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两人初相见是她十三岁的那一年。
当时杨府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惨雾,宫中传来消息说爹爹死了……在遥远的战场上……太婆说这是将门子弟的宿命,他们早该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一天,所以不许任何人哭哭啼啼。但娘躲在被窝里偷哭的事,雩云知道而没告诉任何人。娘从来就是个柔弱女子,以夫为天的她,当“天”已经塌下,又怎么能忍得住泪水呢?
太婆年纪大了,娘又只会掉眼泪,在襁褓中的弟弟才刚满三岁,还没完全断女乃呢!想要盼望他来保护这个家,起码也要再过个十年。因此,雩云当下就决定负起保护杨家的责任,她是杨家的长女,她要在弟弟长大之前一肩扛起这个家的重担!
想是这么想啦,但谁会把一个十三岁小丫头说的话,认真放在心上?
一些见风转舵的仆人预料杨家会因为失去主人而没落,于是纷纷求去。连总管也恶劣地在半夜卷走杨家的大半银两潜逃。那段日子,杨家像是随时都要分崩离析了似的,主人们提不起精神管事,奴才们也没劲儿做事。
不管雩云多努力想聚拢人心,她的一双小手根本无力挽回颓势。
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在杨家门前,他改变了这一切。
雩云犹记得那天风雨交加、雷电不住地在天空撒野逞凶,轰隆隆地吵得人心神不宁。睡也睡不着的她,隐约听到有人在拍打着门……砰!砰砰砰!
谁啊?半夜三更的。
屋外传来仆人边抱怨边前往外头门边走去的脚步声,实在克制不住好奇,雩云悄悄地下了床,披上外袍,蹑手蹑脚地躲在厅院前的大柱子后,探头望去。
门咿呀地被打开——
轰!闪电后紧接又打着骇人的巨雷,将不速之客的身影给暴露出来。
那是幅雩云想忘也忘不掉的景象。
泼洒而下的雨水,在男人刚毅如石的脸庞、宽阔的肩膀、黑色长披风上,汇成小溪流,奔向他强壮有如小树的腿边,那顶着强风的男人挺直着身子,就像一座处于激流而不会被撼动的巨石,高高在上的俯瞰一切。
仆人吓得腿软,咚一声跪在地上说:“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这时,男人从肩膀上卸下一只沉重的包袱,双手恭敬地抱着说:“请通知杨家人,我送回杨恩公了。”
再一次的,白色闪光划过天际,映照着那个凄凉的灰石坛子。
“爹!”
雩云不顾风大雨大,也忘了自己赤着脚,披着薄衣,她踏过泥泞的石板地,一心只想快点、快点亲手抱住爹……纵然爹已化为灰骨,被封入那个小小的坛中,他还是爹!
“爹!爹!我是雩云啊!您听得见我吗?爹!”
泣不成声的她抱住爹爹的遗骨,在门边声嘶力竭地唤着那再也不可能回答自己半句话的人。
之后的事,因为雩云后来得了风寒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并不是记得很清楚,依稀只记得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不停地安抚着她,拍着她的背,像在诉说着:哭吧,没关系的,妳有权利哭,尽情地哭吧。
然后,那名无惧狂风暴雨与艰辛路途,以最快的速度替他们把爹的骨灰送回家的男人,就这样留在他们杨家,成为杨家的总管——他就是秦五郎。
秦五郎是个奇妙的男人,大半的人一见到他都会被他的外貌所震慑——
好个伟岸的汉子!
一双鹰扬的眉与炯炯有神的眼,粗挺的鼻梁,宽阔得像能容下一斗海水的嘴巴,不必说话就有镇压全场的气魄。
瞧瞧他那巨掌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扛动三十斤大鼎的臂力,要是让他掐住喉咙,大概不出半刻就会被他掐死!和他搏斗,简直和森林野熊搏斗没两样,是种玩命的行为呀!
