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修长身影俐落的舞弄长剑。这是殷武自幼被强迫养成的习惯。
身在武术世家,不论他对武术有没有兴趣,练武都是他逃不了、避不开的责任。
所幸他对武术尚有兴趣,从来不以为苦,因为在练武的时候,能够让他专心一意,抛开所有杂绪,寻得心理的平静--这正是现在的他最需要的。
舞完剑,殷武静立原地,调节呼吸。
饼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方小姐,妳起得真早啊!”
角落里的人儿闻言一惊,接着挂着傻笑踱了出来。
“早啊,小师父!”
殷武不发一言的看着她。
其实早在她第一天躲在角落观看时,殷武就发现她了,只是除了第一天之外,她都只窝五分钟就走人,对他没有造成困扰,所以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但今天却不同。
她整整在那儿窝了三十分钟,一动也不动,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随着自己的每个动作移转。
虽然俊秀的外貌让他自幼已习惯众人注目的焦点,但任何一个人被这样连续盯着看三十分钟,都不会是太愉快的事。
何况,她看着他的眼神不似爱慕、不像欣赏,更非证叹,而是带着点轻视、哀怨、惊异……呿,又不是外星人!
对峙过了五分钟,没人开口。
他不说话,方亚月也跟着装哑巴。
一男一女就这样在庭院中站了许久,他直视她的双眼,她目光则闪闪躲躲。
“方小姐,有事吗?”殷武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没、没事。”
“那妳为何躲在暗处一直看着我?”他开门见山的问了。
许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方亚月一时呆住。
“这个嘛……”这叫她该怎么说呢?老实说?直接说?坦白说?到底该怎么说啊!
说她没想到好不容易遇见的梦中情人居然已经是孩子的爹,害她幻想破灭?说她没想到他看起来人模人样,居然是个搞大女人肚子不负责娶回家的烂男人?说她很想告诉他,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要是他真有诚意就应该把她们母女接回来?
拜托!这些关她屁事啊!她有什么资格说?
所以到最后,她只能低下头,很心虚、很心虚的说:“因为你很帅。”
“妳说什么?”他皱眉。
“我说,因为你很帅!因为你舞刀弄剑的样子实在太帅了,所以我一时看呆了。”
“妳说谎。”他淡淡反驳。
“哪有?”她双手合十,张着闪亮大眼朝他眨啊眨。“我是真心读美你,句句出自肺腑之言。”
说谎这种东西是这样的,第一次开口很难,第二次就很容易,第三次、第四次就成了家常便饭。
真悲哀啊!
方家的列祖列宗,请你们一定要原谅后辈不孝,实在是时势所逼,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秘笈还没拿到,现在说实话只会被踢出殷家大门,这样她过去两个多礼拜的努力就白费了。
帅哥已经名草有主,现在只有秘笈能给她安慰了。
殷武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笔记本。
“那是什么?”
方亚月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就将本子往身后藏。
“没、没什么……”
殷武没有错过她的动作。
自她来到武馆,每天就见她拿着这本笔记画画写写,他本已觉得奇怪,现在看她心虚想藏,更让他起了疑心。
“我可以看看吗?”他问。
虽然是“问”,但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道是欲盖弥彰,她愈不给人看,不就愈代表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思及此,她牙一咬,索性将本子递到他眼前。
“里面也没什么,你想看吗?”
“如果妳不介意的话。”话说得很有礼,可是意思却很明白。
“不介意,呵!我一点也不介意。”
才怪!
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到他手里,见他面无表情的翻阅,她忍不住解释,“其实这本笔记是我拿来当备忘录的。你知道嘛,这武馆有点大,而我这个人的方向感偏偏不太好,所以才想画个图、做做记号,以免自己找不到地方。”
殷武闻言没有作声。
他本来已觉得这女子奇怪,并非因为她的外表,而是某些太过刻意及不寻常的举动,现在这本笔记的内容及她那就算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的理由,更证实了他的怀疑。
她进武馆的确另有所图,只是,图什么呢?她的伪装漏洞百出,说词更是薄弱,显然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
是一般的小偷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即使心里很清楚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是胡扯,但是殷武并没有当场揭穿,而是说了声“原来如此”,便将笔记还了回去。
一方面,父亲现在住院中,母亲长相陪伴,武馆里是需要一个女人打点家务;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她潜伏在武馆中究竟有什么企图。
饼去他在特勤队时,曾经逮捕过许多黑帮老大,树敌无数,如果她是那些人派来的,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当场揭穿,将她赶出去,变成敌暗我明的情况要好处理。
而幸运逃过一劫的方亚月,暗暗呼出一口气,绽出笑容。
“那我去准备早餐了。”她赶快将笔记塞进口袋,快溜!“一会儿见。”
“唉--”长长一声叹。
炉上有锅汤在煮着,桌上摆着三十人份的饭菜,角落里有个阴暗的背影不停发出感伤的哀叹声。
这就是林进勇和陈及第进来厨房时看到的景象。
“唉唉唉。”连三叹。
两人对看一眼,慢慢靠近那个浑身笼罩着乌云的背影。
“大姊?”陈及第低唤。
“管家小姐?”林进勇跟进。
方亚月头也没回,摆摆手。
“饭煮好了,自己盛,别烦我。”
“大姊,怎么了?”陈及第号称装熟宽人,一下子就挤到她身边,一手搭上她的肩。“有什么麻烦说出来,让我大哥替妳解决。”
本来以为这个动作会招来一个白眼,想不到方亚月连理都没理他,只是意兴阑珊的说:“没得帮忙,你们把饭菜端出去吧!”
