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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冤家是偶像 第七章

餅去十二天,芳菲陷入極度的掙扎和抗爭狀態。

坦白說,她有點倦了,倦于和老爸、老媽奮戰,猶有甚者,抗斗對象包括趙方祺,她永恆的白馬護衛。

辭掉工讀!不!離開是非圈!不!要求調轉到公司內部的行政部門!不!

家人們用盡了權威式的游說方法後,她依然固執得像頭頑牛,最後他們只好采取懷柔政策。

你也快開學啦,要不要把握機會去夏威夷度個假!不,謝謝。南部的楊叔叔邀你和趙方祺去作客呢!不,謝謝,我冬天再去避寒。媽咪最近健康狀況欠佳,你可不可以專心留在家里和媽咪作伴?媽咪,昨天听你吼念爸爸不準半夜起來看鎖碼頻道的時候,我看你還挺中氣十足的嘛。

總之,芳菲充分發揮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

弄到現在,全家與她陷入冷戰,企圖以家庭的和諧與否來動搖她的心志。

「不公平。」她忍不住自憐。「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已經答應導演,誓死與他的工作小組共患難、同進退了。」

「沒關系啦!餅一陣子風頭稍稍平息下來,趙方祺他們就會軟化的。」瑞克安慰她。

芳菲哀嘆著。當初萬萬料想不到近二十年的死對頭居然會成為她唯一的盟友。

「諾,購物單的下半截給你,你負責到對街的超市采買時鮮蔬菜。我去糕餅店挑月餅,三十分鐘後在原地踫面。」她慘絕人寰的境地不想也罷,乖乖完成一家少土趙方祺的囑托,如此或許能博得一丁點同情分數。

中秋節即將來臨了。

台灣的海島型氣候委實矛盾得可以,「中秋、中秋」,名稱上擺明了是秋大的正中日子,案歷上也打出鮮紅的標記數字,然而老天爺硬是不睬它三七二十一,依然縱容日頭灼燒著盛暑的氣溫。

原本趁逢星期天休假,她打算足足補上一頓好眠,卻被小弟臨時抓來派公差,出門采購應節的糧品。

想當然耳,無事忙的里肌肉先生不可能任由她平靜安穩地單獨上街。

「不行。」瑞克拚命搖頭。「人多手雜,你的荷包被小賊扒走了怎麼辦?我還是跟著你就好了。」

其實他是擔心菲菲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又會發生某種不測。

「扒走就扒走,那些小賊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孩兒,我與他無冤無仇的,何苦斷人家的生計?」她福至心靈,隨口沖他一句當初曾經發表過的歪理。

瑞克當場啞口無言。

趁著里肌肉扯動腦中的電燈泡找話說之前,她迅速擺月兌他寸步不離的監視,一溜煙鑽進路旁的蛋糕店。

盡避里肌肉嘴里回應得響叮當──無論你做出任何決定,我永遠支持你。說穿了,腦子里還不是盤算著以「支持」之名,行「監听」之實,與跟屁犬阿浩沒什麼兩樣。

一人一犬還能培養出相同的默契和嗜好,也真是難為「它們」了。

「老板,你們的蛋黃酥怎麼比其他店號多賣五塊錢?」討價還價的大嗓門從櫃台附近貫穿眾路客官的耳朵。

芳菲停在月餅專櫃前,暗暗攢眉。

哪家冒出來的窮酸漢,連五塊錢也計較個半天。那高級蛋糕連鎖店每每貴上川、五十塊,又該怎麼比評。听听那聲音,好像還發自大男人家呢!

而且,有點耳熟……

她下意識以眼角余光偷瞄右方的公子客倌。

不行,從這個角度沒法子觀察清楚,她必須繞到隔壁的蛋糕櫃子才行……

「咦?」

省了。不勞她移動,男客先行瞄到她的芳蹤。「是你?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真是有緣!」

芳菲還沒弄清楚陌生人的身分,肩膀已經被兩只熱情的大手帶蹲了四十五度角,縴手隨即落人他的掌握中,猛晃猛搖。

「好久不見,你地出來買月餅呀?」白燦燦的牙齒幾乎閃炫了她的焦點。「你……你是……」

兩秒鐘。

短短兩秒鐘的差隔,足夠她辨視清楚對方的長相。她從迷惑變換為恍然認出,冉從恍然進入──驚悚。

他!那個「男主角」!鄭什麼鬼的家伙!

