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她以为回到了京城沈家,在自己铺著几层软垫的睡床上。
温暖锦柔,煨著脸蛋儿粉女敕舒服,这由波斯国购入的毛垫,若能在中原地区普及,沈家又要大发利市了……
她唇角微牵,颊儿自然地蹭著……再赖一会儿床吧,待会再同爹好好研究这条商机,再睡会儿,反正……女乃妈会唤醒她的……
唉,你啊你,该为男儿身……
女乃妈可真怕你这性情……
为何担忧著她?只因,她虽是女儿家!却有男人也难比拚的经商天分吗?那些人已!不得她了,逃到哪儿都是一般,不给活路。
女乃妈?!猛地,她睁开眼睛。
脚边燃著一堆火,火光晃晃地照亮洞壁,晓书有些迷惑地盯著身下的软毛,乌黑得发亮、柔顺得不可思议,还透著一股暖气……暖气?!像意识到什么,她小脸倏地抬起,与那微侧过头、低垂眼睑瞅著自己的锐目对上——
大狼。
她、她、她竟然丰伏在一匹狼的背脊上睡得如此香甜?!
心一惊,晓书陡地跳离,忘记腿肚上受了伤,随意妄动,又疼得站不住脚,狼狈地跌回原地,整个上身扑在它丰厚的黑毛上,未多想,一双小手反射性地勾住它的颈项,反倒牢牢地抱住了它。
鼻尖窜入它的味道,是草青、树木、土壤的香气,和淡淡血的腥味儿。
晓书不乱动,维持著拥抱的姿势,她细细喘气、缓缓宁定,感觉她如入定一般,心中微觉怪异,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手轻慢地由它颈项上松开力道,然后慢慢地、一寸寸地抬起自己的身子。
好像……嗯……不那么可怕的。
第一次,她勇敢、主动地接触地的目光,人与兽靠得这般近,晓书微微发怔,莫名地,觉得地宝石般的锐瞳一闪一烁著,好似在嘲弄著什么。
是、是笑她吗?
随即,晓书甩掉脑袋瓜中的荒谬想法。
她咽了咽喉咙,试著对他微笑,嘴角有些儿僵,想著现在奇特的处境,紧缩的心放松不少,她终於笑出,眼眉俱柔,解开一层忧虑。
原以为死定了,不是受那恶汉折磨,便得丧命在两排狼牙利齿之下,而今死里逃生,若到头来还是成了地月复中物,她也认了。
见她笑得轻快,大狼低唔一声,晃晃头,双目竟细眯了起来。
“狠大哥,你若要吃我,也从这个地方咬下吧。”
晓书菱唇轻扬,右手抚著露出衣顿的一截女敕白玉颈,不是戏耍也并非矫情,只是想通了,怕或不怕,都逃不过眼下一切。她年纪虽轻,心怀却十分坦率。
“我见你咬断那个人时好俐落,瞬间断骨,没听他呼声痛,我想,这般的死法倒也可行。唉,真要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有些儿得寸进尺,她抬起手,先是怯怯地触著它背脊软毛,见它没有反抗,仍前腿交叠地蜷伏著,目光犀利且别具保意,静静地睨著,晓书胆子变大了起来,右手整个掌心平贴上去,爱惜地抚顺。
“你生得真好,没半点儿缺陷,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黑亮的毛色,又轻又软;还有,你长得好壮,理肌分明结实,没丝毫赘态。”
她不知狼的年龄怎么算计,但心中十分确定,掌心下是一匹正值盛期的雄性。
小手来到它的肚月复,指尖故意搔得温柔,它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响,双目半眯,彷佛喜欢她这么触模著。
