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熟女真命苦 第一章

這是一棟有點老舊的公寓,女乃黃色的外觀,窗戶漆成深咖啡色。陽台上種滿了各式花卉,感覺很溫馨。此處最大的優點是鬧中取靜,而且每個房間的采光都很良好,再加上簡約風格的裝潢,讓整個空間感覺更加明亮。

此時,某個房間內飄散出濃郁的咖啡香。

茶幾上擺滿蛋糕、零食和飲料,原木地板上則散落著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和保養品。向桔湘、黎瑋瑋、雪寺羽音三人連成一個陣線,猛烈地對著她們口中的「大姐頭」發動攻擊。

黎瑋瑋非常熱烈地說︰「大姐頭,你看,這組就是目前紅翻天,每個女人都渴望擁有的夢幻保養品——海洋拉娜!瞧,先用這條含有鑽石成分的去角質霜去除臉部角質,再抹上這瓶由海藻萃取、價值上萬的豪華乳霜,保證肌膚變得水水女敕女敕的。用鑽石來去角質,好奢侈,也好夢幻呢!」

甜美可愛的向桔湘也笑眯眯地道︰「大姐頭,你一定要試試這個,ANNASUI可是紅遍全球的彩妝品牌呢!這是最新推出的‘晚宴公主系列’,包括晚宴公主閃亮亮粉、唇彩組、眼影組。另外,這支電眼女圭女圭睫毛膏真的是超級鬈翹,保證可以電死一卡車的男人!我再幫你搽上ANNASUI的指甲油,這樣就再完美不過了!」

「大姐頭,先用這個啦!」擁有一雙慧黠靈動的黑眸,全身帶著神秘氣息的雪寺羽音也擠了過來。「你應該听過蝦紅素吧?這瓶保養品在日本賣到翻耶!上回我回日本探親時,發現它穩居各大藥妝店的榜首,在百貨公司也很受歡迎呢!這一瓶可以淡化臉上的細紋,讓你的肌膚更加光滑緊實,你一定要先用這個啦!」

黎瑋瑋急了,連忙說道︰「不對啦!大姐頭,你听我說,你一定要先幫皮膚去角質,如果不去除老廢的角質,再好的保養品都無法吸收的!」

向桔湘打開一個專業級的多層化妝箱,加入戰局。「大姐頭,我知道你平常很少化妝,但是你至少要先學會畫眼影和眼線。多了眼影和眼線,女人的雙眼看起來就會更加明媚動人,如果再刷上濃密縴長鬈翹的睫毛膏,更可以把男人電到神魂顛倒!看,我全部幫你準備好了,這里面單是睫毛膏,至少就有二十支,不論是日系品牌、歐系品牌、或是美系品牌都有,而且功能非常齊全,看你是要超防水、濃密的,還是要縴長鬈翹型的?」

「大姐頭,你應該——」

「停!」被圍在中間的駱佩綺投降地舉起雙手。「拜托你們先停一下,你們搞得我快瘋了!又是睫毛膏、又是去角質、又是畫眼影的,還有什麼蝦什麼蟹的?我們不是在談論保養品嗎?為什麼連海鮮都出來了?不行,這太復雜了,我記不起來啦!」

雪寺羽音委屈地抗議道︰「大姐頭,你說錯了,是‘蝦紅素’。這是目前最紅的臉部保養品成分,跟螃蟹沒有關系啦!」

「大姐頭,你一定要趕快保養才行,你不是想要在同學會上閃亮現身,艷驚全場,讓雷尚嶙跌破眼鏡,再也不敢取笑你是大丑女嗎?」

「不要提雷尚嶙!」一听到這三個字,駱佩綺就變了臉色,氣呼呼地說︰「我根本不想參加同學會!」

「不想才怪。」黎瑋瑋露出詭異的笑容。「你啊,打從前一陣子接到同學會的通知函後,整個人就像掉了魂似的,不知在想什麼?平常你開電腦只會看新聞,或是上Google查資料,但這幾天我發現你都會偷偷上美容網站,每天晚上還躲在自己房間看‘女人我最大’這個節目,並且一邊看、一邊做筆記,很專心地學習如何化妝哩!」

