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仗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仗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诗经陈风
说真格的,米幻夷要不是碍于亲妹子寻死觅活,她实在没有势在必得的压力。
何况,她横看竖看就是不觉得方赫圣有什么稀奇的,一个败家子,少不了染上一身纸醉金迷的习性,嫁给这种人有什么好?
“姊,袁公子不同意吗?”她哭丧着脸问道。
“他会同意才有鬼。”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直接请他把人送给我,而且我也不贪心,只要方赫圣日落后的身子,白天他还是可以替晴天山庄做牛做马。”她不认为自已的要求无礼。
“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啦,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米幻丹有些气急败坏。
“不这么说要怎么说?我又没提到你的名字。”
“什么叫作我只要他日落后的身子?”她没这么放浪,她喜欢方赫圣可是无条件的,是个穷小子也无所谓,反正她可以养他。
“难道不是?你说要生一小窝孩子。”
“我想成为他的妻子,生一小窝孩子只是附带的好处,我不要方少爷受苦。”
米幻夷翻了翻白眼,吁了一口长气。“你要我白白向人家讨方赫圣根本不可能。”
“给袁公子钱,我把我那份遗产给袁公子,同他换方少爷。姊,我的遗产分文未动,现下应该还够买下方少爷才是。”在她眼里绝对爱情至上,婚姻无价。
“幻丹,你以为爹留给咱们俩多少家产?”她看向天真的妹妹,想想也真可悲,为了个败家子,姊妹俩竟面临互相清算的下场,叹哉!
“不知道,家里的经济大权一向在你身上,我如何计量属于我的遗产有多少。”她委屈地道。
“好象我很爱管钱似的,从今以后,米家的钱全由你来管,我正好落得轻松。”
直够呕的,好不容易将米氏神药铺经营得有模有样,现下却弄得姊妹翻脸。
“不是的,姊姊莫动怒,我只是太喜欢方少爷了,所以一时心直口快,口没遮拦。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能管钱啊,要我花那个脑筋不如教我去死。”自知祸闯大了,再不收拾,对她没半点好处。
案母双亡巳够不幸,要不是米家有个头脑清醒、精明的米幻夷,想来早让觊觎米家药铺的有心人给夺去了家业,她们早沦为街上乞儿了。
“袁皓玄不肯成全你我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教我跪地求他吧!”
“若求情有用,不如我去求他。”米幻丹作势要出门。
米幻夷拦下她,“没用的,袁皓玄只要钱,他没有什么同情心,给他钱他自然会放人。”
“他要多少钱?”钱能解决的事有什么难的?
“一千两黄金。”
不管钱,自然对金钱没概念,哪里知道一千两黄金所代表的意思是要她们知难而退。
“一千两黄金?很多吗?他开了价咱们照给就是了。”米幻丹天真无知地道。
米幻夷倒抽了一口气。“什么照给就是了?我连四百两都拿不出来,更遑论是一千两。”
她错了,她不该让幻丹太过无忧,如今养成了不知米价、不食人间烟火的脾性。
“姊,我很少求你什么,就方少爷这件事;每每想到方少爷在晴天山庄做着下人做的粗活儿我就心疼,他不该过那样的日子,这将会是个悲剧。”她声泪俱下只为爱情。
“他不该过那样的日子,那他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热了有人煽风,冷了有人暖被,痒了有人抓痒,累了有人槌背,想笑时有人逗他发笑,想哭时有人替他拭泪……”
“够了!”米幻夷打断米幻丹的狂想。
“我说错了吗?”
“你是大错特错,好吧!如果你真想嫁个废人为妻,我这个做姊姊的要是千般阻挠好象不通情理,我会去求袁皓玄,求他成全我的傻妹妹。”
她被打败了,没见过这么痴傻的女人,可悲的是这个女人居然不是别人,而是她米幻夷的妹妹。
聪明干练的姊姊,却有个为男人执迷不悟的妹妹,这大概是老天爷要给她的考验吧!
