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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 第七章

「郎霈,你跟鈴當究竟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長長的沉默。

「曼曼?」

「對。她一個人跑來找我,劈頭就說你們兩個分手了。」

「妳希望我怎麼說呢?」電話那端的聲音很無奈。

「你們真的分手了?」話音訝異地提高。

「凌苳自己的說法是什麼?」

「就說你們分啦!去年明明要死要活地鬧著想在一起,我們讓她去日本冷靜一下,年初回來听說你們倆復合了,大伙兒也接受,怎麼才沒過多久又鬧分手呢?」

電話那頭沉默更久,最後,郎霈輕嘆一聲,「請妳幫我轉告凌苳,如果這是她的說法,我尊重她的意思。」

「什麼?」

「曼曼,凌苳是妳的女兒,妳比我更了解她。雖然她外表看起來樂天開朗,其實心思比任何人都細;一旦她下了決心的事,我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妳找我談,實在是找錯人了。不多談了,我還有幾個會要開,再見。」

「郎霈--」

電話收線。

凌曼宇瞪著話筒。

所以這表示他們兩個人真的分了?

「他們真的分開了。」

凌曼宇負著手,來來回回地踱步。

「我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分開了!」

她黛眉緊蹙,第十次從床邊踱向窗前,再從窗前走回床邊。

床上的男人將小說往平坦的小骯一放,神線跟著她繞。

「鈴當頂多就是和男友分手而已,這有什麼好煩躁的呢?」佐羅反倒認為,像她這樣伶俐嬌美的女孩不多談幾段感情,才叫枉度青春。

「因為……」凌曼宇頓了一頓,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這其中的許多過往。

此時若有人把她、郎霈、鈴當、安可仰……諸般過往寫成小說就好了,她就可以隨手抽兩本丟給他,配上一句︰「讀吧,讀完你就了解了。」那該有多簡單明了。

末了,她只是嘆口氣,「算了,你不會了解的。」

「妳何不試著讓我了解?」小說直接丟向床頭桌,佐羅調整一下腰後的枕頭坐起來。

凌曼宇踱步的回程中瞄他一眼。

「這只是我家族中的一點私事,你不會感興趣的,而且故事太長了,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佐羅正正望著她。

「這就是妳的打算嗎?」

「嗯?」凌曼宇停頓片刻。

「任何話題只要稍微觸及與妳切身相關的部分,妳就以一句『你不會懂的』把我擋在心門外?」

「因為一切都太復雜了,我已經累到不想再從頭說起。」

「妳會累,是因為妳永遠在煩惱別人的事!」

為什麼這個女人可以把身外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一踫到跟她自己有關的事就全亂了?

而所謂跟她有關的事,還包括他!所以她可以關心女兒,關心工作伙伴,但從未認真想過關于他們兩個人的事。

難道他一定要變成另一個「別人」,她才會認真對待他的存在,而不只是一段夏日戀曲而已?

「這怎麼能叫做『別人的事』呢?她是我的寶貝鈴當,我從小親自帶大的女孩,她的感情生活我能不關心嗎?」凌曼宇停下腳步。

好,她要談別人,佐羅就陪她談別人。

「鈴當今年幾歲了?」

「二十……一。」她不太情願地加上最後一個數字。

「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不,應該叫女人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女人已經有足夠的自主性去決定自己的人生,妳能幫她擔心多久?」

「你當然可以說得如此輕松,她又不是你的家人!」

「我並不是不關心妳的家人,不過關心是有限度的。」

「你當然可以這麼說,這是旁觀者的風涼!」凌曼宇直率地指出,「你沒有兄弟姊妹,沒有兒子女兒,沒有親情家人的牽絆,但是我有!你可以用一個局外人的眼光,輕松寫意地說我過度關心了,因為你不必去體會我必須體會的憂慮。」

「妳知道嗎?我認為妳根本不是真心想讓自己解月兌。」佐羅把被子翻開坐起來,決定自己受夠了她的盲點。「妳根本很享受把自己逼到角落,當一個悲壯的烈士。」

「你、說、什、麼?」凌曼宇瞇起鳳眸。

「出外景的事不順利怎麼辦?要靠妳。底片不見了怎麼辦?妳去張羅。燈光壞了該誰負責?凌曼宇會去找人來修。妳似乎忘記了妳所需要負責的只是那群小女生而已,但--不,偉大的凌小姐就是要親自處理所有問題,所以別人也樂得把責任全部推給妳,把妳當奴隸使喚!」

「你是在批評我的責任感太重?」她倒抽一口氣。

「接著妳漂亮的堂妹表妹或不知什麼妹的女孩出現了。她跟男朋友分手怎麼辦?噢,當然偉大的曼曼小姐要出來傷腦筋了。」

「慢著……」什麼堂妹表妹的?