陈及第瞪大眼,双手抓着她的肩摇晃她。
“大姊,妳到底怎么了?这一点也不像妳啊!”
“找死啊你!”她终于赏他一记爆栗。“老虎不发威,把我当病猫啊!”
“大姊,您终于回来了!”
“太闲去找别人玩啦,我没心情陪你,”
“大姊,您心情不好?”
废话!“你觉得呢?”
“是思春还是……”
“思你个大头鬼啦!”方亚月把他推开。“去去去,滚远一点。”
一旁的林进勇忽然插进一句,“是不是和小师父有关?”
她闻言大惊。
喝!现在是怎样?莫非全武馆都知道她“煞”到殷武了?万一被她爹知道,她一定会被剥层皮!
“陈、及,第--”她伸手一抓。“是不是你说的!嗄?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你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冤枉喔!大姊。”陈及第两手捣颊。“哪需要我多嘴,妳每天都用饿虎扑羊的饥渴目光一直盯着小师父,瞎子才会看不出来!”
林进勇听了拚命点头。
“啊也不能怪妳啦,咱们的小师父真的长得粉帅,要不是武馆不收女弟子,偶看早就被村里的那些女人挤爆了!”
哇咧--她真的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还饿虎扑羊咧!
看来她还是赶快把秘笈找出来然后闪人吧,否则就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她霍然站起身。“阿弟,去叫其他人进来吃饭。”
“大姊,妳是不是想开,要对小师父下手了?要不要我们帮妳压住他?”
方亚月感觉自己额上青筋突起。
“你怎么不干脆送我一包药还比较省事!”
“这样啊……那我得打电话问问朋友。”
还真的咧!方亚月真想扁他。
“大姊,您要去哪里?”见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陈及第连忙扬声。
“打扫!”
“啊咧?不是要去扑倒小师父吗?”
“给我闭嘴啦--”
“小师父、小师父!”
殷武回头,就见方亚月气喘吁吁的朝他跑来。
“有事吗?”
她陪了一个笑脸,搓着手道:“是这样滴,我想说也没什么事,不如来个大扫除,把武馆里里外外整理一遍,你看如何?”
“好啊,那我叫其他学员们来帮忙吧。”说罢,他转身往道场走去。
“等等!”她连忙伸手拉住他。“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
殷武闻言扬眉。
“武馆这么大,妳一个人打扫太吃力了,还是叫他们帮忙吧?”
“不用!真的不用!”开玩笑,打扫只是个名义,找秘笈才是真,叫别人来帮忙她还有什么搞头?“这是我份内的工作,我一个人慢慢做就行了。”
“真的?”
“放心,我不会延误到其他例行工作的。”
“好吧……”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主屋二楼靠左边的第三间房间请妳不要进去,那是我父亲的书房,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没问题、没问题。”她连声保证。
但等到殷武一走,她马上就直奔那个被告诫“不可进入”的房间。
禁忌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啊!愈是被禁止的,人们往往愈想尝试。
这个武馆这么大,殷武哪里不禁止她进入,就偏偏指明这个房间,要寻宝还有更理想的地方吗?
趁着学员们上课时间,殷武走不开身时,她偷偷潜入主屋二楼,朝目标迈进。
一、二、三……第三间房间……就是这间了!
方亚月难掩兴奋的街上前,握住门把一转。
可恶!锁住了!
也对,既然是放绝世秘笈的地方,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呢?
这让她更加笃定秘笈一定在里面。
她下楼走出主屋,观察了一下地形。那个房间外头正好有一棵大树,她可以攀爬上去打破窗户再进去搜,反正浓密的树叶几乎遮住了全部的窗户,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
等到秘笈到手,她影印一份再放回去,窗户就说是外面的野小孩玩球打破的。
嗯,好主意。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她挽起袖子,开始爬树。
爬呀爬、爬呀爬,忽然一个声音静静的问:“妳不是说要去打扫?怎么在这儿爬树?”
妈啊!居然是殷武!
