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当采莲来到金嫁山庄设在城中的铺子时,铺子正好要打烊。
“姑娘,今儿个咱们铺子要打烊了,明天请早。”伙计说,正要合上店铺大门。
采莲抢步过去伸手挡住,“等等,我有把梳子要退给你们。”
“姑娘,很抱歉,不能退。”
采莲硬是推开门跨进铺子里,理直气壮的说:“明明是今天才买的,为什么不能退?”
伙计指指挂在墙上的一块木牌,“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哪有这种道理?”她很不以为然。
“咱们金嫁铺就是这样。”伙计显得有点不耐烦。
采莲蹙起柳眉正欲发作,可想到她是来退货,不是来吵架的,看在一百两的份上,她忍着一口气放低姿态,软言相求,“伙计,请你行个好,反正你也没损失呀!”
一百两、一百两、一百两……她在心里不断念着,一想到这一百两落人别人的口袋里,她就心如刀割。啊!我辛辛苦苦赚到的一百两呀……
“姑娘,真的很抱歉,不能退就是不能退。”伙计摊了摊手。
两人周旋片刻,采莲的耐性终于被磨光了,也不再好声好气,“一把梳子卖一百两,你们干脆去抢算了!”
“姑娘,你话不能这么讲。”
伙计的眉拧了起来。
“我就是要这么讲!”她将梳子重重地放到柜台上,坚持要退钱。
伙计看了一眼梳子,表情更加不耐,“这把梳子是咱金嫁铺大当家亲手制作的,卖一百两算是便宜你了。”
“我管它是谁做的,就算是天皇老子做的,我、也、要、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调。
“我、不、退!”
伙计的态度也很强硬。
两人就这么杠上了。
“你若不退,休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采莲撩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样子,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来啊!谁怕谁!”
伙计也不甘示弱的抡起拳头。
“喝喝喝!纳一百两来!”
采莲又使出她的佛山无影脚。
“哈哈哈!你想都别想!”
伙计见招拆招。
两人正要开打,一名男子从店铺后的储货房走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啪!”的—只飞鞋不偏不倚的打在他的脸上,也打断他的话。
见状,采莲和伙计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爷!”
伙计惶恐的惊呼。
男子拿下挂在他高挺鼻子上的绣花鞋,脸臭得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几百万似的。
真糟糕,伤及无辜了!采莲赶紧放下抬得老高的脚,她并不知道他就是金嫁山庄的大当家金缎。
“你的?”
金缎拿着鞋子,冷声问道。
“对不起喔!”她连忙取回鞋子,抬起脚,以金鸡独立的姿势将鞋子套回脚上。
由于单脚站立,她一个重心不稳便向后倒去——
“啊!”
她的双手在空中乱抓,脚下一踢,将还没穿好的鞋子又甩出去,打中伙计的鼻子,痛得他捂着鼻子哀叫。
金缎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揽住她的腰,让她免于跌个狗吃屎。
采莲松了一口气,斜倚在他的臂弯里。她缓缓地抬起头,望见他脸部的大特写……
他的眼睛好大、好黑、好亮喔!
四目交集,两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她闻到他清雅的气息,而他则嗅出她身上独特的豆香。
耶!奇怪了,她(他)好像在哪里看过他(她)?
两人凝睇着彼此,久久回不了神。
她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将身子贴近他,一道电流倏地窜过两人之间。
柳腰在握,软玉温香抱满怀,金缎不禁心荡神驰……
“咳咳咳——”
伙计干咳几声,试图唤回他俩的神志。
两人终于回过神,金缎猛地放开她,后退一步。
“哎哟!”采莲向后倒去,结结实实的跌了个四脚朝天,“你干嘛突然放手啦!”她揉着,狼狈的爬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极了。
金缎的眼神飘忽不定,颊边染上一抹不易被察觉的霞色。该死,他竟然对她起了“反应”!
“爷,你快来评评理,这个不讲理的女人说要退货!”伙计抚着被鞋子打中的鼻头,扬声嚷道。
采莲当下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立刻发难,“一把破梳子也想坑我一百两,别把我当凯子娘,快把钱退给我!”什么样的狠角色她没见过,她才不会被他那张结冰似的脸给唬住呢!
