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萨朗老弟,我鹿草岛与乱山云之间的事就拜托你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已禁不起折腾,应付不来。”一名模样约已古稀之年的老者陪着雷萨朗刻意放缓的步伐,徐慢地走往鹿草岛南岸的泊船区。
南岸泊船区分作两个所在,一个设给小型舟船停靠,另一区则专给岛上贵客所使用,两地方相距三百尺左右,皆遣人看管。
鹿草岛虽为私人所有,对外的防护却不十分严谨,若有舟船临时停靠,或有谁欲上岛游逛,只需知会过看管人,得到其许可便成。
今日用来专迎贵客船只的迫岸气氛有些肃杀,六名按早午晚轮守的看管人一个也没少,来回在南岸巡看,守着一艘中型关船守了一整个上午。
雷萨朗微乎其微地拢了眉峰,两道目光从岸边关船拉回,瞟了眼他斜后方的巴洛和几名负责看顾老人的鹿草岛家丁后,极淡地投向另一方泊船区。
这座岛他造访过无数次,说不上是何因由,竟觉今日有点……不甚寻常。隐约的,似有若无的,回荡岛岸的海风暗暗挟带着什么,像女子笑音……某人娇柔无端却又近乎猖狂的笑音。
暗嘲自己多疑,甩甩头,他深呼吸,定下神,对鹿草岛老主人明达海道:“乱山云近来几次与明老您为难,扬言要毒杀岛上群鹿,毁鹿草岛生计,最终要对付的人却是在下,一旦我这方插手介入,乱山云那边主力一调,对鹿草岛的威胁必将收敛。”
老人点点头,语重心长地叹道:“就老夫所知,乱山云与老弟你暗中有生意上的往来,似乎合作得相当平顺,如今乱云山说翻脸就翻脸,这位被吕宋国视为毒瘤,欲除之而后快的八公主着实心狠手辣。你处事一向严谨,究竟因何苦恼她啊?”
雷萨朗面若深思,抿唇未答,得瞧仔细了,才能察觉他额角青筋渐现,像是用力把火气给忍住。
一直跟随在斜后方的巴洛突然趋近,沉声道:“头儿,是咱们的船。”雷萨朗扬眉,精锐的目光远放。
约莫三百尺外的另一个泊岸有船停靠,船只寻常无奇,不寻常的是插在船篷顶上的三角狼头旗,与他有关船上所插的旗子一模一样。
谁上鹿草岛?
双目一眯,那不寻常之感又兴,这一次,他清楚捕捉到风中细碎的轻笑,这么娇,如此风流……他面色陡沉,连跟老人多解释半句也没,高硕身躯蓦地朝某个方向飞冲而去。
“咦?这是怎么啦……是谁来了?”
当岛主也当得太过闲散,全然不知谁上了岛的明达海眨眨已渐昏花的老眼,还是头一回见他的雷萨朗老弟匆忙若此。
鹿草岛,果然是鹿和草皆多的岛啊!
花夺美跃下船,撩裙奔上离泊船区不到百尺的坡地,翠碧草坡便如大摊的绿毛毯子般掩了整座岛,鹿只东一小群,西一小群,合起来是硕大的数量,乍然一见,她心儿咚咚跳,玩兴大起,兴奋得美脸通红。
岛上好心的老大娘们给了她和丹华两袋子自制的草料薄饼,说是鹿只爱食的玩意儿,要两姑娘喂鹿去。
陆丹华太习惯自持,连喂鹿都小心翼翼,花夺美哪里允她这么安安静静的,自是带头疯,亦拉着温婉姑娘一块儿疯,拖她直接跃入鹿群里!
“楼主,别这样!太危险呀!”