「我才沒有!」被一語戳破心事,駱佩綺整張臉都漲紅了。「黎瑋瑋,你很閑耶!有時間不去交男朋友,干麼注意我晚上都在做什麼啊?」

她們四個人一起合租公寓,感情好得像是親姐妹,平常雖然打打鬧鬧,但只要一個人有狀況,其余三人絕對會聯合起來力挺她。

向桔湘輕聲細語地說︰「大姐頭,愛漂亮本來就是女人的專利,你想變漂亮一點也是很正常的啊,干麼害羞?」

雪寺羽音附和道︰「就是嘛,還可以開國小同學會,真令人羨慕。唉,我從小就跟著老爸四處轉學,從日本、香港、新加坡一直轉學到台灣來,同學大部分都失去聯絡了。國小同學……唉唉,年代真久遠,早八百年前就全部失聯了。你還可以見到小學同學,看到自己的初戀情人,多好。」

駱佩綺粉頰暈紅地抗議道︰「我早就說過雷尚嶙不是我的初戀情人,我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們不要再提這個人了好不好?」

雪寺羽音睨了她一眼。「如果你不想參加,干麼把同學會的通知函一直壓在枕頭下面,每晚睡前都要反復翻看?還有啊,你明明跑去百貨公司買了好多新衣服和新鞋子,費了這麼多的心思,就是想在同學會上亮麗出擊嘛!」

桔湘也點了點頭。「對嘛!大姐頭,我們是認識超過十年的好姐妹耶,你在想什麼,我們會不知道嗎?連我們都要隱瞞,這樣很不夠意思喔!」

駱佩綺無力地趴在床邊。「我不是要對你們隱瞞,我只是……唉唉,只是怕自己太一廂情願,屆時會搞得很好笑。」

聰明伶俐的黎瑋瑋立刻說道︰「大姐頭,你就這樣想好了——你參加同學會只是想看看小時候的玩伴,跟那個人沒有關系!而且既然一定要參加,何必讓自己丑丑地出席呢?這年頭男人和女人都愛美,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也是應該的嘛!」

「嗯……」駱佩綺總算找到台階下了。「你說的也很有道理啦,可是我平常很少保養,更不太會化妝,一時之間要學這麼多東西,很恐怖耶!我連要先搽乳液,或是先搽臉部精華液都搞不清楚。」

向桔湘笑容燦爛地拍拍胸脯說︰「大姐頭,你免驚,這就包在我身上啦!我從小最愛漂亮,薪水幾乎全部貢獻在百貨公司上了。來啦,我教你先用哪一瓶……唉呀,我干脆幫你在瓶子上貼標簽,寫上一、二、三、四的順序好了,這總可以了吧?還有啊,我讓你吃的那些營養補充品,你有沒有乖乖按時吃呢?像是珍珠粉、膠原蛋白錠、綜合維他命、葡萄籽、甲殼素、鐵劑……」

佩綺哀嚎道︰「為什麼我必須吞那麼多藥啊?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要吞下一堆維他命,我單是吃那些有的沒的都吃飽了,壓根兒就不用吃早餐了嘛!唉唉,當女人好累啊,吃的、喝的、抹的,通通少不了。」

桔湘正色道︰「這些東西的功能都不一樣啊!像葡萄籽是女人的恩物,可以抗氧化;珍珠粉可以美白;膠原蛋白錠可以讓你一直維持水女敕女敕的肌膚;甲殼素更是很多女人的救星,據說可以維持好身材;至于鐵劑也很重要,可以讓你氣色更好呢!大姐頭,你這樣就嫌累啊?我每天早上起床後,吃的東西比你更多耶!」

