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您拨的号码未开机,请稍后再拨。”
岑茵整晚都没开机,是电池没电了?还是有事不方便开机?这么晚了,她还在网咖吗?还是睡了?
他抬头看看墙上的壁钟,点了支烟。
十二点又十七分。
是睡了吧?!
“爸爸爸爸爸爸……”小言豫突然蹦蹦跳跳地打开书房,兴奋地探头进来问:“爸爸晚上要不要跟妈咪睡?”
言放宇听得一楞。
“当然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
小言豫的小小肩膀登时垮了下来,满腔热血凉了一半。
薇薇安跟在小言豫后头,听见儿子说的话,便伤心地蹲下来瞅着小儿子,心碎地喊道:“言豫--你是不是不喜欢跟妈咪睡?”
“哎呀,不是啦!”
“那你为什么赶我去跟爸爸睡?”
“那是因为--”
“因为妈咪很烦,对不对?”薇薇安委屈地低着头,泪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可怜兮兮的。“你已经不爱妈咪了。”
“不是嘛,好啦好啦,我跟妳睡嘛。”
小言豫夸张地叹了口气,明明兴奋期待得很,还一副认命勉强的模样。薇薇安总算破涕为笑,拉儿子回房时,还转头瞪了言放宇一眼。
言放宇无辜地耸耸肩,目送他们母子离开。
言豫的情绪实在太高昂了。
薇薇安突然毫无预警的来到台湾,还特地去言豫的学校接他放学。然后母子俩就整晚笑啊叫的,又亲又抱又捏,好象整整一世纪没见面,整个房子都快被他们吵掀了,最后搞得言豫三更半夜还没上床。
他悄悄跟着他们后面走到言豫房门口,轻轻打开一个缝。
薇薇安手上抱着童话书,正在给言豫说床边故事。言豫早就累坏了,还拼命掀着眼皮不肯睡去。他摇摇头,带上房门。
还是别进去才好,否则小家伙又兴奋起来,更不肯乖乖睡觉了,明天一定会累坏的。
没开灯,他走进黑漆漆的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静静地坐在餐桌上啜饮着。
厨房的窗户开着一条缝,清冽的夜风灌进屋里,冷飕飕地打在背脊上。
记得新闻好象说,寒流快来了。
十二点二十七分。
他又忍不住掏出手机,按下重拨键。
冷冰冰的电话语音再度响起:
“嘟--您拨的号码未开机,请稍后再拨。”
失望像浪潮般,一次接着一次漫过心房。
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凶猛地干了它。
没一会儿,薇薇安就蹑手蹑脚的跟过来了。
“言豫睡了?”
“嗯。”薇薇安看见桌上的威士忌,马上眼睛一亮,露出贪杯的馋相。“嘿,你在喝什么?”
言放宇见她手伸过来,马上把酒瓶抽走,起身从冰箱里翻出另一瓶饮料,顺便关上厨房的窗。
“啊啊啊--”薇薇安忍不住低叫。好可惜呀--
言放宇淡笑着。“妳是孕妇,喝柳丁汁就好。”
“哼,大惊小敝!”薇薇安只好不情不愿地捱在他身边坐下,乖乖领取乏味的果汁。“我说你呀,对小朋友讲话别那么直接。”
“那不然呢?”
“转移他的注意就好啦--”薇薇安瞋他一眼,千娇百媚地。“他就是希望我们睡在一起,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复合嘛。”
“明明不可能,根本不该给他错误的期待。”
“他还小啊--”薇薇安对他无情的论调实在不敢苟同。“别对小孩子这么严厉。”
“我会看情况。”比起言豫,薇薇安还比较让人伤脑筋。“妳还没告诉我出了什么事,马汀知道妳来台湾吗?”
“谁管他!”薇薇安赌气地冷哼。“我爱来就来。”
言放宇暗自摇头。可怜的马汀,居然爱上这么一个美丽又任性的女人。
他相信以薇薇安的聪慧,马汀不可能跑出她修长艳丽的五指山。所以,他最好别多事,他们有什么问题,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吧!”薇薇安饶富兴致地勾起一只雪女敕的大腿,叠在另一只同样诱人的大腿上。“你整个晚上都在等谁的电话啊?女朋友?”
