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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仆役 第2章

典当品的日子,并不难熬。严家当铺无权要闻人沧浪做任何事,至少,三个月内,是无权的,一旦他沦为流当品,情况自然不同,他只有两种下场,一是被标价出售,一是留在严家,变成卖不出去的滞销下人。

哼。

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三个月后,小妖女一踏进当铺为他解完毒,他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出掌击劈她!不,一掌送她上西天,太便宜她了,他也要她尝到受辱滋味,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于要用哪种方式整治她,他正好利用这三个月好好想想;第二件事,则是解决严家上上下下所有人,谁都无法将他闻人沧浪的模事传播出去。

他并不是一个在乎名声的买虚君子,外头如何论他、谈他,他全然不放在心上,更不会为任何批评去改变自己,这意喻着,他被当进严家一事,即便被武林中人知道,又何妨?以他的地位和个性,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大方谈论这回事,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想让小妖女志得意满地窃窃贼笑。他现在就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地笑弯了那对细眉、那道粉唇,还有那双黑得发亮的狡猾媚眼!真的好想亲手捏断她纤细白女敕的颈子。

树敌无数的他,不曾想这般残忍地教训他的仇家―当然,他的仇家也从来不会耍这类小人技俩。

他的仇家中,没有她这样的家伙,心胸狭隘、度量窄小、爱记仇、满月复坏水、手段下流,又糖葫芦不曾离手的毛丫头。

想起鲜红甜腻的糖葫芦,就想起他与她的老鼠冤。

他不就是为了那串鬼玩意儿,困在严家当铺?要走当然不是难事,会留下来不过是接下来他没有其它要事待办,闲着也是闲着,另一方面,他不想错失逮住她悄悄跑到当铺来看他狼狈情况的机会。

她一定会来,不可能等到三个月后才来,她不是有耐心之人,而她的贪玩本性,绝不会愿意放过取笑他的好时机。

他虽然和她一点都不熟,连姓名亦不清楚,她却模透他的傲性和最能羞辱他的办法,他也模透她的脾性和行事风格―被她迷昏,是他失策,是他眼高于顶的结果,他高仰下颚,不屑低头觎她,才会惨遭暗算。矮子矮,一肚子拐,专干些小人勾当。下回再遇见她,他一定会将视线往下挪,仔仔细细盯紧她,不放过她举手投足之问瞬发的偷袭行径!闻人沧浪为自己方才的念头锁眉。

盯紧她?

不对,他不是要盯紧她,他是要做掉她,让她知道惹怒他的下场为何!

闻人沧浪冷冷一笑,继续赖在池畔这座凉亭里优闲度日。

兴许是严家人忌惮他的身分,没人敢来打扰他,在严家,他就像名贵客,在这儿,吃的喝的穿的都有人张罗,本来该与几名杂役共挤一室的床,也因杂役们怕被他冷傲气息给冻伤,一个接一个搬着枕被,窝到其它房里去睡,让他独占一间房。

除了偶尔被铺里人远远围观、指指点点,像在看猴子一样之外,他不觉任何不适。

既来之,则安之,就当自己住进一处清幽宁静的上好客栈,享受武林打杀之外的平和日子。

风,轻轻拂撩池畔一排柳树,叶儿摇曳生姿,宛如轻笑,池水悠然泛起浅浅涟漪,严家景致如画,园中建筑古雅别致,迭石层层,或为假山,或为石洞,游廊蜿蜓巧妙,门洞花窗雕工细腻,院里种植的一花一草,融入园景,要他在此处待上三个月,一点都不难以忍受。他会在这儿过得极好,他要她亲眼看看,他闻人沧浪,随遇而安,绝不会有她想见到的惨状发生,哼。

“闻人公子。”亭外,有人轻声唤着他,他虽听见,却不搭理,整间当铺里,没有人值得他闲话家常。

那软绵绵的嗓不放弃,又喊:“闻人公子!”

闻人沧浪缓慢地挪去微眯视线,一张几日来时常见着的粉颜落入眼中。

严家上下,能让他记住的人不多,屈指算算,不超过五只,而粉颜的主人,正好排在第五。

她是跟在严尽欢身旁的贴身侍女,名唤春儿,不是个模样多突出特别的女孩,只因为有严尽欢所在之处,必定有她,与其说他对她有印象,不如说是她跟随的主子太教人嫌恶,不由得,连带记住了她。

见他总算肯将视线瞟来,春儿露齿微笑:“闻人公子,能不能请您帮春儿一个忙?”深谙他绝不会爽快应允,她径自央求道,手里竹帚握在雪白柔萸间,怯怯递上:“府里工作好多好杂,我忙不过来,您可不可以替我扫干净这条廊上的落叶灰尘?”

