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镇的姚家姑娘要出嫁了!
蹦乐喧天,铜锣响遍了镇上的大街小巷,花轿所到之处,炮竹声僻哩啪啦地犹如漫天纷飞的桃花,瓣瓣的花屑抖落了满地巷道。明明距离大年初一还有月余,这时候的锣响炮声惊扰了镇民,大家还以为记错了过年的日子,便十分好奇地探着头想要辨个分晓。人来人往的街道,大伙儿踩踏着花红的炮屑,交头接耳地看着迎亲的大队。
花轿顶端张灯结彩,后面则悬挂着一个画有红色八卦的米筛,上面写了“两姓同婚”、“百子千孙”的祝语。长辈们说,恶鬼最喜欢找新人的麻烦,这画有八卦的米筛可以驱邪避魔。
花轿后头跟了几十杠的嫁妆,每一杠都有两人共同抬着。嫁妆里包罗万象,有用的、穿的、家具厨灶,就连鸡鸭牛羊,都绑着红彩带放置在车栏里,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地一路前往阳谷县的魏家。
“是哪一家的姑娘?排场这么大!我打娘胎出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外乡的过路人都不免好奇地问道。
“唉哟!您可真是孤陋寡闻,今天可是桃花庄的闺女要出嫁了。他们姚家不论家业、田产,在蟠龙镇可没有人能够比得上的,不过这个还不稀奇!”这站在外乡人身边的大婶,抓住机会忍不住要大嚼舌根一番。
“那什么才稀奇?大婶您何不说来听听!”外乡人顺口问道。
“姚家的老爷是镇上有名的大财主,听说他啊……从前不过只是个替人看帐的管家呢!近年来生意是越做越大,生的闺女貌如桃花,就连那一双三寸金莲啊——蟠龙镇里还无人能出其右哪!”
这下外乡人更好奇了,急忙打岔。“哦?!那么这姚家结的亲家来头一定不小了?”
“可不是吗?龙配龙,凤配凤,两方若没十两棉花还真是免谈。这生意人不是最爱攀官家的吗?对方可是阳谷县的六品知县。府县一疏通了,不就财源广进了吗?”
“原来如此。”
外乡人笑了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边目送花轿抬向镇郊——
街道上的人潮在轿顶没下西线后,渐渐散去,遗留了满地五彩的炮屑,随风飞起。
这花轿要抬到几十里外的阳谷县,路途大约要走上老半天。路上必须经过一条河,其流水湍急、奋力地排开两岸边的积雪;河上有一座无名的老桥墩,中央高高拱起,桥宽仅供两三人行走。过了桥墩,左边的小道通往枫林镇的方向,右边则是通往阳谷县。
望眼桥墩四处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没一会儿,轿夫们抬得肩酸,吹哨呐和敲锣的都不禁慢慢地停了起来。
“小姐,您渴不渴?刘媒婆说咱们在桥墩上先歇会儿。”一个丫头跑近花轿,掀了掀轿帘的一角相询。
“渴是不渴,倒是脚底冷得让人受不了。”轿子里的新娘微嘟着嘴娇嗔地埋怨。
“唉,我就知道这大冷天的,红棉袄和金霞帔都是中看不中用。小姐,这毛毡子先盖着,等咱们到阳谷县,我再帮您拿下。”丫头秀红将白毛毡端进了轿帷。
“都是爹爹!在这样的天里出阁,好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姚心妍噘起了半天高的红唇,扯着暖手的白狼毛,心不甘情不愿地端坐在轿里自言自语。
“大小姐啊,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你可要再忍一忍,新娘子嘛!总得打扮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才是,天冷就顾不着了。”媒婆知道,这姚大小姐是个没吃过苦的千金,少不了会有几句怨言,谁教知县老爷这么等不及要讨了这媳妇。
这桃花庄的媒可不好说,几年下来不知道推辞掉了多少好人家。刘媒婆也不懂,这姚老爷怎么突然开了窍愿意嫁女儿了?