“是我朋友。”言放宇冷冷地横她一眼。“妳一声不响的跑来,害我来不及取消晚上的约会,电话又联络不到,只好放人家鸽子。”
“噢,好嘛--”这下自讨没趣了,薇薇安只好不情愿地咕哝。“又不是女朋友,干嘛那么紧张。”
他几乎每几分钟就看一下手机,怎么,是价值几千万的生意在等他啊?
“现在呢?妳有什么计画吗?”
“没有耶,打算赖你一阵子,可以吗?”
“随妳。”对薇薇安,他责无旁贷,况且她还是小言豫的妈咪。
“那……我会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她期待地瞅着他,好象还宁愿打扰到他似的。
言放宇才不上她的当。
“不会。”他扯动虚假的笑容。“我想言豫会很高兴。”
好象没什么八卦可挖,薇薇安懒洋洋地撑着桌面,显得有点失望。
“哎……那……你帮我找个医生好不好?我想产检一下比较好。”
言放宇了解地点头。薇薇安若要在台湾住上一阵子,是有些琐事应该准备准备。
“我来安排。”他道。
苞着电影散场的人潮流向街头,迎面是车水马龙的景象。接近圣诞节了,天气很冷。
店家的玻璃橱窗里,装饰着一闪一闪的彩色灯串、保丽龙白雪和各色挂满吊饰的圣诞树。
早上的新闻才报导说:“今年入冬以来最低温的一波寒流,将在今晚席卷全台。尤其是北部和东部的民众,出门前千万记得做好防寒准备。”
抱着半桶冷掉的爆米花,岑茵犹豫地站在行人步道上张望。每一吐气,白色的烟雾就从鼻尖底下散开,而后,又随风飘远。
没有特殊目的,她正考虑着下一个目标该往哪个方向走,刚好一个手捧热咖啡的女生经过,浓浓的咖啡香气飘来,吸引了她。
她记得附近有一家书店,里面是附设咖啡座的。
于是,她找到垃圾桶把爆米花丢了,动身前往书店。好整以暇地逛遍每个柜子之后,她买了几张卡片、一本空白笔记本、一枝笔、一本小说和一本杂志,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点了一杯摩卡。
据说,很多人不喜欢摩卡的,因为它酸。
但,她就是因这酸酸的滋味才爱上它。
一点点酸,配一点点苦,很像她一个人独处的滋味。
这滋味并不难受,因为还有浓郁香纯的芬芳伴随,因而具有极佳的风味。
她静静地趴在桌上,执着笔,画着一个又一个没有意义的涂鸦,笔记本翻过一页又一页。
那本刚买来的、暂时被冷落一角的小说和杂志,其实并没有引起她多大的兴趣。
只是为了预防无聊,先买来放着罢了。
一个晚上,很快就被消磨过去了。
直到店家打烊的前十分钟,她才起身把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丢到帆布袋里,戴好围巾帽子,然后离开。
夜深又冷,没几个人在街上逗留,她,搭上末班公车回家去。
一个人生活,说自在也挺自在的。
虽然--
对今晚的感想:零。
她已经决定从此放弃对言放宇的奢想。
是的,是奢想。
她对他的迷恋,从来只是病态的奢想。
所以,从今往后,她要一个人活。
天气这么冷,天色这么晚,她远远走来就觉得一定是她看错了。
前面那个站在她家楼下发抖的蠢蛋,不是辜城日吗?
走近瞧清楚了,真的是他!
岑茵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奔城日瑟缩地蜷着身子,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整颗大头,有三分之二埋在超大size的羽绒衣里,另外那三分之一,也被压低的帽子遮住。
只剩一双大大的眼睛,依旧在街灯底下亮晶晶地眨呀眨。
他迎着她,不满地指控。
“妳连续四天没有来上班!”
岑茵翻翻白眼。“最近不是才来一个小妹吗?”
“那又不一样,妳跑哪里去了?”淹没在大衣里的眼睛充满怨怼,跟她说话的口气也很凶。
“我?”岑茵眨眨眼,嗫嚅道:“这几天啊,就……逛逛街,看电影,随便走走……”
“干嘛不叫我?”他恶声恶气地骂道:“手机也不开,到处找不到人,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是吗?能出什么事?”她是个单身的成年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要人担心了?