见她连珠炮似地开炮,伙计不知从哪搬出一床棉被铺在地上,躺下去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你知不知道一百两可以买多少块豆腐?我告诉你,多得让你吃到大后年都吃不完!简直是可恶……”采莲骂得口水满天飞。
金缎始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因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
天哪!这女人的唠叨比老阿嬷的裹脚布更臭更长。
待她骂累了,住了口,才发现他俩根本没在听。
她忿忿的踢了踢伙计,“给我起来,美女在跟你们说话耶!你们还睡!”
伙计一骨碌跳起来,鄙夷地道:“美女?哈!别笑死人了,也不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你才要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蠢样子咧!”她气极了,粗鲁的回道。
“怎么?想打架吗?”她又挽起袖子。
金缎瞥见采莲白皙的藕臂,连忙调开视线,平静地对伙计道:
“把钱退给她。”
“可是爷……”
“快去!”
“是。”
伙计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打开钱柜,抽出数张银票,心有不甘的递给采莲,“哪!一百两,数仔细点儿,回去后少了可别又赖到我们头上。”
“哼!”
她冷哼一声,清点数目无误后,准备凯旋回家。
咦?
她的鞋子呢?她转过身,大刺刺的拾起鞋子穿上。好险没忘记,她可不想花钱买新鞋,这双鞋她才穿了五年而已耶!
拍拍塞在腰带里的银票,采莲开心得在心里欢呼,她的心肝宝贝终于回到她的口袋里了,这种感觉岂是一个“爽”字可以形容,啦——啦——啦——
金缎面无表情的目送掩着嘴直笑的采莲离去。
“她是谁?”他问。
“江家豆腐的老板娘江采莲,小气又泼辣,难怪到现在还嫁不出去!”伙计不屑的哼道。
金缎不语,摆着一张大便脸,不明就里的人还会以为他很不爽,其实他的内心在哭泣……
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说他做的梳子是破梳子?她知不知道这把梳子花了他多少心血啊?太令人伤心了!
他捧着梳子,落寞地伫立在夕阳下,冷风卷起枯叶,绕了几个圈圈后落地,咻——咻——
***
捧着一颗被踩碎的心,金缎的前脚才踏进金嫁山庄,一群女人便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阿缎,有道是‘丑妻恶妾胜空房’,你也该赶快讨房媳妇儿,金嫁山庄大庄主夫人的位子怎么可以一直空着呢?”姥姥开门见山的说道。
金缎一愣,一时接不上话。
“你瞧,阿鸽已经帮你想出找老婆的方法了。”姥姥将赠奖活动的公告拿给他看。
要他开口赞美女人的头发?他一看,眉心不由得打了个结。
“唉!你们瞧瞧,这孩子老是板着一张脸,不把上门的姑娘吓跑才怪!”姑婆埋怨道。
“我记得他小时候很可爱、很爱笑的,怎么长大后变了个样呢?”
“是啊!我还记得他很会脸红,可爱得不得了,让人忍不住想亲亲他哩!”
一人开口,全体跟进,众人开始吱吱喳喳起来。
金缎感到头痛不已,他趁她们忙着抱怨时,悄悄移动脚步想溜之大吉。
眼尖的姑婆瞄到他的蠢动,“阿缎,你要去哪?我们还没说完哪……”
“我有事先走。”他撂下话后拔腿就跑,宛如身后有鬼在追他似的。
待远离那群恐怖的女人后,金缎才松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稍作休息。
“大哥。”金鸽在不遍处叫道。
他转头看向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
“想必姨婶她们都告诉你了吧!”金鸽走向他,一脸讨好的笑容。
金缎很不高兴的点了下头。
“你不怪我?”
他皱眉瞪着她,想骂她,却不知该从何骂起。
“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一定不会怪我的。”她露出狡黠的笑,“不过,你实在该改变一下目前的生活方式,别老是一成不变的,闷都闷死了。”
“少管闲事!”金缎嗓音低沉地道。
“嘿!你这张脸吓得了别人,可吓不了我。”金鸽对他做了个鬼脸。
金缎懒得理她,举步往山庄门口走去。
金嫁山庄做的是女人的生意,女人也特别多。
金缎一跨出山庄大门,另一群女人又拥了上来。
“大庄主,我的头发好看吗?”