她话还没说完,他的眼,已由她身上收回,落向严家大池,当她是一阵吹过耳边的风,理也不理睬她。叫他扫地?是他听错了,抑或她脑子烧坏了?他,闻人沧浪,这辈子手里拿过的,只有刀剑,没有竹帚;只有脑袋,没有水桶。

“闻人公子,您就好心帮帮忙吧。我若没做完工作,会让小当家责骂的……”

春儿可怜兮兮说着。

他连吭都不吭声。

春儿叹息,握帚的手挪回自个儿胸前,一对黑白分明的大大眼眸凝啾他,两人之间沉默许久,他没回头,她没离开,就这般伫着。

一灶香时间过去,两灶香时间过去……

“闻人公子,求求你了……”春儿再嗫嚅,嗓音小小的。

闻人沧浪俊雅却冰冷的脸上没有半分软化。

“闻人公子……”她像是和他杠上,说不走,就不走,只是一声又一声喊他。

有空闲赖在这儿烦他,不会去找其它当铺人手帮她忙吗?

闻人沧浪淡观池上大鸟盘旋,再俯冲入水觅食的景象。

“闻人公子……”

被了没呀?就不能放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看鸟吃鱼吗?

“闻人公子……”

春儿彷佛杠上他,眸里堆积泪光,即便他没望向她,亦被她冀望的眼神给射穿。他动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但至少久到他认为她早该识相地远远离开,去寻找别人相助,他看腻了池景,起身!喝!

她还在!

她仍是凝着泪光,握住竹帚,双手轻颤,等待他颔首帮忙!

好了好了好了!他帮她!帮她总行了吧!帮完就可以离他远一点了吧?

“去取把长剑给我。”他抹脸,突地说道。

“咦?”她不解其意。

“长、剑。”他冷淡重复,她虽然仍是不懂,依旧乖乖听从他的话,跑一趟库房为他取剑。

库房里什么都有,光是剑类便有百来把,她东挑西选,取了一柄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跶跶奔回他身边,恭恭敬敬将剑递上。

闻人沧浪接过长剑,搪搪它的重量。这名婢女眼光不错,挑了一柄相当不错的命悬。

“闻人公子,您是要练剑吗?同样都是流汗之事,您不能发发慈悲,帮我扫扫地吗?”春儿眸里闪动水光。闻人沧浪不瞧她半眼,带剑起身,池畔微风拂动衔金黑袍,以及他一头黑绸般长发,他与春儿错身而过,步伐既稳又轻,犹似一阵风儿,一转眼便走到廊前,长剑出鞘,剑身闪动锐利锋芒,更胜耀眼日光,逼得人无法直视,闻人沧浪腕动剑动,顺长身躯跨开一步,双臂似鹰展翅欲飞,朝两侧伸张,剑锋划破无形氛围,形成气漩,以他为中心,剑芒挥送,气漩跟着咻地窜出,只见廊道上的落叶开始被剑漩卷入,随着漩涡转移而乖乖拢聚成一堆。

他脸上连半颗汗也没流,轻轻松松就将长廊清扫干净。

长剑入鞘,抛回给她,闻人沧浪旋身步回亭内,不再理她。

他已经如她所愿地帮她把长廊处置得一尘不染,可以滚远点,别来吵他安静了吧?

“您好棒哦!三两下就清洁溜溜呐!好棒好棒!若不是您出手,我可能要扫上好一阵子!谢谢您!谢谢您!”春儿神色夸张地赞扬着他,双手鼓掌,容颜上堆满甜佞的灿烂光芒,彷佛将他视为神人崇拜。

“你可以走了吧?”闻人沧浪在赶人。

“不知道您是否愿意也顺便帮我整理一下园圃?那些杂草生得太长了些。”她好似听不懂他的语意,笑容可掬地将长剑递回他面前。

闻人沧浪瞪着她。她并不是一个艳丽型的姑娘,身在严家当铺,上有绝美惊人的严尽欢,下有环肥燕瘦的各式俏人儿,春儿姿色算是中等,不至于平凡无奇?但也绝对构不着大美人,只是她那双眼,很活,镶满无数灿亮星光,她的瞳色很黑,像极了夜空,唇儿弯弯,色泽鲜艳,五官中,最醒目的便属眼与唇。

