂首望着房顶。
昏暗夜色之下,一瞬间,好象感觉有人站在那里。
“现在该怎么办?”
大白天的,宗政晓蹲在庭园里,自言自语着。
他家公子的病也不知会不会好,这下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原本他是有目的才跟着公子的,现在变成这样,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该怎么办?
想到宗政明有可能会病死,他就觉得好生气。
“奇怪,他对我又不好,我干啥这么担心他?”相处大半年,害他好象不小心地生出一点点感情,他不要这样啊!“可恶可恶!他不怎么管我,也不叫我做粗重的活儿,从来没骂过我或打过我,让我吃得很饱很饱,我身上还有好多用不完的铜钱……我为什么要惦着他?他不就是……不就是、让我觉得有点像哥哥,可是他没表情像尸体,根本一点都不好啊!”
抱住自己头,他扁着嘴抱怨。随即泄气地站直身,不晓得能做什么,但不到处去晃晃却又无法克制胡思乱想。
行经孙望欢的房,想到这几日好象都没看到她人,这府里,除了公子,也只有她算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人,他迟疑了下,上前敲门。
“孙姑娘?孙姑娘?”
没人应声。他又再喊,还是一样o/心里觉得怀疑,她该不会一声不吭的离开这里吧?
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想法让他觉得颇为气愤难平,虽然自己也很怕公子的病,但还是留下了啊,他以为公子和孙姑娘感情不错呢。
绕到后面窗台想要确定,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缝,没料有人就坐在窗边,他吓一大跳,败露叫出声音。
“啊……孙、孙姑娘!”
以为她看到自己了,没想到她却是在他喊人之后才抬起脸来。
“……咦?是你啊。”孙望欢说道,随即又低下头。
听到她这么开口,宗政晓顿时觉得自己笨到无可救药。
算了,被发现就被发现。好奇她专注地做着什么,他索性将窗缝开得大一点,踮起脚尖瞧着。
这一看,他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地上推满了纸,每张都写得密密麻麻的,桌旁放着一只木桶,里头全是黑水。她该不会……从前夜回房后就没出去过?
见此情景,想到她两天两夜都在房里做些什么,他霎时错愕地忘记言语。
孙望欢伏首案头,没有理会他,只是提笔振书。
“妳到底是……”他识字不多,当然看不懂她在写的是啥,只是、只是……桌上的蜡炬已经烧干,他瞪着她墨污的指尖。
她……难道她以为这样拼命地写着这些玩意儿,就可以帮助公子康复清醒吗?
忽然发现她额上有块瘀血,他不禁月兑口道:
“妳的头怎么了?”
她好象根本没听到。
又是没有响应,宗政晓歪着脖子看她一会儿,遂低声道:
“公子他……一定会好的。”语毕,他掩上窗板,走开了。
孙望欢彷若未闻,也没注意有谁来去。
她抄写着祈福祝祷保佑的经文,一再地磨墨、蘸墨,写完了,就换另外一张新的。就像她爹病的那时候,她只能这么做。
连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象体力不支地趴倒在桌上,等她悠悠地转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一片橘红。
衣服上墨痕累累,她没管,笔尖干了,写不出字,她瞪着半晌才搁下。
想要站起来,双腿却麻软无力,及时撑着桌角才没又坐倒。
她一身冷汗,身体细微地颤着。她作了梦,梦里,又有人死了。
扶住墙,她缓慢步出房间,不知忘记穿鞋还是怎地,赤着双脚,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最后,终于站定在宗政明的房外。
因为范师傅交代过,所以没人会接近这里,她也明白自己不应该,但是……
推开门板,她走进去,然后关上门。
房间里并无烛光,只有窗外斜照的残余余晖,寂寞又荒芜,她讨厌这种不好的感觉。缓缓走近床铺,她望住纱帐里的人。
男人的脸色苍白不似活人,双目闭合,静静地平躺在那里。看起来就像已经死去了一样。和她的梦境那么相像。
她急忙撩开床帐,伸手探他鼻息。
发抖的指间触模到微弱呼吸,她这才稍微平静下来。注视着床上的宗政明良久,她缓慢抚上他冷冰冰的脸皮。
“宗政……宗政……宗政……”出神似的重复唤着自己心里唯一在乎的名字,她弯贴近他,低声道:“你……不要睡了,起来,好不好?”