“大庄主,你看看我的头发……”
每个女人都拼命展示自己的秀发,想博得他的青睐。
他的面色一阵白、一阵红。这这这……这是什么状况啊引
“让开!你们全都给我让开!”一名肥胖的女子排开众人挤到他身前,她的大饼脸涂着厚厚的脂胭,头上缀满珠翠和鲜花,打扮得花枝招展。
“大庄主,奴家姓张,名唤小玉,这厢有礼了。”她抖动一身的肥油,夸张地福了福,这一弯身,又把身边几个姑娘撞得东倒西歪的。
金缎一怔,什么小玉?是霸王西瓜才对吧!
“大庄主,奴家的头发好不好看啊?”她拨着一头油腻腻的头发,猛对金缎抛媚眼。
金缎忍住想吐的冲动,心想他应该客套一下,毕竟女人是金嫁山庄的主要客户,可是话一出口却变成——
“丑死了!”唉!他天生就不懂得说谎。
“丑?你竟然说我丑?”她拔高嗓子,浑身倏地一僵,两眼翻白,庞大的身子直直朝他倒去。
“小心!”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砰!”张小玉应声扑倒在地,脸朝地面呈大字型趴在地上。
呼——幸好没被压着,若被她压到,不死也重伤。金缎暗暗吁了口气,这回他算是虎口余生,不,是“猪口余生”。
“大庄主,你看看我的头发嘛!”女人们又涌了回来,对金缎拉拉扯扯的,几乎把他的衣服扯破。
妈呀!这些女人是发疯了吗?金破奋力挣出人群,三、两步奔进山庄的大门里,用力地将门关上。
“大哥,你不是要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金鸽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都是这个鬼丫头惹的祸!金破转过身,劈头便道:“取消!”
“取消什么?”金鸽明知故问,无辜地眨了眨滴溜溜的秋瞳。
“赠奖活动。”
“这怎么可以!告示都贴出去了,哪有取消的道理?咱们金嫁山庄可是最讲究信用了,你不想咱们的信用被破坏吧!”她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驳回。
“你——你晓不晓得刚才有多少女人把头发甩到我脸上?”受到刺激,他的话似乎也变多了。
“哦?那你可有中意的?”她更幸灾乐祸了。
闻言,金缎气得半死,她知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逃出生天啊!
想起门外那些疯了似的女人,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恐怖喔!
***
两日后,采莲驾着骡车停在金嫁山庄的侧门。
她跳了下来,在侧门忙进忙出的,将几十斤的豆腐分批搬进金嫁山庄的厨房。
“嘿咻!真是累死我了,不过,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就算搬到死也要搬。”她一边搬,一边自言自语。
搬累了,她停下来捶捶肩、甩甩手、扭扭脖子,不经意地瞥向不远处一座立在墙边的“雕像”。
哇!这座雕像好逼真喔!金嫁山庄肯定花了不少钱打造这座雕像。视力不怎么好的采莲,眯起眼再看个仔细,这才发觉那不是雕像,而是真真实实的人……
是他!
“喂,你在那里偷看什么!没看过美女吗?”她习惯性的叉腰嚷道。
形迹败露,金缎也不好再杵在原地当神木,他一语不发的走到她身前,弯腰抬起地上盛着豆腐的木板,转身走向厨房。
“等等,我自己搬就好了。”采莲连忙追上他。
金缎不理她,径自替她将豆腐搬进厨房。
其实他方才站在那里“偷”看她很久了,他本来只是经过,可一见到她,他的脚便像生了根似地无法移动。
他总觉得她很面熟,仿佛许久以前曾见过她,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喂!你是哑巴吗?怎么都不回话?好,你想搬就让你搬个够。”采莲干脆站在一旁纳凉,但她的嘴巴可没停,“小心点,豆腐可是摔不得的……”
金缎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继续搬着豆腐。
不久,跟着采莲一起来的小三子向她报告道:“大小姐,全搬完了。”
“辛苦你了。”说完,她转而对金缎道:“虽然是你自己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帮忙,这次我会算你们便宜一点,免得你说我们江家豆腐坑你。”她刻意强调“坑”字,心里还在介意几天前退还梳子的事。
他依旧沉默得让人误以为他是哑巴。
这家伙怎么搞的?怎么都木说话?“喂,你好歹也说句话啊!”