拜此所赐,他到杨家不过七天,就已经能将府里的事务重新整顿。他以惊人的速度,替杨都部署办了场庄严隆重的丧事,也把卷款潜逃的前总管找到,讨回了钱财,并将那人押送官府,还重新找来一批相当吃苦耐劳的仆人,好取代那些迫不及待舍弃杨家的奴才们。
奇迹似的,娘不再成天以泪洗面,还说要好好地培育独子,将来继承爹爹的衣钵。
拨云见日的,太婆的脸上再次出现光彩,她又恢复为过去习于发号施令的太婆。整日积极地在朝廷奔走,替杨家争取懊有的抚恤,唤起皇帝对杨家的愧疚感,甚至还下诏册封雩云为公主,哪怕这只是名义上的,也足以让世人重拾对杨家的敬重。这一切,秦五郎不曾说过一声是“我的功劳”,可是杨家人都知道,要是他没有在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谁知道现在的杨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照理说,雩云欠他一份情。
这五年来他为杨家做的已经超出他身为总管的本分许多许多,不论他有何要求,自己都应该要答应才是。她也晓得他一直想回军中,他在杨家步上轨道后,不只一次想提出这请求,而三番两次阻挠他完成这心愿的,就是她。
因为……
因为、因为——
男人为什么明知战场是跟敌人拚个你死我活的地方,明知很可能会一去不复返,却还都那么想往这条不归路走去呢?
太公死于战场,爹爹也死于战场,接下来秦五郎也打算葬送自己在那根本不值得人去流血、流汗的地方,替成天只知在宫中寻欢作乐的皇帝卖命吗?
好傻!他们都好傻!这其中最大的傻子就是秦五郎!
他若一直留在杨家当总管,至少不需要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像他那种耿直的性子,依她看,说不定还会遭自己人暗算,身中冷箭而亡呢!
谁会让他去送死啊?
于是雩云赌气地,使尽所有方法,发誓绝不会让他回战场上去,他想回去,除非连同她一起带着!
***
再回到喜房内。
站在满脸惊愕的秦五郎身前,雩云的小脸浮上一抹微笑,她晓得只要自己一笑,没什么事是行不通的。
“吶,五郎哥,我们快点就寝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车上路呢!”
头摇得像博浪鼓似的,秦五郎说什么也不肯就范,抖声道:“妳、妳是在跟小的开玩笑吧?大小姐。和您拜堂成亲的应该是邵公子,怎么会是小的我?您走错地方了,快点,趁没人发现前,回邵府去吧!”
人前总是雄壮威武的他,和雩云相处没三个月,已经被她抓住了个性中最大的缺点——不离万物都有天敌存在的道理,生得比别人高大一倍也勇猛一倍的秦五郎,却是个心肠软得不能再软的男人,尤其对于“娇小”、“可爱”、“柔软”的东西一点辙都没有。
有一回,她亲眼瞧见了。这个宰杀一头野豪猪眼也不会眨一下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在院子里化为石头动也不动,理由是两、三只刚出生没多久的雏鸡,正在啄食他脚边的虫子,小鸡们误将他当成树根,叽叽喳喳的玩得不亦乐乎。
要不是有名仆人经过,惊动了那群雏鸡,帮他解围,真不知道秦五郎会呆站至何时。
后来她还故意捉了只兔子送到他面前说:“五郎哥,你帮我抱着牠,不许让牠跑了,不然我唯你是问!”
当场秦五郎脸色惨白,额头滴下豆大汗珠,小心谨慎地捧过那又软又小还活蹦乱跳的生物,说道:“呃……小姐……这不好吧?”
“哪儿不好?”该不会被识破她是故意整他?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捉牠……我手劲大,说不定会弄死牠的。”他非常困扰地说。
“弄死就弄死了,有什么关系?死了刚好煮成一锅肉汤。”兔肉汤可是难得一尝的珍馊,满不在乎的雩云使坏地说。
“那太可怜了。”秦五郎望着手中的小东西,眼神放柔了说。“牠只会吃些草果,又不会猎杀其它生物,生得这么可爱,何苦杀了牠呢?”