他并末真的就这样睁开眼睛。于是,她凑唇轻缓地吻上他冰霜的唇瓣,他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她有些茫然地道:
“你不是要我教你吗?这就是喜欢,你懂不懂,知不知道?你不醒来,我要怎么教?我怎么教……”
看不到那双黑白分明的深眸,他也不再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她心口涌起一阵难忍悲伤。
视线朦胧起来,她就瞠着一双泛湿的眼,张手环抱住他。
“我都做到这样了,你还不醒?我真的要生气了!”她紧咬住唇瓣,几乎出血。微怒道:“你要跟着我一辈子的啊,一辈子,你自己说的……你……你……”喉咙彷佛哑了,她无法再说下去。
为什么她总得经历这些?为什么?
一次又一次,难道她真的不吉祥,会害死至亲的人吗?
彬坐床缘,她伏在宗政明冷冷的身躯上,双手紧抓住他的衣,无声流出不甘心的泪水。
倘若自己从来没有遇见他,这样她就不认识他,他也不会被她害了吧?
如果神佛真有慈悲,为什么听不到她的祈求?
“我不哭,我不哭……我、我--只有你了啊,我只有你……”从袖中拿出自己的玉镯,放入他的怀中,凝望着他。她强忍住呜咽,嗓音不稳地说:“宗政,我把镯子给你,因为它对我很重要,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请你醒来,醒来!好不好?”
泪眼中,似乎见到他的手微微动了下,她心一跳,立刻唤出口:
“宗政?”
忽地,碰地一大声,背后有人粗鲁地撞开房门!
她吃了一惊,赶紧抬眼转首望去,只见一个气质阴柔的青年踉跄走进来。
“那个……姓范的呢?”韩念惜拼命地喘息着,话都说不好,满脸汗水,虚弱地必须扶着身旁的木柜才能站住。他断断续续地道:“不、不来照顾我,又、跑到尸脸人这了吗?”居然敢要他在房里休息别乱走,他不过是风寒,和尸脸人才不一样,好得很!
费力地扫视四周,没见到要找的人,这才将目光放在孙望欢身上。
她赶紧抹干眼泪,困惑道:
“你是……”
在宗政明刻意的回避之下,她尚未见过韩念惜。
“咦?妳……”他甩甩头,意识好象模糊掉了。“妳是谁……该、该不会是那尸脸人的相好……哼,他都已经踏进棺材……”
“你、你胡说什么!”她恼怒打断他。什么棺材?宗政还好好的!
摇摇晃晃向前,他冷笑道:
“他本来就已经……踏进棺材了。我没说错。”看着她,不知怎地,脑壳里好象有股旺火在烧,指尖痒得不得了,令人暴躁的情绪在体内猛烈翻搅蠢动。他恨恨地说:“倒是妳……居然敢顶撞我!”在还有两步的距离,他一阵冲动,倏地伸手,竟用力掐住她的颈子!
“呃啊!”孙望欢没料他如此举动,不及闪躲,只能推着他的膀臂抗拒。
一反刚才病弱的模样,他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手箝住她的肩膀,将她逼退到墙角去。
“痛……”背部撞上墙,她疼得动弹不得。
“真奇怪……妳、妳有点面熟啊……”他咬牙切齿,瞇起眼睛。
孙望欢的容颜朴素,清秀普通的样貌,其实不会给人太深刻印象,就如同街边随处可见的姑娘。但……韩念惜就是感觉自己见过她。
“放……放开……”颈间被紧紧扼住,像是要致她死地般的用力,她无法呼息,脸色发白。
“嘻嘻。”诡异地发笑,他的瞳眸闪烁,神情变幻,道:“妳和他……都去死好了。”
那手,又湿又冷,带着强烈恶意;他的表情扭曲,宛如想发狠把她彻底地搓圆捏扁,让她脊骨发寒,升起一股恐惧。
“你--”挣月兑不开,眼前一片空茫,她的眸眶湿润起来,忽然放弃地觉得真的就这样死了也好。
亲娘因为生下她而失去性命,她绝不能不珍惜自己。但是如果宗政不在了,那她……她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是在哪里呢……我看过妳……”韩念惜的脑海里有许多片段飞逝而过。在很久很久的以前,他似乎曾在某个黑不见日的地方,这般地向她说道:“让妳……就算要死也死不得,要死也死不得--对了,是一座桥!”
他总是伫立在桥尾,等待各种脸孔的到来。
记忆回溯的同时,他却像是断线的人偶,猛然松手昏厥在地!
“咳、咳咳!”脖子上要命的紧缚消失,孙望欢难受地曲腰咳嗽。“咳……”退开一个距离,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突兀昏迷的韩念惜,他面朝下卧倒,全身汗湿,甚至在地上形成一摊深色的水渍。
她不懂青年的行为,她根本……不识得他啊!
