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烤玉米之外,铁克云又帮小红带了臭豆腐和蚵仔煎,甚至还有泡芙跟蛋塔,最近一次小红想吃的是牛肉卷。
每一次到医院看小红,铁克云都觉得自己离某个陷阱越来越近,在她的生活里,不乏其它好友的存在,但她的好友们都很健康,没有一个是在面对死亡的,一旦和小红越来越熟,对于她即将离开的事实就越来越感到焦虑。
“你不用念书吗?快要期中考了。”
铁克云在医院里遇上翟寻洋,他主动跟她说话。
“我已经看完书了,她说她想吃牛肉卷,所以就帮她买来了。”她举起手中的袋子,像是在向他证明她只是纯粹送吃的东西给小红。
“你特地绕路去帮她买的?”
当然是,这还用说吗?这家外商大卖场的分店都不是在市中心,她还是特地搭公车过去买的,只是她并不想向他邀功,也不想说出自己特地去买的事实。
“你联络上她的家人了吗?他们会回台湾来看她吗?”
“不会。”
“什么?”铁克云觉得不可思议,小红的家人宁可留在美国,也不愿回台湾来看看濒死的小红?
“他们好不容易才去美国,要回来得花费好几万的机票钱,他们在那里过得也很辛苦。”
“那干嘛还要去过苦日子?”
“有些人就是认为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吧!而且已经过去了,也没有办法再回头。”
“但小红是他们的亲人啊!”
“当初他们也有要求她一起过去,是她不肯,因为如果在国外就医,得花费更多的钱,她不想给家人带来困扰,所以坚持一个人留在这里。”
“难道就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慢慢的死去?”
翟寻洋沉默了一会儿,“别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些事。”
“我知道,你有跟她说吗?”她也不是那么白目的人,不会去提这种让人伤心的事。
“她的家人有跟她通过电话。”
所以小红的家人有跟她谈过?
铁克云不能想象他们是怎么跟小红说的,生了病的人当然希望家人可以在身边陪伴,尤其是她的病这么严重,而铁克云也明白一旦住进医院就是一大笔的钱,小红一个人在台湾,她先前不愿意住进医院,很有可能是因为负担不起庞大的医药费,所以宁可牺牲自己。
走进病房,铁克云一样无法挤出热情的笑脸,只是一贯冷然的拿起手上的袋子,面无表情的对病床上的人说:“我带牛肉卷来了。”
“哇!太好了。”小红放下手机,挤出虚弱的笑容,“医院里的食物真的好难吃,我超想念这个牛肉卷,还有河滨夜市的铁娘子咸酥鸡,那个咸酥鸡超好吃的,而且那个夜市女霸主也姓铁耶!懊不会是你的亲戚吧?因为她们都好厉害,她们家的咸酥鸡真是好吃得没人能比。”
“喔!她们是我的堂表姊。”铁木真跟铁木兰两姊妹确实是她的堂表姊。
“什么?真的?!我就知道!你们一家子都超猛的,我真羡慕你们有那么多亲人,一家子凑在一起,一定很热闹吧?”小红的脸上流露出羡慕。
“她们是我的堂表姊,算是远房亲戚,偶尔会来我家拜访我女乃女乃,也不是天天见面。”
“这样还是很好啊!铁娘子咸酥鸡的生意超好,每次去都得抽号码牌,还要排好久的队。”
“我下次再帮你买她们的咸酥鸡好了。”铁克云瞥见她放在床上的手机,上头有一个男孩子的照片。
小红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照片上的人是我的小弟,我还有一个大弟,我爸跟我妈的感情不好,很爱吵架,不过我想他们去了美国,生活那么艰苦,应该会彼此体谅,感情也会变好。
“你没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吗?你爸和你妈搞不好吵得更凶,明天就会有一个人因为受不了对方而提着行李飞回台湾来找你诉苦,你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会看到你爸或你妈站在你的面前。”铁克云才不相信这种丢下家人的人会有什么幸福快乐的时光可以享受。
小红摇了摇头,笑说:“那是不可能的,我昨天才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她说我弟要上大学了,美国的大学学费贵得吓死人,我弟念的学校光是学费,一年就得要七十万台币,所以他们根本就买不起回台湾的机票。”
“是喔……”
铁克云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就是他们不可能回来看她。
“对啊!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样,我妈看到我大概也认不出我,我平常总是画着恐怖的怪妆,我妈都快被我气死了,但我就是故意要气她,每次都故意画得很夸张。”
“你不会想他们吗?”