※※※
世上何只米幻丹一个人痴傻。
晴天山庄就有另一个“非君不嫁”的人物,也是让身为兄长的袁皓玄一个头两个大。
“你确定非方赫圣不嫁?”他已问了不下百次。
年方十七的袁皓冰亦不下百次的颔首,“没错,我一定要嫁给赫圣哥为妻。”
“他那个人一无是处。”
每回只要谈到这个话题以及那个男人,他就一肚子火,他们袁家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鬼煞,自商纣时起,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有眼无珠的闺女爱上个好吃懒做的败家子,到了他这一代,还是逃不过这不要也罢的“传统”。
“我就爱他的一无是处,一无是处有什么不好?哥哥已经够强了,咱们家又不缺钱,反而我还觉得应该多找一些人来替哥哥花钱……”
“闭嘴!”他轻吼。
她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道:“是你问我问题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可知为了方赫圣,我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银两?”他恒起脸孔道。
“四百两黄金。”她嗫嚅地道。
他破口大骂:“你就不能行行好别挑蠢材嫁吗?我介绍的翩翩佳公子你不要,偏要无能的方赫圣。”
“我对容大哥没感觉嘛!你偏这我嫁给他。”她快要哭了。
“念琛此方赫圣不知强多少倍。”他为皓冰的没眼光发愁,怎么讲都讲不通。
“容念琛是个呆头鹅,我要是嫁给他肯定闷死、气死。赫圣哥不同,他能玩、会玩、有情趣、会逗人开心,人生不过求个开心,难道哥哥不喜欢见到皓冰开心?”她故意这么说,为了堵大哥的嘴,她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是你不懂得欣赏人家的优点。总之,我反对你嫁给方赫圣。”
“不嫁赫圣哥我就终生不嫁,做老姑娘,一辈子赖着你,赖到死为止。”她撂下狠话。
“别以为我会心软,你再这么自以为是,我就把方赫圣丢到山里喂狗去。”
她骇住。“别,花了四百两黄金才竞──”
他打断她的话:“我宁可浪费四百两黄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方赫圣。”
“赫圣哥是瑕不掩瑜,并非如哥哥所言的无能,是哥哥太厉害了,才会看谁都不顺眼。”
“你竟为了那个欠人扁的方赫圣费尽心思找理由、编借口?”
女大不中留啊,此刻的他感受特别深刻。
自小就十分依赖他的皓冰,一转眼便到了怀春的年纪,谁也不爱,偏偏爱上方赫圣,这教他如何安心将妹子嫁出去?从方赫圣出现在皓冰的生活起,他没一刻不反对担心的,要不是妹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他,他才懒得出面竞标。
那日在街上买马,遇上那名疯狂叫价的女子,本想在冲动之下将烫手山芋送出,既然世上还有个瞎了眼的呆瓜要接收废人,他高兴都来不及。
要不是怕皓冰的泪……
“哥,赫圣哥并不坏,他只是运气不好。”
“又来了,你到底何时才会清醒?”
“我很清醒啊!”再清醒不过了。
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得不到兄长的支持?以她对方赫圣近距离的观察,他真的不是坏人,脾气又好,不嫁这种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方赫圣运气不好才赔掉家产的事。”
他会发脾气。
“哥,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的判断?”她可怜兮兮地问。
“除非他靠自己的双手将方家失去的产业挣回,否则休想要我对他改观。”
他是个男人,对男人的种种没有不了解的,运气不佳和吃软饭他还分得出来。
方赫圣本领有多大,他不可能看走眼,他一直搞不懂,为何女人这么好骗?对这等劣货爱不释手?皓冰如此,那个大声婆亦如此?
※※※
春阳融融,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米幻夷为了幻丹,左思右想了一夜,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晴天山庄的金镂门。
家丁开了门,楞声问:“姑娘找谁?”
“你们主子在不在?”开门见山,方便找人。
“哪一位主子?”
“袁公子,难道你们这里还有别的袁公子?”真麻烦,富贵人家见个人还得过五关斩六将不成?
“公子不随便见客的,请问姑娘芳名?”
“米幻夷是也,你快快通报,就说本姑娘有火烧的事要找你们伟大的公子商量。”
家丁约莫一刻钟后再次出现。
“公子说不认识你,不过为了做好敦亲睦邻的工作,他愿意给你一点时间,如果姑娘想募款修桥铺路可是找对人了。”
米幻夷随家丁进入晴天山庄,左顾右盼地看着周遭的景物。
丙然不是盖的。
织绵似的回廊上头全是雕了美丽图案的文砖,筑成彩凤似的飞檐好似要飞过回廊上的长桥,栩栩如生。
两旁的绿窗被花影树荫所遮,栏阁连苑,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和袁皓玄话不投机,真想留下来住蚌十天半个月的,修身养性。
“袁公子在书房?”
一般的公子哥儿不多半在书斋里装模作样?尤其有客来访时更应不会放过这个矫情的机会才是。
“不在,公子在马厩替牝马接生。”家丁回答道。
“接生牝马不是马夫和马厩小厮的工作?你们公子闲得无聊啊?”