她被他瞪着,却没有退缩,依旧轻扬笑靥,不知是单纯天真,抑或是精明狡黠。

他鲜少遇过敢与他互视良久的女人,除了天魔教小妖女外,还有一位叫严尽欢,第三个,便是春儿了。

“闻人公子,就再帮我一回,好吗?”她双手合十,嗓软,身更软。

不好。

少把他当仆役唤过来又唤过去!

他闻人沧浪这辈子从不听别人的命令行事!

他一直高高在上!

他一直傲视群雄!

他一直享受着众人唯唯诺诺的崇拜与惧意!

他一直是个皇者,武中之皇。

“要再短一点哦,还有,别削到左手边的花,那是小当家最爱的牡丹呢。”

他一直狂傲得没人胆敢叫他去做事!所以!所以说,为什么他现在会任由春儿下达命令,要他除杂草、清水井,更把他的剑气当成竹帚,领着他,扫过一园子一园子的飘飘落叶?

这女人很明白如何操弄人,她先是用请托央求的软软口吻,接着便是打死不走的缠功,好似弄懂他的脾性―他为了尽快打发她,会绷紧冰颜,用最迅速的方式达成她的要求,然后瞪着要她滚―最后再灌人迷汤,猛夸他好棒、武艺好强云云之类膨胀男人的得意,他竟然就跟着昏了头?

是小妖女下的迷药还没有消退干净吗?

或是小妖女对他使的毒药未解,侵袭掉他的理智,才会让他反常做着这些下人工作刘

不然他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成为春儿叫过来又唤过去的仆役,理所当然分摊她丢来的杂务,做完之后再接受她滔滔不绝的褒扬及夸耀?

他不只一次告诉自己,绝对没有下一回!别想他会再劳动自己武艺高强的尊贵双臂,就为了把落叶扫进竹篓里!

下一回,她缠着他,拜托他替她打水,盛满一缸子,供严尽欢净身沐浴。别想他下下一回还会出手相助!下下一回,她求着他,要他帮她将数十个装有厚重冬衣的大木箱,从东厢搬到西厢。别想他下下下一回还会理她!

下下下一回,她跟着他,请求他用高超剑术帮忙她削好几斤萝卜!

别想他下下下下一回还……

等闻人沧浪惊觉过来时,他已经变成当铺人人口中的“新仆役”,甚至有几个大老粗敢拍拍他肩,一副与他哥俩好的模样,同他说:今天工作辛苦啦,兄弟!

他在不知不觉中,被春儿训练成一个下人!

这是闻人沧浪在被当入严家当铺第十二天后,猛然发现的事实。

“春儿呀,春儿!”严尽欢午憩方醒,身子佣懒偎在枕上,枕畔上还残存有另一道热呼呼的气息,她把脸儿贴埋在微凹的那处枕面,喊着贴身侍女的名字。

“小当家,我是小纱。”小纱在门外应答:“你要洗脸梳头了吗?”

“进来。”严尽欢允许小纱踏进闺房,她眸子合着,嘴上问道:“春儿人呢?”

小纱手脚利落地摆妥温水盆子,打湿巾子,拧吧,恭敬递上,也没忘了回答严尽欢的问题:“春儿姊呀……方才看见她拎着竹帚,去找闻人公子。”

严尽欢挑眉,美眸微微眯开,小纱搀扶她坐起身,为她拭净脸颊、颈子及柔萸。

“春儿最近是怎么了?待在我身边是不用去做闲杂事,她何必抢着做?我可不记得春儿这般勤快。”严尽欢坐在铜镜前,小纱开始为她梳顺黑墨长发。

“春儿姊好像很喜欢去找闻人公子,八成是动了芳心吧。”小纱轻笑道。她虽然也会看着闻人沧浪而脸红,但她没有勇气赖在闻人沧浪身边,他的态度太冷淡,会冻死人,她宁可远观他,也不愿意太靠近而幻灭。