不过这个媒人礼倒教刘媒婆赚翻了。她不知道跑了几趟蟠龙镇,使尽了三寸不烂之舌,才能有今天的好事。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刘媒婆的心就嘎吱嘎吱地麻痒,姚家千金的埋怨,她只有当成了耳边风。
相对于这桩婚事,姚心妍是一百个不情愿。还不是她爹爹姚势天为了扩充产业,打了一个如意算盘,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官老爷当媳妇,期望在富裕的阳谷县县府里捞个一官半职。如此一来,若真的官商一把抓,下半辈子财源广进,三辈子都不愁吃穿的。
她心里明白,只要是爹爹的主意,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只是这婚事,娘老是皱着眉头念着不妥,更不停地告诉爹爹再多等些时候,至于要等些什么,却没说个分明。于此,心妍亦只有全听凭爹爹之命了。
姚心妍时常在想,掀开喜帕的那一刹那,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勇气?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七上八下,没一处能安放。她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过,那和她缘定三生、相随一世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嫁得金龟婿,相随即是家。回首桃花庄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这几夜来,她总是梦见自己一身的红嫁衣,立在暗涛滚滚的江边,等待江上的船只停泊靠岸来迎接她……突然间,头上的喜帕被一阵浪花卷般的残风挑起,她来不及捉住,只见那大红喜帕飘啊飘的,像一朵红云卷进了江心。她急得连声大喊:“我的喜帕——我的喜帕——”她边叫边追赶着……猛然间喜帕飘进了一只坚实的大手中。她细看,原来是名男子站在一条舵艋小舟上。又突然,她一不小心脚底一滑,倏地跌入了河里。她张嘴尖叫,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是心里却清楚地听到小舟上的人不停地叫唤着她。“心儿!心儿!”她想要奋力地拨开水流往前游向小舟,可是手脚拨动得越是快,身体越是往下沉,前方的他就越遥远、越飘忽、越迷蒙……
她时常作这样的梦,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为什么他不停地唤她“心儿!心儿——”
姚心妍还沉浸在遐想中,就听到远处传来马声蹄踏。飞鸿被惊吓后,“唰”地一声划破天际,打破了四方的寂静。“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姚心妍的丫头惊慌失措地掀开轿帘。
“怎么了?”心妍掀开了头上的喜帕,探头往前看。
“劫匪!是劫匪!”在轿前的刘媒婆踮起小脚,神色惊慌地跑到轿前。
一片尘烟扬起,大伙儿揉揉眼,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前方策马奔来的骑士们,个个腰间都佩着明晃晃的长刀,在阳光下摺照闪动,一股股腾腾杀气霎时间从四面八方袭来。
抬着车轿嫁妆的轿夫纷纷放下了担子,靠拢到花轿四周,丫环侍女们都挤到内围里,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整个花轿的队伍就这样停在桥墩的中央。
不远处前,劫匪们慢慢地从枫林镇方向而来。
“他们要的一定就是这些贵重的嫁妆,咱们这就放弃了,别和他们斗,保命要紧啊——”站在一旁的轿夫说道,其他的轿夫随从也齐声应和。这不过是民家的花轿,夫家也只是个六品官爷,自然没有官差或侍卫相随保护,只有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轿夫。
“是啊,咱们这虾兵蟹将的,怎么和这些凶神恶煞打?!不如赶紧脚底抹油、先溜为妙。”轿夫说。
“这怎么可以!那我们呢?小姐呢?或许他们根本不是劫匪!咱们看清楚再说!”丫环秀红听见,大声相询。
“别傻了!等你看清楚,小命都没有了!”
“你也赶紧跑了吧!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得着别人,快走吧!”
