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闻人沧浪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吗?春儿似乎与先前他所以为的“懦弱”有相当大的落差,那个抖着嗓音在央求他助她一臂之力的噙泪丫鬟,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调皮、越来越原形毕露,越来越像某一只家伙……
声调不像,口吻却像;模样不像,神情却像;打扮不像,背影却像;然而,他很清楚,小妖女与春儿不可能是同一人。
春儿在严家长大,算是严家小婢中的长老,她六岁入当铺,被严老爷买回,与甫满一岁的爱女作伴,迄今已近十五年,她并非严家凭空冒出的新婢,自然无法被冒名顶替,小妖女则来自于外邦,以前曾听她吠及,她是半个多月前才踏进南城这片土地,两人在时间点上产生了冲突。
闻人沧浪只能当自己多心,兴许,太久没见着小妖女,有些想念她娇蛮的追逐。
想念?闻人沧浪先是被这两字怔住,又不屑至极地抿唇。谁想念她?若说“想”,应该也无关“思念”,只是……会想知道,这段日子中,小妖女窝在哪儿荼毒其余无辜路人,在哪儿心满意足地舌忝着那种红滥滥的小零嘴。
这种“想”,掺杂了多少的恩怨、多少的愤怒、多少要描死她的冲动?他无法厘清,不可否认地,她存在于他的心中,那般蛮横,时时出现,叫他又气又咬牙又回味着她或笑或嗔或恼的模样。
生命有过多少仇敌,数之不尽,结怨的理由成千上万种,没有一个像她,恩怨小小的,对峙却像两人上辈子对彼此做过多差劲的狠事,这辈子再继续来仇视彼此。
有时想想,自己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心眼着实太小,偏偏这个小丫头对他的报复也毫不手软,否则他人现在又怎会在严家当铺里当着?
芝麻蒜皮的老鼠冤,竟会让两人纠缠至此,也算是某种缘分吗?
想起春儿,连带想起她;想起她时,春儿亦会如影随形窜入脑际,他暗斥自己未免太三心两意,怎会思此念彼,一会儿春儿,一会儿小妖女?
两个女孩根本就是不同类型的家伙,春儿是春儿,小妖女是小妖女,两人同时浮现脑海,简直莫名其妙。
提及春儿,今儿个还没见到她身影,平时此刻,像只采蜜的蜂,发表“你又没有损失”的高论歪论,她老早就在他周遭打转飞绕,拐他展开一日的仆役生活。
今天,安静过头了。那丫头人呢?
“抓药?”身为严尽欢的贴身女婢,怎可能天天缠着闻人沧浪?她仍有许多事要忙,她满脑子都想着待会儿要如何戏弄闻人沧浪,也得先将严尽欢给伺候满意。
此时的春儿在严尽欢房里,拆卸被单,更换枕套及绣裳,晒得香暖的凉裳迭整齐,收在铺尾,双枕膨松软绵,上头绣有莲叶红鲤,一切忙得差不多之际,严尽欢叮嘱她去办事,要她上街为她抓药。
“是呀,你不是说药煎完了?前两回我都没喝,你不会打算再让我少喝几帖,一切全凭运气好坏吧?”严尽欢坐卧长榻,手里舀动燕窝汤,有一口没一口地送入嘴间,一副连吃都嫌懒的惺忪姿态,美眸瞟了一记笑嗔给春儿。
春儿凯然愣着,好半晌才想起有这回事。
“是,我等会儿就去办。”春儿应得迅速顺从,这等反应反而令严尽欢扬起黛眉。
“你被爱情冲昏头了吗?态度这么乖巧?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春儿。”严尽欢长发未梳、胭粉未施,素雅清丽宛若洁白昙花,少去妆点过头的傲娇,显得符合她年纪该有的秀稚,此时的调侃更添天真:“平时只有咱两人在时,你可不会客气,每回听见我要你去抓药,都得叨念我好些时间,念到我翻脸才肯罢休呢。”今天耳根子好清净,真不习惯。
爱情力量如此大,治愈春儿爱嘀咕碎念的怪毛病吗?