“你很哕唆。”他终于开口了,这是他观察许久的结论。
采莲拧眉瞪他,又叨叨絮絮起来,“本姑娘天生就是哕唆,怎样?不高兴吗?有本事就比我哕唆啊!”
他默默地看着她,他是实话实说耶!她干嘛那么生气?女人真是麻烦。
采莲见他又默不吭声,故意激他,“是男人就有话直说。”
金缎仍保持缄默,像根木头似的。
其实他有点不知所措,只是他的外表丝毫看不出来,因为他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好,你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要瞪大家一起瞪,别以为你眼睛大我就怕了你。”采莲双手叉腰,挑衅地仰起下巴看他。
但金缎根本不是在瞪她,他只是移不开视线,目光被她的娇容牢牢的吸引住。
虽然她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也有几分姿色,一双丹凤眼晶亮有神,肌肤白女敕,就像她卖的豆腐一样。
而她的个头小小的,五官也小小的,整个人看起来都小小的。
他为此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娇小的人,竟蕴含如此充沛的活力,精力仿佛用都用不完。
还有,她红滟滟的小嘴总是一直不停的碎碎念,说得欲罢不能。
他不由得心忖,有什么方法能让她不说话?
也许,吻她……把她的话语含入嘴里、吞进肚里……
咦?他在想什么?!
金缎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则是波涛汹涌。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采莲有一双细长的凤眼,金缎则有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两人对视,名副其实的大眼瞪小眼。
采莲平时为了方便工作,都用布巾将头发包住,此时,一绺头发垂到她的额前,挡住她的视线。
她用嘴巴朝上吹气,想将这撮碍眼的头发吹开,可不管她怎么吹,总是吹不开,她索性抬手将头发撩开,继续用力的瞪他。
她一下子吹气、一下子拨头发,使金缎注意到她乌黑的发丝。
不由自主地,他的视线流转到她娇女敕的红唇、形状优美的耳朵、纤细的颈子,以及微敞的领口……
他望进她的领口里,隐约看见她的胸口布满细小的汗珠……
他看傻了眼,喉结上下滚动,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采莲见他看得两眼发直,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动静,他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好像一只饿了很久的狗唾涎一块肥肉,于是她低头看看自己,终于明白他在看什么了。
吼——原来他在偷瞄她!
她生气地咆哮道:“你在看哪里啊?!”
金缎猛地回过神,连忙移开视线,俊脸浮现淡淡的潮红。
采莲继续发威,“可恶,居然用眼睛吃我豆腐!小三子,咱们回去了!”她扭头走向骡车。
“等……等等!”金缎喊住她。
她回过身,不耐地问:“你还想干嘛?你——”
“我想请你参加今晚的晚宴。”金缎截断她的话。
采莲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请我参加金嫁山庄举行的晚宴?”
他点点头,眼神闪烁,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邀请她。
金嫁山庄虽不是皇亲贵族,但也算是财大势大,能参加金嫁山庄的晚宴者非富即贵,可想而知它的排场有多么盛大,她好想看看呢!
最重要的是,晚宴上一定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机会难得,不吃白不吃!
采莲似乎已看见鲍鱼、鱼翅、燕窝等等美味的食物,光想像就令她的口水泛滥成灾,长这么大,她还没尝过这些美食哩!
她想答应,可又突然想到,她好像没有登得上台面的衣服可穿。
穿捧荷的?可她的身材比捧荷娇小许多,穿起来肯定像布袋戏。
穿娘的?
太老气了,她毕竟还没嫁人,脸皮还是要顾。
采莲在心里挣扎不已,她好想参加喔!可是……算了,面子值几两钱?
一顿免费的大餐比面子重要多了。
“好吧!看在你一直求我的份上,我决定卖你一个面子,参加你们的晚宴。”她好像施了天大的恩惠般颔首应允。
鲍鱼、鱼翅、燕窝,我来哕!我会把你们全都装进我的肚子里,好好的“疼爱”你们……想着想着,她的嘴里便源源不绝的分泌着唾液。
他有一直求她吗?他怎么不记得了。金缎见她眸子发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不禁感到好笑,可他没有笑出来,仍是一副冷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