“是啊!大伙儿一哄而散,说不定还能保命,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放下了贵重的东西,四方逃窜。
“秀红,你不可以走,你们一个都不许走!”姚心妍探出了轿门,大声命令着众人。
姚心妍话一说完,前锋的土匪挥舞着大刀,吼声震动整个草原。“留下新娘子——”
姚心妍身着厚重的嫁衣,急急忙忙地跨出了轿门,一阵踉跄跌落在桥墩的石地上,她望着丫头秀红,抬起手等她来扶持,却见到秀红和媒婆眼中的迟疑,姚心妍心底打了个寒颤,缓缓地放下了手,顿时心灰意冷。
“秀红,快走,土匪们要的是新娘子,你若留在小姐身边,怕是连你也做了压寨夫人,快走!”刘媒婆老沉义薄,也顾不了大媒礼,拉着丫头秀红跟随着其他轿夫,转身就跑了。
“小姐,小——”丫头秀红被媒婆强拉着衣袖离开,身影渐远,声音却还回响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只顾保命的逃散,一个个消失在桥墩四周枯黄的草原上。
姚心妍踏出了花轿,无奈里着小金莲的她根本跑不远,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盗匪骑着快马越逼越近。
“老大,你的新娘子模样真俏!”第一个冲上前的光头土匪,有着浓眉大眼的国字脸,粗犷的身型却绑了个头巾,并不十分协调。光头的劫匪见到姚心妍,倏地勒起了缰绳,马头嘶鸣一跃,将地上的姚心妍吓得花容失色。
劫匪陆陆续续到来,团团围住了花轿的前后。
“老四!可别对未来的大嫂子无礼。”一个清俊斑瘦,说话斯文的劫匪开口。
在这两个土匪的身后,是个身穿黑衣狼毛背心、身型魁梧、精悍挺拔的年轻汉子,一副闲情的气势坐在马上,一双锐利的眼神如鹰一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眼前惊骇过度的仓皇佳人。
“老大,就是这新娘子吧!”这光头土匪回头问身后的黑衣汉子。
“来,别怕,来我这里。”这黑衣男子两脚轻触着马月复,持缰上前,伸出手,弯身对她开口。
姚心妍巍巍颤颤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地往后退……
“姑娘!我们不会害你的,真要害你,你还有命吗?”光头汉子的声音大如洪钟,听来让人心生畏惧。
“老四,你别吓唬人家。”高瘦的劫匪上前软声说道。
“你们不要过来!”姚心妍语毕转身,一眼便瞥见了桥下湍急的水流。
“新娘子!不要做傻事,这河水冰冷刺骨,你跳下去准会没命。老大她——”瘦高的劫匪急着说道。
那黑衣汉子兴趣盎然地瞧着姚心妍。她一身大红,胸前浮绣着一只昂首翘尾的金凤凰,或许她恨不得自己现在便能展翅高飞。
姚心妍伫立在寒风下,桃花容颜强做镇定,可颤抖的小手却已悄悄地背叛了她的意志!
他微微牵起了嘴角,透出一丝嘲弄,似乎在瞧着好戏,认定了她没这个胆量,更认定她会乖乖顺服,是而伸出的手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放下过。
她一言不发地扯下凤冠及身上的珍珠金线霞岐后,两眼坚定地望向黑衣男子那轻忽的神情,毫无惧色。
那瘦高的劫匪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姚心妍扑通一声,瞬间就跃入了冰冻的寒河里。
***
好冷!想必是地狱吧!
跳入河中的那一刹那,姚心妍沉沉地陷入了河心,一股激流将她天旋地转地推挤,霎时她全身的血液恍若冻得无法支配自己。她不想放弃,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很快的,她不再觉得刺冷,也渐渐地失去了意志。她闭着眼在水里幽幽恍恍飘摇,让一片碧蓝的水波推送着……她的长发、她的衣衫,都失去了重力,和着河流轻轻飘飘,与水草交融,就好似水中的精灵般,翩翩起舞。
突然间,一个身影如箭一样地射入水里。
下一秒她的身体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迅速地往上拉起。她想要挣扎,可对方就像自高空坠进了深水的鹰鸟,衔着猎物紧咬不放,万顷的水都阻止不了地将她往河面上送。
姚心妍昏迷中似乎知道有一双铁石般的臂膀,紧紧揽住她的身体,她想挣扎,却又舍不得这暖烘烘的怀心。
“好了——好了——你没事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断地在她耳边低语。
好熟悉的声音——
姚心妍连张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亦分不清是真是幻,只有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弄着。
那一双手臂将她拥得好紧,他在她的耳边不停地述说:“不要怕——有我在。咱们赶紧回家,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的——”
姚心妍吐了好大的一口水,似梦似醒地呓语着。“不要离开我!他们逃跑了,他们都不顾我逃跑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这次是她紧紧地揽住这温暖宽阔的背腰,低声轻泣着,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说什么都不愿再放手了。
他俯首轻轻抹去她冰冷颊边那惟一温热的泪水,像对婴儿般的温柔低哝。“别哭了,心儿——有我在——”
就是这熟悉的声调。姚心妍在这轻声软语中渐渐调匀了呼吸,她不再感觉害怕,靠在那温暖坚实的怀里,她竟然像孩子般安详地沉沉入睡。
***
姚心妍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盖着厚重的毛毡子,房间四周是不起眼的摆饰,和自己住了十七年的豪宅犹如天渊之别!她掀了掀眼帘,不敢确定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
她觉得自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全身虚月兑无力以至动弹不得。再次紧闭起眼睛,脑中一幕幕的情景,如排山倒海重现在她的眼前。
花轿、劫匪、逃跑、跳河——她顿时呼吸一紧,猛然坐起身,大声尖叫了起来——
突然,她身旁高高隆起的毛毡子竟然出声。“小声点,留点力气,你没有事了!”