雩云忘不掉他那时的神情……
疼惜、怜爱、柔情。
要是能被这样的目光一辈子注视着,就算要她当只小兔子她也愿意。
嘿嘿,只是没人说这只兔子非得是“听话”而“乖巧”的,天底下什么样的新鲜事没有?成千上百的可爱小兔子之中,也总会有一、两只黑心小兔嘛,对不对?
如今这只黑心小兔儿,巴上了雄壮威武而软心肠的大黑熊,还准备巴他一辈子!
“要我回邵府?那怎么成?邵哥哥此时此刻一定在享受『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甜美滋味,我要是闯进去,肯定会被他杀头的。”雩云强调地嘟嘴说。
“春宵?他跟谁春宵,他娶的娘子人在这儿!”五郎气喘不过来,就快要晕倒了。
“那还用问,当然是喜欢的人喽!”
“难道说……”恍然大悟,五郎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林姑娘和妳……”
“没错,我们两人对换了,这两场婚礼是我和邵哥哥的李代桃僵之计,他娶他要娶的林姑娘,我嫁我想嫁的五郎哥。”爽快地承认,雩云把自己如何同邵青耘阴谋算计两人的计谋全盘托出,毕竟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再隐瞒也没用。
这厢——
武明听着、听着,一股寒意直逼他的脑门。
我只道杨家千金行事特异、喜欢下险棋求胜,可万万没想到她竟连人生最重要的婚姻都拿来当儿戏,要我拿她怎么办才好?我秦武明何德何能,哪配她杨家大小姐,堂堂护国公主下嫁于我?
“荒唐!太荒唐了!”他不禁要骂道。
雩云小脸蒙上一层暗云,清澈的大眼带着汪汪水光。“呜……呜呜……五郎哥骂我……我真有那么坏吗?我不过是想帮人家成就一椿好姻缘,也帮自己赢得幸福,这样有什么不对?是我不知廉耻,死皮赖脸地想作你妻子,是我太马不知脸长,太可笑了是吧?好,我这就去投长江,还你一个自由之身、清白之名吧!”
武明慌了。“就算要寻小的开心,也千万别说伤害自己性命的话,大小姐。”
“谁教你一副娶我很委屈、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件事的表情。你要我不说寻短的话,那你就笑得开心点,表示你很欢喜我作你的妻子!”她鼻一吸,眼睛里的水光神奇的消失。
笑?呜呼哀哉,她不是明知道他最不会笑的吗?连要动用到脸上的哪个部位才能笑得不让人心生恐惧,他钻研了一辈子也还没参透呢!唔……咦……啊……这样总行了吧?
“比哭还难看。”
他努力再三的结果,就是换得雩云一句老实不客气的批评。
“不过这样就算你也同意咱们的婚姻了吧?我可不许你说什么碍难从命之类的话。”
“大小姐!”武明要不是天生不懂得哭与笑,现在已经轮到他哭给她看了。
“干么?”扁扁嘴,大眼失望地下垂。“我就那么惹人嫌,那么让你讨厌啊?我哪一点让你嫌弃,你说好了。”
“小的岂敢。”
天地良心,他有资格嫌弃谁呢?他有自知之明,像他这样面孔的男人,走出去会把好人家的姑娘吓得逃跑,有人愿意嫁给他,他都还要怀疑对方是否瞎了眼睛。一介武夫,无财、无能,唯一的本事就是在战场上杀敌,这辈子就算打光棍过一生他也认了,根本没妄想拥有什么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妻有儿的。
“可你摆明了就是不接纳我啊!”
步步逼近他,仰起自己最可爱的小下巴,以最娇嗔的眸光,与最蛮横的口吻,用指尖戳戳他结实的胸口,她问道:“你说——这不是嫌弃我是什么?”
唔!被逼得后退一步。
武明抵挡不了她的撒娇攻势,天知道他对又软又小的东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总是不忍心拒绝……所以在军中时他还养了只落难的小鸟,即使因此被别人讥讽他假好心,他也无所谓。
转开了视线,他长叹一口气说:“大小姐,奴才这是不忍害妳一辈子,毁了妳啊!”