方亚月被他吓了一跳,脚下一踩空,差点摔了下来。
“小、小师父……”她从上面俯看他。“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现在殷武开始有点了解她了。
每次她心虚的时候,说话都会结巴;不想回答问题时,就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她真的是他的仇家派来的间谍,未免太好看穿了,她根本不是那块料。
“妳在上面做什么?”
“你有事找我吗?”不想回答的时候,反问是最佳的防御。
反正殷武本来就没期望她坦白,所以便顺势答道:“我想把妳介绍给一个人认识。”
“不是吧?我不缺男朋友啊。”
殷武面色不改。
“不是帮妳介绍男朋友,我的母亲刚从医院回来,想认识一下新管家。”
“这样啊……”她面有难色。
虽说方殷两家数十年来势如水火,可到底还是在同一个村子活动,殷家两兄弟长年在外可能不认得她,殷家师娘就不见得了。
也真是倒楣啊!殷师娘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在她秘笈快到手的时候回来,万一被认出来--
“小师父,我突然想到今天我还没带伯爵去散步。”
“这件事可以等,妳先下来。”
“我大扫除还没开始……”
“那也可以等,妳快点下来。”
“可是我衣服也还没洗……”
这下殷武不说话了。
不要看他长得俊美,他板起脸也是挺吓人的,尤其是那两道凌厉的目光--
“好,我下来了。”她投降。
反正早死晚死都要死,那就早死早超生吧。
唉,老爸,女儿无能,您可不要怪我。
唉,绝世秘笈,再见啦!
有句话说,闻名不如见面。
梁静是个方亚月再熟悉不过的人物。
毕竟她爹和他师弟数十年恩怨皆因此人而起,关于那一段故事,她听得都快烂了。
能让两个男人争个死去活来的女子想必不凡,如今一见,方亚月总算明白当年这两个师兄弟何以会为她反目成仇。
想来殷武姣好的面貌也是遗传自她,虽然年过半百,但她看起来仍然美如仙女,有着超凡的气质。
方亚月不得不承认,她娘那个母老虎跟人家真的不能比,也难怪她爹一直对人家念念不忘--虽然方重山一直没有承认过就是了。
“这就是新来的管家?”梁静笑咪咪的看着她。“好漂亮的女孩。”
被一个美人称赞自己漂亮虽然让方亚月觉得怪别扭的,但也挺受用就是了,她当不觉得飘飘然。
“师娘才真漂亮呢!”她也礼尚往来。“而且看起来好年轻。”
“妳嘴真甜呢!有没有考虑做我的媳妇啊?”
“哈哈--”方亚月闻言心花朵朵开。“师娘真爱说笑。”
“妈!”殷武沉下脸。“不要每次见了人都说这一句。”
盛开中的心花顿时枯萎,原来这只是殷家师娘的招呼语啊!白白开心了一阵,唉!
梁静没理会儿子,专心的端详她。
“不过……妳让我想起一个人。”
方亚月心中一惊。果然,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
“谁?”却是殷武开口问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就是我和你爸爸的师兄……方小姐的神韵和他很相似,而且又是同姓……”
母子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方亚月哭丧着脸,认真的问:“是吗?”
她和她爹哪里像了啊!她爹虎背熊腰,她娇小纤细;她爹横眉竖目,她清秀可爱……一点都不像吧?
至少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啦!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梁静推翻了自己的假设。“师兄他恨我们入骨,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来这儿当管家。”
那可不一定!方亚月暗暗回答。是师娘您把我爹想得太好了,我爹他逼女入火海可是一点也不手软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没吭声,安静的装出无辜的表情。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梁静朝着她笑。
方亚月拚命点头。
“我不认识您的师兄,我是从外地来的。”
殷武见状扬眉,但没说什么。
从她的反应看来,有十成十她就是方家女儿了。
两家的恩怨他也是清楚的,但一向认为那是两个老人家在呕气,从来没放在心上。说是仇家,可除了方重山,他连其他方家人长怎样都不晓得,实在很难跟着父亲起哄瞎闹。
八成是方重山要女儿来这儿打探他父亲的消息吧?
不过既然她是方家的人,那他就放心了。
“妈,我出门了。”殷武开口。
“去哪儿?”
“到市区银行。”
“这样啊,那让方小姐跟着你去吧!”
“我?”要不要对她这么好啊!殷师娘--
殷武闻言拧眉。“我一个人就行了。”
“是啊!是啊!他一个人就行了。”方亚月附和。
正好!殷武出门后,她就可以尽情搜索武馆,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我有很多东西要托你买,你一个人搬不来,还是让方小姐陪你去吧!”
欸……东西真的有多到这种地步吗?她疑惑。再说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需要她这个弱女子帮忙吗?
但是感觉到空气中有股不对劲的暗流,所以她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缩着肩膀等殷武接招。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答了声,“好吧。”
闻言,梁静笑了。
而方亚月……
她很难分析自己的感觉是什么。
唉,这种五味杂陈的情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