「啊……啊……」她完全失去發聲能力。

「對啦!就是我,小鄭。真高興你還記得我。」小鄭端起他不太出名的注冊商標!。斜側二十度角的酷笑。

「啊──」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慘叫瞬間迸出她的聲帶。

表!

她轉頭狂奔出糕餅店,淒厲的音頻馬上形成後續效應。店內滿滿的顧客群幾乎沒讓她的激烈反應嚇壞,每個人紛紛張望四下的環境,尋找尖叫聲的來源與引發的原因。

「什麼代志?有人搶劫是不是?」「有嗎?還是性騷擾?」「是不是月餅餡里吃到蟑螂?」

鬧烘烘的店門陷入更進一步的慌亂境地。

「大家靜一靜。」小鄭趕緊站出來澄清真相。「沒事。沒事,我是電視明星,剛剛那位小姐認出我的身分,驚喜過度而已,已經沒事了。」

頭一次見到有人「驚喜過度」的反應是拔腿就跑。芳菲魂飛魄散,穿越過層層疊疊的狂街人潮,即便體育課的一百公尺沖刺也不留這般賣力過。

她沒有勇氣轉頭查看那男主角是否追上來,因為回頭會造成她奔跑速度的遲緩。

周圍景物飛快呼嘯過她的視線,她的胸腔刺痛,幾乎無法順利地呼息。地下超市的入口赫然在望,瑞克高俊挺拔的背影踏入往下滑去的手扶梯,即將被坡璃門吞噬。

「瑞──瑞克!」珠淚滾出她的目眶。

瑞克立刻捕捉到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哭喚,整個人彷佛觸電一樣,彈轉過來,迎仕她濕淋淋的俏臉。

「菲菲,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暇細想,一個箭步沖上電梯,也不管自己有沒俏逆向行駛。

一長條的人客如摩西面前的紅海,自動為急匆匆的莽漢分出一條一條涇渭。

他狂奔上一樓小便場,芳菲迫不及待地撲入他懷中,痛哭失聲。

乍看之下,景致相當賞心悅目,俊男美女以優美的姿態漸漸拉近距離,然後美人梨花帶淚地投入俊男胸膛。

「他們在拍戲哦?「卡麥拉」在哪里?」第二波觀景人潮再度聚集,甚至有人開始搜尋攝影機的藏匿地點。

「有人找你麻煩?還是錢包被竊走了?」他的鐵口直斷竟然達到如此精準的地步,真是嚇人。

「那個人……」芳菲不斷啜泣「……男主角……亞歆……」

湊熱鬧的旁觀者听得一塌糊涂倒是瑞克馬上明白了。

「「亞歆」的男主角?那個混蛋在哪里?」他的語音罩上濃測的陰狠意味。「哈羅!」

說曹操、曹操到。

小鄭似乎尚未發覺自己已陷入危險之中,兀自開開心心地追上來,準備「敘舊「咦,這個男的好像是演電視的。」觀眾席再度揚起細細的耳語。「那個外國人也很眼熟吶!」「原來他們真的在拍戲。」

瑞克壓根兒對周遭環境視若無賭。他觀望著小鄭的流氣帥勁兒,冷哼一聲,冷不防揮過去勢道萬鈞的左勾拳。小鄭當場被揍扁在地上。

「好!」戲劇化的行動獲得現場臂眾的喝采。

懷中擁美中,並且以俊帥的Pose打倒情敵,可以列于高難度動作。啪啪啪啦!掌聲紛紛從每個角落響起。

「不要打架。」芳菲惶駭地抱住他的手臂。「我們趕快走,別理他。」「喂,你們搞什麼鬼?」小鄭從倒地的局勢直起身,一時之間男性自尊受到嚴重的打擊,幻化而成的情緒可用「惱羞成怒」來形容。

「快滾。」瑞克話都懶得與他多說。「我想和這位小姐聊幾句也不成嗎?」他用力對外國人皺眉頭。「滾。」只剩一個字。

「哈羅,這個洋鬼子是不是威脅你不可以和其他男人交往?」他腦中開始在編造劇情了。

家境清貧的秀麗少女不得不以拍攝片籌取生計,道德良知卻臨時發作、反悔了,致使她倉皇逃走,最後落人外國恩主的手中,從此過著被囚室眷養的皮肉生涯。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最好別跟著我。」芳菲不敢正眼瞟他。情勢已分出高下,「女主角」做出她的抉擇,束方同胞落選了。外國佬再得一觀眾睜大眼楮,靜候男性同胞接下來的反應。他會不會尊重女主角的選擇呢?或者發揮男子漢的氣概,將她奪回自己懷中?