「妳身邊所有人的事,都是妳的事,反觀妳自己遇到問題該怎麼辦?妳的護照不見了,所有同伴丟下妳一個人自己回家去,妳非常的酷,妳也就讓他們走!」

「因為工作進度已經延遲……」

「護照不見了?沒問題,妳親自進城里處理。找不到駐外辦事處?沒問題,打電話回台灣問。朋友沒有回電?無所謂,妳放心干脆地留下來度假和休息。」

「對了,我正要問你護照和駐外辦事處的事……」

「天下有哪個人出門在外遇到這種狀況不感到害怕?但是妳不會。妳可以對自己切身問題毫不在意、毫不煩惱,卻偏偏要把身旁每個人的煩惱攬過來當成自己的煩惱,然後口口聲聲說妳很痛苦、妳很忙亂,妳身不由己。」長篇大論終于停下來,佐羅直截了當、干脆清晰地丟下一句結論︰「我認為妳根本就在享受這種自我折磨的過程。」

凌曼宇只覺得自己眼中看出去是一片紅霧。

他好大的膽子……他怎麼敢……強大的憤怒在她體內爆發。

「你……你……你以為你是誰?你才認識我半個月多而已,你根本不了解我!」

「哦?那妳何不讓我了解?」他好整以暇地盤起雙臂,靠回枕頭上。

凌曼宇用力揮手,但是她卻不知道要從哪里說起。

「我努力工作是因為我有責任感……」

「整個工作小組里只有妳一個人有責任感?」他插口。

「不,當然別人也有,只是我更關心一點!奇怪,我為什麼要為自己很有責任感道歉?」

「設備壞掉、道具遺失也是妳的責任?這似乎是那個工作小組的問題,據我所知,妳的身分叫『經紀人』--妳主管那群模特兒的事。」

「鈴當那里是因為我關心她,她是我的……」

「她是一個成年人。」他冷靜指出。

「對,但是……」

「但是妳就是覺得妳對每個人都有義務?」

「你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她爆發出來。

佐羅頷了頷首,禮貌地做一個「請」的手勢。

凌曼宇的手繼續揮了一陣,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她只知道他說的是不對的!她才不享受呢!她真的很辛苦!她只是希望每件事都很順利,每個人都幸福快樂……

「我不想跟你說了。總之,你不會懂的。」她放棄地垂下手,繼續回去踱步。

「對,然後妳就可以很放心地告訴自己,我只是一段臨時發生的露水姻緣,妳隨時轉身而去就能把我丟在身後。」佐羅冷笑一聲,跳下床,拿起一顆枕頭。

「容我提醒你,我們兩個人認識只有半個月而已,我們確實是一段露水姻緣。」凌曼宇瞪著他。

「我對妳的認識夠多了。」

「好,你說說看你了解了些什麼?」她不服地扠著腰。

「我知道妳其實很懶,根本不想學那些時髦女士涂涂抹抹保養品,但是為了工作門面,所以勉強自己愛漂亮;我知道妳喜歡綠草勝過鮮花,喜歡樹林而不是海洋;妳有挑食的毛病,不過為了以身作則,會強迫自己吃紅蘿卜;妳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高興的時候笑,生氣的時候凶人,但是傷心的時候反而會躲起來一個人舌忝傷;妳對自己其實很沒有自信,但是妳懂得用堅強的面具武裝起來;妳天生不喜歡將就環境,卻又不喜歡戰斗,所以若有任何東西讓妳不意,妳通常選擇轉身就走;最最最重要的是,妳永遠只讓妳關心的人看見妳最好的一面,卻沒有想到其他人或許也想分擔妳的寂寞--妳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我……當然……不……」

「倒是妳,妳對我又記住了什麼?」他反問。

「你……我……就是……」她擠盡了腦汁想,卻發現自己完全說不出來,罪惡感讓她惱羞成怒,「好吧,我了解的確實不多!不過這就是我的重點,我們根本不了解彼此,你究竟期待我做什麼?」

「如果我告訴妳,我希望的不只是一段短暫的關系呢?如果我告訴妳,我希望妳留下來,給我們兩人一個機會,妳會怎麼做?」他拎著枕頭,大踏步逼到她身前。

凌曼宇氣息一窒,「你在開玩笑吧?我們認識的前半段時間我都在忙工作,後半段時間我們都耗在床上,我們甚至沒有機會談到除了羊和風景以外的話題,你怎能期待我放下一切,跟著你留在塞里亞那?」

佐羅將她逼到角落,壓下頭,鼻息噴在她的臉上,一字一字的說︰「所以妳也只是玩玩而已?」

「你干嘛說得那麼難听……」

他今天是吃錯藥了,突然發作起來?