春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板起小脸,佯怒道:“我每回念,你哪回肯听?还不是又按照你的喜好去做?!最后更恼羞成怒地反骂我一顿。”
严尽欢银铃轻笑。是嘛,这才像她熟稔的春儿,唠叨的小老太婆,呵呵。
“好啦,你快去吧,待会别忘了顺手替我买一盒糕回来。”严尽欢拢拢青丝,贪吃的撒娇模样,笑起来像个孩子。
此时,夏侯武威进房——应该是说,回房。
铺里几件资深流当品皆有属于自己的一方私人园地,公孙谦住东北侧的园子,秦关的宅舍位处于僻静南侧,欧阳妅意睡东南方的蔷园,尉迟义的住处则在大池旁,视野最宽广,能轻易放眼望遍严家,独独夏侯武威例外,他的房,就是严尽欢的房,他的床,就是严尽欢的床。
他回自己的房,无须惊讶。
他接手端过严尽欢掌中青瓷碗,调羹舀动晶莹甜汤,掬起一匙,喂入她张得大小正适的檀口内,严尽欢自然而然偎过来,将他当成枕靠,寻找最舒适的姿态角度,沾上就黏住不动了。
春儿识相退出房,独处的闲静时光留予两人。她本想找闻人沧浪陪她一块儿上街,不过这趟出府,有不少事要办,闻人沧浪只会绊手绊脚,若他问东问西,她反倒更麻烦,再者,她有个“瘾”得解解,今天,就姑且放闻人沧浪一个人孤孤单单去想念她吧,咭咭咭……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小别胜新婚嘛。
她往账房领了银两,带着一柄遮日纸伞便快快乐乐出门。
她不先跑药铺,不先跑糕铺,她去了一个地方,一个能让她弄懂严尽欢要抓的药及要吃的糕点到底是哈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孔。两个春儿,犹如镜里镜外,唯一差别在于一张面容笑靥如花,气色红女敕健康漂亮,眸子水灿晶莹;一张面容受尽惊吓,脸色又青又白,嘴儿张得大开,连里头有几颗牙都被瞧光光。
“你冒充我混进严家到底想做什么?你放我离开这儿!我不许你伤害小当家!”惊吓的那只春儿歇斯底里吠叫,笑着的那只春儿利落闪远,避掉被口水波及的危机。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家主子半根寒毛,因为我的目标不是她。严尽欢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完全没发觉到你这正主儿失踪的事呢。”
惊吓的春儿变成了遭受巨大打击的春儿。
原来,她在严家的存在感这么薄弱,薄弱到没人察觉有个妖女顶替了她的容貌,进到严家兴风作浪,呜……
“你在严家的工作,每一项我都有帮你做好,我还被大伙夸奖比以前勤劳干练呢!”笑着的那只春儿仍在持续打击她。
比以前勤劳干练?这是在反讽她春儿以前在严家全在混吃等死吗?
“你用我的模样混进严家,就为了当婢女?体验体验婢女一整天都忙些哈事?”惊吓的那个春儿难以置信地扬声高问。
她被这莫名其妙的怪姑娘给迷晕,带到一处偏远乡村里丢着,怪姑娘给了一户农家一笔银两,央请农家看顾她,乡村离南城不知多远,她曾试图想逃,体内却被怪姑娘下了毒,她若离开农家超过几尺,便会胸郁难忍地昏厥过去,害她变成不用上伽锁也逃不掉的禁脔。
她天天在这儿坐立难安,担心怪姑娘打算对严家不利,怎知……怪姑娘大费周章所做的一切,就只是去当婢女伺候人?有没有这么贱命呀?“我才没这等闲工夫哩!要不是为了闻人沧浪,我何必花费气力在严家上头?本来只打算让闻人沧浪吃吃闷亏,哪知他在严家过得惬意无比,好吃好喝好悠哉,逼得我不得不出狠招,冒充成你,好就近支使闻人沧浪乖乖当他的小仆役!”笑着的那只春儿哎哟一声,摆摆纤荚:“我干嘛同你说这么多?我今天来又不是要向你解释这些有的没的。你快快跟我说,严尽欢要我抓的药是哈药?她又说要吃糕,是哪种糕呀?”