忽而间,不明白哪个环节出错,毫无预警地,她迅雷不及掩耳地跃起,喉中呼噜声一沉,竟对住晓书低低搞咆,露出森然的白牙。
“原来……你受了伤了。”肯定是自己碰著他月复下的伤口了。她咬著唇,小脸诚恳歉疚,柔声地安抚,“真对不住,那伤口隐在毛中,我没察觉……我是不是碰疼你了?”她如同在哄一个小孩儿,忘了自己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黑狼不受招抚,在她面前来回踏步,月复下虽伤,每个脚步却放得十分轻缓,深藏危机的优雅。那对眼瞳是监视的、评估的,闪耀著青蓝光辉,火光将他的身形投射在洞壁上,原就是庞然大物,黑影更加彰显效果,此刻发怒的它,瞧起来格外具杀伤力。
说不怕是骗人的,晓书暗暗苦笑,语气更柔,“都受了伤,你还敢扑杀那个大汉子?!他从我手边夺去匕首,那把匕首随我好些年了,是一个与沈家做买卖的俄罗斯人送我的,削铁如泥,好锋利的。你跳了出去,幸好没教那柄利器划中,要不,定要肚破肠流了。”
人命与狼命,她竟珍惜起它的。
或许是因缘巧合,它冲出来救了她,晓书对这匹野兽由起先的惊惧,衍生出不可思议的温情,她教自己道莫名其妙的情绪弄得哭笑不得。
“你别生气了。”说著,她别了眼地的下月复,小心翼翼地抬手指著。“你躺下,我帮你瞧瞧伤处,好不好?”
没指望它听懂,就在晓书打算放弃之际,黑狼有所动作了。
青蓝的眼仍闪著警告的意味,四蹄却朝她走近,晓书大气也不敢喘,端凝著身躯,直到它在原来的位置侧躺下来,以某种怪异的神态打量著她,胸中一口气才轻轻吁出。
她又是笑,振作地道:“我发誓,我会很小心,你甭怕。”
好似听见它喉间嗤笑的声音,晓书笑自己多疑。
左手使不上劲儿,只能压住拨开的黑毛,浓密中,一条血红泛紫的伤痕陡现,血已凝固,却和周围的毛缠在一块儿。
大凡兽类身上有伤,常以舌舌忝弄,一方面清洁伤口,另一方面则缓和疼痛。但这个口子位置太偏,它自个儿舌忝舐不到,才任由著红肿发紫,仔细瞧著,竟有溃烂的现象,肉中化脓。
没来由的,她心一紧,知道那些臭脓不清除出来,伤口会继续恶化的。
快速瞧著它一眼,她取下发上的白角小梳,折断其中一根尖头梳齿。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著点儿。”再度假身,左手拨开黑毛,右手的梳齿桃开伤处的腐肉,让脓血流出。
晓书忙著那个要命的口子,一头黑发垂在它身上,她顺手将长发拨到一边,露出领口白皙的肌肤,没瞧见那对狼眼闪过野蛮又兴味的神采,由荡在他身体上的黑发慢慢移动,锁住少女颈上的女敕白。
她的体味自然清香,比血好闻。
晓书抬起螓首,发现它的鼻离自己好近,两眼黑幽幽的。
它在嗅著她的气味吗?这算是友善的表现吧?!
原来,猛兽也有温驯的时候,像现在,她就觉得眼前的大狼比沈家护卫养的那些犬类可爱许多。
“伤口的坏肉教我挑除了,保持干净才会好得快些,可惜这里没有清水,要不,就能彻底清洁。”她思索著,眉心微皱。
正自苦恼之际,黑狼忽地立起四肢朝洞口步去,它回首瞧她,似乎示意要晓书跟随,接著迳自地踱了出去。
“你要去哪儿?狼大哥,你等等!”
晓书撑起身子,想快步跟随,右脚偏不支力,扶著土壁半拖半跳的,到了洞口,外头茫茫一片,月光反映在雪上,哪里还有它的踪迹?!