“还好,以前他们在台湾的时候,我也是常常不在家。我高中就搬出家里,自己一个人住,在游乐场打工的时候认识寻洋,所以你知道你为什么开赛车赢不了他了吧?”小红笑了笑,“可怜的他……本来只打算打工两个月,为了我,他现在都还在打工,我爸妈……他们的钱全花在移民上头,去了美国,刚好遇上不景气,工作也不好找,又得养我弟弟,我生病以后,无法工作,都是靠寻洋帮我,才能撑到现在,就算他之前说不想理我,还是常常塞钱给我用,我知道那些钱都是他辛苦赚来的,本来可以把钱存下来,出国留学,为了我,他什么钱也没存到,所以我才常说他真的是个好人。”
“因为你是他的女朋友啊!所以他为你付出也是心甘情愿的。”铁克云只能找出这个理由。
“你觉得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吗?你没笨到看不出来都是我巴着他吧?”
铁克云当然有看出来一点点啦,但是……
“要不然他怎么会为你付出这么多?”
“才不是……他只是跟你一样,不想见到我孤单的死去……”
“我跟他才不一样!”铁克云打断她的话,认真的盯着她,“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救了你,你给我记着!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早就挂了。我既然救了你,就对你有责任,你如果真的记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要这么轻易的死掉!你还这么年轻,还是有人在乎着你,你更应该要珍惜生命。”
“我已经没有命可以珍惜了,你还不能接受吗?”
“我女乃女乃是铁无敌,她是脑神经外科的权威,她还有很多研究在进行,也许过一阵子就可以研究出专门治疗你这种病的方法。”铁克云难得的搬出自己的女乃女乃,希望她可以有意志力撑下去。
“你不也跟我说过,她是人,不是神吗?我这种病,现在只有神才救得了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我直接上天堂去找神。”小红还有心情开玩笑。
铁克云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负担这种压力,即使小红和她在过去就没有交集,她竟然少见的经常和小红讨论自己的感情事件,还老是为她的病靶到担忧,甚至此刻为了小红而有了悲伤的感觉,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我明天要考试,先回去念书了。”
“你别忘了我的咸酥鸡喔!”小红看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
铁克云没有回头,径自关上病房的门,暗暗告诉自己,千万别再为她买东西,她们两个的交集就到此为止,她不过就是在小红昏倒的时候为她急救过,不应该把太多的注意力摆在她身上,小红是翟寻洋一个人的责任,她才不要像他一样,把照顾小红的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她跟翟寻洋才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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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看见铁克云走出小红的病房,站在外头的翟寻洋立刻走向她。
她防备性十足的看了他一眼,“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好。”
她知道很多女孩子渴望能爬上翟寻洋那辆拉风又复古的机车,但是她才不屑搭他那辆战车呢!