目空一切的男人,远远看,赏心悦目,一旦靠过去,就会发觉他的自大和难以沟通,她情愿找个温柔和善的男人来爱。

“那一个闻人沧浪?”严尽欢从铜镜中觎向小纱。

“是呀,铺子里大概只剩春儿姊敢去要他扫地除草,他这些天,跟着春儿姊一块儿做了许多事呢。”虽然脸一向很臭、很冷、很没耐心,却跟随春儿在园子里忙碌。众人本来都很担心他会在盛怒之下对春儿不利,然而看呀看、瞧呀瞧,反倒他像是被春儿给捏在手里的泥,要他扁就扁,要他圆就圆。

“我可没看过春儿这副模样呢。春儿向来很独善其身,懒得理睬其它人,更别说是主动抢工作做。”扫地?除草?她严尽欢最贴身的侍女,干嘛去做呀?她唯一该做的就是伺候好主人,为主人端汤送茶,以及适时适地拍拍主人马屁就够。

“所以大伙才说,春儿姊喜欢上闻人公子,假藉做事名义,要与闻人公子独处呢。”

“春儿跟在我身边很久,我倒忘了她也届婚配年纪,我没听过她向我提及这些事儿。”严尽欢与春儿从小到大几乎天天待在一块儿,说是主仆,倒更像姊妹,春儿是懂事伶俐的姊姊,严尽欢是任性骄恣的麻烦妹妹,春儿能在她身边待满十数年,正因为两人南辕北辙的性格互补。

“女孩子家总是会害羞的嘛。”小纱手里动作伶俐,边笑道。

“那个闻人沧浪对春儿的态度呢?”严尽欢又问。

“好像很讨厌春儿姊缠他,但又总会把春儿姊央托的事一件件做好,然后绷着脸,接受春儿姊灌他迷汤的褒奖呢。”小纱禀报连日来自己亲眼所见。

严尽欢静默听着,任由小纱为她梳盘小髻,小纱叽叽喳喳说些春儿与闻人沧浪的相处点滴,谁都没想到,向来做事一板一眼的春儿,竟会为了一个男人,放段,缠着、腻着、赖着,甚至连撒娇那一招都拿出来用,而高傲的武林盟主,不知不觉中,沦为当铺杂役,同样出乎众人意料。武皇只懂得面对凶神恶煞,却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小婢女?

小纱说着的同时,春儿回来了,挂着满脸愉悦笑容。“小当家,抱歉,我回来迟了。”春儿不带任何真诚的歉意,好心情让她的眉眼全镶嵌一层闪光,她站在铜镜前,为严尽欢挑钿饰。

“春儿呀。”严尽欢与春儿在铜镜中交会视线。

“是。”

“你喜欢闻人沧浪那个臭脸男?”严尽欢毫不迂回,直接问。

春儿明显一怔,听到臭脸男时的喷笑,被前头“喜欢”那两字给硬生生梗住。

“听小纱说,你似乎挺爱去找闻人沧浪。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春儿一脸迷惑。

“不然你这个懒人除了伺候我很用心之外,哪时还会去关照别人呐?”严尽欢边说,右手轻扬,晃了晃:“我不爱那个绿玉叶钿,换掉。”

小纱迅速换上一只镶嵌数十颗小珠贝的银钿,严尽欢满意觎着,它在黑发上形成抢眼效果,续道:“你若喜欢他,我可以将他送你。”别说她这主子难相处,她待春儿这位贴身好姊妹可不差呢。

“送我?”春儿眨着眼儿,对这两个字认真思量。

“虽然他还不是流当品,不过,要把一件典当品变流当品,对我们而言,轻而易举嘛,只要你想要他,他就是你的。”严尽欢平时不是好商量的主子,若是铺里其它人想向她索讨东西,得视她心情好坏来决定是否打赏,但面对春儿,她善解人意许多,毕竟,交情不同呐。

春儿眸里逐渐绽放笑意,变得晶亮无比:“真的吗?我可以讨了他?”

“当然。”严尽欢颔首。

“那好呀,我要他,请小当家把他送给我。”春儿笑开了脸,一句闷笑的咕哝含在嘴里:“他如果知道这事儿,脸上又不知怎生精采呢,诘诘诘诘诘……”

“没问题。春儿,闻人沧浪是你的了。”严尽欢允得利落。说完的同时,小纱也替她打扮妥当,严尽欢回首,交代春儿:“好了,别一径傻笑,去替我熬药吧。”

“药?”春儿茫然重复。

“为了一个男人犯傻呀?!我的药呀!”严尽欢睨她一眼,以为她欣喜若狂而忘了该办正事。

“药……哦。”春儿连忙点头,与端着水盆的小纱一块儿退出房,小纱要去将水盆里的水倒往沟道里,春儿拍拍她:“小纱,是什么药呀?”