张望著四周,晓书并未放弃,发现雪地上的足印,她依循而去,一拐一拐地行走。
雪积得太厚,脚一踩便陷下去了,再想拔起来时重心不稳,她面朝下,结实地摔在雪地,小脸沾满钿雪。
手残了,没想到腿又受伤,站也站不稳,自己成了什么样子?!她心中苦笑,静静趴了一会儿才支起上身,头一抬,就见那两簇青蓝火儿晃动著,在两步之遥处端视著自己,它去又复返,来去竟无声息。
“我想跟著,可是腿痛。”说这话,她不自觉揉进委屈,可怜兮兮的。
黑狼静睨著片刻,踱到她身旁伏低背脊,晓书愣著不明其意,它鼻尖顶了顶她的臂膀状似催促,喉头发出低沉哼声,彷佛很不耐烦。
“是、是要我伏在你背上吗?”她猜测著,“可是你身上有伤呵……”
喉间的哼声变大,它利眼一瞠,竟在瞪她。
情况之诡异,晓书也无心多想,手膂终於举在狠颈上,不用她费力,黑狼以巧劲将她甩上背脊,晓书轻呼一声,尚不及调整姿态,它已放足在雪地上奔驰。
好快。像离弓的箭。
晓书紧闭双眼,风刮过面颊,在耳边呼呼吼过。
不由自主地,她寻求著温暖,小脸自然地埋入丰泽的黑毛中,眼睛悄悄睁开了,两旁景物飞快地往后,只有天边的月,一直一直地相随。
奔跑了一会儿,晓书感觉到它缓下速度,驮著她绕进针叶林,在群石遮掩处出现一方月牙形的水池,空气中冒著团团烟雾,传出细微的水声,竟是温泉。
晓书还征著,已教它毫不客气地从背上甩掉,她又跌在雪地,不很疼,只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尊有点儿受伤。
摆月兑背上的累赘,黑狼孤僻地趋近池边,喝了几口水后,它侧躺下来,四足放松,狼首微侧,目光深邃地盯住晓书,摆明要她继续替他清洁伤口。
狼能有这么高的智慧吗?晓书猜测著,不十分确定,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第一次经历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杀、第一次教一匹狼给救了、第一次,遇狼。
“你懂人话,你、你真聪明。”衷心的称赞换来的是它不屑的低咆。
晓书笑了笑,拖著微跛的脚靠近水池,四面八方天寒地冻,能有一池温热水泉,简直是梦寐以求。她指尖探进水中,迷人的热度随即暖了上来,包围著肌肤的冷意,一声轻吟不由得逸出嘴边。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刚问出话,晓书自己笑了起来,摇摇螓首。“呵呵,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的。”然而,不知什么事教她忽生感伤,幽幽一叹,她眉眼稍敛,只静默地抓过自己的裙摆,见几处已落了线丝,便将它凑到嘴边撕扯著,费了番力气才撕下一条裙布。
接著,她将布浸入水中,复又捞起拧了拧吧,所有动作全依赖右手完成。
抬起头正要为它拭净伤处,却见大狼两道锐目锁在自己左半边的肢体。晓书心中微微怔然,随即宁定,视线随著它凝在同处,略了沉吟,她唔地一声,干脆将左手大大方方地摊在它面前。
“我的左手生得可美了,你也这么觉得吗?”