雪寺羽音也乘機道︰「對啊!大姐頭,來,你先看看這套彩妝品,我先教你最簡單的睫毛膏畫法。女人只要一刷上睫毛膏,雙眼就會變得不一樣了,特別會電人,堪稱殺遍天下的超級放電機呢!還有啊,這支是超音波導入儀,別小看這個儀器喔,現在可是正火紅呢!你在臉上抹上保養品後,可以使用導入儀,讓皮膚更迅速地吸收保養品,效果很贊呢!」

三人又輪流炮轟駱佩綺,個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直到一個小時後,才肯放快崩潰的她去洗澡。

看到駱佩綺有氣無力地進入浴室,桔湘輕嘆了口氣。「唉,距離大姐頭參加同學會的時間只剩一個月,希望這一個月的魔鬼訓練可以讓大姐頭變得更漂亮,讓雷尚嶙驚為天人。」

「安啦!」黎瑋瑋吃著焦糖烤布丁,胸有成竹地道︰「大姐頭本來就長得漂亮,不僅輪廓分明,膚質也很好,只是平常太男性化了,懶得打扮自己而已。只要她肯好好地保養皮膚,再學點基本彩妝,一定可以月兌胎換骨,變成人見人愛的大美人啦!」

桔湘輕推了推雪寺羽音,問︰「羽音,你不是有特異功能嗎?能不能看到什麼,或是感受到什麼啊?這一次大姐頭能不能成功出擊,電死雷尚嶙,讓他乖乖地臣服在大姐頭的魅力之下呢?」

羽音懶洋洋地喝著伯爵女乃茶。「我那種特異功能啊……唉,不提也罷。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到大,這份特異功能從來沒有帶給我任何好處,有的只是困擾。每次‘看到’的都是我不想看的畫面,像是暗戀的男生在家里挖鼻孔、摳臭腳丫啦,讓我對他的好感瞬間幻滅。或者是才剛轉進一間學校,剛喜歡上那里的同學,就清楚地‘看到’兩個月後,老爸又帶著我轉學到另一個國家,整個好心情都被破壞光了。真是的,至少也讓我看到學校期末考的考卷題目、或是大樂透的號碼嘛!但很可惜,沒有,這些好康的一次都沒有,每次感應到的都是些無聊又不舒服的畫面!」

「好可憐喔,來啦,一起吃個烤布丁。這家店做的烤布丁女乃香味特別濃,超好吃的耶!」黎瑋瑋安慰地遞了個布丁傍她。「對了,我好像一直沒有問過你,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能力的?」

羽音仔細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很小的時候吧,好像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會說出一些讓大人驚訝的話。像是有人打電話來時,我可以在老爸接電話之前就告訴他——是三舅媽打來的;有客人來訪時,我也會在老爸開門之前,就清楚地‘看到’對方的長相;或者是搭飛機到一個新國家,都還沒下飛機,眼前就會清楚地出現未來要住的房子,連里面的壁紙花紋或是鄰居的長相,都會‘看得’清清楚楚的。另外,我還在日本念小學時,就知道自己未來要轉學到新加坡還有台灣念書了。」

「好奇特的能力喔!」桔湘听得津津有味。「雖然你的特異功能也帶給你很多煩惱,像是看到暗戀的男生在家挖鼻孔的畫面,不過啊,听起來還是很有趣呢!羽音,你仔細感受一下嘛,看看能不能‘看到’大姐頭出席同學會的畫面?里面有沒有比她更美的超級大美女?還有,大姐頭一直念念不忘的雷尚嶙會不會對她驚為天人,就此展開熱烈的追求?」

羽音用力閉上眼楮,想集中精神,但沒幾分鐘就放棄,沮喪地搖頭。「不行,我根本無法控制這份能力。從小到大,這種預知能力老是突然出現,完全無法控制,反倒是我刻意要猜測的事,卻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任何答案。唉呀,越想頭越痛。」

