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秘書敲門進入紫凝的辦公室,支支吾吾地開口。「總監,那個……有樣東西剛由快遞送來,指名要交給你。」
「放到我桌上。」紫凝繼續埋首于繪圖桌趕進度,她刻意安排了很多公事,讓自己每天都很忙很忙。
「不是文件,是一束花。」
花?紫凝抬起頭,看到秘書拿在手上的花束——郁金香。
剎那間,心房被很輕微地牽動著,可她討厭這份仍被影響的感覺。
她表情依舊平靜,冷淡地說︰「好,你幫我放在桌上,謝謝,你可以出去了。」
「是。」秘書如獲大赦,依言執行後趕緊退出辦公室。
這幾天,總監的臉色都陰沉不定,看起來很可怕。當然她不會遷怒于員工,還是一貫的和顏悅色。可,稍微識趣一些的,都曉得最近最好謹言慎行一些。
郁金香?紫凝足足盯著那束花很久……她以為自己會狠狠踩碎它,甚至是直接請秘書拿出去丟掉,然而,她卻遲遲沒有動作。
這束郁金香是以最簡單的方式包裝,包裝紙很淡雅,沒有一堆繁復的玻璃紙或可怕的大蝴蝶結,花束里也沒跟流行地摻雜金色的巧克力,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歡在花里看到巧克力。
它,就只是一束單純清爽的花。
沒有附上卡片,不過,她知道是誰送的。
一共是七朵郁金香,為何是七朵……?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某些事,他……想彌補整整七年的過錯?
夠了!她喝令自己停止思緒,不準再想,不管他想做什麼都不關她的事!
她已下定決心要拋開過往向前走,不因任何事而傷痛,她會當作生命中根本不曾出現過那個人。
不曾!
把視線從郁金香上面收回來,紫凝轉頭望著落地窗,台北市真是多雨,已經連續下雨下好久了。即使雨歇時,玻璃上都還有一串又一串的水珠緩緩滑落,好像烏雲還籠罩著天空,雨,一直下不完。
台北的雨季,真長……
嚴鼎書連續送花已經快一個月了,紫凝不理會,但也從沒叫人把花拿去丟,某天看到花放久了有些枯萎,她不忍,拿來一個玻璃花器盛清水養著。隔天,再換上新送來的花。
這一天,紫凝和書庭來到泰國曼谷參加國際時尚大展。這一次展出的藝術作品包羅萬象,非常精彩,仔細觀摩,可以開拓視野,增加對美的感受力,吸收不同文化所帶來的美學沖擊,刺激出更好的設計靈感。
結束三天的參展後,她們一起到了國際機場。
紀書庭要直接搭機回台北;紫凝則要轉機到菲律賓的長灘島,那邊擁有全世界最細白的沙灘,還常常被票選為情人最愛的蜜月聖地,因為心情不太好,她計劃去那度個假。
離登機時間還早,兩人在咖啡廳里閑聊,書庭道︰「你去休息一下也好,你啊,這幾天老是沒日沒夜地工作,彷佛變成超級工作狂似的,叫人看了好心疼。」
紫凝淡淡一笑。「沒那麼嚴重啦,我會注意健康的。」
書庭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提起那件事。「紫凝,我曉得你不想听到有關嚴鼎書的事,先讓我說完……」她伸手按住唇瓣欲動的紫凝。「說真的,我可以明白你的感受,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因為被欺騙而憤怒。可是,身為姊妹淘,有些話,我不得不再度提醒你。
「紫凝,其實我覺得他說得沒有錯,打從一開始,你的確是把他歸類成敵人,他不忍心看你出社會後孤身奮戰,弄得傷痕累累,所以極力想辦法要幫你,你也該換個角度替他想一想,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他不虛擬一個身分,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幫你?他真的是迫于無奈……」
紫凝低下頭,以吸管攪動杯里的冰塊和果汁。「你不要幫他說話。」
「我不是在幫他,身為你的好友,我當然也氣他不說實話,不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氣憤之後,我可以體會他的苦心,他是出于好意想協助你,否則這些年也不用費心思一直和你通信,這表示他一直在默默關心你的消息,畢竟他哪有閑工夫注意這種小事?他自己的龐大事業就夠他忙的了。
