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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停驶下来,严家当铺的大幌子映入眼帘,赫连瑶华不待马夫为他开门,径自下车,步履焦急可见一斑。
他来当铺如入自家庭园,严家虽没有谁特别出面招呼他,却也不会有人阻拦他,他对严家宅子了如指掌,毋需任何人来带路,他穿过当铺正厅,步过跨湖长桥,直抵严家主邸。
“唷,我以为你昨天夜里就会冲过来了呢。”严府当家严尽欢姿态慵懒,窝在大厅长榻间,坐没坐姿,捧着一碗粥喝,见赫连瑶华来,一对浓淡适宜的蛾眉趣味地挑扬。不能怪她嘴坏,而是妅意生头一胎时,守在房门外的,除了始作俑者,弄大欧阳妅意肚子的古初岁外,另一个便是赫连瑶华,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害产婆弄不懂谁才是孩子亲爹,胡乱恭喜一通。这回妅意生第二胎,赫连瑶华拖到今早才来,真是出乎众人意料。
正值严家当铺的早膳时间,桌上一锅鲟鳇鱼粥已经吃掉泰半,鲟鳇鱼这等稀罕鱼种,正是拜赫连瑶华之赐才能入手,本来送十条给欧阳妅意进补用,不过全铺里人都分到一杯羹,欧阳妅意吃什么,大家就能吃什么,鲟鳇鱼吃掉四条还剩六条,养在严家大池里,繁衍更多更多小小鲟鳇鱼。
靶谢无限量提供高档食材及一名免费食医给严家当铺的凯子爷,赫连瑶华。
“我今早才赶回南城。”赫连瑶华淡淡一句,解释了他的迟来。“是男是女?”他问的是第二胎孩子性别。
“男的。”严家越来越阳盛阴衰了。
赫连瑶华无意与严家任何人深谈,脚步顿也不顿,前往古初岁与欧阳妅意的园舍,才进到小厅,便见古初岁抱着初生儿子,用他独特的喑哑破嗓,轻哄要婴娃别哭闹,让辛苦产下他的娘亲可以好好休憩。
见赫连瑶华到来,古初岁不意外,给予他一记苦笑,继续与怀里娃儿奋战。
“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爹,还会被婴儿给搞得手忙脚乱?”赫连瑶华嘲弄道。
“每个孩子个性不一样,他姊姊可没有他这般爱哭。”古初岁将软绵绵婴娃交予伸出双手的赫连瑶华,娃儿一点都不给爹亲面子,在爹亲怀里嘤咛不断的小东西,一到赫连瑶华手中,立刻止住哭闹,像块快化掉的糖饴,偎在赫连瑶华胸口,吸吮自个儿白软拇指,啧啧有声。
这小子……
迸初岁失笑,没忘记请赫连瑶华坐,为他斟茶,凝眸盯向赫连瑶华一脸泛青的难看脸色──并非指赫连瑶华面不慈目不善,相反的,赫连瑶华低首,逗弄小娃儿的模样,拥有微乎其微的浅浅温柔,镶嵌在向来冷漠俊美的五官间,柔化掉所有在官场中堆砌出来的势利及官威,只是他皮肤透出的颜色很明显是毒发症状,比他上回见到他时严重许多。
“这次也有金丝蛊卵吗?”赫连瑶华注视娃儿抡紧的小拳儿,问道。
不是每一位蛊族人都有机会在出世时一并带来金丝蛊卵,所以金丝蛊卵被视为圣灵对孩子的珍贵庇护,是孩子的福分。
“有,还握在他手里,我们没有去取,等着你来。”古初岁趁赫连瑶华不注意时,在倒给他的温茶里探入食指,轻轻搅拌几回,再不着痕迹收回,若无其事与他闲谈:“这回的蛊卵,你仍是同之前一样,要让尊夫人吞食吗?”
迸初岁此一举动,是为赫连瑶华解毒,否则按照赫连瑶华慢性自杀式的作法──与白绮绣共处于满室毒香的房间、与白绮绣共浴于满桶防腐药汤之中──再健康的人都会身中剧毒,偏偏赫连瑶华不听劝,任凭身体受毒香毒浴侵蚀,日复一日,倘若没有古初岁偶尔为其解些毒,赫连瑶华早就去见阎王!
“之前那颗,根本无法孵化!”提到这个,赫连瑶华就火大!
距离古初岁与欧阳妅意第一个女儿出生已经是两年前之事,代表两年前他喂绮绣咽下第一颗金丝蛊,金丝蛊孵化期约为七至十五日,绮绣却仍是没醒,他一直等待着,每天每天都以为绮绣会缓缓苏醒,对他露出最甜美的笑靥,轻喊他的名,给他一个拥抱……
一日一日一日。
一年一年一年。
等待黑暗之中,闪动的光芒,如星般的希望。
他一直在等着呀!
但他等到的,仍是失望!
“金丝蛊需要体温及流动的血脉来孕化它,尊夫人情况……”并不意外。这一句话,古初岁没有说齐。
“第二颗金丝蛊卵,我自己吃。”赫连瑶华语调平稳,彷佛诉说无关紧要之事。
“你……”古初岁不惊讶他想这么做,真的,他一点都不惊讶,这个男人的疯狂,他亲眼见识过。“你准备以自身为媒介,孵化出金丝蛊,再动刀取出它,移至尊夫人体内?”