那婴孩般的小手,永远长不大、永远的柔软莹白,维持最初的美态,带给她的没有赞赏,而是那些人有意无意、明来暗里的嘲讽与讥笑。
她习惯了,学会坚强。
她的缺陷是上的,而那些人比自已可怜一百倍、一千倍,他们的心瘸了、腐了、臭了,比什么都肮脏。
“来,我瞧瞧你的伤。”
收回手,她露出浅笑,沾著温水的裙布小心冀翼拭著它的月复部,手劲放得轻柔,她的发又垂在它体上了,散发著好闻的气味儿。
如此来回几次,原与血凝在一块的黑毛恢复柔软,伤口周围的腐臭也已清洗,红肿虽然未退,但情况缓和了许多。
“可惜我不懂药草,不知该采些什么帮你疗治;唉……就算我懂,那些药草也教雪掩埋了,哪里找得到?!要是吴师傅在就好了,他常在这山地往来,熟知野外一切,可不像我这么无用。”真是出了门,才体会自己啥儿也不仅、一无是处,什么经商策略、商行管事、奇货开居,那些,只在文明社会适用。
“不知女乃妈是否安好?她肯定担心死我了。唉……”
黑狼不理会她的惆怅,伤口已经处理,它调整姿态,两只前足改为交叠,头颈挺直,安稳而静谧地伏踞在水池边,动作优雅迷人,微华的目光稍敛,像是休憩,又不像完全的松懈,背脊随著呼吸微微起伏,每一下都张扩著肌理,彷佛一经触碰,就会引爆出极致的力量。
沉静片刻,它好似遗忘身旁有个生人,迳自沉吟,端持著姿势盘伏在那儿,没注意瞧,还道是尊石像。
虽是夜,四方并不漆黑,半因皎洁的月脂,半因追地的雪光。
晓书著实累了,也著实感到寒冷,裘衣在逃命抵抗时不知掉落何处,在山洞中尚有火堆可供取暖,方才奔驰,她也能由它浓密丰厚的黑毛感受暖意,如今失去凭籍,坐在雪地上,渐觉寒意刺骨,两排贝齿轻轻颤著。
温泉,强烈地吸引著她。
真想下水好好泡暖身子。她渴望地思忖,眼睛瞧瞧一边冒著烟雾的泉池,又偷偷打量另一边状似假寐的大兽,怕的是,如果在自己下去泡泉的当口,它撇下她跑掉了,自己孤零零的该怎么办?!
虽说它只是一匹狼,沦落到这荒野雪地,她没谁可以依靠,只有它了。
“狼大哥……”她试采地轻唤。
狼仍端凝著,月华洒在一身玄黑上,每根细毛都镶著光泽,流转缓动,像千万个自主的生命。
晓书叹息,“你别抛下我,好不……”她是外柔内刚的性子,鲜少求谁,此刻却怕独个儿被弃在荒野中,还是被一匹狼所抛弃。
它没动静,晓书就当地应允了。
原想穿著衣衫宜接浸入小池中,又思及衣裙尽湿,待会儿出来吹上冷风,身于肯定挨不住的。咬了咬唇,她背对著大狠,开始解下衫裙和中衣,连最贴肤的亵衣小裤部月兑了下来,妥善地登在石上以防溅湿。
赤果果的女体,她身子骨稍嫌纤细,半侧过身,胸前的两处软玉尚在发育,已具雏形,月光一视同仁地轻点银辉,包容著她的曲线,黑黉如云似瀑,半遮半现、隐隐约的,散发著清纯的媚意。
她伸入腿试了试水温,暖热的抚触松弛了小腿肚上的疼痛,唇边漾起满足的笑,然后,身子在白雾氤氲与月光润泽下慢慢滑进泉中,那深浅恰好,将她的娇小完全围抱,水波轻拍著颈顶,她的发在水面上飘散开来。
好……温暖……
晓书忍不住轻叹,眼眸惬意地半合著,她憋著一口气将小脸整个探入泉里,直到气息化成一个个泡沫,咕噜咕噜地吹进水中,她仰起脸庞,清灵灵地笑著,边笑边拨开颊上的水珠和长发,眼眸睁开,见著那对青蓝火神秘地动著、舞著,它在瞧她。
她也瞧它。反正是一头狼,不懂得人世礼教的。
“好舒服……”她对它笑,露出小女儿家该有的娇态,把那些丑陋的、势利的、肮脏的人事物丢得远远的,暂时不去记取。
“一直想学泅水之术,可是没谁能教我,唉唉,只怕教了也学不来……我只有一只手,另一只好看不中用。”听不出自怜自艾,是单纯的述说,水珠滋润她的女敕颊,泛著桃般的嫣红,瞧起来可口也可爱。
那神秘莫辨的蓝光转深,仍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不过,我挺能憋气的,瞧!”她扬声,两边腮帮子鼓胀,又闷入水池中,只露出黑黑的小头顶儿。
本噜咕噜、咕噜咕噜……晓书玩得兴味,吐出胸中气息化成泡儿!一颗颗地浮上来,没当心,反吸了一口,水跑进鼻中,呛得她猛咳不止,小脸上又是水珠又是眼泪,秀眉挤成一团。
她双手划动水想撑稳身子,原非难事,但因分神忙著咳出跑进鼻腔和肺的水,再加上她腿肚儿拉伤,温泉底满布的小石子好滑溜,她试了几次,仍踝不稳身躯,重心直往前摔去,眼见就要扑进池中——
“啊——哇——”头皮突地生疼,她的长发让一股力道拽住,然后提将起来,身子稍稍浮出了水面。
两手胡乱挥动,有什么就抓住什么,好不容易咳声停止,晓书定眼一瞧,才知自己像八爪章鱼般地攀在狼的颈项,它嘴上还咬著一团发,鼻中喷出白气,精锐的眼瞳斜斜睐著——它、它在笑话她吗?