小鄭──從未出飾過第一線演員的小鄭──當然寧願扮演英雄的形象。

「Hey,you!」他自留的臉孔右斜二十度角,嘴角勾起一道酷笑。

「Letthegirlgo……哇懊!」

一記千斤萬噸的大拳頭第二次轟毀他的POSE。

怎……怎麼會這樣?劇本通常不是這麼編排的。英雄理應救得美人歸,然後跨上重型的哈雷機申,共同駛向無限遐美的黃昏。

莫非這出好戲的男主角又輪不到他?

瑞克的下巴有一條肌肉隱隱抽動,若非顧念他們站在大庭廣眾的地盤,只就一腳踹那痞子上落磯山脈。

「走。」佔有性的右臂緊緊護佐美女,承載著眾人贊嘆的眼光,緩緩踏出廣場的人潮包圍。

啪啪啪──「好呀!」「好看好看。」此起彼落的喝采聲霎時淹沒了一切屈辱。

小鄭從影以來,尚未接受過如此激烈的禮贊。即使自己的戲路有點糗到,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謝謝,多謝大家的鼓勵。」他一骨碌爬起來,朝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鞠一次謝幕躬。

「你們的錄影啥米時候會播出來?」熱心的歐巴桑發出詢問。「呢……」他乾笑幾聲。

「導演還沒決定何時播出,不過我最近另外接了一部電影,由大導演鄧冠旭執導,十月就能上片,請大家屆時到電影院好好欣賞,給小弟一個面子。喚,對了,我是鄭大龍,謝謝大家的捧場,謝謝,感激不盡。」

小便場再度被歡天喜地的鼓舞聲包裹。

另一對男女主角硬生生踩住遠去的腳步,褐眸與黑瞳面面相覷。

「告訴我我听錯了。」芳菲發出虛弱的求救。這是何時發生的事,為何從沒听見鄧導演提起新角加入的訊息?

「全台灣中起碼有上萬人姓‘鄧’名‘冠旭’。」他試圖以虛妄的機率性安撫「這一萬個鄧冠旭之中,恰好投身電影圈拍片的導演又有幾個?」她是被里肌肉的善心言語。

「呃……」答不出來了。

她想哭。

短短三個多用的暑假尚未過完,她所經歷的人事物已遠勝過近二十年的生命。先是多年死對頭重新冒出她的生活圈︰再是應征打工,險些誤入失身的賊窩,接著又被黑道騷擾,工作自由遭受威脅。彷佛嫌她日子過得不夠艱辛似的,打工噩夢中的男主角又肉化成活生生的形象,侵入她的公事圈。

她真的想哭……

***

「情況很復雜。」趙方祺的半張臉全掩在「大家學英語」的教材本後面。

「你也這麼覺得?」趙爸爸小有戚戚焉。「兒子,你猜報紙上的照片是怎麼回串?」

平時他沒有翻看影藝版的習慣,直到女兒在電影公司打工後,才勉強自己沒事瞄瞄那些蝶亂蜂喧的花邊。盡避如此,除去當初瑞克抵台的消息曝光之外,他可萬萬料想不到還會在報紙上瞧見趙家人的照片。

其實,報紙角落的圖像並不顯眼,而且照片中的女兒投進瑞克懷中,大半張臉被他遮擋住,而瑞克也戴著大型墨鏡和棒球帽,免除了暴露身分的嫌疑,但做爸爸的人依然可以一眼認出自己的心肝寶貝。

鄭大龍戲約剛上門,女友便是人?

標題非常簡捷單純,新聞的版面也僅佔據了五公分見方的小篇幅,絲毫未曾刻意渲染,顯然撰稿記者並未認出墨鏡男子的身分。

但是,殺千刀的,他女兒怎麼會變成一個啥子鬼「鄭大龍」的相好?