「我不是一個對性沒有經驗的男人,憑我們兩個人睡了一個多星期,我甚至敢說,我的經驗還比妳多,妳生澀得跟個處女沒兩樣。妳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什麼?」她倔強問道。

「這代表妳起碼兩百年沒有跟男人過!見鬼!或許從妳女兒出生妳就沒跟男人過了!這代表妳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代表妳跟我在一起很快樂,代表妳心里--」他戳戳她的心口,「對我確實有特殊的感覺,所以妳才會跟我上床;但是一如妳處理所有跟自己切身相關的問題一樣,妳選擇用馬虎隨便的態度來面對它,以為替它掛上一個『露水姻緣』的名牌,自己就很安全了,再抓個別人的問題來搪塞這個心靈空檔。」

凌曼宇驀地覺得一陣委屈。

「你今晚到底有什麼問題?干嘛突然這麼凶……我連為凌苳擔心都要被你罵……」

「當妳有一天省悟,發現自己從來都在幫別人過他們的人生,而自己卻一無所有時,妳知道妳會看見什麼嗎?」

「偉大的佐羅•夏克勞德先生當然有答案了。」她諷刺道。

「不!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妳會看見什麼,因為--」他綻出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走到房門口。「到了那個時候,我不會依然守在這里等著妳。」

「哈,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

佐羅奮力扛起一捆干草轉身,一雙亮晶晶的汪眸就等在身後。

他走進谷倉里,將干草甩進角落的干草堆,整理一下四周散落的草屑。

「妳是怎麼來的?」

「查德把車鑰匙給我,讓我開車來的。」鈴當背著雙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我本來以為牧場就在夏氏大宅附近,沒想到竟然在另一個不同的島上,幸好兩個島之間築了橋,否則我真不會開船呢!」

「查德讓妳過來做什麼?」他走到對面角落的工具棚,取出一柄鏟子。

「送午飯。」

他一轉身,一只香噴噴的餐盒遞到他鼻端前。

「你早上出門的時候忘了。」鈴當狡黠地笑,「查德說你長到這麼大,只忘過一次便當,那次是因為你和同班的小學女生吵架,心情很差。」

「查德從來不假旁人的手送便當過來。」他面無表情地接過餐盒往旁邊一擺。

「他自己要找我開杠,杠輸了只好讓我送。」她說得輕松寫意,佐羅卻想象得出過程的精采。

思及老管家一而再、再而三輸給這丫頭,其臉色之慘痛,神情之懊惱,即使現在是心情最惡劣的時候,佐羅仍然心不甘情不願地笑出來。

「還會笑?那表示心情不太差!」看他鏟起一叉還未整理的草料,鈴當迎上前去,自告奮勇要幫忙。

佐羅連鏟帶草往她手上一推,她一接過來,搖搖晃晃地往地上貼倒,

「給我乖乖的到旁邊去,礙手礙腳的!」他又好氣又好笑。

「快點跟我說嘛,你們兩個為什麼吵架?」鈴當索性坐在旁邊的干草堆上,手肘頂著膝蓋,兩手撐住下巴,一副溫順听話的模樣。

「妳怎麼不去問她呢?」他再鏟起一叉干草往草料槽里一甩,力氣大到有些不必要。

「我問了,她叫我不要管閑事。」鈴當郁悶地撿起一根干草玩。「你告訴我嘛,我保證不會再告訴別人了。」

「簡而言之,就是她想對我始亂終棄。」他冷哼一聲。

片刻的沉默,毫不容情的嬌笑聲果然爆出來。

「什麼?」

「妳們女人老是埋怨男人不肯給承諾、不想為未來負責、沒有責任感、只想游戲人間。告訴妳,今兒我總算遇到這種人了,她就是妳親愛的『曼姊』。」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

「我的媽啊!笑死我了,哈哈哈哈--」鈴當笑得前俯後仰,拚命擦眼淚。「謝……謝謝你告訴我,我還不曉得……她的本性原來是這樣……哈哈哈--」

佐羅惱怒地回頭繼續鏟干草。

「你、你听我說……」她努力想收住笑。「咱們曼姊吃軟不吃硬,你和她硬踫硬是沒用的,而且你認識她才多久?哪個腦筋正常的女人會拋下一切,跟一個在旅行途中認識的男人雙宿雙飛?」

