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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男寡女 第七章

三年后。

一大清早,叶敏拿起备用钥匙开门,走进顾叶夫的家中,及时接起一通不知名女性的电话。

“喂!你找叶医生有事吗?他现在不方便,没有办法来接电话--有什么事情他到医院你再问他好了--什么?有这么重要啊--好吧!等一下我会叫他打给你。什么?我是谁?你管我是谁啊--”喀嚓一声,叶敏用力地挂上电话。

“什么女人啊?声音这么嗲,听了就讨厌!”叶敏对著电话嗤之以鼻。她出入顾叶夫的家,就像他的管家兼经纪人一样,时常替他过滤女性电话。

彼叶夫可是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平时总会有一些女性想对他主动示好,虽然姊姊过世之后,他就全心专注于医院的工作,但她还是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替他扫除障碍。他们是认识十多年的好友,又曾经几乎要成为一家人,她理所当然的时常在他身边,其他女性没有一点机会可以乘虚而入。

只除了--穗穗!

彼叶夫一生中几乎都平顺的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往上爬,如果不是未婚妻意外死亡,他离家隐居深山治疗心中的伤口,经历过一段月兑离常轨的生活,也不会让他遇见那个从异次元空间掉下来的女人。

这一点总会让叶敏不禁生起闷气。

她大大方方的走进客厅,看不到顾叶夫的身影,悄悄地来到卧室,听到浴室里面有淋浴的声音。

叶敏吐了吐舌头,想像顾叶夫赤果果的身体,脸色一阵羞红,赶紧又回到客厅里,对自己大胆的遐想感到一丝腼腆。

不久,顾叶夫穿戴整齐地走出卧室,但头发上的水滴还不断地滴落,在衬衫的肩膀上形成一大片水渍。

看见叶敏竟然坐在客厅里,他忍不住惊讶的问:“叶敏!你什么时候来的?”

“姊夫,我才刚进来,就听到你客厅的电话响个不停……”

“是谁打来的?”

“不知道,打错了!”叶敏耸耸肩,看到他的发尾还不断滴落水滴,急忙冲到靠近客厅的洗手间拿出一条大浴巾,迳自就往顾叶夫的头上擦拭。

彼叶夫挡住叶敏的手,顺手接过浴巾。“我自己来就好。”

叶敏怔怔地看著他散乱的短发,平日清俊斯文的外貌多了几分男性粗犷的魅力。

三年了,顾叶夫现在已经完全月兑离了深山隐居时那副山林野夫的模样。她痴痴地看著他,心满意足的认为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所有。

“叶敏,你时常来我的公寓吗?”他每天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家,从来不曾注意过家里有什么变化,直到今天一早看到叶敏,才惊觉她竟然变本加厉的每天自由出入,如此一来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生活的隐私。

“对啊!我几乎每天都来,你请的清洁妇我上星期也请她不用再来了!”叶敏得意自己的决定,一厢情愿的以为顾叶夫会感激才对。

“为什么?”

“我来打扫就好了啊!包何况你每天回来,只不过是洗澡、睡觉,请个清洁的人来打扫,太浪费了!”

“可是也用不著你来啊!”

叶敏兴致高昂的拉住他的手臂说:“姊夫,是我自己愿意的。”

彼叶夫只要听到她叫唤一声姊夫,心就软了一半。

“可是我不要你这样!太麻烦你了--”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介意,你从前出国的那些日子,我姊姊不是也时常来你这里帮你整理房子?”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敏大声的回应。

彼叶夫沉默片刻,他缓缓踱步走到客厅,看看墙上的钟。心思百转千回的摆动著。

“你和你姊姊不一样。叶敏……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叶敏也走到沙发前,亲匿的坐在他身边,按捺下强烈的情绪起伏,轻声的对他说:“姊夫……让我像姊姊l样的照顾你,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

她已经暗恋他许久了,从前因为碍于姊姊的关系,一直避免过于表露自己爱慕的情绪。现在姊姊过世了,她再也不必隐藏感情,因此常有一些示爱的行动和言语,只是顾叶夫的工作繁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时常视而下见,或是找借口月兑身。

彼叶夫面对她充满爱意的眼神,有点手足无措。毕竟叶敏在他的心中一直都像个妹妹一样,他极力地避免两人有逾炬的行为。

“叶敏,没有人能够取代你姊姊,你也一样。”他看到一大串的钥匙挂在她的手提袋前,伸出手说:“请把公寓的钥匙还我,那是我给你姊姊的,你姊的东西你一直没有还给我。”

叶敏反射动作似的将手提袋放到身后,蛮横的说:“不要!我不要给你,姊姊死了以后,这公寓的钥匙就是我的了!什么人都抢不走,是我的!”