「這篇報導證實了一件事。」趙方祺非常冷靜。「你女兒的道德開始敗壞」「要命。」

他喃喃訊咒。「可是,咱們的聯合抗議行動已經過度激烈,菲菲只是為了自己的興趣而努力,我們卻卯足勁打壓她,好像有點不太人道。」

一只眼楮移出教材本,又迅速遮回去。「爸,你的「人道問題」應該和媽咪討論才對,做兒子的可能幫不上忙。」

趙爸爸齜牙咧嘴地啐了他一口。「小表,你別給我玩聲東擊西的把戲。」

「老爸,且听兒子一言︰君子從不做後悔的事。」趙方祺的口吻完全超然,物「如果他已經後悔了,該如何挽救?」趙爸爸唯有不恥下問未成年的先知者。「那就讓那些令他後悔的對象也跟著一起後悔。」趙方祺提出見解。

「菲菲?」趙爸爸遲疑著。不好吧。「錯錯錯。」趙方祺無法忍受與他對話的人具有蠢鈍的領悟力。「老姊只是間接令你悔恨不已的對象,至于鄭大龍那些鬼東西則屬于「雜項」,根本不用理他。真正造成種種後續問題的家伙是青竹會的綠林好漢們,若非他們從中作梗,你也不會面臨親子問題,造成父女關系的疏離。」

「啥?教我去沖上那伙人!」趙爸爸驚天動地地嚷叫。

「沖什麼?」遠在廚房拿羹湯洗手的趙媽攔截到話題的一小部分。

「沒,沒什麼。」趙爸爸立刻陪笑。

「你要袖手旁觀也成。以後老姊如果離家私奔,我會替你去探訪她。」趙方祺悠然自得地研讀英文之美。

「開玩笑,你娘知道了會制我的皮。」他從牙關嘶出細細的耳語。

「不錯,「驚某大丈夫」,老爸,你有骨氣。」趙方祺放下讀本,召來懶散的愛犬,溜狗時間到了。「人死留名、虎死留皮,這年頭不肯當人而寧願變為保育類野生動物的人還滿稀少的,總有一天你會出名的。加油了!」

趙爸爸死瞪著悠哉游哉晃出去的兒子。

這等缺乏同情心的孽子,他和老婆是如何制造出來的?

包氣人的是,小小哲學家趙方祺永遠都很正確,害他們滿肚子冤氣發不出來。青竹會……

他一介平凡的父親大人,適合上門與一窩年輕氣盛的流氓宣揚做人大通理嗎?

好像滿不知死活的。

唉!

趙爸爸開始想哭……

***

無論她如何回避藏躲,驚人的事實終究在星期一發布。

九點整,進攝影棚上工時,鄧大導演召集了全部工作人員,為大家介紹未來的角色變動。

「你們都知道,我們的劇碼臨時抽出幾位小角色的戲份幸好這些缺腿的名額都下是關鍵性人物,運用剪接技巧安排他們死光光也就算了,倒是第二男主角江炳誠的空位有點兒難搞。」他漾開五百燭光的明菜笑容。「所以星期我與幾家經紀公司約談,找到一位適當的替代人選──」

鄭大龍斜撇一臉酷笑,儀態萬千地艘出更衣室,立定在眾人目光焦聚的地點。

「大家一起歡迎小鄭加入我們的行列。」鄧導演率先抽出喜慶的節拍。工作人員楞楞地舉手,楞楞地擊掌、楞楞地接受這個換角事實。日前為止,拍攝工作多災多難,即使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他們訝異。

「哈羅。」小鄭向眾人揮手致意。「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咦?又是你!」大家隨著他驚喜的視線往後瞄。

在人群陣線最後首的芳菲止極力掩藏住自己,奈何仍敵不過他獵人般的視力。

又是趙芳菲!堡作人員開始嘖嘖稱奇。似乎片場的男人都和她有些不多不少的牽連。

「我──我──我去倒水。」她忙不迭地開溜。

可惜,片場說小不小,說大可也挺窄隘的。

既然冤家必定路窄,狹路終有相逢,有心人順利在茶水間「堵」到她也就不足為奇了。

中原標準時間,十點整。

「嗨,他們告訴我你叫趙芳菲。」小鄭件在出入口,一手斜掛著褲腰,展現大眾情人式的酷笑。

「你……你想干什麼?」芳菲扼止不住一顆顆浮出頭的吃喀。那塊餿里肌肉,她需要他的時候︰有遠找不到他的影子。「別這樣,你好像對我非常有成見。」小鄭咧開他最最無害的笑容。「上次的意外事件完全是誤會,我並不知道「亞歆」……」

