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追逐燦爛陽光 第七章

桑昀覺得自己像只鴕鳥。

瞧她現在整個人縮在單人沙發里,更像只縮頭烏龜,希望能晚點面對現實。

上帝,她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相愛是沒有錯的。」識破她的心思,邵毓奇煩躁的吼。

桑昀沒好氣的抬頭,「誰跟你相愛了?全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我跟本不算認識你,怎麼可能愛上你?不要以為我跟你上了床就是對你有情。」

他譏誚的笑,「對我沒有情,那你的表現未免太投入了。」

她滿臉紅暈,尷尬的回一句,「那該夸你的床上功夫了得,讓女人無法抗拒,相信和你上過床的女人都會這麼想,你不用太得意。」

「是嗎?可是她們全都不是處女,我也不是她們的第一個男人。」他直接命中要害,看她臉更紅了。

「你——不用你管,那是我的私事。」桑昀老羞成怒的吼。

邵毓奇彈跳起身,喊道︰「很遺憾,現在已經是我的事了,既然我才是真正擁有你的男人,那麼就有權利決定一切,明天我會約尹元鼎出來談一談。」

「不——你想跟他談什麼?邵毓奇,我不準你把這件事告訴他,要不然我絕不會原諒你,我會恨你一輩子,我是說真的,他心髒不好,禁不起刺激,要是你告訴他,他會受不了的。」桑昀昂起下巴奮戰到底,她已經夠對不起尹叔了,若再讓他面對被綠雲蓋頂的事實,她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你怕他受不了,那我呢?昀昀,也許現在你的月復中已經懷有我的孩子,那麼你又打算怎麼辦?讓他當現成的爸爸嗎?」他怒不可遏的咆哮起來。

孩子?!桑昀按住小骯,她竟然沒有這種危機意識就隨便和他上了床,簡直是沒有大腦,愚蠢加三級。

「你經驗比我豐富,為什麼不做預防措施?你想害死我是不是?我跟你有血海深仇,還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債沒還,你要這樣害我?」她手腳並用,捶、打、踢、踹,四肢齊使。

邵毓奇猝然抱住她,狂喊︰「我那麼愛你怎麼會害你呢?昀昀,如果是我的態度過于強硬,或者是我的手段卑劣,那只是代表我不願意失去你,在這世上屬于我的東西太少了,我不要再失去任何一樣,昀昀,不要恨我,你恨我的話,我會死的,昀昀——」

她身子一僵,任他摟抱著,久久才說︰「我不是恨你,我是氣你,氣你莫名其妙的死纏著我,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嘛!你一點都不肯替我著想,只會用話威脅我,我還懷疑你恨我,所以才這樣對付我。」在他的剖心表白下,她能不感動嗎?可是仍不免有些怨慰。

他嗅著那沐浴餅後的肌膚,心猿意馬的撫著她的胸側。「我怎麼會恨你呢?我愛你都來不及了,昀昀!喔,昀昀,不要再離開我了,其實你內心深處還是記得我的,不是嗎?你開口叫我‘奇奇’,當我們結合的時候,你叫了我好幾聲‘奇奇’,你小時候還不會叫我的名字時,總是叫我‘奇奇’、‘奇奇’,你還記得我的。」

「有嗎?」她哪記得激情時說了些什麼。

「你有。」他指控的說。

「好吧!就算是有,可是我現在真的記不起來曾經認識過你。」

邵毓奇拉她到懷中坐下,「昀昀,其實我並不是邵家的孩子,別驚訝,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恐怕沒幾個人知道,在我三歲時,我親生的父母死于一場車禍,親戚們沒有能力養我,只有被迫將我送到育幼院,第一次見到你是在我四歲那年,有一天院長抱了一個初生的嬰兒回來,據她說是你的生母因為未婚懷孕,生下孩子後,她家人就決定把你送到孤兒院。」見她露出受傷的神色,他愛憐的親吻下她的發際。「當我第一眼看到你,是那麼可愛純潔,從那一刻起,我的眼楮里只有你一個人,每次當我抱著你時,真的好怕會把你摔到地上,你是我的寶貝,只屬于我一個人的,接箸我就要求院長讓我擔負起照顧你的責任,幫你喂牛女乃,幫你包尿布。」