黎瑋瑋繼續吃著拿破侖蛋糕。「那就不要想啦!安啦安啦,大姐頭不但長得漂亮,個性又好,超好相處的,如果雷尚嶙有眼光,一定會對她發動猛烈攻勢的啦!」

「說得也是。」桔湘和羽音都表示贊同。「對,我們要對大姐頭有信心,她一定可以順利把雷尚嶙拐回家的!炳哈哈∼∼」

三人和樂融融,笑聲不絕。

她們之所以會聚在一起,是因為她們都是念同一所女校畢業的。

當初她們三個小女生初相識時,全是國一的新生。那時學校規定要住校,宿舍是四個人一間的,由一位學姐來當室長,帶領並照顧小學妹們,而當時已經上了高中的駱佩綺,正是她們那一間寢室的室長。

四個女生雖然個性迥異,不過,倒是相處得非常愉快。她們把佩綺當成最信賴的大姐姐,四個人常常在熄燈後,偷偷翻牆溜出去吃宵夜,也常常擠在棉被里,徹夜交換屬于女生的私密心事。

後來,佩綺先畢業離開那間女校,去別的地方念大學。經過幾年後,她們三個人也從女校畢業,分別考上不一樣的大學。但她們四個人一直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系,一個月也至少見面兩次,分享彼此的生活點滴,一起笑鬧、一起哭。等到她們三人都大學畢業,也分別在台北市找到工作後,就跟佩綺一起合租房子,重溫當年住宿的感覺。

因為除了佩綺是二十九歲之外,其它三人都是二十四歲,所以她們都叫她「大姐頭」。

听到外頭不斷傳來的笑聲,泡在浴白里的駱佩綺卻愁眉苦臉的。唉,好緊張喔,這場同學會,她到底該不該參加啊?

掬起水中的泡泡,她喃喃低語道︰「雷尚嶙……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他,他最好不要出席!那個混蛋只會欺負我,而且從小就一直欺負我,這輩子,我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他!」

……唉,駱佩綺,你究竟在騙誰啊?

倘若她真的不想見到雷尚嶙,又怎麼會在接到同學會的通知函之後,就變得患得患失,腦子里每天都在反復盤旋著同樣的問題——要不要參加?他也會去嗎?他應該有固定的女朋友了吧?……不,搞不好他已經結婚了。

腦中不斷浮現小時候的畫面,小學六年,從小一到小六,她都跟雷尚嶙同班,她從好小時就開始暗戀他了,可是,那個討厭鬼居然欺負她,害她流了好多眼淚!

大概是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吧,佩綺在課業上一直都在跟雷尚嶙競爭,她跟他老是在搶第一名的寶座,兩個人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連什麼演講比賽、作文比賽、朗讀比賽,她都是他最強大的競爭對手。雙方從課業競爭到全校的大型比賽,斗個你死我活的。

表面上,雷尚嶙是她的競爭對手、是天敵,同學們都以為他們兩個水火不容,一山難容二虎,可是,只有佩綺自己明白,她其實好享受這份兩個人競爭的感覺,而且她越來越喜歡偷看雷尚嶙,喜歡看他在辯論比賽時,從容不迫地侃侃而談,喜歡看他無時無刻都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他不但功課好,球場上的表現更是讓全校的女生尖叫。他是辯論社社長,也身兼足球隊的隊長,反正,任何能出鋒頭的地方,都可以看到雷尚嶙。他就像一個優雅且風度翩翩的小王子,全校的女生都喜歡他,甚至還有一些女生大膽地組成「雷尚嶙後援會」,在他參加各種比賽時,熱烈地在場邊幫他加油。

在同一個班級,雷尚嶙總是擔任班長,而她則當副班長。她一直以為雷尚嶙對她的印象也不錯,所以在小學六年級時,她鼓起最大的勇氣,偷偷寫了一封情書給他,不料厄運就自此展開了!