「住口!」明知茶水間里沒有其地人,她仍然慌亂張望一圈。「我不想再听見那間公司的毛頭,也不願意跟任何與它有關的人交朋友。」「小姐小姐別誤會,上回我跟你一樣都是第一次……」

「閉嘴!我才沒有什麼第一次、第二次,請你不要亂說。」她竭力澄清自己的名譽。

「喲,連「第一次」都沒有……」小鄭故意曖昧無比地低語。

強烈的反胃感幾乎摧毀她。

「請你讓開,我要出去。」她無法忍受繼續與他能在同一個空間。

小鄭笑得賊忒兮兮,突然拉開步伐,一寸寸拉近兩人的距離。

芳菲只覺得喘不過氣來,他的黑影籠罩住她自由行動的能力,肺腔內的空氣彷佛全數被他壓榨出來。

「放心,找不會到處說嘴的,「亞歆」的事是我們的秘密。」他親近的吐納呼上她鬢梢。「只屬于我們倆的秘密哦。」

天!她承受不了與陌生男人過度接近的異感。亞歆公司的夢魘宛如活生生地重現一次。

她不能忍受這個。

「走開!」芳菲猛然推開他,蒼白的臉色比起夜路過鬼更駭人。「趙芳菲,我和你開玩笑的,不要當真呀!」小鄭發覺她的反應似乎激烈得稍嫌過火,連忙追上來。

太真實了。

悠閉的攝影棚,陰暗的空間,詭異的掛照──唐姓負責人,場景,只著片縷的男主角──小鄭的嚷喊一路追隨她過來一切的一切都太過真實!

「Ricky!」她拚命奔向拍片場的花庭,整組人馬全在亭景內拍攝男女主角話別的場面。

瑞克應該與其他人待在一起。瑞克,她看見他了,還有鄧導演,專業化妝小姐。她的朋友全在前面……

慢著!一陣強硬的命令制止她的大腦繼續下達「狂奔」的指令給兩腿。她在做什麼?向別人求救嗎?

從打工開始,她的身旁就圍滿了照顧她的朋友──家人、瑞克、工作小組。她不是希望藉此學會獨立的生活,別讓家人看扁嗎?

可是,每回一遇到問題,她只懂得尋求他人的協助,從早期的趙方祺,到現今的里肌肉。她根本一點長進也沒有。

里肌肉有他的好萊塢,他的莉莎安東尼。

而趙方祺是理應受保護的弟弟,未來擁有屬于他自己的人生。而她呢?

自立自強呀!趙芳菲,你必須自立自強!

她霍然站定腳步,旋身面對邪惡的惡魔黨。

「呼──你、你跑得還真快。」小鄭上氣不接下氣。「你听我說,我不是壞人「住嘴,登徒子。」她吆喝一聲,陡地伸腿胖倒登途子。

小鄭哇啦哇啦地撲倒,跌痛了兩顆門牙。

「狂、丟臉,居然敢誘拐無知婦女拍攝!吃我一巴掌!」她火了,徹徹底底地火了。

自暑假第一天開始,她所承受到的烏龜氣、壓力,時此刻終于找到發揮的管道。

她盡情喝罵,拳拳腳腳不斷踢打在小鄭身上,張揚著正義之師的旗幟,替天行「住手,听我說……」小鄭甚至緩不出時間來講話。

他的眼前揮舞的盡是她的花拳繡腿,雖不至于大疼大痛,輕微的殺傷力卻是免不了。

飛蚊或許不若蜜蜂的蟄毒,釘在皮肉里仍舊不好受。「你要是敢再糾纏我,我發誓絕對饒不過你!」

兩記棉花拳烙在右肩胛!

小鄭也被她打毛了。

他也不過隨口調笑兩句而已,憑什麼須承受這種非人的待遇,即使她是貞節烈女,也必須等他進犯到聖處子的節操才能下海行刑呀!