“啊——你是谁?你——”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瞥见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肚兜,随即赶紧拉高毛毡后,才看清楚身旁这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这男人竟然上身一丝不挂,还大剌剌地伸了个懒腰。
姚心妍不敢再往下看去,胀红着脸,恼羞成怒地大吼。“你是谁?你不要脸,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这是我的房间,你可真是喧宾夺主。再说外头冷得紧,你还病着,来——快躺回来吧!”沈梓秧拍拍身前的枕头,温柔中带点戏谑。
“你——你是那土匪——”姚心妍话还没有说完,眼眶中斗大的泪珠全都不争气地迸了出来。
今天她姚心妍还是个新娘子,被人用八人的大红花轿抬着,清清白白的要出嫁。
可是——可是——她现在,她现在的清白和名声,全要毁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上了。
“土匪?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我抢的不是财物,而是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你若占了我的清白,我——我会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会烧了你们的贼窝,杀你们个片甲不留,你——这杀千刀的,咳——咳——”姚心妍一阵谩骂后岔了气,猛地咳个不停。
“你得了风寒,伤及心肺,少说点话——”沈梓秧关心说道。
“不要你管!你到底是谁?我——”姚心妍又是一阵猛咳。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秒的错愕,但又很快地隐没,只剩下关心和焦虑的眼神。“好了!好了!再说下去,等不到你来报仇,命就要先不保了。躺下来吧!你的身体还没有全好,来,我帮你顺顺气——”沈梓秧的语气温柔,上前想要将她扶下。
“不要碰我!拿开你的脏手。我打不过你,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姚心妍此时像是全身长满了针的刺猬。“你现在的脸已经苍白得像鬼了!别这么想不开,其实你的身子我在以前就见过了”沈梓秧略显无奈,沉声道出。
姚心妍不等他说完,顾不得身上只有一件肚兜,愤然吼道:“你不要脸,你胡说——你——我要杀了你!你这没有良心的土匪——”
“我没有良心?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有没有良心了。可你要想杀我,得先把身体养好,否则便宜全让我占了。”
姚心妍气极,大吼一声扑上前——
沈梓秧双手牢牢地接住了她迎面而来的拳头,锁紧了不放,姚心妍动弹不得,只能尖声怒吼,死命地挣扎,然而抓着她手腕上的大掌,却像铁钳般地铐着她,丝毫不为所动。
沈梓秧缓身靠近了姚心妍,双眼炯然的脸,英气勃发。
“我的心在这里,等你把病养好了,就把它拿去吧!我已经等了你十七年——”他抓着她的手紧贴上他厚实的胸膛。噗通噗通的心跳像是会烫人般地,姚心妍别开了脸想要挣月兑开来。
“你下流!你无耻!你……我根本不认得你——”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然而,她越使劲,他就越收紧力道。
“你会的!我会唤醒你的记忆的,心儿,我是——”
才从鬼门关里走回来的姚心妍,身体还是虚软无力,禁不住一阵内心激动,脸上忽青忽白,霎时间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前更是不住地上下起伏,虽然想要强振起精神听他说他是谁,到底还是力不从心,头重脚轻的一阵晕眩。
倏地,她颓然瘫软在他密密实实的怀里,昏厥了过去。
***
“你总算醒来了!”