她沒有在情書上署名,也沒有留不住址,僅是簽下自己當時好喜歡的一個英文名字——Selina。其實在寫那封信時,她的心跳得好快,覺得自己好幸福。她只想讓雷尚嶙知道,有一個人好喜歡、好喜歡他罷了,並不渴望能收到回信。

只不過,佩綺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那麼殘忍地踐踏她的真心!

棒天,她的情書就被貼在教室內的公布欄上,全班都看到了那封信!包糟糕的是,班上那票死忠愛慕他的女生們,居然還不死心地一一比對全班的筆跡,最後一口咬定情書是駱佩綺寫的!

佩綺只恨當時年紀小,因此遭逢這種難堪時不知該如何處理。當她進入教室,看到自己寫的情書被大剌剌地貼在公布欄上時,整個人就傻了,只能呆若木雞地瞪著那封情書,臉上忽青忽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也忘了該火速把情書給撕下來。

事實上,當時教室里已經擠滿很多人,連隔壁班的都听到風聲,跑過來看熱鬧,倘若她當場撕下情書,只是在第一時間承認那封信是她寫的罷了,那更糟。

可是,她的反應也不該那麼呆啊,竟然只會傻傻地、全身發抖地瞪著情書,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果然,種種異樣讓旁人啟了疑竇,再加上一核對全班筆跡,整件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她的字是全班最漂亮的,因此常常參加書法比賽,當時,公布欄上還貼著她參加書法比賽時,奪得第一名的作品。兩樣字跡同時貼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雖然她極力否認,但每個人都認定那封情書是她寫的了。女生尖酸刻薄地笑話她,聯合撻伐她,氣她膽敢試圖搶走他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而雷尚嶙……那個該死的家伙,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最後一個進教室的他,僅是淡淡地看了情書一眼後,就把它撕下來,直接丟進垃圾桶里!

當時,他那淡漠的表情,還有把情書丟入垃圾桶的動作,都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她只恨自己瞎了眼,居然會喜歡上這種無情無義的爛人,她更渴望時光能倒流,倘若時光可以倒回,她絕對不會再做那麼蠢的事,不會寫情書塞入他的書包,招來如此大的羞辱!

雖然她一直否認,不過,這件事情還是鬧得沸沸揚揚,全校都知道了。此後,喜歡雷尚嶙的全校女生都聯合起來排擠她,不僅對她冷嘲熱諷,甚至還毫不避諱地當面挑釁她。

還有女生謠傳說,雷尚嶙看到情書的第一時間就吐了,事後他還告訴別人「駱佩綺那個丑八怪真不要臉,也不先照照鏡子,居然敢寫情書倒追我?笑死人了!」之類的話。

當時她真的快瘋了!雖然她假裝鎮定,若無其事地繼續上學當副班長,也參加很多校內校外的語文競賽,並堅決否認那封情書跟自己有關,表面上看起來沒事的樣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天都不想去上學,只想躲在家里痛哭,懊悔自己為何那麼愚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發生那件事後,只剩沒幾個月就要小學畢業了。

畢業那一天,佩綺覺得自己總算月兌離了苦海,她再也不用見到那票瘋狂的女生,更不用再看到雷尚嶙那個爛人了!

念國中時,她故意跟爸媽要求,讓她進入一間離家很遠、規定所有學生都要住宿的教會女校。在那間女校里,由于沒有人認識她,因此她總算可以進入一個全新的環境,終于可以完全擺月兌昔日的陰霾。

自從國小畢業後,她偶爾也會接到辦同學會的通知函,但,她一次都沒參加過,甚至刻意斷絕跟小學同學的所有聯系。

然而,前幾天回南部老家看爸媽時,老媽卻突然轉交給她一封信,並這麼對她說——

「對了,有一封你的信耶,前幾天剛收到的,打開來看看吧!這封信原本是寄到你外婆家的,因為外婆昨天來找我聊天,所以就順便把信帶過來了。」

佩綺打開信封後,看到一張電腦打印的信紙——

鎊位親愛的六年甲班同學︰

我是許芬芳,你們還記得我嗎?我們已經超過十年沒有舉辦同學會了,這段時間,相信大家的人生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也許還有人已經結婚生子,擁有美滿的家庭嘍!

