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要我早点死是吗?”裴老夫人大发雷霆。
昨夜太甜蜜,也太缱绻,加深了裴原的决心。
“原谅孩儿的执着。”
“把执着用在别人身上,不准你夺亲弟弟的妻子,我在世的一天,就是不许!”她气急败坏地道。
“恒弟能够理解的,请娘成全。”
裴原无法忍受自己在意的人嫁给别人,这是他的机会,若能说服娘亲,紫茉那里就不是问题了。
“因为恒儿死了,不在这世上了,所以没法子和你争了是不是?”
“紫茉和我的感情是真的。”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谁不去谈感情,竟然谈到自己弟弟未过门的妻子身上,原儿,你真胡涂啊!”
“请娘谅解。”
“原儿,你太令我伤心了,十年前,有人在我面前搬弄是非,说恒儿是你害死的,我不相信,宁可接受你的说法;你说恒儿落水而亡,我就当他是落水而亡,这十年来什么都没再过问,如今我要替恒儿讨房媳妇,为什么你就不能成全呢?”她哀伤的说。
十年了,本以为已结痂的伤口,却仍隐隐作痛。
“娘亲对十年前的意外,心里仍有疙瘩?”他恍然大悟。
“你要怎么形容都成,是疙瘩也好,是情绪也罢,总之,十年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可我替恒儿挑的新娘,你就是不准夺去。”
“紫茉可以先嫁恒弟再嫁我。”他决定退让一步。
为了得到她,什么形式都无所谓。
“这成何体统!”裴老夫人暴怒。“我要给恒儿讨的媳妇是能替他守一生一世的贞节烈女,不是一女事二天的婬娃。”
“恒弟不是我害死的,若娘因此想惩罚我,请娘高抬贵手。”
其实他可以用强硬的方武夺人,可他不愿意这么做,他不要伤了母子问的和气。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娘,就尊重我的安排,裴家的家产已经全归你所有了,你不能连恒儿的妻子也抢!”
这是严厉的指控,裴原越听心越凉。
他们母子一向不亲,除了日常问安,没什么话好聊的,追究起来要归咎于十年前的那场意外,本就不热络的母子,更形淡漠。
“紫茉有情于我,这不是抢。”
“是吗?我倒要听听顾紫茉的说法,是真的有情于你,还是有情于裴家的家产。”
“娘,您这是何苦呢?”
“人人都说我因为你而失去一个儿子,现在我慢慢相信这个说法了。”她残忍的指控。
她有两个儿子,却怎样也无法把这个大儿子疼人心坎,因为这个先出世的儿子性格同他爹太像。
“娘这样说对孩儿好残忍。”
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难道得这么淡漠下去?因为其中一个孩子的早逝,就迁怒活在世上的另一个……
“别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想听任何理由。”
裴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再看裴原一眼,转身回屋里暍她的养生茶,她可不想太早死啊!
斜风细雨打在院里,落花成了一堆堆的泥泞。
“成天下雨,还挺烦人的呢!”马柔柔跟着叹气。
以前她在万花楼时是不太叹气的,现在却成了看风叹气,见雨也叹气的“叹气大王”。
“马姐没上工啊!”公孙梨问。
“昨天跟着裴爷才从杭州回来,累得直想休息。”马柔柔打了个大呵欠。
“妳说邪不邪门?那荷花的鬼魂好像回来过。”公孙梨煞有介事地道。
彼紫茉僵住。
“有此奇事?妳打哪儿听来的?”
“与荷花同住的丫鬟说的,荷花在世时种的花全不见了,像是被荷花搬走了。”
“怎么可能,荷花搬花做什么?难不成阴曹地府也能种花?”
“是真的被搬得一乾二净了嘛,不信马姐去问问说这事的丫鬟。”
“真是见鬼了!紫茉,依妳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荷花丫头真有冤情未解,所以才用这种方武向大家示意?”马柔柔瑟缩了下。“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
“荷花的确有冤情,可实在不知从何下手调查。”
她自己的烦恼事已够多了,无暇他顾。
“紫茉,妳非嫁不可吗?”马柔柔见她心情低落,又老话重提。
彼紫茉点点头。
“老夫人对我有期许。”
“我不该批评老夫人的,可她把好好一个闺女留在身边守寡有什么好处?”