姚心妍一睁开双眼,就瞧见一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坐在床榻前。她的皮肤稍黑,娇俏的面容不带一丝善意,这不禁让姚心妍起了戒心。
“你是谁?这是哪里?”姚心妍打量着四周。
“我叫陈宝晴,这里是枫林镇,陈家口的擎天刀庄。”陈宝晴勉强回应。
“我怎么会在这里?”姚心妍努力撑起身子问道。
“这——说来就话长了!倒不如先把这汤药趁热喝了,我再好好的告诉你。”宝晴转身端来了一碗浓稠稠的汤药,舀了一汤匙,呼呼地吹了几口气,就要凑上姚心妍的嘴。
“拿走!我不喝。”姚心妍一手拍下了陈宝晴的手宝晴没有防备她会有这突来之举,一把将汤药和瓷碗僻哩啪啦地摔碎了一地——
“唉拗!真是的!这药我可是煎了一个早上的,就这么被你糟蹋了——”宝晴俯身在地,两腮气鼓鼓的,一边收拾一边大声埋怨着。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说完姚心妍掀开了毛毡,顾不得身上只有亵衣,还打着赤脚,起身就要往门的方向走。“小心!别起来!地上全是碎碗——”
陈宝晴呼声要阻止她下地,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啊——好痛!姚心妍心中大喊,但就是不愿叫出声音来,强忍着尖锐的痛楚,瘸着腿就要打开房门。
忽然房门大开,外头的阳光刺眼,一名男子罩了一身的光环——姚心妍眯起双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整个人就被悬空抱起o
姚心妍睁着一双杏眼,看清了这双目炯炯、一脸怒气的魁梧男子,他就是先前轻薄她的男人。此时闻着他独特的男性气息,她两手使劲推拒他的胸肌,不料竟然令她一阵晕眩——
“表哥,她的病还没有好,就是不吃药,你看!我煎了一早上的药剩不到半壶了,还洒了满地——唉哟!她的脚流血了,刺的还真不浅。”宝晴吓道。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们这一群猫哭耗子假慈悲的盗匪!”姚心妍奋力地挣扎,小脚乱踢着,更加速了血流。沈梓秧倏地将她放上床榻,一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无法动弹,一手握起了她的小脚仔细端详。
“姚姑娘,我们可不是盗匪,你不知道,表哥可是——”宝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梓秧挥手制止。
“宝晴,去拿盆干净的水、伤药,和几条可裹伤的布巾。药我来喂她。”沈梓秧关切的眼神片刻没有离开过姚心妍。
陈宝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后,推门离开。
“我不喝,我绝不喝,你们不放我走,我就死在这里。”姚心妍气愤地想将按在肩膀上的大掌移开。“把你的手拿开,你——你不可以碰我的脚!”
女人的一双小脚只有夫君才可以欣赏。
姚心妍在五岁的时候便开始缠足,十四岁时,她那双纤足就传遍了整个蟠龙镇。
还没有任何男人触模过的小脚,这会儿,竟让一个毫不相识的男人捧着端详!她宁愿死去,也不愿受这种屈辱,气极败坏之下,斗大的泪珠再度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沈梓秧将姚心妍脚上的碎瓷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拔了下来。其中有一、两片小碎瓷细细的钳在肉里,他凑上口将它们吸了出来,之后随即为她止血。
姚心妍握紧了拳头,面对他狂勃的行为却毫无能力阻止,索性极力忍着痛,就是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血止住了,来——把药喝了。”沈梓秧将桌上半壶的药重新再倒上了满满的一碗,才一转身,就见姚心妍两手摇着嘴,只露出仓皇的双眼,远远地蜷缩着身体靠在床角边。
沈梓秧一语不发地坐上床榻,咕噜噜地将一碗汤药喝了半碗,姚心妍见他突来的举止,一时还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上前将她拉近身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脑勺。
姚心妍一时还没有会意过来,那毫无防备的双唇就被他紧紧地吻住——
她气极之下,两手握拳,拳头像落下的雨点一般,不停地打上了沈梓秧壮硕的前膛。
可他仍不为所动地一口接着一口灌药。
她狂踢乱舞的四肢还是抵不过他的强势……渐渐的,她不再挣扎了。
她的泪水泛滥,万念俱灰,心想,他一定是想要迷昏了她,再让她就范。姚心妍等他将最后一滴药灌入她口里的时候,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嘴角还缓缓地流下了血丝……
“你你想做什么?”沈梓秧大惊。发现她想咬舌自尽,他急忙地撬开她的唇,将自己的虎口接近食指处硬是放在她的两齿之间。
姚心妍满口的鲜血,已经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他的了,她只是死命地咬住,不论是自己的舌头,还是他的手。
他们四目交接,谁也不愿先放弃。姚心妍想要他吃痛求饶,可是他却面无表情,两眼睁睁地瞅着她。