能知道两者解答的人,除了贴身女婢春儿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你放我回严家,我就回答你!”惊吓的那只春儿见她有求于人,端高姿态,借机要扳回赢面,以此为筹码,逼她放人。
笑着的那只春儿,加深了颊畔两漩小小笑窝,她没用嘴回应另一只春儿的拿乔,只缓缓取出一只乳白小瓶,指甲挑开瓶塞,瓶身一倾,哗啦啦倒出稠液,一不小心溅在另只春儿的绣鞋上,那块轻软鞋料,瞬间被热得化开,彷佛凝结成块的黄白猪油遇上煨热的刀锋,融得迅速,不一会儿,鞋面上的珠花全散落,叮叮咚咚掉在地上,鞋面下五只葱白脚趾头失去布料包覆,露出来招摇。
笑容春儿甜孜孜的,手往前挪半寸,眼看瓶子要二度倾斜,里头还有半瓶的莫名液体,这回的目标,是真春儿的清秀面容!
“小当家要的药是避妊药!扳点是‘客再来饼铺’的五果蛋女乃糕!她喜欢那糕的绵软口感和酸甜滋味―我、我我我马上抄下药单和糕饼铺的店址给你!”不能怪真春儿见风转舵,而是傲骨的下场已由绣鞋示范过一次,若换成她的细皮女敕肉,一样的咕噜噜冒出泡沫和白烟之后,皮肉不见,只剩白骨……
“这才乖嘛。”假春儿满意颔首,栓回瓶塞,凶器收回怀里:“快抄给我吧。”
真春儿很瘪三地磨墨写字,殷勤吹干字迹,递给假春儿,好半晌才又嗫嚅问:“请、请问……您何时才愿意放我回家?”真春儿恭恭敬敬用了“您”来尊称眼前这个拥有和她一样五官容颜,却又爱使毒的假春儿。
“等我玩够了,我就放你回家啦。这段时间仍是要麻烦你委屈于此,不要再逃了,本来只是小小的毒,都快被你养成剧毒,这种毒每发作一次,就会更浓烈一分,到后来连我都解不开。”假春儿好心提醒她。她并不想伤害无辜的真春儿,只是必须借用她的身分待在严家,自然得把正主儿寄放在一个不会被发觉的地方嘛。
“您……没有用我的脸做哈见不得人的坏事吧?”真春儿绞着衣袖问她。
有。她用春儿的脸,去挑逗闻人沧浪,舌缠舌、牙撞牙,吻得难分难舍、吻得忘却东南西北、吻得连她精密贴合的假人皮都快掉下来、吻得险些就要犯下色戒。
假春儿笑而不答,这种沉默的默认,教真春儿毛骨悚然。
假春儿收妥纸条,正要走,又回头:“对了,你每回在严尽欢要你抓药时,都会和她啰嗦些哈话?快点一字不漏全告诉我!”
春儿!那只冒充的!上药铺抓个十帖避妊药备用。
难怪嘛,她就说严尽欢一副健康宝宝模样,做哈喝药?原来是纵欲又不想惹出人命,才会需要避妊药帮助,那……她之前熬给严尽欢补血活络气脉的汤药岂不是……
嗯,管他的,各人造业各人担嘛,谁教严尽欢和夏侯武威耽溺享乐,后果请自理,不要迁怒无辜。
“姑娘,要请你稍待。”药铺里抓药的客人多,师傅忙不开,还在替前三个客人包药包,手忙脚乱的。
“没关系,我不急。”春儿自个儿找了位置坐,拿出一串冰糖葫芦慢慢舌忝。
真好,好久没有悠悠哉哉品尝它的好滋味呢。先前在严家也不是没法子偷渡几串进府去吃,只是担心被闻人沧浪撞见而必须囫围吞枣,都糟蹋掉它的味道了。
她小口小口,好珍惜吮着含着,不让薄脆糖衣化得太快。
“请问,你们铺里是否有‘铅丹’、‘紫背龙牙’、‘王不留行’吗?”又有新客进到药铺里,询问着。熟悉的声音,清脆悦耳,能将一字一字说得娇软如丝,春儿也认识一个,果不其然,她好奇抬头望去,进入药铺的年轻女子,恰巧便是春儿识得的那一位。
他乡遇故知!
“有的,姑娘请稍坐,等会儿马上替你拿。”药铺师傅歉笑地招呼她。
“铅丹我要五两,其余两种,各给我两斤。”女子先行吩咐,便径自在空板凳上坐定,清妍淡漠的面容姣好,身形偏高瘦,五官散发一股高傲敬远的疏离感,宛若高崖上绽放的冶艳百合,可观之,却靠近不得。
“泠姊!”
春儿一声热络高兴的呼唤,引来该名姑娘困惑抬头,望见是名面生的女孩在喊她,她秀眉微蹙。
“我认识你吗?”