“不行!太晚了。”
“哪有很晚?也不过才……”她一看见他疲累的表情,霎时没了声音。
“让我送你回去吧!我只是想送你回去而已。”他的声音显得无力,懒得跟她争辩。
不知为何,铁克云就是可以感觉到他的无奈,有一种不该有的同情就这么冒了出来。
“其实我家离这里不算远。”她想做最后的努力,不过听起来不具说服力。
“没关系,我只是想有个理由可以离开医院而已,我不习惯看到她强忍着痛,笑着跟我说话。”
铁克云无言,看着他。
翟寻洋率先转身,跨着大步离开。
尽避满心不情愿,她还是跟在他的身后。
她告诉自己,不过就是让他送自己回家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翟寻洋虽然骑着拉风的机车,却绝对不会蛇形狂飙那一套,也不使急停煞车那一招吃人豆腐,只是很平稳的花了十三分钟将她送到家门口。
当真到了家,就这么下车似乎有些奇怪,铁克云试图找话说。
“她说她想吃咸酥鸡,我想等考完试,再买去给她吃。”
“你知道她的情况不是太好……”
“我知道啊!”但是她不习惯在这时候露出焦虑或是担心的模样,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能就是这个星期了。”
这么快?可是她看起来好好的啊!铁克云心想,却没有说出口。
“她看起来好像没事,其实她老是这么撑着,我不知道她在撑什么,也许她也不想让我们担心,她一直都这样。”
“难道不能跟她的家人说?让我打电话去跟他们谈,谁不想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他们怎么可以在这时候丢下她不管?”
“回来又如何?小红一样会走,他们也有自己的经济压力,当初小红不愿意拖累他们,所以才勉强留在台湾,现在她的家人也回不来。”
“怎么可以这样?那她怎么办?医药费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说不管就不管吗?”
“我会想办法。”
铁克云看着翟寻洋,感觉他的肩膀又宽又大,像是可以扛起一切,但这一切不应该由他来扛啊!
“我……”她想再多说些什么,因为发现其实他也是需要人安慰的,他身上的压力并不小。
“你回去好好的看书,这里有我以前准备的考试资料。”他从袋子里掏出几本书,递到她的面前,“上头有一些重点,你会比较好读。”
铁克云没想到他会把他的应试秘籍给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接下,但就在她又惊又喜的同时,他又开口了。
“别又考输我了!要是被当掉,我可是会笑你的。”
“我才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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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的那天下午,铁克云还是不争气的去买了咸酥鸡,本来一直告诉自己,别跟小红太亲近,可是一有时间,她还是忍不住想往医院跑,每次一想到小红一个人在医院的画面,她就会有些受不了。
她特地去堂表姊所开的摊子买了小红想吃的咸酥鸡,当铁木兰还热切的拉着她聊着近况时,接到女乃女乃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小红的病况急转直下。
火速赶到医院时,铁克云发现翟寻洋已早她一步到达,她的双手颤抖,明明不需要留在这里面对小红的死亡,却无法移动脚步。
“我买了咸酥鸡……”她为自己的出现做解释。
翟寻洋沉默不语,看着她。
她浑身不自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觉得喉咙干涩。
“我想她应该没办法吃了。”翟寻洋说。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静默的氛围让人几乎要窒息。
铁克云好希望自己可以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她顿时又明白了,他们之间什么都不需要说,因为他们的感受是相同的。
害怕、紧张,以及更多的不舍,此刻全数涌了上来,但是他们什么也没办法做,只能无助的看着病床上的人,希望奇迹可以出现。
那一瞬间,她明白什么叫做心意相通,那种毋需言语也可以明白对方心情的感觉,让她久久无法动弹。
他们就像两个木头人,站在小红的病床边,听着哔哔哔的心跳声越来越缓慢,接着停止……
“克云,我听妈说了,她要我来帮忙。”铁不败带着礼仪公司的人前来接手后续的事宜,“往生的小姐是……”
铁克云动了动嘴唇,试着压抑快要崩溃的情绪。
“她是我……朋友。”她的声音不太稳,所以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重复一遍,同时试着不再让语气出现半点异状,“她是我的朋友。”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握住她的人是站在她身边的翟寻洋,他将她握得好紧,好像他们两个在这一刻是紧密相连的。
是小红把他们两人连结在一起的,他们应该是敌人,可是这一刻,铁克云明白他们在某些时候的确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