彼紫茉笑了,“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
到了这个时候她能说什么?
和裴原的一夜,在她来说已足够。
“有什么好的?天天看着日升月落、四季更替,却没有活生生的丈夫可拥抱,过几年妳就会后悔了。”马柔柔说。
彼紫茉只能回以苦笑。“事已至此烦恼也没用,我现在是过河卒子,只能往前了。”
“这么悲观!”公孙梨无力地摇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人来世上一遭,匆匆数十载,剎那芳华,弹指白头,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不这样,不知还能怎样。”
彼紫茉不敢做白日梦,妄想打个盹醒来,所有问题全解决了。
“离开这里,天下这么大,不用隐姓埋名也能过活;紫茉,我身边有些碎银子,可以全给妳,妳走吧!”公孙梨大方地道。
“若妳能下定决心,我支助妳盘缠。”马柔柔更是讲义气,风尘女子凡事看得透彻。
彼紫茉摇摇头,对马柔柔和公孙梨道:“我不走。”
这里有她舍不下的眷恋。
“妳真是死心眼。”马柔柔低喃了句。
“不只死心眼,还死脑筋。”公孙梨补上一句。
“死心眼、死脑筋的女人配一个死去的丈夫正好。”她自我解嘲。
“妳还笑得出来?外头那些高挂的大红灯笼怪刺眼的,听说还准备席开百桌呢!天晓得何喜之有?”马柔柔实在很看不过去。
“马姐说的话真是掷地有声。”公孙梨拍手叫好。
彼紫茉不语。
“我曾问过裴爷对这事的看法。”马柔柔突然道。
彼紫茉竖耳倾听。
“裴爷怎么说?”公孙梨问出顾紫茉想问的话。
“什么也没说,只是抿嘴一笑。”
笑?
他为什么笑?
彼紫茉希望他说几句话,发表他的意见,可他竟然只是笑了笑。
“诡异!”公孙梨难掩失望,本以为可以听见长篇大论的,什么内容都好,就是不要沉默一笑。
婚礼提前,孟卿卿是唯一窃喜在心的人。
“干娘,您实在太会看人了,卿卿要多多向您学习。”她又开始灌迷汤。
“婚礼提前对大家都好。”裴老夫人精明地道。
“裴爷来说服您是吗?”
孟卿卿太清楚自己最有力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顽固传统的老夫人。
“我不会让他再抢走属于恒儿的东西。”
家产在老爷在世时全数给了原儿,她无权置喙,如今为了恒儿的冥婚大事,说什么她都会坚持下去。
“干娘,若是顾紫茉心有不甘呢?”
“她为什么心有不甘?”
“这我就不好说了。”孟卿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最擅长的伎俩之一就是在疼爱她的长辈面前扮弱者,这对她来说太容易了。
“说!妳不说不是帮这个家。”
裴老夫人的怒火被激起,孟卿卿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彻底达到目的。
“顾紫茉想做的是裴园的当家主母,不是清心寡欲的二少夫人。”
“她敢!”
“为达目的,她没什么不敢的。”
“三天后就要举行婚礼了,她能怎样?”
懂得察言观色的孟卿卿旋即一笑。
“怕她乘机跑了。”
“她想丢裴家的脸?”
百张帖子已发出,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地方仕绅,甚至朝廷高官都在宾客之列,顾紫茉是新娘,她若跑了,这个婚礼能看吗?
“干娘,这事不得不防。”
她怕裴原把顾紫茉藏起来。
“怎么防?她要跑我也没辙啊,除非把她关起来。”
“干娘,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就先关在园里的某处,锁匙只有干娘有,等到婚礼当日再放她出来。”
“妥当吗?”裴老夫人有些犹豫。
“有何不妥?照样给她吃暍,又不是虐待她。”
“会不会出乱子?”