唉,连匹狼都能嘲弄她。
晓书脸蛋泛红,抿了抿唇,略感羞赧地道:“狼大哥……你、你可以放开我。我踩住底了,不会再跌的。”
对峙了一会儿,它终於松开狼嘴,柔软的发丝自然地散下,盖住她胸前和后背部分的春光。
咦?!它不是放开了吗?怎度还贴得这么近?!晓书困惑地望住它彷佛要摄人魂魄的眼瞳,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臂膀圈在它颈上。它如她所愿放开狼嘴,她却巴著它不放。
“呃——嗯……呵呵……”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声音,晓书尴尬地笑了笑,接著,双臂放松了它,身子再度浸婬在温泉中。
“谢谢你。”声音虽细,其中感情却是诚挚。
真该谢谢它,不是吗?晓书思索著。
自己荒山遇劫,若不是它出现,这条命已然消逝;同为生人,它对她似无恶意,却凶残地以利齿咬断那恶汉的喉头。
它为什么咬死那个人?是因为肚子饿?它真把他给撕吞入月复了吗?吃下一个生人可以维持多久?若它又肚饿,是不是就要吃她了?
心中疑虑,她得不到解答,因它是一匹狼,美丽雄伟,却不能开口说话。
也还好它只是一匹雄性的大狼,要不,她当著它的面卸尽衫裙,全身上下教它瞧得精光透彻,用不著吃她,自己羞也羞死了。
晓书胡乱想著,小脑袋瓜里装的东西只有自个儿知悉,唇角却偷偷笑弯了。她揉握著拉伤的小腿,然后自在地在泉池中舒展肢体,没去理会那两道雄性、带著莫名侵略的目光。
它优踞在池边一直看著,她感觉得到。
就任由他去吧。晓书轻轻划动水泽,浮出细致的涟漪,发现月光在上头闪耀,像宝石、像舞动的冷火、像它的眼睛。
反正呵……只是一匹狼。
***
一匹……会生火的狼?!
终於,她想起这怪异的盲点。
伏在它的背上,风声呼啸而过,它驮著她奔驰雪原,回到原先的山洞。
洞中那堆营火将熄未熄,它将晓书丢在一旁,虽然仍是粗鲁,力道已减轻许多。然后,就见它趋近火堆东嗅嗅、西闻闻,转身从角落咬来几根枯枝掷入,一些零星的火点受到拨弄,又开始燃烧起来,它再咬来树枝干草,火势顿时旺盛而起,温暖著洞中。
晓书看得瞠目结舌。
它将火重新燃起,那就算了,毕竟火堆中残留火星,稍有干燥易燃之物引点,随即可成大火。她不明白的是,这处营火打一开始是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它自个儿生起的吧?!