“不是的,公子怕新来的小厮经验不足会弄伤公子心爱的牝马,所以亲自接生。”
“没想到冷血的袁皓玄还有善良的一面。”她低语。
“呃?”家丁没听清楚。
“我说你们公子心地不错,只是凡事若全要这样亲力亲为岂不累瘫?”
家丁话多就有这个好处,问什么答什么,方便探问内幕消息。
“公子龙马精神,像有神力,无论多么忙碌皆不显疲态,”家丁持续吹捧主子。
“袁公子是长安人?”她偏着头不留痕迹的问,就像这只是句很平常的招呼。
“是长安人士。”说到此,家丁指了指前方。“马厩就在那里,牝马顺利产下小马了。”
“你怎么知道?”她问。
“公子正在洗手,应该已经接生完。”
丙然,袁皓玄一边拭干手上的水,一边朝她的方向行注目礼,又是一张严肃的死脸。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她问。
“怎么又是你?”他口气不耐地道。
本来顺利接生了漂亮的粟色小马,心情不恶,没想到这份好心情很快就要毁在她的手上。
“别这么没有人情味嘛!来者是客,怎么说你也应该倒杯茶请我喝。”她试着对他微笑,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向他讨一杯茶应该也不为过。
“你家里没茶吗?”他不领情,无视她皎美的甜笑。
“小气巴拉。”她轻哼。
“有什么事快快说完,我还有很多事要办,没空陪你闲扯、摆龙门阵。”
“这里不方便说话。”
为了幻丹的终身大事,她很可能一会儿后会上演跪地求情记,这里一干闲杂人等在场,她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废话少说。”他往书房走去,看这个小妮子能耍出什么花招。
推开书斋门,她跟着进去,裙襬太长,不意拐了一下,右手肘一挥,运气不好的,正巧挥下茶凡上乙只古董花瓶,花瓶在她面前完全不给面子的摔得粉身碎骨。
她呆愣住。
他同她一样,不过他先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是来讨债的也不必这样。”
她吐了吐丁香小舌,“我又不是故意的,赔你就是。”
“你赔我?你赔得起吗?这花瓶是阿房宫大火时抢救出来的珍宝,你的玉手一挥和让它当年命丧火窟有什么两样?”
被他严厉地一吼,她的火气也上来了。“上头又没写它的出身背景,我怎么知道不是你瞎拼的?阿房宫里的古董?我看根本是观音庙里供菊花的普通花瓶,想骗我?”她哼了一声。“门儿都没有。”
他亦不甘示弱。“我说也难怪了,区区一个药铺的杂工怎么会识得始皇帝宫中的宝贝。”
她扠腰怒吼:“你说什么?杂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药铺里打杂来着?”
“不是杂工?”他上下打量着她,然后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原来不过是个收拾药渣的小丫鬓。”
她拼命深呼吸,怕气死在晴天山庄没人替她收尸。
“本姑娘不跟你这种浑身铜臭的奸商一般见识,”她自我安慰道。
“既然不想和浑身铜臭的奸商一般见识,又为何踏进我晴天山庄?”他嗤笑一声。
“没别的要求,我还是那句老话,方赫圣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为,不如把他卖给我吧!”她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几次接触,她对他冷峻的行为模式早已是见怪不怪,正好方便同他高来高去的斗智。
“都说了,一千两黄金。”他料准她没这么多银两,说出这番话是希望她好好掂掂自已斤两,别再缠人。
“我若拿得出这么多银两,那日在拍卖会上自然会扯开喉咙同你竞价。”
“这样我也爱莫能助。”他冷冷一笑,这不是他的问题,她必须自己看着办。
“方赫圣对我米家而言非常重要,你留下他不过是多养了一只米虫,他是个没有任何产能的废物。”
他不解地看着她,“若真是废物,你为何抢着要?”
“有人觉得他是个足以托付终生的对象,不圆此梦心难甘愿。”她直言道。
“你吗?”他讶然道。
她愣了下。“什么?”
“是你想圆此梦吧?”他淡淡一笑,“承认也不会怎样啊,你为何一副讶然不已的模样?”
“如果我承认是我,你是不是此较愿意成人之美?”
铁石心肠的袁皓玄,会不会因为她亲自登门求情而网开一面?他是忘我城的新成员,大家对他所知有限,基于某种直觉,她大胆假设这个人恐怕不是太好惹。
心里对他做了定调,旋即听到他的拒绝。“不会,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主人赶人,客人没有死皮赖脸的道理,她挑高眉,星眸微眯。
“我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