孟卿卿一笑,“三天的时间,要出乱子也没什么机会,想办法把裴爷调离建安不就行了。”
“办法想好了?”
她点点头。“就等干娘同意。”
“妳倒是深知我心,二十多年前,他们兄弟俩出世时就让相士看过命,两人同胎出生却不同命,一人克另一人,留下来的克生母。”她说出了埋在心中二十多年的秘密,然后深深叹息。
“留下来的克生母?”孟卿卿不寒而栗。
“所以我和原儿一向不亲,也亲不起来,他的脾气太像他爹了。”
裴家夫妇感情不睦是出了名的。
“饶是这样,老爷在世时也未纳妾啊!”
“那是因为他眼光太高,没看得上的女人,妳以为他是忠心啊?”裴老夫人冷讽。
“卿卿确实以为老爷是待干娘忠心。”
“他会忠心才有鬼咧,要不是死得太早,迟早会纳妾的。”
“干娘如此悲观?”
“有些事我本来不愿再谈的,现在想起来还是令人心头一阵痛。”
“原少爷知道这些事吗?”
“他聪明得很,岂会不知情,他也知道我待他不如恒儿好。”
“恒……少爷是怎么死的?”她大瞻一问。
“说是溺死的,我一直有所怀疑,孩子的爹都没追究了,我这个妇道人家在当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干娘怀疑原少爷?”孟卿卿捂住嘴。
“不提了。”
裴老夫人又是一阵叹息,眼眸泛红。
“原少爷看来不像那么狠毒的人,干娘会不会误会他了?”她可不希望将来她嫁给裴原,却得不到老人家的祝福,天天找她麻烦。
“他迟早克死我。”
孟卿卿不再说什么。
人本来就会死的不是吗?
不能说七老八十了还怪是自己的儿子克死娘亲吧?
但她现下不方便说什么,怕得罪了人。
“快放我出去!来人啊!快放我出去……你们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窄小黑暗的山洞里,传出顾紫茉哽咽的声音,她哭求着,希望有人听见。
为什么关她?
怕她跑了?
她不会跑的,她会一直待在裴家,一直待着啊!
“快放我出去。”
山洞既黑暗又潮湿,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这是牠们的窝吧,想必是在抗议她这个不速之客才会吱吱出声。
她会被关到什么时候?三天后的婚礼当天?
如此看来,除了关她的人,不会有人知道这个隐密之处,所以没有人会来救她。
喊哑了嗓子也无用,她放弃喊叫,告诉自己要随遇而安,也许还能心平气和的笑一笑,和老鼠们做做朋友,看看那些小东西怎么讨生活。
裴原知道她不见了吗?会不会来找她?
听说他去求老夫人将婚礼取消,是不是真的?这么说来他是在乎她的啰?
这样的深情,她一生也还不了啊!
她想起老夫人对她的斥责--这是不名誉的事,是天大的耻辱,妳怎么能妄想同时嫁给两个男人?妳是原儿的弟媳妇,他是妳大伯,妳羞不羞啊?勾引大伯可是有悖伦常之事,我活在世上一天就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难道因为如此,老夫人才决定把她关起来?
想到自己确实爱上了不能爱的人,确实做了有悖伦常之事,被关在这里也是解月兑。
懊嫁给谁就嫁给谁,丑闻不能外传,否则丢了裴原的面子,教他要如何做人?
彼紫茉,妳怎么可以如此不知羞耻?裴原是妳丈夫的哥哥啊,妳怎么可以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给了他?
妳的骨气呢?
她没了骨气,连一点点都没留下来,为了爱一个人,她竟如此不顾名节。
她的心遗落了,遗落在他身上,等待他救赎。
可她不能拖他下水啊!人们会怎无情的批判他?
裴氏天下茶的大当家怎么可以抢了自己弟弟的冥婚新娘?
斗茶赛就要开始了,这个丑闻会坏事,万一传出去,京城里的茶官会怎么想?