推敲著,有许多可能性,或许是雷电、是森林大火、是猎户或采参人留下,但每种可能又有它的破绽,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怪呵……
晓书想不通,问也问不出,对眼前这匹大很衍生的兴味就愈来愈浓了。
野生兽类都是怕火的,这是天性。她虽首回出远门,也知道许多往来山地的马队扎营时,定要生起营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要阻遏猛兽,火势要大,而且轮番看守,使其彻夜不灭,若不小心熄了火,荒山野地中的暗夜,什么都可能发生。
但它好似无所畏惧,用前蹄、用干枝,将火撩拨得熊熊窜烧。
它傲立在那头回应她的注视,青蓝色的眼中有两把火焰。
晓书恍惚地牵唇,竟有一种奇怪的感受,觉得是为了她,它才故意将火燃得盛大。
唉唉,晓书,难不成你若魔了?戏谑自己,她甩掉那份莫名其妙。
身躯朝火堆移近,在一处小石上重新坐落下来。白角小梳虽教自己折断一齿,尚能使用,她微恻若螓首,长发拢在单边,如瀑布而下,就著热气烘干发丝的湿润,一面用小梳梳理著。
偶尔,晓书会抬起头对著大狼微笑,洞中静宁,只有火烧木枝发出的声响。
它瞧著她好一会儿,仍是诡谲莫辨的神态,观看著、计量著、评鉴著,以它懂的方式。四足来回踱了踱,落地无声,终於,彷佛研究够透彻了,它喉间逸出低低咆音,捡著一块舒适的地方,静静伏身下来。
此刻夜更深沉,洞外传来鸱枭咕咕的啼叫,荒山雪夜,顿觉凄凉。
忽地,一声狼嚎响起,似近似远,听不出层次,嚎声未断,第二声又起,然后是第三、第四接连而来。不知是否自己眼花,晓书朝洞口望去,模模糊糊的月夜下,彷若有猴群的影踪。
是呼叫同伴吗?若它随著族群而去,届时,自己就孤零零的一个,该要怎么办……它没吃她,并不代表其他的狼只不会将她撕吞入月复,群狠围扑,她可能较那恶汉子死得更惨、更痛苦……
晓书握紧长发,眼眸眨也不眨,白角小梳还挂在发丝当中,一动也不动。
她缓缓呼吸,眼角悄悄地瞄向火堆那头的大狠——
同类的呼嚎阵阵传来,好似与它无关,只见它掀了掀眼皮,将狼头掉转方向,又是动也不动地伏踞著。
那声声狼嚎忽沉忽亮,此起彼落,震撼寂寥的月夜之后,慢慢收敛,许久,终於离去。
长发上的湿意不知何时早已供干,晓书下意识梳著,心魂未定。直到火势变小了,她陡地回神,感觉洞外风吹了进来,有些儿凉意……
张望洞壁的角落,她微跛著腿,起身抬来堆在那儿的干树枝,学它投入火焰中,不一会儿,火又旺了起来,她怔怔瞧著窜上窜下的火舌,双眼已觉困顿,想睡去,心中偏生不踏实。
就怕它随著同类而去,也怕其他的野兽侵犯进来。
然后,悄悄的,她传染了它的无声无息,一寸寸地移动,身躯终於挨在它身边,乌黑的软毛拂触她的肌肤,它没有动静,可能真睡著了。
晓书抿了抿唇瓣,再挪近几分,先让掌心轻缓地平贴在狼背上,感觉温热的随呼吸起伏,它仍是睡著。
接著,她深深吸了口气,倾身趴下,让脸蛋偎靠在它的背脊,黑毛柔得不可思议,半分也不扎人,却是又暖又软,静伏了一会儿,它还是丝毫不动,晓书终於呼出胸中气息,心渐渐安定。
趴在他身上睡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瘦瘦小小,应该不至於压疼了它。唉……
暗暗叹息,她不自觉蹭著软毛,一时间好多事涌上心头,想起目前处境、想著这祸事的起由、想著爹和女乃妈,还有那些因她命丧黄泉的无辜之人……
落了泪,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意识沉了,想睡了……只是,有些儿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