“哈哈哈哈~~”
“楼主,小心!哇啊啊——”
“哈哈哈哈~~”
嗅到草料饼的香气,群鹿竟一只接连一只把她们俩团团困在中间,陆丹华眼前泛花,只知有无数大鹿头顶将过来,鹿鼻子顶得她手中装草料饼的袋子都破了,薄饼散落一地,那些大鹿头忽地朝拜般同时低下,抢食掉落在她裙边的碎饼,好几次都咬到裙摆,吓得她忘记矜持,东闪西躲,惊叫连连。
“莫怕莫怕,姐姐护着你呢!”作弄人,花夺美总是开心的。
忽地,一头体型壮硕,鹿角漂亮无比的雄鹿从远处急奔过来,该也是冲来抢草料饼,那头雄鹿奔跑时发出嗥叫,围着她俩的群鹿大受影响,四蹄不安地躁动,突然间相互挤噌起来。
有谁嚷着要她们快快退开,花夺美笑音清脆,也不惊惧,搂着陆丹华轻轻松松便已跃出那团混乱。
她身姿美极,落地后却不好好站稳,竟搂着紧闭双眸的丹华好故意地在草地上滚啊宾,滚了五、六圈才止住势子,笑声还继续嚣张着,周遭几名伫足围观的岛民们愈瞧愈奇,不禁交头接耳了起来——
“是不是又要亲在一块儿啦?唉唉,两姑娘生得都美,怎么汉子不爱,偏爱、偏要……唉!”惋惜般重叹。
“刚才那一幕咱也瞧见了,是那个娇笑不停的美人儿强吻那个秀气姑娘。”啧啧有声。“吻得可凶狠了,男人吻姑娘都没她那股狠劲,随行的三名船工险些被吓傻,其中一个还吓得跌落船哩!”
“咦?那秀气姑娘我认得,是雷萨朗大爷府上的大管事丹华姑娘啊!怎么会任人这么轻薄?对了,雷萨朗大爷今儿不是造访咱们鹿草岛吗?该不该去知会他一声,说他家管事正被欺、欺……欺……欺……”尾音抖抖抖,眼珠瞪得差点掉落,因为自家管事遭欺的那位大爷此时就立在他们身侧!
厚壮胸膛起伏甚剧,雷萨朗内心尽避有所准备,也难料及奔上草坡后,会听到这般事,看见这般情况。
恼至极处,他整张脸反倒平静得很,面无表情。
越过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岛民,他步伐沉而稳地朝迭在一块儿的两女走去。
“没事喽,没事喽,丹华妹子快睁眼。哎呀,身子还在抖啊?要姐姐亲亲你,帮你安定一下心魂吗?”噘嘴真要亲下时,一道巨大阴影忽而笼罩过来,挡掉海岛上温美的夏末日阳。
怎么冷飕飕的……
压着姑娘柔身的娇躯陡然一颤,巧肩不自觉瑟缩了缩。
花夺美狐疑地抬起脸容,那背光的高大身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认出,杏眸不禁瞪圆,眸底揉进笑意的流光却依旧轻闪轻烁。
哎呀呀,原来这位大爷也在鹿草岛上呀!她巧巧,当真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岛主明达海原极力挽留贵客留下用完午膳再走,但贵客坚持离去,说是府内有事待办,老人现下一瞧,岭现并非有“待办这事”,而是有“待办之人”。
而这位“待办之人”,应是他雷萨朗老弟远从中土挟带出一来的美人啊!
虽说他老了,近些年几是足不出鹿草岛,但消息仍颇为灵通。这海域的人都在传,说雷萨朗此趟从中原返回吕宋大岛,身边跟着一句美到要让鱼住海底沉,雁朝海面落的女子,今日打过照面,嗯……那女子容貌虽美,倒还不足沉鱼落雁,教人惊艳到拔不开眼的,该是她一身风情,那女娃儿举手投足间,娇媚自然流露,大胆,野气,豪放,呵呵,这样的豪放美人不好对付啊,配他那位同样不好对付的雷萨朗老弟却再合适不过。
今日,老人因看了场“好戏”,心情大好,一扫被乱山云搅扰所生的忧烦,午膳不禁多食下半碗椰浆饭,饱食之余亦不忘吩咐家丁们将两层装满美食佳肴的大食盒和茶水送至海岛西侧的小亭里。
这座小亭座落在整片草坡的最高处,视野极佳,绝对是谈情说爱,用膳品茶的好所在,只可惜此际小亭内的氛围似乎不太……嗯……融洽。两个“狭路相逢”的“冤家”正对峙着,白白浪费了这美好天光。
花夺美心里叹气,唇角一贯轻翘翘的,足踢了踢,惹来男人徒地收拢掌握,抓住她妄图挣月兑的祼足。
是,她又忘了穿鞋,或者是故意不穿鞋,总之是赤着一双雪玉般的足在草地上奔跃,足底脏得很。
男人挟她来到这座小亭,深拢的黑眉在瞥见她的祼足后更加纠结,眉峰成恋,那皱痕深刻到仿佛一辈子都不可能抹平似的。
算了,她认输投降吧,再不言语要闷坏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