一个人格有瑕疵的人,有能力焙出皇上暍的贡茶吗?
彼紫茉,妳真是个害人精!
那日在月下,她可以避开的,他暍他的酒,她走她的路,她为什么没有躲开?
为什么要让他吻了她?
那是一个错误的吻,却牵扯出一辈子的纠缠……缠出那一夜的肌肤之亲!
她好自责啊!孟卿卿说得没错,她是九尾狐狸下凡,勾引了裴原。
遍寻不着顾紫茉,裴原急如星火的向裴老夫人质问。
“娘,紫茉不见了,是不是娘把她藏起来了?”
裴老夫人镇定的看着他,“没错!是我把她送到别处去了,不过不是藏起来。”
“娘,紫茉在哪里?”
他快急疯了。
“婚礼当天你会见到她。”
“娘,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老夫人冷笑了声。“这么明显的事,你又何必问我。”
“我不懂娘为何非要紫茉嫁给恒弟。”
他完全乱了、慌了,事情怎会往如此糟糕的方向发展?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该去招惹她的。
“她来裴家就是为了要嫁给恒儿的,不是吗?你现在这样质问我,我觉得很可笑。”
“紫茉有权选择她的人生。”
“她已经选择了呀,不是我勉强她离开的喔!是她自己也认为应该避着你,以示清白。”裴老夫人不得不撒谎。
她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结果部是一样的。
“紫茉不可能那样做。”他黯然神伤。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的心思你怎会了解?”
裴老夫人完全不在意她的作法伤了儿子的心,她的态度十分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和紫茉的感情是真的。”他豁出去了,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我不管你们的感情是真是假,这事理当怎么办就怎么办。”裴老夫人不近情理地道。
“娘,您忍心看孩儿如此痛苦?”裴原从没求过人,为了爱,他破了例。
“那么我的痛苦呢?”裴老夫人吼道:“十年前,你不也让我痛苦难耐?”
“恒弟不是我害死的,娘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他没想到都过了十年,母亲仍心存芥蒂。
“我如何相信?有人看见你推恒儿落水。”
“谁?谁看见了?我要和那个人当面对质!”
他受够了这一切,现下正是把话说清楚、把真相厘清的最佳时刻。
“人家怕你,根本不愿出面对质,你看你这个人有多可怕。”裴老夫人一想到这个儿于可能会克死自己,心里就直发毛。
“不肯出面就是心里有鬼。”
“这我不管,如果你不肯放手,我只有继续关着顾紫茉,直到大喜之日。”
“娘,何喜之有?”他严厉的诘问。
“怎么?恒儿不能娶妻吗?:只有你这个大少爷可以娶妻生子?”
裴原没想到伤他最深的竟是自己的娘亲,他悲愤不已。“娘为什么对我有着这强烈的敌意?”
“我对你没有敌意,是你瞧不起我这个娘,我决定的事还不断同我唱反调。”
“紫茉可以先嫁恒弟再嫁孩儿。”他再度提议。
裴老夫人立即翻脸。
荒唐!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在我裴家。”
“先娶阴问妻子,再娶阳世妻子的男子不是没有,女子同样可以先嫁阴间丈夫,再嫁阳世丈夫,孩儿不觉得有何不妥。”
“裴家女人必须守节,不能再嫁。”裴老夫人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紫茉的情况特殊,娘不能不顾她的想法。”
“你是在跟我说教吗?”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是她自愿成为恒儿的冥婚新娘,如今箭在弦上,你却指责起我来了。”
“干娘别生气。”孟卿卿选在此时插话。
“这件事就这决定了,我不想听任何借口,你和顾紫茉今生是没有可能的了,除非我死!”裴老夫人的话说得极重。
“原少爷,您就别再惹干娘生气了。”
裴原狠狠的瞪了孟卿卿一眼。
“不用说,一定是妳在一旁煽风点火。”
孟卿卿嘟起了嘴。“我什么也没做。”
裴原愤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