佐羅停下手中的動作,唇動了一下。半晌,終究沒說出口,悶葫蘆似的回頭繼續工作。

「哎呀,你想說什麼就說,大男人還婆婆媽媽的。」鈴當嗔道。

「我知道她。」

「知道她什麼?」她好奇道。

「……知道她是屬于我的。」

「為什麼?」

他回頭給她深奧難測的一眼。

「就是知道。」

「你覺得你的一句『就是知道』說服得了她嗎?」鈴當好笑道。「如果遇到天性浪漫一點的女人,說不定真的會拋開一切,飛進你這個有錢猛男的懷抱,然而換成我那謹慎成性的曼姊,唉唉唉,情況不妙。」

「總之她再抗拒也是沒有用的,一切就是會照我預期的那樣走。」他把草料槽裝滿,揚手招呼一名牧場堡人過來,推到曠野上曝曬。

「為什麼你會這麼篤定?」鈴當納悶了。

「她不就出現在我面前了嗎?」

「這叫做巧合吧?她當初也有可能選帛琉、塞班或關島啊!」

「這些事只有夏家的男人才懂,妳不會明白的。」他隨手把工具收一收準備離開。

「慢著慢著,你的便當還沒吃呢!」鈴當連忙跳下地,追在他身後。

佐羅回頭看她一眼。「我向來回家吃午飯。」

「耶?那查德干嘛一副很慘痛地把送便當的重責大任輸給我的樣子?」

「我怎麼知道你們倆在搞什麼鬼?」

凌曼宇背起包包,手中拿著幾張文件,從計程車里跨出來,戴著墨鏡的娟麗臉蛋木無表情。

「凌小姐,您要進城,怎麼不讓我派司機送您?」正在掃庭院的查德轉過身來。

「不用了,我已經處理完畢,謝謝。」她兩三步踏上前廊,去推大門。

推不動?她用力搖撼幾下!

夏氏大宅的門不動如山。

噢,老天!現在連一扇門都要跟她作對了嗎?凌曼宇使勁地扳門把!

「該死!」

「如果您能容我為您服務……」查德從身後按住門把和她的手。

凌曼宇瞥他一眼,退開來。

老管家低腰將下方的地虎拉起,再輕輕一推,門應聲而啟。

她瞪著敞開的大門片刻,終于抹抹臉。

「……對不起。」聲音有點倦累。

「您進城里辦事?」查德瞄了眼她手中的白紙。

「是的,原來塞里亞那境內有台灣辦事處,真神奇。」她揚了揚手中的臨時證明,綻了一個太甜蜜的笑。

「那真是恭喜了,我得去後院掃落葉,不陪了。」老管家消失得不見人影。

真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個六、七十歲老男人的腳程。凌曼宇瞪著他的背影。

「鈴當!」她一進大宅便揚聲喚,「收拾一下行李,我們該回台灣了。」

四處靜悄悄。

「鈴當?」

找遍了客房、書房、廚房和客用浴室,沒人就是沒人。

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她蹙著娥眉下樓來,在屋子四周繞了一圈。

還是沒人!

「真是詭異……」難道她又回到當初來夏氏大宅的時期,突然之間每個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走回前廊,朝著門里頭喚。

「鈴當!」

最近究竟是怎麼回事?全世界突然選在同一段時間找她麻煩嗎?

「或許她交新男朋友去了。」一道溫和寬厚的男中音從她身後響起。

凌曼宇倏然回身。

郎霈。

那月亮般溫柔的黑眸,頎長俊朗的身材,嘴角清淡的笑意,一襲簡單的長褲與休閑襯衫,噢,天哪,真的是他!

「郎霈!」凌曼宇緊緊投入他懷里。

「嗯,氣色不錯,看來度這趟假對妳很有好處。」郎霈輕笑著,略推開一點距離查看她。

「哪有什麼好錯不錯的。」凌曼宇回首最近發生的一堆莫名其妙的事,甚至是和佐羅吵那種莫名其妙的架。她最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

吸了吸鼻子,越想越心酸。

幸好郎霈來了,以前每當有不順心的事,只要有郎霈在,她的心情就會好一點。因為只有郎霈會無條件的支持她……

「郎霈,我真的好高興看到你。」她撲進弟弟的懷里,嚶嚶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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