察觉黑色的袍襬在眼角飘晃,只一瞬,她赫然抬起脸,惊讶得说不出话。
她激动低喊:
“啊!你、宗……”
没让她有能够唤出全名的机会,房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细微的声响,宛如相互碰撞般嘎叽吵耳。
一剎那,变得无比强烈,地面亦骤然开始摇动!
他看着他自己。
或者说,看着那个名为宗政明的“壳”。
他的魂魄和身体已经分离,所以那个躯壳里,残存的,只是一口气而已。
双手被拘魂索所捆绑,铁黑色的粗炼,只能用来箝制鬼魂,犹如在肩头上加诸千斤重量,是仅有灵魂才会感受到的沉重。
要来拘提他的使者站在房顶,等待着时辰的到临。
那个,将轮回导入正轨,最适当的时机。
只需要一瞬间,所有错误的事情都会得到纠正。一切都已安排好,这是无法违抗的命运,所以,他只是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床上的自己。
有人悄悄地推开门,他缓慢望过去。
是她。
前日,她也来了,一整晚伫立在他床边,只是注视,没说一句话。今天,她的鬓发有些散乱,手指和衣袖沾着黑墨,神情迷茫,看来相当疲惫,额头上……有块明显的青黑瘀血。
他想起她爹过世的那一年,她每夜跪在房里磕头,到头昏脑胀为止;她拼命地抄写经文,到手不听使唤为止。他在窗外,冷冷地望着她。
她想要让她爹活下去,但是她爹阳寿已尽,一定会死。她所做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在床缘看着他即将死去的身体,他在角落睇住她木然无语的容颜。
不知什么理由,她额间的伤口,有些刺目。
斜射进房的夕曛惨淡,手上的拘魂索起始牵引,他逐渐地被拉离。
“宗政……宗政……宗政……”
她的声音缓缓传递过来,那是在唤他,是他拥有二十年的名字。所以他不觉慢下了。
“你……不要睡了,起来,好不好?”
他不是睡,是死。跟她娘、她爹一样,要离开她了。
嘴唇有着温软的感触,他偏脸看过去,是她弯下腰,和他的躯壳唇瓣相贴。
“你不是要我教你吗?这就是喜欢,你懂不懂,知不知道?你不醒来,我要怎么教?我怎么教……”
喜欢。她曾经说过,那是她对他的感情。
成为宗政明的二十年,他仍是感觉不到自己的七情六欲,亦没有喜怒哀乐。因为,人的情感太复杂、太混乱,他下明白,也下会,更想不起来。
也许,他根本从未当过人。一直都只是个鬼。
“你要跟着我一辈子的啊,一辈子,你自己说的……你……”
如果有一辈子,他真的会跟着她。可是,他现在要被抓回去了。
她伏在他的身上,无声流出眼泪。那泪水滑过脸颊,渗入他胸前的衣服,她的表情像是极为忍耐,却又难掩万分的悲痛以及伤心。
第一次尝到她的泪,是因为她的娘过世;第二次知道她的泪流不完,是因为她的爹死去。然后,她便说自己再也不哭了。
如今,她为何流泪?
是为他?
他不想看到她哭泣。虽然他始终不能真切了解各种情感,但是他知晓,伤心并非是一件好事。
他看见她把玉镯放入躯壳怀中。瞬间,他的胸口,有热意冉冉浮动,他愈走愈慢,愈慢愈迟疑,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宗政,我把镯子给你,因为它对我很重要,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请你醒来,醒来!好不好?”
她抽气般的话语,就在他的耳边。
拖着他的拘魂索逐渐地缠得更紧,在腕骨形成可怖的凹陷。他双手一颤,却再没往前移动。
“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而已。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她曾对他这么说过。
所以,如果他这样走了,她就会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畏黑又怕热,他不能再站在她房外,无法替她遮阳,或者陪伴。
他也……永远感受不到她给他的温暖了。
一种无名意念,让他慢慢地转过身,近乎无意识地朝自己的躯体走去。
才跨出脚尖,拘魂索就勒得他的手腕几乎断去。剧烈的痛楚却没让他的步伐变得犹豫。
已经没有再一次的机会。他意外成人,一旦遭到阎府拘拿,若非被打入地狱受罚,就是又会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做捏胎鬼。
当人,只有这一世。
脑中响起这句话的同时,更凝聚某种深刻意志。
每走一步,每向前一点,他整个魂体就像被由头至脚硬生生剥扯掉一层皮。那是一种,因为活人无法承受而会死亡,所以只有鬼魂才能感觉到的可怖痛苦。
被折断的双手垂落,他继续走;三魂七魄一而再地遭受撕裂,他仍不停。
那些七情六欲,太多太复杂,几十年的人生,他学不会。
但是,他想知道她的喜欢是什么喜欢,她的重要是有多么重要。他想明白、想理解,想懂得她对他的感情--
他想要成为人!