岑茵有点迷惑地抬头看他,结果这一抬头,却发现辜城日的眉头皱得好深好深,看着她的表情,好象有点咬牙切齿。
而那双全世界最大、最深邃动人的眼睛,像在说故事似的深深瞅着她。
这是……她……她怎么了吗?
“你--”
“哈啾--”
结果辜城日一个响亮的喷嚏,突如其来的吓了她一跳。
岑茵摇摇头,赶紧翻出公寓铁门的钥匙,打开门,推他到公寓里面去。
锵地一声把大门关上,她模黑找到楼梯电灯泡的开关,打开灯,狭小的空间霎时明亮澄黄。冷风被挡在门外吹不进来,两人都吁了口气。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还是你要跟我说什么?”
岑茵拉他在楼梯阶坐下。
奔城日低头搓搓手,居然不敢看她。
“我……可以跟妳聊聊吗?我是说现在,现在……时间好象有点晚喔?”
“有什么关系,我无所谓啊。”岑茵偏头想了一想,又说:“其实我也想聊聊。”
奔城日这才放心了。“那天晚上,妳知道我是说哪天吧?妳跟他去淡水玩得怎么样?”
岑茵鼻头一酸。
一问就问这个,噢,她还在难过呢!
“没怎么样啊,就……像一般朋友,在河堤走走聊聊,然后各自回家。”
她现在面对辜城日可以说的平淡了。
其实,那晚回家之后,她心情是多么激动,以为他对她还有别的感觉,身上每个细胞都快乐得几乎沸腾了,整晚期待着明天的约会。谁知道……
奔城日小心瞅着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她的眼角似乎闪着泪光,那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然后隔天我不是照常上班吗?你那天好象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我……”辜城日尴尬地搔搔头。“我没事啦!”
“嗯,没事就好。”
“那,这几天妳不是跟他在一起?”
岑茵楞了一下,真可笑。“当然没有。天,你哪来这么奇怪的念头?”
“是喔,我还以为--”
“想太多--”她敲他的头,淡淡笑了笑。“我前几天看见他前妻来接言豫放学,这几天,她每天都陪言豫上下课。”
“啊?他前妻在台湾?”辜城日忍不住叫出来。
岑茵没理他,继续说道:“我想他们复合的机会很大吧!”
她深深吸气,正式向他宣告。
“我不会再打扰他们一家人了,以后,我再也不跟言放宇联络。”
实在太出乎意料,辜城日忍不住再确定一次:
“妳要放弃他?”
岑茵横他一眼,落寞地耸耸肩。
“我哪有什么资格说什么放弃不放弃?从头到尾只有我一头热而已,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原来如此。”辜城日沉重地点点头。“难怪妳想一个人独处。”
“那……我说完了,换你喽。”岑茵回他一笑。“你最近心情也不好,怎么啦?”
奔城日又开始搓起手来了,低着头,又开始不敢看她。
他突然变得这么腼腆,真是奇怪!
岑茵忍不住觉得好笑,偏头看他,只见他抿着嘴,好象很痛苦的、正在极力忍耐什么似的。天寿喔,害她真的好奇起来,非常耐性、非常期待地等着听他怎么说。
结果,他终于抬头,对她说:
“我……喜欢妳!”
他的脸好象一下子变身成电暖器,胀红又发热。
奔城日非常困难地迎视她震惊的神情,说:
“跟我交往好吗?”
仗着刚洗完澡,身上还留着热气,岑茵光溜溜地回房滑进被窝里,可是,被窝还是冷冰冰的。
她抱紧枕头,一连打了几个寒颤。窗子也被风吹的嘎嘎作响,好象在喊:很冷很冷。
她扭开收音机,一支歌正唱到高潮的部份:
“让过去,只是过去--别去打扰他的心--”
这是莫雅的旧专辑,她有买。突然很想完整的再听一遍,干脆关掉收音机,她翻出那张专辑,放到CD槽里。
“……有时候,我以为我不是一个人,纵然只买一杯咖啡,只有一张电影票。
有时候,暗自感动落泪,纵然只是一张照片,街上唱传的歌。
空气中,为何还有那样的气息?闭上眼,为何还有那样的身影?
那样平静平静的爱和分离,怎能牵动沉寂无浪的心?