“你难道认为,乖乖任由别人安排我嫁给阿狗阿猫,嫁个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就是为我一辈子好?万一那个男人酗酒呢?万一他妻妾成群呢?我也只能乖乖下嫁我根本不喜欢的男人吗?为什么我不能嫁给我想嫁的人呢?”雩云绕了个圈子,缠着他问。
武明还是不懂,为什么是他呢?他有什么值得她垂青的?像他这样的男人……不是随便哪个路上捡来的都胜过他这种乡野莽夫?
“大小姐,小的足足长您一轮,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只要再大个两、三岁,我就算当妳的爹也不为过,像我这样其貌不扬又什么都没有的叔叔,妳嫁给我也只是吃苦、活受罪。”
雩云坚决不打退堂鼓,她扬着下巴说:“我就喜欢你这种老头子,那又怎么样?比起那些嘴上无毛,成天只知追着姑娘家裙襬跑的纨夸子弟,你胜过他们数百倍、数千倍!吶,五郎,你看着我,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女敕丫头,我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可以帮你生孩子了。”
生、生孩子?武明吞咽了一下口水。
一个和她如出一辙,但更娇小、更柔女敕、更可爱的小东西……诞生?
噢,不,天老爷,他在想什么?这万万使不得,绝对不可以!
“大小姐,请妳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我只想回边防去,现在杨家有皇上的保护,已经不需再担心会有人欺负你们。我已经完成当年杨恩公交代的事,未来我只想继续保家卫国,做我能做的事。”武明绞尽脑汁,也只能期盼这番话能动摇她的决心。
“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我?”她头一垂,肩一低。
千万不能心软,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狠心拒绝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他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即使她沮丧的模样令自己心如刀割,武明还是咬着牙不吭声。
“好吧……我知道了。”
她一转身,突然朝衣柜走去。
“大小姐?”
只见她开始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半晌,武明看到她举起一把他藏在衣物中专门用来剃胡的小匕首,他惊呼:“大小姐!妳想干什么,快放下!”
跨两大步,他伸手去抢夺她手上的刀。
旋踵一闪,雩云毫不迟疑地握住自己的发辫,刷刷割下。
武明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那散落在地面上的断发。
“反正现在你不要我,我注定只有身败名裂一途了。为了不给邵哥哥惹麻烦,我也不能赶走林姑娘回邵家去,除了这个法子,我没别条路可走。”她吸吸鼻子,眼眶再度泛红。
“那您……也犯不着出家啊。”大大一叹,武明惋惜地看着地上,缕缕发丝都是受之父母,岂可动辄损之?
雩云哼了一声。“出家?谁说我要出家?要我吃斋念佛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
“那要不……”武明惶恐地瞪大眼睛。
“我要跟你到军营去,从军。”
轰地,武明心想一定是有雷打中自己脑门了,他怎么会听到这么奇异的怪事。从、从军?他的好主子想从军?他那个娇滴滴、柔女敕女敕的主子,要从军去?难不成是天要反了吗?
“我要女扮男装混进军营里,自己去物色一个相公,就算找不到相公,起码可以赢得功名,以后也不必依靠男人。这样子你总不能反对我跟你走了吧?你不带我走,就是逼我上绝路,让你自己选吧!”
这分明是威胁,哪来的选择余地?
“要我生或要我死,都看你一句话,五郎。”她晃晃手中的匕首说道。
他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武明面如土灰地看着她小脸上写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再三地问自己:我犯了什么错?老天爷,鹝何苦这样折腾我呢?
“你会带我走吧?”她傲慢地扬眉问。
除了举双手投降外,他能有其它的选择吗?
***
清晨,蒙蒙亮的天色中。
屠德生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一次地确认秦五郎所带的行李,以及——那庞大行李上头坐着的一名少年。是他昨夜酒喝多了吗?怎么他左瞧右看,这位面生的少年生得颇像是……
“喂,五郎,那、那个是谁啊?”姑且不提五郎竟会带这么多家当(想当年他去杨府时,带的不过是一个破烂包袱),他也纳闷五郎去哪儿拐来了这么位玉兔少年。
秦五郎叹了叹气,摇了摇头。“别问我,你自己问他。”
“我叫杨云。”少年倒是爽快,声音清脆地说。“我崇拜诸位爷儿从军的豪气,也想去见识、见识该怎么作一名好男儿,所以决定效法你们从军去,是我拜托五郎哥带我一起走的,以后就麻烦您多多照顾喽!”