彼叶夫愣了愣,叹了一口气说:“叶敏,你不要这样……你叫我一声姊夫,我疼你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你不要让我为难。”

“我不要!我不要当你的妹妹,我不会把钥匙还你!”叶敏坚定的说。

但顾叶夫的语气比她还要坚定。“我会换门锁,你不要再守著那把钥匙了,没有用的。”

他站起身走到玄关,低身穿上皮鞋,回头对著还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的叶敏说:“我快来不及了,我要到医院去了。”

突然,叶敏跳起来,冲到他面前激动的说:“没有人能够代替姊姊吗?就连我也不能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叶敏……”顾叶夫欲言又止。

“好!那我就要试试看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记得穗穗吗?你还记得和你一起住在山上的那个穗穗吗?”

彼叶夫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他的心事全表现在脸上,一听到穗穗的名字,他脸上就出现了一种很古怪的神情,叶敏全都看在眼底。

彼叶夫眉头紧锁,感到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样,不悦地说:“你为什么要提到穗穗?”

“因为我早就看出来了!认识你那么久,你从不会让姊姊以外的女人留在你的身边,你对她有种不寻常的感情--你真的以为你没有能力再接受别人的感情了吗?或许你能,只是你一直在排拒而已……”

彼叶夫想逃避这敏感的话题,于是打断她的话。“你在说什么?早上我有一个会要开,我快要来不及了。”

“穗穗又回到有木里了!”在他即将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叶敏月兑口而出。

彼叶夫仓卒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叶敏心底气苦,她原本不想说的,但话一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

他迫不及待的问:“你怎么知道?”

她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说:“姊姊的学长到有木里寻找资料,遇见了穗穗,他回来时告诉我的。”

“穗穗为什么到有木里?”

“听说穗穗的母亲死了,她的父亲又出国,所以她就一个人去那里找刘校长当学校的义工,将来打算到学校教书吧!姊姊的学长还说他好像在哪里看过穗穗,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彼叶夫一听到穗穗的消息,心跳不自觉的加快,又听到穗穗的母亲过世,不禁替她感到心痛难过。

“穗穗的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她的母亲身体不好,想不到……”

叶敏看出他眼底的焦虑和痛苦,睨了他一眼,回答:“听姊姊的学长说,穗穗的妈妈好像得了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末期了。她爸爸时常出国,那野女人没有人管,当然只好到山上当野人,好教一堆山上的小野人……”

她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顾叶夫突然像一阵强风似的消失在她眼前。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叶敏捶打著来不及掩上的门,愤恨地跺脚。“姊夫--气死我了,我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呢!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说你不会接受别的女人,你是这么对我说的--好!你最好信守你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必须去找穗穗!我必须去看她!”

彼叶夫心里下了决定,他一定要再上山看一看穗穗,看看就好……只有穗穗好好的活著,他才能够放心继续自己的生活,否则他一刻也无法定下心来。

这样的念头一旦兴起,就像熊熊的烈火,那想见她的渴望如何都无法熄灭。

原来他早已经深陷在穗穗的情海里,只是他不断地挣扎想逃开,害怕自己一旦面对真实的感情,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平静的生活。

他豁然开朗,带著迫切的渴望,嘲笑自己抛下开那永远都无法挽回的爱情,竟舍弃了就在眼前的幸福。他想念穗穗,她的淘气、美丽、勇气……他再也不愿轻易地放开她了。

一个星期之后,顾叶夫好不容易才处理好医院的事务,向院长大哥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一心准备再回到有木里;他和她心灵的故乡和疗伤的地方。

家人们多少都知道他此番上山的目的,他们都真心的祝福他能够再次得到一份真心的感情。

临行前顾叶夫决定买一辆吉普车,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决定。四年多前他到山上隐居时,都还没有如此的魄力下这样的决定,老是跟刘校长借那辆破小发财车出入山区。也许,这表示他这一次的决心绝对不会动摇。

午后,他打包好行囊,跳上吉普车,开往他思念许久的地方。

三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紧张、兴奋,又有点担心、害怕,许多不同的感觉掺杂在一起,让他神经紧绷。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颠簸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直到停住车时,车后扬起了漫天飞扬的尘沙。

小学旁边的仓库前面,多了几座刚刚才播种的小菜园,冒出的小绿芽个个都努力的仰头迎向阳光。

他慢慢地接近曾经居住饼的地方,脚步轻轻地踩过细小的碎石。风景依旧,山岚依旧,一切都好安静祥和,连山上的飞鸟掠过,都听不到一点声响,只有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彼叶夫猝然停下脚步,他看到了穗穗。

穗穗还是一贯的牛仔裤打扮,无袖衬衫露出她修长结实的手臂,脑后还是绑著一束小马尾,清丽月兑俗的脸庞依然吸引著他的目光。

她变瘦了,纤瘦的身体提著一桶沉重的水桶,正往小菜园的方向走去。

但刹那间,又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凝住了动作,回头,看见顾叶夫,手上的水桶猛然跌落,洒了满地的山泉,她还是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

她眨眨眼,又甩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是要确定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顾叶夫。

彼叶夫对她笑了笑,那温柔得几乎要杀死她的微笑,让她快要当场窒息了。

大胡子!