“呀?我不清楚耶,小当家所有汤药都不假他人之手,只有你能碰,连武威哥都没动过。”小纱困惑春儿怎会反倒问起她来。

春儿黑眸骨碌碌转了一圈,换上甜笑:“呀!我想起来了啦,我赶快去帮小当家煎药!”语毕,一溜烟往厨房方向钻,徒留小纱一个人愣凯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笑笑摇头。“春儿姊怪怪的……难道陷入爱情里的人,都这副怪模怪样吗?”

纸,包不住火。

闻人沧浪被打赏给春儿之事,很快便在严家当铺里传开,成为众人嗑瓜子说嘴的热呼呼八卦。

当然,闻人沧浪不会被蒙在鼓里。

闻人沧浪得知严尽欢把他赏给春儿,愤怒如飓风扫来,迸发的杀气震慑了当铺众人,迫使公孙谦、秦关、尉迟义及夏侯武威同时站出来,摆开对峙架势,必要时,四个打一个也在所不惜。

“我受够了。”闻人沧浪一字一字咬牙猖出。

对,他受够了!

在这间鬼当铺想图个安宁也做不到,每天每天每天都会有个家伙跟前跟后,要他帮这个做那个,一边灌迷汤一边用傻笑企图迷惑他;一边趁他不注意就叫他动动剑气扫地;一边利用他失神之际要他使使轻功去清屋梁上的蛛丝――成他何必如此作践自己?他应该要做的是,全心全意追杀魔教小妖女,逼她吐出解药,解去他身上之毒,她若不从,他便一刀一刀凌迟她,还怕她不从吗?

何必在严家当铺乖乖等满三个月,过这种卑贱生活?

变成典当品已经够辱他威名,被逐步教化为奴仆亦令他无比难堪,此时再成为春儿手里一件“赏赐品”,他闻人沧浪还有脸活在世间上吗?不如自我了断省事些!

闻人沧浪面容紧绷,偏书卷味的脸庞揉合了戾气,他的神情在说:谁都别想拦我,我闻人沧浪不容人揉圆搓扁,不是任谁想处置我都行!

“春儿,这张当单拿去请人仿誊个一万份,他只要一踏出严家,咱们就四处张贴,贴满南城每一面墙,教众人看看,武林盟主闻人沧浪是如何的不守信用、如何的违反合约。”严尽欢娇甜中带有风凉的嗓,彷佛无视闻人沧浪的杀气!她确实也没能看见闻人沧浪的表情,在她前头挡了人高马大的四只男人,娇小如她,自然只能瞧见他们背影,闻人沧浪的脸再阴鸶、再臭、再吓人,她都没看到!慵懒传出,纤手晃着当初紫纱姑娘将他抬进当铺典当的当单。

“是,小当家。”春儿接过,放进怀里。她与严尽欢不同,严尽欢坐着,视线不够宽广,她站着伺候人,视线轻易越过四人,落向盛怒中的闻人沧浪。她弯笑了眸子,不似铺里其它小婢都逃得远远,一个一个缩到门外,生怕会惨遭杀气波及。这方主仆气氛融洽,那方,一个怒焰已达极致的男人,与四名不敢小觎他的男人,蓄势待发的抗衡,因严尽欢的加油添醋而一触即发,闻人沧浪长发微微撩动,手背上青筋一条条冒突而出,彰显着他耗费多大力气在压抑自己动手砸碎这整座宅邸,当他看见春儿唇畔一抹笑靥,他眉间的蹙痕划破冷静,阴狠瞪着她,她全然不怕,还回视他,笑得更甜似蜜,彷佛在挑战他的爆发底限。

“我并不是流当品,你无权处置我。”闻人沧浪阴狠目光没从春儿身上挪开,冷嗓却是在对严尽欢说。

“错,你是。春儿,当单给他瞄一眼――小心,他会抢走撕掉。”严尽欢叮嘱春儿。

春儿颔首,取出当单,摊开,指指其中几字,虽有段距离,但她知道闻人沧浪的好眼力可以清楚瞧见。

死当。白纸黑字,而死当旁边,还能看见笔迹涂抹掉的痕迹。

“你们窜改当单?!”他明明记得公孙谦告诉他,小妖女三个月后会回来取赎他!