「包尿布?」桑昀怪叫一聲。

他啄下她那發紅的臉頰,「不錯,我雖然才四歲,可是你的事情都是我一人包辦,連院長都不許踫,因為在我心里面,你是我的小可愛,沒有人能不經我允許抱你,你會說我是個佔有欲很強的男人,這點我承認,在我的生命中失去了最愛的親人,我不想再品嘗那種讓所愛的人活生生再被奪走的椎心之痛,就這樣我看著你一天天長大,學會爬、學會走、學會叫人,當你口口聲聲叫我‘奇奇’時,那種滿足感彌補了我內心的空洞,于是我發誓,此生此世你都是我的新娘子。」

桑昀听到痴了,真的有這回事嗎?凝視著他眼底那抹醉人的溫柔,蕩漾在她的心湖中。「那麼你為什麼會成為邵家的養子?」曾以為他是集英俊、財勢于一身的天之驕子,豈料他卻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八歲那一年,我的養父母在育幼院的院童中選中了我,向院長申請領養,起初我並不願意,因為你還太小,我不想離開你,可是邵家有很好的環境可以讓我讀書,而且將來還能繼承養父的事業,如果我答應做他們的養子,以後我就能給你好日子過,不用辛辛苦苦賺錢,就因為這原因,我同意了院長跟他們走。」

「只不過當了邵家的養子,並沒有我想象的美好,我花了很多心血和時間充實自己的知識和學歷,大概是自卑感作祟的關系,我決定讓邵家的親戚認同我,不會看輕我,二十四歲那年我回國接掌‘飛騰’,本來正打算去接你,卻面臨電影事業的轉型期,為了賭一口氣,我幾乎花了四年的時間大幅度的改造公司。」

「直到一年多前我到育幼院去,才知道十八年前的一場火災將育幼院毀了,院長死在火災中,而你已經失蹤了,當時我可以說整個人快發瘋了,拚了命到處打听你的下落,問遍了全台灣的孤兒院,想查出你是不是被轉到別的地方,但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所以我請了一位開征信社的朋友進行調查,不久前才查到你被魏秋雲收養的事,然後知道你這些年的遭遇,和你已經嫁給尹元鼎的事。」他直視前方的眼調回她臉上!酸澀的說︰「昀昀,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你有你的苦衷沒錯,可是我愛了你二十四年,沒有一天停止,要我怎麼甘心?怎麼把感情收回來?你教教我吧!」

「我——毓奇,是他救了我,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你要諒解我。」桑昀柔腸寸斷的勸說。

「他救了你沒錯,可是你不該用以身相許的方法,昀昀,讓我跟他談,我相信他若真愛你,不會願意害了你一生的幸福。」

「你不能——對不起,毓奇,原諒我,我真的不能這麼做。」她心如刀割的說下去,「當我知道養父把我抵押給開地下錢莊的人時,心中的悲憤和怨氣,數次逼得我想一走了之,可是我又不能拋下養母不管,畢竟她對我算是仁至義盡,雖然她不是我親生的媽媽,可是也給了我溫暖,我不能無情無義的說走就走,加上養母失豐殺了養父被警方起訴,所有認識的人都避著我,錢莊的人又逼著我要錢,不然就真的要我去酒廊上班,一連串的事情擊垮了我的斗志,那時常到我上班的餐廳吃飯的尹元鼎,察覺我心事重重的模樣,于是關心的追問了我原因,當他得知我的情況,馬上拿出兩百萬幫我還債,取回押在錢莊里的借據,還了我自由,不只如此,他還出錢讓我念完高中,這份心意感動了我,所以當他向我求婚的時候,我沒有考慮就答應了,那時起,我就決定要用我的一生來報答他。」

邵毓奇粗聲的吼,「你對他只有恩情,沒有一絲愛情,昀昀,要是我能早一點找到你,你就不必嫁給他了。」

「但事實上我已經嫁給他了,他是我的丈夫。」她氣他的不通情理。

「那麼我算什麼?你的情夫?」他諷笑。

桑昀一听,欲從他大腿上躍起,邵毓奇立即用雙臂圈住她。「對不起,我太生氣了!所以有點口不擇言!不要氣我。」

她的心又軟了下來,「不要逼我,毓奇,給我時間想一想,我的心好亂、好亂。」

「好,只要你別不見我就好,我愛你,記住這句話。」他的手鑽進她的睡袍前襟,握住豐盈的乳峰,男人的本能再度挑起。

她全身一陣酥麻,「毓奇,不行——我們才剛——」

邵毓奇抱她走向剛溫存過的大床,「讓我再愛你一次,我就送你回去你丈夫身邊,我保證。」

桑昀看他的身軀覆上她的,即使想做抵抗的心也為之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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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昀回到北投的擎天山莊時,已經過了晚餐時間。