以为,只以为,我能说服自己,让过去,只是过去,别去打扰他的心。”
这首歌,好象是为她写的。
写的都是她对言放宇的思念。
岑茵静静听着,不经意地把玩脖子上的心型项链。
啊?对了,这条项链。
她从脖子上取下它,绕在手指上晃了晃,然后,丢进垃圾桶。
“别去打扰他的心。”
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跟自己说的。
“别跟我说妳感觉不到,我喜欢妳。”他说。
她到底有什么好?
她问起辜城日,他也没个答案。
他说:“妳第一次来我店里,我就喜欢妳。”
很多事,真是没有理由的。
他眼底的复杂和落寞、爱恋与折磨,深深震撼了她。原来,他们都是那么无可救药。
泪水不觉滑落,一滴一滴、无声无息地渗入枕头里。
她深深闭上眼。这一次,她会处理好一切。
棒天她起了个大早,特意为自己好好梳洗保养一番。
这是她的仪式。
坐在镜台前仔细吹好每一根头发,化上淡淡的粉妆,涂上唇蜜。换上一件纯白色的羊毛罩衫,牛仔裤系着漆皮带,深红色的亮皮靴。最后套上一袭长度及膝的纯白大衣,她仔细又仔细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今天,她需要好精神。
下午放学去找辜城日的时候,辜城日手足无措得几乎不敢直视她。
“妳有约会?”
“没有哇,我特地来找你。”岑茵今天的笑容很是明亮动人,配上她的特意打扮,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奔城日惴惴不安地模模鼻子。
“找我干嘛?”
“来跟你辞职。”
岑茵定定看着他,辜城日果然如她预料地僵住了,不安的神色转为深沉。然后他绕过她,转进吧台低头找东西。
“嘿--”岑茵也跟进吧台,找了张椅子坐下,耐性地等他找完。
结果辜城日在柜子抽屉里翻半天,居然翻出半包破破烂烂的黄长寿,他也坐下来,熟练地燃起一支烟。
“原来你抽烟?”岑茵惊奇地睁大眼,她怎么从来没看过也没闻过他身上有烟味?
奔城日朝她喷了一大口,说:“本来戒了。”
岑茵生气地沉下脸。“这是做什么!”
奔城日用他叼着烟的手揉揉太阳穴,回答:“这是舒压。”
岑茵没话可说了。
倒是辜城日对她很有意见。
他又狠抽一口烟,定定看着她的眼神,尽是浓浓的失望。
“是因为昨晚?因为我表白,所以妳要离职?拜托,我们又不是小学生,妳不觉得太小题大作了吗?”
岑茵气恼地扁起嘴。“才不是,我说,我要离职跟昨晚没关系,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
奔城日非常忍让地问她:“好,那是为什么?”
“我想过另一种生活--去一个连空气闻起来都不一样的地方,重新开始。”岑茵悠然神往地梦想起另一种世界。“照自己的意愿,重新找工作,重新认识我自己,有滋有味的活着。”
她朝辜城日回眸一笑。
“你明白我说什么吧?”
奔城日整个人都呆了。
岑茵笑容依旧,就等他回过神来。
实在太突然了。
奔城日默默熄了烟,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岑茵在说什么,她要做他当年做过的决定,离开原有的生活,一切归零。
一切归零,当然也包括他了。
“那他呢?妳真的放得下?”
“说实话,我不知道。不过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暗地里默默追逐他了。但我也不会刻意忘记他。如果我在别的地方,遇上别的人,那是我的幸运;如若不然,我也会过的好好的。”岑茵从容而释怀地微笑。“幸福有很多种,不一定只有被爱。我可以去追寻别的幸福。”
奔城日淡笑。“这么说,就是拒绝我了?”
“你会支持我吧?!”岑茵期待地看着他。
看着辜城日的神情,她知道她做对了。
“妳有什么计画?有钱吗?”
“没有耶,我想到处走走看看,也许感觉对了就停下来,也许不出一个月就哭着跑回家也说不定。钱还好,我一直有存款,平常也不太花钱,应该够用一年半载吧!”
“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别跟我客气。”
“知道。”
岑茵离开了,辜城日送走她,两人的缘份就此告终。
没想到结果竟演变至此。
虽然有一点失望,不过,他得承认岑茵这个决定还不赖。为了岑茵着想,他知道她的确需要从原来的生活里跳月兑出来。
而,或许--
这对他们三人--无心的言放宇、痴心的他。和伤心的岑茵--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