“泠姊!我是梦啦!”假春儿喜孜孜搬着凳子偎过来:“你也到南城来啦?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来呢。还有其它人吗?”
“梦?可你……”模样不像―呀!易容术!这是梦最擅长的绝技,同辈中的弟子里没人像她练得这般纯熟,兴许是梦贪玩,满脑子想着做些捣蛋事儿,有时为作弄、有时为月兑罪、有时为嫁祸,她会将自己易容成他人,藉此达成顽皮的目的。易容术,她与梦都会,可她习得的,不过就是贴覆一张假人皮来改变原貌,梦却曾经同一时间易容成三张面容,第一张被识破,取下假皮,底下是第二张唯妙唯肖的易容,任凭谁都会以为那便是她的真实模样,而被谁骗住,不知道易容底下,还是易容。
那双黠丽的眼眸,确实神似于她认识的梦。
“我几乎认不出是你,你若没主动喊我,我会当你是个路人罢了。”女子名唤蓝泠,露出他乡相逢的喜悦,两个姑娘压低嗓,却压不住笑颜,四手交握,在药铺角落聊开。她们皆是天魔教未来圣女人选,蓝泠长她四岁,自儿时被带入魔姑氅下学习准圣女的种种功课,十数名小丫头便像姊妹般晨昏相处,虽然丫头间会为了争取魔姑的青睐而使些小手段争输赢,但感觉仍不至于交恶。
梦的性子活泼,与谁都好,是蓝泠在众姊妹中最喜爱的一个,虽然她也很清楚,自己与梦的身分是“敌人”,圣女只能有一位,其它落败的丫头,没有第二条退路可走,无论此时此刻的感觉多好,到最后,仅有一个人,能继续呼吸着空气、继续享受着教中众人的崇敬膜拜。
“嘿嘿,我真想易容隐藏起自己,谁也认不得我。”春儿―不,她是梦,那才是她的真名――她对自己的易容术非常自豪,特别是几年前,她用易容术骗过魔姑,成功让魔姑以为她是右护法而朝她行大礼跪拜之后,她觉得天底下没有谁是她骗不倒的。不过戏弄魔姑那一回,她付出很大的代价,险些要被魔姑拿藤条给打烂掉。她易容,仿的不仅是脸,更仿举手投足、声调、口吻和脾性,她会认真观察她要冒充的对象,短则一日,长则三日,从对方生活过程中说过的话、遇见的人、做的工作,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你为何要扮成这模样?与‘任务’有关吗?你已经找到能带回教里的‘东西’了吗?”蓝泠问她。
梦挠挠脸,坦白道:“没有太大的关系耶……我现在还没想到能带什么回教里。”老实说,她玩疯了,正事放一旁,脑子里完全没思索过它。
蓝泠个性较为严谨,不苟同地睨她一眼:“你不会只顾着玩,忘掉咱们离开教里的目的吧?”
“我没有忘啦,我慢慢在找嘛。”梦笑着回答,蓝泠却以为她是在含糊其词,不愿意向她吐实。若是如此,她不会怪梦,毕竟,这是攸关胜负与生命的要事,要是梦也反问她是否找到“东西”,她亦不会诚实告诉梦。
姊妹间的感情归感情,圣女的考验归考验,两者虽有冲突,一旦面临抉择,蓝泠会毫不思索选择后者。“那么你上药铺做什么?你生病了吗?”蓝泠多多少少仍想从梦口中套些蛛丝马迹,目光直觉落在梦手上捏着的纸条,匆匆瞥见几行,蓝泠瞠大美眸,按紧梦的软软小手,口气转急:“你……你这个傻丫头!你该不会是与男人胡来吧!你应该知道我们几个姊妹是绝对不可以玷污身子,天魔教圣女,非得是童女才行!”
可纸条上的几味药,兜在一块儿,专门用在防妊上,梦若是清清白白,何须喝这种药?