想念可愛的小學同學嗎?人活得越老,越需要老朋友,所以,我們辦個聚會吧!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的最後一天,晚上七點在國小敖近的「綠色奇跡」西餐廳舉行,請大家珍惜機會,踴躍參加,也歡迎攜家帶眷一起來,等你喔∼∼

最後一行,則附上許芬芳的電話、E-Mail、網路MSN的帳號,還貼了一張全家福的相片。照片中,許芬芳和一個男人一起抱著小女圭女圭,三人對著鏡頭笑得好甜。

「許芬芳……」佩綺大約還記得她當年的長相,她是一個非常熱情活潑的女生,念小學時擔任過很多屆的康樂股長,沒想到,她居然已經結婚生子了,而且看起來過得很幸福呢。

「十二月三十一日……」浴白里的水漸漸冷了,可佩綺壓根兒沒空關心水溫,整顆心全圍繞在同學會這件事上。好巧,那一天剛好是她的生日。

一想到生日,佩綺不但不開心,反而還幽幽地嘆了口氣。「唉∼∼真恐怖,我居然已經要滿二十九歲了……」

二十九這個數字對女人而言,真是可怕的分水嶺。過了那一天,她就正式滿二十九歲,即將揮別二字頭的青春歲月,一步步邁向三十大關,要開始倒數計時了。

在她的觀念中,過了三十歲,就是所謂的「熟女」了。

目前的她擁有一份普通的工作,工作當然有煩惱,不過,看在收入還OK的分上,倒是不敢多所抱怨。

老板雖然有些大男人主義,但還是肯給女性機會,她就看到一位資深女社員已經一路晉升到經理的位子了,所以這份工作是可以一直做下去。不過,全力在事業上沖刺,並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方式。

她不是不婚主義者,相反地,她很渴望愛情,期待能遇到心愛的男人,跟他一起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一起白頭偕老。

原本,她覺得最理想的結婚年齡是二十七歲,她也一直以為可以順利地在二十七歲那一年把自己嫁出去,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她談過幾次戀愛,每一次都是很認真的,從來沒有存著游戲的心態,但可能是緣分未到吧,那些戀情總是無疾而終。跟上一任男友分手時,她心底雖然惆悵,但也沒有躲起來痛哭。算一算,跟上一任男友分手後,她已經整整一年沒有正式跟男人約會了。

佩綺突然想到,前男友跟她分手時,好像對她說過「你很好,可是,我總覺得你對我不夠熱情,你不需要我,也不愛我……」。

「見鬼了!分手是他主動提出的耶,還敢說什麼我不夠熱情、不愛他,真是鬼話!般不好是他先移情別戀,跟我交往的同時還劈腿,只是想找借口甩了我罷了。唉,反正男人啊,開口不是蠢話就是鬼話,最會找借口了!」

佩綺從浴白里站起來,撈起大浴巾包住自己的身子,站在落地鏡前,隔著氤氳蒸汽,看著鏡中的自己。

「唉,駱佩綺,你都快二十九歲了,很快就要逼近三十大關。你不能再這麼消極了,一定要積極一點,快去談個戀愛,然後好好找個男人把自己嫁出去。萬一超過三十歲還沒結婚的話,行情會一路慘跌的。你別把自己搞得那麼慘,大表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啊……」

一想起家族里的大表姐,佩綺就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其實大表姐的條件很好,外貌端莊秀麗,畢業于一流的大學,也有很好的工作。只不過,她超過三十歲還未婚,也沒有固定男友時,身邊的人就好像全都瘋了似的。