姜嘉琪見了她一笑,「桑姨,你吃過了沒有?我叫佣人把菜熱一熱。」

「不用了,我吃過了。」點下頭,她轉身要上樓。

走沒幾階,在二樓的樓梯口踫到卓昱君,她曖昧的瞟了她一眼,「桑姨,逛到這麼晚才回來,以後要先打通電話,否則爸會擔心你是不是迷了路,還是被哪個帥哥誘拐走了。」她是話中有話。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桑昀直覺得想低頭察看身上有什麼不對勁,人真的不能做壞事,她作賊心虛的想。

卓昱君假笑幾聲,「我們是沒關系,爸爸那邊就比較慘,你也知道上了年紀的人總會胡思亂想,又娶了個年輕貌美的妻子,不擔心才怪,要是哪天妻子跟人家跑了,他那張老臉要往哪里擺?」

桑昀正色說︰「不管為了什麼原因,我都不會離開他,這點你放心。」

「哎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桑姨,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明白,對方長得帥,又是家財萬貫,我爸當然比不上了,不過你現在還是我們尹家的一份子,不要盡做些丟臉的事,讓爸爸晚節不保。」她可是抓住這次機會,好好的幫自己出了口氣,周海濤打電話告訴她,看到桑昀上了邵毓奇的車,她就算準兩個人不會干什麼好事。一個俊男,一個美人,共處一室之下,干柴踫上烈火,沒有一發不可收拾才奇怪。

「你不要亂說。」

「我有亂說嗎?有人親眼看到你到男人的住處,這可假不了,唉!我替爸爸感到不值,娶一個出身不好的女人也就算了,臨老還要受這種氣,這只能怪爸爸年紀大,你當然不甘寂寞的想往外發展!也不能全怪你。」卓昱君假好心的為她找理由。

桑昀羞恨的握緊拳,一定是周海濤在後面跟蹤他們,听著卓昱君話里的嘲笑意味,顯然正高興找到把柄,可以趕她出門。

「我不需要跟你解釋什麼,抱歉,我要回房了。」尹叔是不是也全都知道了?她可以不理會其它人的想法,也不需要承認,但是尹叔不同,她無法對他說謊。

挺直著背上了樓,走在直直的長廊,桑昀心里惴惴不安,步步艱難!每一個步伐,腳底像有根針在刺,巴不得永遠走不完這條路。

「桑姊姊。」是尹志升。

「嗨,志升。」

「我相信你。」他沒頭沒腦的說。

桑昀一怔,隨即明白他的意思,苦澀的說︰「有些事不是你這年紀能夠了解的,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支持。」

「我听到我媽媽對你說很多難听的話,我不喜歡听,可是她又是我媽媽。」他抱歉的笑笑。

「沒有關系,志升,這和你無關。」

「志升,還不回房間讀書,在那里聊什麼天。」卓昱君氣沖沖的叫走了兒子,「我兒子還很單純,請高抬貴手,不要想老少一網打盡,迷得他們團團轉。」她尖酸刻薄的語調輕蔑到極點。

桑昀猝然變臉,一雙明眸蒙上一層寒霜。「就算我再怎麼不知羞恥,我也不會向那些無知的孩子下手,我比較有興趣的是我丈夫可能留下的遺產,這不是你一直在提醒我的嗎?我還要多謝你,你沒一再的警告我,我都忘了我丈夫口袋里有多少錢了,到時候我不會忘了給你吃紅,晚安。」

為了保護自己,她已顧不得詞句上的鋒利,和可能為此大家撕破臉的窘境,幾句話說得卓昱君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當場氣得直跺腳。