“不是啦,这药不是我要喝,是小当家……是我这副皮相主人伺候的主子吩咐我抓的。我很清楚自己不能胡来啦,要是真的睡了闻人沧浪,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最末了两句,她含糊嘀咕。
要不是她挺重视自己的小命,她真的很想尝尝和闻人沧浪缠绵翻滚的滋味呢。
那个男人在床上不知道是怎生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会窝在女人颈畔,喃喃诉说情话,或是放软温柔声调在诱哄女孩子,她猜,他应该很野蛮吧?又或者,他会用着那张漂亮冰颜,做些热情如火的房事……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为了想得到答案就推倒闻人沧浪,好奇心不只会杀死一只猫,好奇心也可能会玩掉她的性命。魔姑自小耳提面命,她们全是为天魔教而生,为天魔教奉献生命与青春皆属理所当然,一旦圣女备选的几个女孩为男人而违逆教意,等同于背叛了天魔教,人人得而诛之。她听过一两个血淋淋的实例,失贞的圣女备选泵娘,最后皆是死相凄惨。所以无论闻人沧浪看起来多么可口,她都会浅尝即止。本来只是戏弄闻人沧浪,带着报冤的心态,把他当进严家,料不到连自己跟着困在里头走不掉,也不想走。她太入戏了,想撩拨他,玩弄他的感觉,故意表现出好似她在爱慕他,最好是能让他也爱上她,最后,她再露出真面目,狠狠抛弃他,完成她替冰糖葫芦复仇的最后一步棋,怎知道,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一切是不是纯属作戏。
当严尽欢问她,是否喜欢闻人沧浪,是否想要闻人沧浪,她虽怔住,脑子里几乎是立刻点头如捣蒜。
假扮成春儿的她,不用对他怒目横眉,可以暂时将糖葫芦的恩怨抛诸脑后,她可以放声大笑,可以逗着他笑,可以勾挽着他的手,可以用软绵绵的声音嘐他,她那一回主动吻他,真的出自于冲动,无关报不报仇,只是单纯想尝尝他吻起来是什么滋味……
“你记得最好,我真怕你玩疯了。”蓝泠以姊姊的姿态在训她。
梦一点都不讨厌被她这样数落,她知道蓝泠多多少少是出自于关心。
“我很懂节制的。”梦替自己小小狡辩了一下。
“本来就该懂,说得好似你有多委屈似的。你别嫌我啰嗦,回教里的时间是一天一天都在减少,不等人的,别忘了,我们不是来玩乐,你得加快找‘东西’的脚步,认真一些,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至少我们都努力过。”蓝泠握在她手背上的力道重了重,不同她说笑,这是最要紧之事。
“……”梦的笑容僵住,尔后认真颔首,应了蓝泠。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结果只有三种,一是蓝泠带回去的“东西”胜过其余姑娘,蓝泠成为天魔教圣女,剩下的几名女孩,被迫饮下剧毒死去;一是梦胜出,赢得圣女头衔,包括蓝泠在内的女孩们,死去;最后一个,是蓝泠与梦皆输给另名姑娘,圣女之名荣耀地冠在那姑娘身上的同一天,便是她们的死期。
圣女,独一无二,为避免数代之前发生过的教内叛乱――落败的圣女备选人连袂引发的七月战事,耗损掉天魔教百年基业,她们能力不见得逊色于圣女,只因为最后一项任务不够出色而失败,她们怎能咽下这口气,当人心开始产生忿恨,一发不可收拾的阴鸶便掩蔽了光明,那一回内乱,天魔教死伤惨重,以毒为兵器的斗争,蔓延速度其快无比―有了前车之鉴,天魔教主下达一道命令,一旦圣女人选确定,一同修习圣女功课的女孩们,一个都不能留,随即赐死,避免再生事端。
血腥残忍的魔令传承至今,不曾更改过。
兴许外人听来,会觉得荒谬无比,但对于自幼便根深柢固被如此教育的天魔教教徒而言,它是这般的天经地义,教里没有任何人感到不妥,即便被赐死的女孩是自家女儿,也不会有父母跳出来捍卫她的生命,他们皆深深信服着,生命,为天魔教献出,是无上光荣。两个女孩,今日相见,双手交握,或许明日,其中有一位,就会香消玉损,她们身上的命运,自小便已决定好,谁都没有怨过。
“姑娘,你的药包好了。”药铺师傅将梦要的十帖药打包好,梦如梦初醒,起身到柜台前付钱取药,回头对蓝泠微笑,不说再见、不多停留、不试图去偷听蓝泠进药铺里抓些什么药或是推测她要带回去的“东西”为何物,梦缓缓走出药铺,迎向当空烈阳。
下一回再见,恐怕就是这辈子最后一眼,无论结果为何,都是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