赫连瑶华没应声,默认了。
“你这么做,就算尊夫人真能起死回生,失去你,你教她如何能感到重生之喜?”古初岁低叹。
“我并没有寻死打算,若我能孵化出金丝蛊,将其挖出之后,我有的是银两能找到医者实时救我,我不可能放绮绣一人独活于世。”他太清楚痛失所爱是何等疼痛,他怎可能让绮绣品尝?
“金丝蛊离开宿主便会死亡。”关于这点,古初岁确定自己告知过他不下百次。
“不然你告诉我,我还有其它方法可行吗?”赫连瑶华冷冷反问。
“……”有,放弃。这是对赫连瑶华最好的方法,不过,赫连瑶华会听才有鬼,所以古初岁选择不说。
赫连瑶华轻轻抚弄怀里软娃的拳儿,软娃握住他长指的同时,他以指月复探得紧握于娃儿掌心中央的金黄色韧圆物体。
金丝蛊卵。
他答应过古初岁夫妇,他们将两个孩子所拥有的蛊卵送给他,尔后无论金丝蛊卵孵化与否,他都不能再觊觎夫妻俩体内的金丝蛊,更不许像数年前伤害古初岁那般,企图把古初岁开膛剖月复地想要强夺金丝蛊,这是他们交易的条件,也就是说,现下握在娃儿掌间的金丝蛊卵,是他最后一丝希望──
小心翼翼扳开软娃的短女敕五指,浑圆金珠似的蛊卵,澄澄闪耀,映衬在白白粉粉小掌之中,美如纯金。
赫连瑶华取走它,拈在指间,只停顿片刻,小小金珠送进口中,混着茶水,吞咽入月复,同时,他在心里不断默念……
这一次,请不要再让我失望,我受够了一遍又一遍的期待,一遍又一遍的绝望……
请把绮绣带回我身边……
把她还给我……
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回她……
“河练淑叔!”粉红色小东西啪哒啪哒踩着绣花鞋,撞进赫连瑶华怀里,若不是赫连瑶华眼捷手快,原先攒在双臂里的小婴娃恐怕就给撞飞出去。
“恬儿!”古初岁急急护住险些扑倒的粉红小东西,那是他刚满两岁的宝贝女儿,走路架式才甫象样,已经性急地开始学跑。
小东西哪里懂得害怕?她开心攀向赫连瑶华,像只幼猫,不嫌热地往他身上钻,笑容可爱无比。
赫连瑶华双眸笑弯,他无法对这只小家伙摆出脸色,她两团泛有樱色的粉颊饱满柔软,嘟嘟红唇得天独厚地拥有漂亮光泽,眼睛黑白分明,蕴涵盈盈水亮,长齐的乳牙,白似无瑕冰玉,衬在樱桃小嘴间,让她的笑颜更加逗人喜爱……重点是,这只小家伙曾经带给他一个满怀的希望,她出世时握在拳心里的金丝蛊卵,喂入了绮绣口中,那时,他每天都以为明晨睁眼醒来,会看见绮绣伏低着螓首,任凭一肩乌溜长发倾泄而下,偎在他身畔,顽皮以手指戳弄他的脸颊,笑嗔数落他贪睡赖床……
虽然每一个希望都破灭,依旧无损他对小东西的感激。
“河练淑叔?”小东西操着一口女乃臭味十足的含糊童嗓,扯动赫连瑶华镶滚金丝边的衣袖,娃儿自然瞧不懂大人眸间一闇的愁绪所为何来。
“小丫头越来越有女孩的模样,抱出门不会再被问是男是女。”他腾出没抱婴儿的另只手,捞起小东西,让她坐在他腿上,口吻虽然没有显露热络,却比方才和古初岁交谈时的淡然多添几分笑意。
“她全身行头全都拜你所赠,小自发髻上的花夹,大至一身粉樱色的绣花裳,她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现在还挑衣裳穿呢。”古初岁自觉他这个爹做得不及赫连瑶华称职,小小反省一下。
赫连瑶华宠爱恬儿,为报恩,也为补偿自己无缘为爹的遗憾,若他有个女儿,他会为她摘下星辰给她簪发。
“河练淑叔,玩。”小东西分享手里藤编小红球,那也是赫连瑶华派人送来的童玩之一,球间系有颗颗银铃,一拍动,清脆齐响。
“不能,我还有事,小丫头要乖,知道不?”赫连瑶华要再赶回去,陪白绮绣浸泡药浴。
小丫头噘嘴,神情多像欧阳妅意。
他笑拧小丫头女敕颊,这小丫头抽高不少,该可以再差人替她做几件大一些的保暖冬衣……
突地,杂沓步履声,破坏屋里祥和,有人匆匆闯入,连门都来不及敲,几乎是用身子强撞进来。
本以为是严家当铺里哪只毛躁家伙,孰料来者却是赫连府邸的老管家木伯,他一脸震惊,如遭巨大打击,扯着嗓,忘了恭敬、忘了礼数,扬声嚷叫──
“少、少爷──快、快回府去──少少少少少夫人她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