輕推開房門,見尹元鼎躺在床上熟睡,桑昀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要將一切說出。

「尹叔,尹叔。」她動手推推他。

尹元鼎睡得很熟,只是模糊的應了一聲。

「尹叔,我有事要跟您說,您醒一醒。」

他的回答只是挪體又繼續睡,還發出微弱的鼾聲。

桑昀嘆口氣,只有作罷。

她從衣櫥內取了換洗的衣物走進浴室,門關上那一剎那,尹元鼎翻過身,盯著浴室門看了好半晌。

他做下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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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軒?」邵毓奇意外的看著門外的好友,在他腳邊放了兩箱行李。「你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摟家軒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懊惱的牽動下唇角,「我想來你這里窩幾天,不會介意吧!」他簡直是快走投無路了。

「進來吧!房間多得是。」瞧他的模樣,準又是與女人有關。「你這次又是要躲什麼人了?是你媽還是你姊姊?」

他將行李提進屋,頹喪的倒進沙發,蒙住臉說︰「我完了,這次我真的完了,毓奇,我的世界末日快到了,我真恨不得逃得遠遠的,最好是一處沒有女人的地方。」

邵毓奇抬抬眉,「究竟發生什麼事?」

樓家軒這才仰起頭,面色微赧!有些難以啟齒。「我——毓奇,你一直知道,我早就打定主意這輩子不結婚了,也從來沒對哪一個女人動過心,可是——沒想到天不從人願——」

總算有點眉目了,邵毓奇輕笑的說︰「你愛上個女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有必要這樣大驚小敝嗎?你就順其自然接受她吧!」

听好友這一提,他沉痛的說︰「問題是她根本不算是個女人。」

啥?「嘿!苞你認識這麼多年,我居然還不知道你有同性戀的傾向?」邵毓奇忍不住促狹的笑問。

樓家軒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扯到哪里去了,她不是個女人,頂多算是個女孩子,比我小了整整十歲,我的天,我的道德良知不容許我做出摧殘國家幼苗的事,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何況她現在又跟我住在一起——喂,別想歪了,我們同在一個屋檐下,可是還很清白。」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又沒說什麼。「她就是上次接電話的那個女孩子嗎?嗯——不是我有偏見,而是那女孩子談吐非常特殊,叫人听過一次就難忘。」

邵毓奇的話似乎又提醒了他,只見樓家軒抱住頭,痛不欲生,「我該怎麼辦才好?我怎麼會愛上一個叛逆的小太妹,天呀!我這一生被女人壓榨得還不夠嗎?還要這樣的懲罰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幾乎要呼天搶地起來。

他真的好命苦,一家九口,女人就佔了七人,他和爸爸是家中說話最沒份量的份子,爸爸雖然是甘之如飴,甘心當個PTT會員,把一家之主的位子讓出來給老婆大人,但他可不行。為了維護他大男人的尊嚴,他好不容易月兌離苦海,擺月兌家中的娘子軍,從事能證明他是男人的工作,而放棄家族事業。他始終認為,拈花惹草的工作女人比較適合,他長得已經夠秀氣了,再和鮮花為伍,這一生就難以洗月兌娘娘腔的惡名。

如今莫名其妙招惹了一位小惡女,吃定、賴定了他,叫他不想逃也難,他怎樣也想不通會對一個黃毛丫頭動心,而且還是個出口成「髒」的新新人類,老天爺,干脆殺了他算了。

邵毓奇不但不安慰他,反而恭喜他,「你總算情竇初開,可喜可賀,我還真怕你有問題,現在我真的放心了。」

「你這人還真會落井下石,我都煩得頭發快掉光了,你還幸災樂禍。」他不平的指責。「反正這幾夭我要住在你這里,好好把事情厘清楚再說。」

「隨便你,你自己找間房間睡,把這里當自己的家。」他大方的說。

樓家軒眼角一掃,在地毯上找到一條女用絲巾,「你不是從不帶女人回來這里,這東西是哪來的?」

邵毓奇一把搶過,上頭還沾有桑昀身上的幽香。「這你不要管,她是誰跟你無關。」他明白要是讓他知道,以他的道德標準,準會氣得大罵他。

「看你那麼重視的樣子,可見得她的身份不尋常。」他可是干偵探的,推理這種事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絲巾的主人是桑昀對不對?你還是找上她了。」語氣中夾著不滿的意味。

「是又怎麼樣?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既然被他猜到,也不必隱瞞了。

樓家軒大吃一驚,扣住邵毓奇的肩頭,「毓奇!你昏頭了是不是?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來?她已經結婚了,為什麼還不死心?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要她,即使會失去所有的一切,我還是要得到她,況且昀昀對尹元鼎只有感激,她並不愛他,我會說服她離婚再嫁給我。」他眼底有不容分說的強硬態度,在感情方面他很專橫,因為他能擁有的太少了,他明了若不用點手段,他是無法得到想要的東西。