“没有呀。”严尽欢睁眼说瞎话:“你看仔细些,当单上有捺指印的,典当人自己要求把取赎改成死当。”

“小妖女来过?!”闻人沧浪瞠目逼问。小妖女来过当铺,更改合约?何时来的?

他竟然错过她了!错过把她挫骨扬灰的时机!

她看见他被春儿领着去提水的窝囊模样了?

她躲在哪处暗暗耻笑着他了?

“总之呢,典当人决定死当你,其下之意,你已经是流当品,当铺里每一件流当品,我都有权处置,春儿想要你,我就把你赏给她,从现在起,你是春儿的东西,你最好安分些。”严尽欢甜孜孜说道。

闻言,闻人沧浪又瞪回春儿身上去。

这女人想要他?

就是她向严尽欢开口索讨他?

闻人沧浪的怒火转移到她身上,眯细的黑睫掩去眸里肃杀之气,抿闭的薄唇不发一语,却比任何恶毒语言更具杀伤力,他在用眼神杀她,要她自己识相开口,向严尽欢收回无理要求,说她不敢要他了。

他在等,没有人在他杀人目光冷睨之下,还不赶紧跪地求饶。没有人。

好吧,有。小妖女是一只,春儿是另外一只。

她秋翳双眸眨呀眨,无辜天真、单纯甜美,冲着他笑。

“你这家伙!饼来!”闻人沧浪震开阻挡在前方的众人,攫擒春儿的手腕,粗鲁蛮横地将她拽近胸前。

他非得和她好好“谈谈”,谈完之后,要她自己哀求严尽欢取消打赏。

由于闻人沧浪的目标不是严尽欢,众人没有出手相阻。说来无情,毕竟让他们愿意拿命去拚救的人,仅止于严尽欢,春儿并不名列其中,再者,四人连手就打得过闻人沧浪吗?他们都不认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他们虽然皆习有武艺,教训教训匪类绰绰有余,可用来对付武林盟主,恐怕仍嫌力不从心。

嗯……春儿应该是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少……春儿被闻人沧浪拉走时,她脸上可没看见半丝害怕及求救。

也是啦,一个胆敢向小当家开口索讨玉面武皇鬼罗刹的女孩,应该早就预料会面临今日场面及闻人沧浪的怒火,她仍是同严尽欢提出要求,想必她自有一套安抚闻人沧浪的方法,众人皆如此深信,春儿的本领,近来远远超乎他们意料!能让闻人沧浪乖乖将严家主宅清扫得干干净净,春儿功不可没。

待闻人沧浪拖着春儿走远,公孙谦拾起春儿匆匆间掉下的当单:“小当家,你真的窜改当单?”这是当铺大忌,严家当铺能在南城立足多年,凭靠的是信用,铺子与客户间的签订契约,需要双方同意,一旦签订,彼此遵守,当铺契约若要修改,不是重誊一份,便是修改之后,再由双方捺手印,以示负责。

他非常肯定当日紫纱姑娘那张当单上注明了什么,绝不是现在看到的涂改版当单,但,这张当单上,在修改处确实捺有手印,而且与当日紫纱姑娘留下的相互比较,还真的……相似度极高。

严尽欢不否认自己做过的坏事,坦承不讳,方才谁骗闻人沧浪,现在面对公孙谦可以省省:“是呀,我叫春儿改的。她难得开口向我讨东西,我当然不吝啬给她。哪知道春儿的模仿力这般强,连典当人的字迹也学得像,拿来唬弄闻人沧浪正好。”她只负责吩咐春儿办事,春儿怎么做、找谁做,她都不多干涉,春儿事后交出的成果让人满意,她更不曾多问。“反正三个月后,典当人真的回来取赎,咱们再见招拆招啰。”

最后那句话,换个方式说,便是:反正三个月后,人家回来取赎,就交给你们去烦恼啰,不关我的事。

严尽欢的行事风格,众人皆知,她只管过程,不顾结果。

鲍孙谦看着当单许久,心里涌现一丝忖思。半晌过后,他露齿微笑,折妥当单,搁回桌上,只轻吐了“原来……”两字,末了,任凭铺里人追问,他什么也没再接下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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