她憑什麼發飆?混不紅的演員就代表他可以任人欺凌嗎?

拜托!她也只是個區區的茶水小妹!天理何在?

「是你自己先動手的,別怪我不客氣!」小鄭奮鼓起蠻力,對付斗牛或許稍嫌軟弱了些,但欲壓制一個花朵兒似的年輕女學生可就輕而易舉。芳菲馬上被他箝制住四肢。

秀發狂亂而散亂地匹散在肩上,她急憊地盯住敵人臉頰因怒氣而紅潤。

「你想做什麼?」她怒喝。「不做什麼,只想和你澄清幾件事……懊!」坐壓在芳菲身上的重量突然間消失。

這是她第二回听見相似的痛叫從他口中噴發出來。芳菲楞嘟嘟地爬起,從落敗將地位升格為被拯救的公主。

瑞克不知何時發現了他們的纏打,行動宛如大貓一般,靜無聲息地欺掩過來,在任何來得及回應之前,已經搭倒了死讎。

「打女人,你有種。」他緊緊揪住小鄭的前襟,鼻尖幾乎觸著鼻尖。芳菲不曉得是什麼東西駭著了她──是漸次包圍過來的人群,或者瑞克出奇陰柔的嗓門。

「瑞克,別沖動。」她的氣息梗住。

記者也來了。

平時片場就會出現幾名影藝記者前來找點花絮新聞,尤其鄧導演與黑道的恩怨新近爆發出來,更成為他們挖掘獨家發展的勝地。

此時,她和兩頭蠻牛形成圈圈的圓心點,駐片場的記者留在外環,但人群阻擋不了無冕王的決心,他們正朝圓心逐步逼進。

情勢必須在炸開之前先一步控制住。

「你……你想怎麼樣?」自尊心不容小鄭在眾目睽睽下示弱。「沒怎樣。」瑞克陰森森的褐胖閃耀著不尋常。「下次想打架的時候,請找一個勢力相當的敵手!」

轟!小鄭的腦袋爆出鬧烘烘的巨響。同樣的拳頭,芳菲和瑞克制造出截然迥異的效果。

悠悠眾口在此時同時驚呼出來,僻哩啦啦的閃光燈幾乎閃盲了三名主要角色的眼楮。

「快,大花邊,瑞克•吉爾柏與情敵大打出手。」「女主角叫什麼名字?」影藝記者迅速控制了全場,七上八下的吼聲幾乎癱瘓大家的听覺。

芳菲完全呆掉了。

觸目所及,只有陌生面孔、閃光燈、陌生面孔,和更多閃光燈。

「這位小姐,請問貴姓?」一根唐突的麥克風慕然塞進她鼻子前。「請問你就是和瑞克同居的趙小姐嗎?」同居?他們變成「同居人」了!「瑞克,上回和鄭大龍在超市門口大打出手的人就是你嗎?」「請問你和這位小姐的感情進展到何種程度?」「趙小姐,瑞克是否打算帶你一起回美國?」

無數以「?」終結的語句飛散在空氣之間。

芳菲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耳畔盡徘徊著「嗎」、「吧」、「是不是」、「會不會」,此起彼落,最後交織成毫無意義的嗡嗡聲。

腦中有個昏茫的聲音提醒她──你曾經見過類似的畫面。一群記者蜂擁上前,炮轟著無止無盡的疑問。這種鏡頭發生在每一位知名人物身上。阿諾、莎朗史東、劉德華、張學友、布魯斯威利……

以及瑞克•吉爾怕。

這就是他的生活,多年來屬于他的一部分。

「菲菲?」熟悉的男聲輕喚著她。她回頭,瑞克的臉龐疊映著烏黑麻亂的陰影。她突然發現,這個男人,早已不再是她記憶中熟稔的大男生。

他已經成為另外一種人,另外一種生物,無論「界門綱目科屬種」都與她截然劃分開來。

他是個──陌生人。

「菲菲?」某種盤踞在她眉宇問的情緒讓他的寒毛驚聳。

芳菲靜默地、悲哀地瞥他一眼,而他竟然發不出聲音。

她起身,掙開人群,遠遠地跑開,留下一堆張口結舌的無頭蒼蠅。

這是瑞克第一回任由她眼睜睜從視線範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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