「你瘋了!」

「我是瘋了,沒有昀昀,我的生命也沒有意義了,這些年來為了找尋她,給了我力量和勇氣,如今說什麼也來不及了,我願意和命運賭一場。」

「毓奇——」

「是好朋友就別再勸我。」他警告的說。

唉,樓家軒吞下所有要說的話,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

他也無能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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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歲的岑宏欽當了尹元鼎三十年的律師,不只幫他處理公司的財務問題,也是他的私人律師。

岑宏欽望著這位好客戶兼好友,老眼閃耀著一絲佩服,甚少有人在立遺囑時,還能像他這樣心平氣和,好像立遺囑的不是他本人。

岑宏欽將擬好的草稿遞給他,「你再仔細看一遍,有沒有哪里沒有考慮到,沒問題的話,我回去再將它們謄成正式的文件。」

尹元鼎從頭到尾一字不漏,謹慎的看完。

「大致上都沒有問題了,就決定這兩份。」

「好,這些我先帶回去。」將東西收進皮箱,他放下公事化的態度,問︰「正事談完了,我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和你談談嗎?」

「你對前後這兩份遺囑的內容很好奇?」他點出岑宏欽心中的困惑。

「是的,要是將來當眾公開這份遺囑,會發生什麼事你難道猜不出來嗎?你那兩個兒子絕不會善罷干休,桑昀的處境會很為難,何必這麼麻煩用到兩份呢?」

「所以我在第一份加了但書,只要桑昀再嫁,她得到的遺產將會屬于別人,憑這一點理由,志耕和志翰不會對她不利。」

岑宏欽搖搖頭,「沒有像你這麼希望自己剛死不久,就讓妻子再嫁的丈夫,你又怎能確定桑昀會不會寧可不嫁,好保有你給她的財產?」

「我了解她,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要是她知道除非盡快嫁人,不然其它人都得不到我半毛錢,她絕對會在一天之內把自己嫁出去。」他這雙眼楮早就看出來,桑昀談戀愛了,雖然她人陪在他身旁,可是唇上不時揚起的神秘笑容,就是最好的證據,只是又常趁他不注意時,長吁短嘆,面露哀愁,想必正陷在天人交戰中。

他承認听到她上了男人的車離開,曾一度感到不快,那只是證明他還是存有些私心,不像他自以為擁有高貴情操,能心胸寬大到去以平常心看待。

不過經過深思後,他又發覺自己仍是個自私的老人,既不讓桑昀成為名正言順的尹太太,嘴里老說把她當女兒,卻又在一旁吃味,想來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好笑。

當晚桑昀回來後,便打算向他坦白一切,他假裝熟睡避而不談,就是不想讓她有機會說,他想知道那男人對她是否真心,如果他真的愛她,想必會有所行動,或直接找他攤牌,是到了該為桑昀的將來打算的時候了。

岑宏欽用著看怪物的表情看他,「你還真是大方,急著把老婆往別的男人懷里送,就算桑昀真的想這樣做,你不怕她隨便找一個男人假結婚,等遺產移交完畢,她便順理成章的離婚?」律師的老毛病就是雞蛋里挑骨頭,找尋可能會發生的事。

「她不會,她會嫁給一個她愛的,而對方也愛她的男人,我百分之百確定。」他自信滿滿的說。

「要不是我了解你,我會懷疑你得了老年痴呆癥,居然立這種荒誕的遺囑,我當了三十多年的律師,還是頭一次遇到,我可以想象被你兒子、媳婦圍攻的場面。」他們做這一行的就是吃力不討好,可悲喔!