终于接近触碰到躯壳的同时,强大的力量由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而去,一道狂乱的气旋往外推阻,他却瞠目凝神执着向前。
那已是具阳寿该尽的半尸,要再进去,会比月兑离时更难受千倍。在灵魂和身体终于相合的同时,他的骨骼犹如错位重接,经脉揪扯扭转,血液逆流!宗政明忍受全身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一瞬间猛地张开双眼,汗水已湿了整张床铺。
他……回来了?
“是在哪里呢……我看过妳……让妳……就算要死也死不得,要死也死不得--对了,是一座桥!”
一清醒就听到韩念惜的声音,宗政明看见他掐住孙望欢的颈子,彷佛遗忘蚀入骨髓的疼痛,探手就要阻止,才刚触到他的肩,对方就立刻倒地不起。
他注视着昏厥的韩念惜,然后望住自己的掌心。
“咳……”孙望欢一抬头,发现他居然醒了,兴奋地喊道:“啊!你、宗……”
“他们是要收回两个。”宗政明喘息冰凉,汗流浃背,低幽地说道。
“什……”孙望欢只瞧到他动了动嘴,却没听见说的是什么。
突然间,旁边的木柜抖颤起来,脚底传来压抑地鸣,随即就爆发开来!只不过眨眼,震撼变得巨大而且强烈,天摇地动了!
“地震!”孙望欢错愕喊叫。
如此大的地震,她小时遇过一次,只要等摇完就没事,就没事……一片动乱之中,她站也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宗政明则冷冷地垂首,始终看着地上的韩念惜,她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好相像,那样青白得像是不像活人的脸色。
摇动呈现趋缓的迹象,房顶喀叽的声响却愈来愈明显,尘灰落在颊边,她一愣,才昂首,一大块的屋脊就这样在他们头顶上直接地砸掉下来……
宗政明见状,伸手就要推开她,孙望欢却不管危险,反而紧抱住他的膀臂,气愤地瞪他一眼,像是在说即便会死也要一起,跟着奋力拉他往床铺方向滚倒。
仅是瞬间,只听得砰磅几声巨响,一阵尘烟暴起,许多破碎砖瓦纷纷跟着落下,直到再没有声音为止,宗政明方能睁眼视物。
天黑了。
他横躺在已垮掉一半的床铺上,从破裂的屋顶睇着皎洁明月,偌大的石块在他腿边,只差分毫就会将他和孙望欢捣成烂泥。
罢才的情况,应该是躲不过。是出差错?还是神迹?
房顶上有两个黑影缓慢地消失,不留残像,云散烟消。那块脊梁,目的本是要砸死他和韩念惜的。他脑海里忽然想起韩念惜刚才的话:
“让妳……就算要死也死不得。”
周围已经恢复平静,前一刻的激烈震动像是作梦。夜风灌吹进来,拂过他的四肢,他抬起手,几许柔软的青丝乘风与他长指缠绕着。
好真实,他不禁握在掌心里。
孙望欢就趴在他的身上,挣扎一会儿才半撑坐起,她的发梢尽是泥灰,衣裳和面容也都完全脏了,她没有丝毫重获新生或为自己感到万分庆幸的喜悦,仅是双眼湿润并带有责备地狠瞪住他。
用力喘口气,她紧抿嘴角想要忍耐,眼眶却完全红了。
“你说……你现在就说!说你再也不做只顾着救我这种蠢事!说你从此以后再也不生病!说你会活到一千岁!说你一定不会比我早死!快说啊!”她忿懑恼怒,抓着他的衣襟,全身都在细抖,却依然掩不住啜泣,流出的涕泪,弄得满脸都是,哭得像个孩子。
他的记忆回到她很小的时候,她也是像这样坐在他身上。
以为二十年短暂,但原来,他也拥有“回忆”这样子的东西了。
宗政明伸过手,拭去她的泪,然后放到唇边舌忝去。
是温的,这就是眼泪。
她怔住了,瞠着泛湿的双眸瞅住他。
“小姐,妳生,我就不死。”
他白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嗓音还是一样清冷。
闻言,她却屏息凝视他,跟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他的颈项,像是永远也不会再放开。
宗政明压住她柔软的腰,身躯贴紧得没有空隙。下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鼓动的心跳打在胸腔上。
他是一个鬼。
一个,想要当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