“你也是杨家人啊?”这就怪不得他觉得他哪儿挺面熟的,偏偏一时想不起来这张脸曾在哪里见过。
“是啊。爷儿,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呃,我姓屠,大家都叫我老屠或屠指挥,要不你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叫吧。”
“屠指挥,那多生硬啊!”少年弯弯唇角,甜甜一笑说:“我喊你屠哥,行不行?”
这一笑,笑得屠德生骨头都酥了。“好、好,你就这么叫我吧!”
回头把秦五郎带到马车后头,屠德生用手肘顶了顶他说:“喂,五郎啊,你真要带那位小扮进营区啊?”
五郎又是一叹。
“可别说老朋友没先警告你,照我瞧……他这一入营,无异于小白兔进狼穴,肯定会被营中某些饥不择食的家伙,拖到阴暗角落去生吞活剥了。我看为了营内不起风波着想,你得牢牢把他带在身边,千万别让他落单了。”说来难堪,就连自己方才也不由得起了一丝歹念,幸亏他屠德生还没畜生到那种程度,不至于真有什么轻举妄动的意图就是。
“我会的。”五郎终于开口说。
“那就好。对了,你娘子呢?怎么不见嫂子人影,我还想起码能跟她打声招呼,你就这么不舍得让她出来送行见客啊?”
嘴角皮肉一跳,五郎抽搐地苦笑道:“上路吧,路途遥远,我们今天上午就得离开京城大门才行。”
由秦五郎驾着马车,屠德生骑着自己的爱马,与杨雩云化身的少年杨云,一行三人和大包、大包的行李(其实全是雩云的),就这样慢慢踏上远离家乡的旅途。
眼看着家门越来越远,渐渐被四周景物遮住,再也看不到,雩云也悄悄地擦着眼角的泪水。
这还是打从她出生后,第一次离家这么遥远,而且还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返乡省亲。等到归宁的那一日,邵哥哥会依照约定,将她亲笔所写的家书,交给太婆和娘——
太婆,您要原谅不肖的孙女儿,保重自己身子,活上百岁喔!
娘,您要原谅不孝女,虽然知道您是一定会操心的,不过我会好好地帮助我的夫君,让他早日出人头地,这样我们母女很快就会团聚了!
弟弟,我知道你还小,但杨家就交给你了,你要替杨家争口气,知道吗?
短时间内,家中必定会因她和五郎走了这件事,而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暴,不过雩云也相信,在自己回家谢罪前,大家应该都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着安宁的日子才是。
“现在要回头还来得及,大小姐。”
雩云吃惊地抬起头,确定他没回头看到自己脸上的两行泪,慌忙把泪水擦干,纠正道:“嘘!你叫错了。”
“没关系,老屠离我们有段距离呢。”策着马儿,背对着她,武明语重心长地说:“我还是觉得您不该来,您根本不知道军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形形色色的家伙都有,就是没有和京城的公子一般温文儒雅的家伙,个个都像我一样,粗莽又不识大体,您过不了半日,就会想逃离那里。”
“哼,你是在暗指我没毅力吗?我偏要证明给你看,我杨雩云——不,我杨云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而且还活得精彩、活得快乐似神仙。”嘟嘟嘴,雩云从成包的行李里面爬到前座说:“缰绳拿来,我赶车给你看。”
五郎一叹。“那先拿手帕裹着您的手吧,要不待会儿会刮伤您的手心。”
“不必!”
她逞强地抢过他手上的缰绳,喝叱着马儿往前快跑。
“驾!驾!”
放腿狂奔的两匹马儿,拉着车直往前冲,就像是雩云自身的写照,现在她也只能盲目地往前进,迎接这番新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