有一刹那间她想要高声呼叫,不过下一秒又想起自己来到有木里的原因--她又受伤了,她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一心一意的只想来这里。这是一个为心灵疗伤的地方,这是一个有他的地方,这是一个她能够感受生命存在价值的地方。

她的眼眶开始泛红,满月复的痛苦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倾泄而出。

“你怎么来了?”是为了我吗?穗穗还是不敢相信。

“我来看你……”他低声地说,看到她愁苦的眼神,想到她刚遭受丧母之痛,他的心如刀割,感同身受。

他们开始加快脚步的走向对方--

终于,他们紧紧相拥,那一刻两人的感情在彼此需求的眼医,再也无所遁形。

“你真的是来看我的吗?你知道我好想念你吗?大胡子--你知道我到这里来的原因吗?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能够理解……”穗穗不断哽咽的呼唤著他。

他拥抱穗穗的手臂渐渐地加重力道,仿佛想将她的痛苦和烦忧全都收揽起来。

“穗穗……我懂,我来告诉你,不要难过……我……”他想说的话全都梗在喉间。

“告诉我……我是不是一个被诅咒的人,妈妈死了,爸爸出国,爱我的人一个一个的走了……我是不是也要和妈妈一起走……”她在他怀里大声泣诉,强忍许久的悲伤再也无法掩饰。

“嘘--不是,不是这样。穗穗,不要哭,我来看你了,你不是一个人而已,你还有我……”他贴近她的耳边温柔低语。

“谢谢你……谢谢你来……谢谢……你还是记得我的,你没有忘记……”穗穗泣下成声,心情激动得无法完整表达。

彼叶夫轻柔地捧起她的脸,像呵护著一朵清晨初绽的花蕾。“我当然没有忘,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忘记你。穗穗,我是来告诉你,我记得我的承诺,你也要记得你的。”

穗穗望著他问:“什么?”

“不要轻视生命,要坚强的活著,记得吗?”

穗穗点点头,带著伤感的微笑说:“我当然记得,我说过--我是为你而存在的,我现在还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存在的每一秒、每一分钟、每一天,都是为你……为了你啊!”

思念像一涓细长的流水,流进两人的内心深处,在长久的聚集后,终于满满的流溢出来。

彼叶夫让穗穗在自己的胸膛尽情痛哭一场。

许久,他困难地推开她,强掩心中澎湃的情绪起伏,回头走到吉普车里,拿出自己简单的行囊。

“走--我们到里面。”

穗穗的情绪平息了不少,她抹抹眼角,拧拧还未停止抽噎的鼻子,急忙赶到顾叶夫曾经使用的房间著手整理起来。

“大胡子,我一个月前来的时候,你的房间四处都是灰尘,我费了好几天才打扫好。刘校长说暑假快结束了,学校人手不够,我先帮忙做代课老师,之后希望我能正式来学校教书。”她拍拍没有床罩的弹簧床,瞬间扬起了满室的尘灰。

穗穗挥挥面前的灰尘,干咳了几声,回头笑著说:“糟糕!我忘了打扫的时候,要先把床盖起来。”

彼叶夫四下环顾了一会儿,简单的几样家具还是摆放在原来的地方,连台灯和笔筒也在相同的位置,只有桌上成堆的书籍不见了,柜子里的杂物也收了起来,墙上原本贴满野草的图案,现在只见四面干净洁白的墙,证明这屋子的主人已经空置它许久。

“穗穗,你一个月前就来这里了,隔壁仓库的房间比这里小,你为什么不住这一间呢?”他走进房间的时候,瞥见隔壁的房门半掩,知道穗穗一定还住在那个较小的仓库里面。

“因为我习惯了,这里是你的地方啊--我一直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你会再回来的。”

彼叶夫拨拨她脑后的小马尾,感叹地说:“你还是一样,傻得可爱。”

穗穗出了神地愣在原地。

“我是吗?我知道……我一定是个傻瓜,否则不会时常坐在你的书桌前,看著窗外出神几个小时,幻想著你从来没有离开……”

彼叶夫沉默,她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真挚情深,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他不回应,穗穗渐渐地感到难堪,认为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他现在对自己一定只是同情多于感情、怜悯多于爱情,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也好,也好……然而她却心痛得无法再面对他。

她深吸一大口气,猝然逃到了门口,看著略微惊讶的顾叶夫,大声的说:“好了!大胡子,晚上你想吃什么?这一个月来,我已经精心研究出很多野菜的煮食方法,到时候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还有……还有很多惊喜哦!我敢打赌,晚餐一摆出来,你一定会佩服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哦!是吗?我如果没有五体投地的话,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打昏你就能够五体投地了,还不简单!”

穗穗说完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消失在顾叶夫的视线里。

“真是暴力……”

彼叶夫笑著摇头,叹口气。他真的想念深山野食,但是更想念穗穗……

猛一回神发觉这样的想法,不觉地心脏猛跳了几下,一种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情绪慢慢凝聚,他开始担心,未来自己恐怕再也无法顺著理智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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