她的母親,還有家族里的所有長輩,全都拼命地為她介紹對象、安排相親,還叫她不要太挑剔,石頭會越挑越小顆。她的母親甚至放出風聲,說誰有本事讓她女兒嫁出去,到時一定會包一個超級大紅包給那個媒人婆,而且還會附上一棟透天樓房和大筆現金給男方,當作女兒的嫁妝。

大表姐被逼著四處相親,偏偏那些對象她都不滿意,就這樣一年拖過一年,媒人為她介紹的男方條件也越來越差,其中甚至還有失業的男人呢!媒人婆直言,現在是男人挑她,不是她挑男人,把她說得一無是處。

大表姐的母親天天唉聲嘆氣,一看到待字閨中的女兒就發愁,搞得大表姐現在連老家都很少回去,家族聚會更是絕不出席。

坦白說,佩綺不認為婚姻是每個女人的最終歸宿,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結婚,或「需要」結婚。如果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那她也很贊成不婚。

但,佩綺太了解自己了,雖然她平時打扮得較中性,不是那種外表嬌媚的女人,可她還是渴望婚姻,希望能遇到屬于自己的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誰會是我的真命天子呢?」

不知為何,一想到這四個字,她的腦中竟很自然地浮現那家伙的臉龐。

柄小畢業後,為了擺月兌情書事件的噩夢,她故意挑了所離家很遠的教會女校就讀、寄宿。表面上,她終于可以不用再見到小學里的任何一個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她曾經偷偷做過一件蠢事。

她知道雷尚嶙的家在哪里,而且一直記得很清楚。上國中二年級的那年寒假,她終于忍不住,在某天夜里躲在他家附近,忍受刺骨的寒風和狂流鼻水的痛苦,一連躲了三個晚上,終于看到雷尚嶙騎著腳踏車回來。

當時她像小偷一樣,躲在附近的大樹後面,心髒怦怦怦怦跳得好快,雖然雙手一直發抖,還是鼓起勇氣拿出相機,拍了好幾張相片。一直到雷尚嶙關上暗紅色的大門進屋後,她整個人才虛月兌地松了一口氣,抓起相機,火速逃離現場。

事後,她刻意去很遠的照相館洗出那些相片。不出所料,因為雙手顫抖的關系,相片拍得很差,好幾張都看不清臉部的表情,唯一一張比較清晰的,是他站在街燈下,拿著鑰匙打開大門的畫面。

那張相片一直被她偷偷珍藏著,她把它護貝起來,藏在隨身皮夾的夾層里,這麼多年來都不曾取下,這是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佩綺懊惱地敲敲自己的頭。「我真是有病,明明就很討厭他,干麼去偷拍他的相片啊?那次回家後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還被老媽拖去醫院打針,受了一堆罪呢!真是變態,自作孽不可活!」

茫然地嘆了口氣後,她像抹游魂似地走出浴室,進入自己的房間。

她發現,那三個女人全不見了。瑋瑋應該是出門約會了;羽音一定是躲在房間里上網或看書;至于桔湘,她不知是在客廳里邊敷面膜、邊看電視,還是又殺去百貨公司血拼了?

進入臥室,隨便把頭發吹到半干後,她就把自己拋到床上仰躺著,一只手卻不由自主地拿起扔在地板上的包包,從里面撈起皮夾,再抽出那張護貝過的相片。

相片中的雷尚嶙雖然只有十四歲,不過輪廓分明,劍眉朗目,再加上挺拔頎長的身軀,已經是個標準的帥哥了。尤其臉上那對炯炯有神又沉穩的黑眸,更是令人見了就移不開視線。

佩綺怔怔地看著相片,喃喃自語︰「他一定有女朋友了,也許從台北排隊排到高雄都還有剩呢,畢竟,他從小到大都很有女人緣,桃花超旺的。听說他上國中之後,有更多女生倒追他,現在的他應該至少交過一百個以上的女友了吧?搞不好都結婚了……」