姚心妍第一次这么仔细、这么接近地瞧着这个男人。他的双目似鹰,眼神坚定清明,五官竟然是如此的俊朗而清秀。第一次,她觉得他一点都不像抢匪。
“唉啊!你们在做什么?”宝晴端着清水进房,看到了眼前惊心动魄的景象,手一发软,叮叮咚咚地将手上的铁盆子打翻了。
姚心妍被宝晴惊醒,这才放松了口。
陈宝晴顾不得一地的汤汤水水,跑上前要看看沈梓秧的手伤。
“表哥,你的手不要紧吧!让我瞧瞧!这姑娘是怎么了?你三番两次地救她,她不领情就算了,干么还把你的手咬伤?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宝晴将沈梓秧的手仔细地擦拭干净。
“我没事,不能怪她。”沈梓秧拿开了手,似乎有意要回避宝晴的触模。
宝晴一阵失望,又见了躲在床角的姚心妍一副娇弱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就有一肚子的火;正想上前看她的伤却瞧见榻上那一双纤纤玉足,显得楚楚可怜、娇美动人,宝晴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的一双天足,心底不禁自惭形秽了起来。
“宝晴,麻烦你将她的脚伤裹好,我去叫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顺便派个人在门口守着。”沈梓秧也在说给姚心妍听。他转身想要离开,然而,又不放心地转头——
“宝晴。”他低唤一声。
“什么事?表哥。”宝晴转身询问。
“替我看好她。”沈梓秧担心地望了望姚心妍,离开前,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宝晴撤了撇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应他。
陈宝晴回身,走到了姚心妍的脚跟前,拿出了一条长长的布巾想要替姚心妍裹伤。
“不要,我自己来。”姚心妍缩回脚,伸手拿起了布巾,一圈一圈的缠绕着。
“你的脚好小,真是好看!”陈宝晴忍不住出声赞美。
姚心妍一脸沉默地看着陈宝晴,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再看着她的一双大脚。
宝晴看她眼中并没有轻藐,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娘去世得早,爹爹又忙着刀厂的事,没有人很得下心来帮我缠脚,唉!都怪我自己,怕痛,才拖到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小脚是吧?表哥也是吧——难怪——”宝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怨自艾了起来。
“他是谁?”姚心妍问。
“什么?你说什么?”宝晴回过了神,凑上耳朵问。
“你说的表哥是谁?”姚心妍有气无力地问道。
“他吗?他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陈家口,擎天刀庄的当家——沈梓秧。”
沈梓秧——沈梓秧——为什么这个名字好耳熟?姚心妍在心中反复不停地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的母亲是我姑姑,他们是在十一年前回来陈家口的,虽然他们姓沈,但是爹爹说他仍然是陈家惟一的男孙,所以爹爹去世以后,就将擎天刀庄传给他了。咱们擎天刀庄的功夫,是大江南北无人能比的,炼出的刀剑利器更是千金难求。”宝晴说得口沫横飞,但又觉得意犹未尽,跑出了房门,没一会儿,手里就拿着一把短刀进来。
“瞧!这便是传闻中削金断玉的宝刀!江湖上的人都梦想拿一把咱们的擎天剑和断玉刀。就连刀庄里铸剑、炼刀的人,个个也都会使刀舞剑,这黑道白道都要怕咱们三分呢!”宝晴自顾自地说完后,顺手就将短刀放在桌上。
宝晴看了看姚心妍,忽然间想到了她的处境,这又转了话题。“也难怪你会以为他们是一群盗匪。其实你和表哥从小定过亲,他不过拿回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可是姚家和沈家十几年来早已经互不往来,姚家的人也已不认这门亲了,才会把你嫁到阳谷县的魏家,所以你们的亲事根本作不得准的。”
“你——你骗人,这不是真的。”姚心妍胀红着脸,不敢置信地说。
“哼!我正希望这不是真的。姑姑从小就告诉我,表哥有个媳妇儿在蟠龙镇,起先我还以为姑姑在骗我,想不到是真的。哼!我才想给表哥做媳妇儿呢!哪知道半路杀出来你这个程咬金?!唉哟!”宝晴两手搞着嘴,惊讶自己说出了深藏已久的内心话。
须臾间,两人在屋内相对无言,各有所思。
“好了!好了!你可千万别再寻死,这里没有人会害你的。表哥劫轿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宝晴不耐烦地说着。
姚心妍隐隐感到宝晴的敌意,于是缩回被窝里,默不作声,一股傲气使她不想再低声相询。
“不过,如果你想走,可没有人会拦着你。”陈宝晴说完眼睛故意一瞥桌上的刀,随后便带上了门走开。
姚心妍心念起伏,双目微睁微闭,不多久就虚弱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