尹元鼎靠向椅背,感嘆道︰「唉!我老了,再活也活不了多久,對兒女的義務也盡完了,我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桑昀,她才二十四歲,難不成要她一輩子當寡婦?這時代可沒貞節牌坊可拿,而且她的脾氣太強,不會心甘情願再嫁,我才想出這條計策,讓她非嫁不可,等你確定了她的婚姻合法,再公布第二份遺囑,這下子就沒人敢說桑昀什麼,畢竟她可是為了幫他們的忙,不是嗎?」

「哈——你真是老奸巨猾,我完全明白了,不過也真是難為你了,這麼替她設想。」

「五年前我在一家餐廳見到當服務生的桑昀時,她之所以會吸引我,是因為她身上有紫楓的影子,不是她們長得像,而是類似的氣質,當她們身在困難的環境中,依舊堅毅不認輸,讓我想起年輕的時候,生活過得很不好,可是紫楓沒有叫過半聲苦,始終陪在我身邊,鼓勵我,支持我,因此當我看到桑昀,就像看到年輕時的紫楓,這也是我會這麼幫她的原因。」

「原來如此,你還是忘不了嫂子。」岑宏欽很了解他們夫妻情深。

「我想再過不久,我就能去和她重逢了,這麼一想,對于死亡也就比較能坦然面對。」尹元鼎談笑風生的說。

岑宏欽不悅的說︰「你才六十五歲,少說還能再活個十年八年,這份遺囑我可還不打算那麼早用到,你不要真以為看開了,什麼事都沒有,可以走得輕松自在,沒有牽掛了。」

尹元鼎笑笑!「這不就是有律師的好處嗎?有你幫我把關,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宏欽,以後的事要多偏勞你了,我今天會找你來,就是想趁現在頭腦還清醒的時候,先做好準備,要是哪天走得匆忙,我才不會遺憾終身。」

「你又來了,算了,不跟你說這些,好好保重身體,我先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岑宏欽拍拍他的肩,提著皮箱步出書房。

他才下了樓,尹志耕、尹志翰夫妻三人便已等在下面,期待的看著他。

「岑律師,我爸找你做什麼?」尹志耕問。

卓昱君笑容可掬的請他坐下,「岑律師,我爸今天突然請你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事?你可不可以稍微透露一點給我們知道?」

尹志翰直言問︰「我爸是不是請你來幫他立遺囑?」

听到這句話,岑宏欽臉色難看的說︰「志翰,他是你親生父親,他要立遺囑你這麼高興嗎?你們一個個都在等他死是不是?」

卓昱君瞪丈夫一眼,「岑律師,我們怎麼會這麼想,我們是擔心爸爸,公司最近營運上出了問題,還以為他想做什麼調整,事先跟你商量而已,你不要听他胡說八道,他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

岑宏欽心中冷笑,是不是惡意,大家心里有數,唉!這就是有錢人的悲哀嗎?兒女們等的是他死後能拿到多少遺產,不是他過得好不好?身體哪里不舒服?難怪尹老會看開,恨不得早點撒手西歸,什麼都不用管了。

「不管是什麼,我們律師是不能泄漏當事人的秘密,就算是他的子女也一樣,反正以後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尹志耕還不死心的問︰「真的一點都不能透露?岑律師——」

「很抱歉,律師有律師的職業道德,若我泄漏了當事人的秘密給你們,那我就失去當律師的資格了,不過只要你們能夠把一些精神花在他身上!不要心里只有錢,我相信你們的爸爸心里會有數,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再見!」他繃著難看的臉,筆直朝門外走去。

卓昱君用手肘撞丈夫一下,「都是你,不會講話就不要開口,你看!弄巧成拙,什麼也問不到了,你滿意了吧!」

「我還不是因為著急,要是爸爸把財產全給了那女人,我們不是要被掃地出門了,你不怕嗎?淨是會怪我,你有本事去問啊!」尹志翰難堪的回她。

尹志耕哼著氣,「好了,你們夫妻是半斤八兩,岑律師的個性我最清楚,他不只是我們家的律師,也是爸爸多年的好友,觀念保守,就算你們用錢收買他也沒用,他不吃這一套的。」

「那怎麼辦?真是急死人了,要是能事先知道內容就好了,爸爸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老婆在外面偷了人,居然裝聾作啞,寧可戴綠帽子也不把她趕出去,那女人到底有什麼魅力,迷得他神魂顛倒?」卓昱君撇撇唇,一副很不甘心的模樣,精心策劃的計謀讓周海濤搞砸了,現在抓到她和另一個男人暗渡陳倉,老頭子竟能忍下來,說有多嘔就有多嘔。

「能怎麼辦?見機行事了,只要她再和那男人接觸,這次我們要下狠招,找人跟蹤拍照,有了照片為證,我們在旁邊一點火,非逼得爸爸休了她不可。」尹志耕做下結論。

其它兩人沒有意見,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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