佩綺想,也許她會跟前幾任男友分手,雷尚嶙佔了很大的原因。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下了魔咒,明明一直命令自己要忘了他,可這麼多年來,對他的記憶不但不曾褪色,反而越來越鮮明了。

她清楚地記得他的側臉線條;記得那道專注又犀利睿智的眼神;記得他穿上足球隊服裝時,那英姿煥發的模樣;記得他參加各種比賽時,總是從容不迫,仿佛全世界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表情……

每交一個男朋友,她都會潛意識地拿他們跟雷尚嶙做比較,不管對方對她再好,心底總是會有個揮之不去的聲音——唉……他不夠沉穩,不夠有自信,眼楮也不夠炯炯有神,不像雷——

「夠了!駱佩綺,你真的有病!」佩綺把相片放回皮夾內,站起來用力搖頭,命令自己揮去腦中那抹身影。

她看著鏡子,認真地道︰「駱佩綺,你要加油!你應該是個很有自信的熟女,而不是個整天煩惱著會嫁不出去的女人。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在三十歲之前找到好男人,快快樂樂地結婚的!」

雖然她還是沒有決走到底要不要去參加同學會,不過臨睡前,向來最懶得保養的她,還是乖乖地听從姐妹淘的意見——先上化妝水、精華液還有乳液等臉部保養品,然後敷上面膜,十分鐘後把面膜取下,再為雙手搽上玫瑰精油護手霜。這還沒完,她還得吃睡前的美容輔助品。

吞下據說可以美肌的膠原蛋白錠和可以瘦身的氨基酸錠後,佩綺按著平坦的月復部。「好餓喔,晚餐只吃一盤生菜色拉而已,好像兔子吃的,難吃死啦!我快餓瘋了,好想吃碗泡面再睡喔!肚子飽飽,身體暖暖的,這樣超好睡耶∼∼」

好想出去泡碗泡面,不過,佩綺用膝蓋想也知道,萬一讓那些女人看到她在睡前吃宵夜,肯定會大呼小叫的!

桔湘老是耳提面命地對她說——

「大姐頭,你並不胖,身材比例也很好,不過你最好再減個三公斤,只要減掉三公斤,你手部的線條會變得更縴細,蝴蝶袖會全部不見,還會擁有魔鬼般的腰身。所以,你晚餐最好只吃蔬菜跟水果,避開米飯等澱粉食物,而且絕對絕對不能吃宵夜!宵夜是女人的大敵,萬惡的淵藪,一吃就毀了,就變成肥豬了!知道嗎?」

「唉,什麼‘萬惡的淵藪’?不過就是一碗泡面嘛,講得那麼可怕……」沮喪地癱在床上,佩綺模模扁扁的肚皮。「餓死啦,還是好想出去喝杯熱牛女乃喔……不行,我只要一到廚房,絕對不會乖乖喝熱牛女乃,肯定會忍不住吃起泡面,甚至還會沖出去買鹽酥雞,狂吃炸大腸和炸魷魚腳!喔∼∼見鬼了,那真是該死的美味啊!唉,發明鹽酥雞的人真該下地獄啊!」

她拼命地命令自己忘掉美味可口的鹽酥雞。「不可以功虧一簣,睡覺睡覺!假裝你已經吃了一大盤鹽酥雞再加上肯得基的炸雞,還吞了兩大塊披薩和一大桶巧克力冰淇淋,也吃了一大碗肥滋滋的鹵肉飯!對對對,我吃了好多好多了!睡覺!你的肚子很飽,飽得都快撐死了!痹乖睡覺!」

用棉被蒙住頭,佩綺強迫自己培養睡意,可是……還是好餓喔!肚子甚至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提醒主人——我好空虛,好需要鹽酥雞啊!

嗚嗚∼∼千萬不能前功盡棄!佩綺只能不斷地幻想自己正在狂吃炸雞和漢堡,還吃了一大盤女乃油培根義大利面以及香噴噴的大腸面線!

嗚嗚嗚∼∼當女人真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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