「他一直和你保持密切的信件往返,還毫不藏私地把他所知的經商秘訣全傳授給你,他所求為何?利益嗎?不,不為什麼,只是想關心你。這份不圖任何回報的關懷,真的好難得,連我都感動了。」
紫凝無語,她知道好友講的是有些道理,而且立場也客觀,書庭沒有必要替嚴鼎書求情,可是……
書庭盯著她依舊冷凝的臉。「說穿了,你此刻氣的,恐怕不是嚴鼎書,而是潛意識在氣自己,你氣自己都受騙了,還在偷偷想他。」
「我沒有!」紫凝立刻否認,否認得太快太急了,倒顯得有些心虛。
書庭語重心長地勸道︰「紫凝,對真愛寬容一點,每個人在愛情中都會犯錯,我們允許自己在工作上偶爾也出點錯,認為自己盡全力就好。可是愛情在生命里也很重要啊,你為何對愛情的標準這麼嚴苛?不允許一絲絲的瑕疵?」
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你是人,嚴鼎書也只是人,不是聖賢,無法做到面面俱到,你何必折磨他?只要他的出發點是為你好,不是存心想騙你,那就夠了。」
書庭又加重語氣。「相信我,嚴鼎書真的很愛你,對你用情很深。」
一番話讓紫凝臉上的表情有了細微的改變,其實,這已經不是姊妹們第一次勸她了,另外兩個姊妹淘——孟采瑜和東羽萌也說過類似的話。
然而,她心里還是很掙扎,彷佛被困在崇山峻嶺之中,怎麼轉,就是找不到出口。
書庭拿自己的經驗當例子,苦口婆心地勸著。
「你知道,我的情路也是一波多折,我老公啊,以前還被我誤會要拋棄我,那時我對他恨之入骨,是直到後來有人點醒我,我才想通了,終于正視心底的聲音,回頭接受我老公。你看,倘若當時我沒有給我老公、也給我自己一個機會,今天,我能擁有這麼幸福的婚姻嗎?
「我希望你能多想一想,最重要的是,能夠遇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愛、他也愛你的人,真的好難。很多人努力了一輩子都還不見得有這種福氣,當真愛來臨,要珍惜;如果任性錯過了,後悔一生都來不及了。」
紫凝還是保持緘默,可是,這些話在她心中逐漸發酵了……
飛機降落在長灘島之後,紫凝搭上出租車,于傍晚時抵達已經預約好的獨棟villa。
villa里頭陳設古樸但很舒適,半露天的浴室好大,可以望著星月泡澡。庭院的私人游泳池旁種滿熱帶植物,翠綠沁涼。
在飛機上她就用過餐點了,此時不餓,倒是很疲倦,請人進來做了SPA後,便早早入睡。
也許是最近工作量實在太大了,夜里又常失眠想那個不該想的人……極度疲倦的她一覺醒來,已經是隔天接近中午時間。
梳洗過後,她想去沙灘上晃晃,戴起草帽,捐了一個純手工編織的藤編包,里面有礦泉水、手機和防曬乳。打開屋子的另一扇小門,直通沙灘。
她迎著海風站立,今天風很大,海浪不斷卷起美麗的浪花,沙灘上有些細小的美麗貝殼。
這里的沙果然潔白干淨,不負盛名。海面上充滿歡笑聲,有一群人在玩風帆;遠一點還有人騎著水上摩托車暢快馳騁著;還有一艘游艇剛靠岸,上頭的人興奮地拿著出海釣魚的戰利品,驕傲比賽誰釣的魚最多、體型最大?看來,他們真是戰果豐盛。
熱愛大海的紫凝此時卻毫無玩興,她知道這里的水上活動超級多,應有盡有。但,她就是提不起勁,連酷愛的潛水也不想玩,只想默默地發呆。
她走到最僻靜處,躺在遮陽傘下的躺椅,怔怔地望著藍天白雲,看到飛鳥偶爾掠過視線……整個畫面很悠閑,她心情卻一直往下down,完全不像要來度假的人。
會來長灘島……是他決定的。
從馬爾代夫回來後,嚴鼎書知道紫凝下個月要到曼谷看展覽,他興致高昂地硬是也排出兩天的時間,要紫凝結束泰國之行後不要直接回台北,轉機到長灘島,他也會趕到這里和她會合,加上周休二日,兩人可以享受四天的假期。
雖然只有四天,但對熱戀中的情侶來說可是很珍貴呢,絕對舍不得放棄。
這villa也是他挑選的,他說他來住過,覺得服務質量很好。最棒的是,推開Villa的小門,外面就是沙灘,離大海超近,晚上還可以听著海濤聲入眠,好愜意。
分手後,原本紫凝打算向villa取消預約,由曼谷直接回台北。可念頭一轉,反正只有四天,她最近的瘋狂工作,已經把很多進度都提前完成了,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雖然無意遷怒,但還是讓辦公室內呈現低氣壓的狀態,每個員工跟她說話都變得好小心。
算了,還是按照原訂計劃到長灘島吧。她需要轉換到另一個環境,讓自己完全沉澱,把事情徹底想清楚,該放下的,就全部丟到大海里吧!
期望結束假期之後,她可以找回以前那個樂觀開朗的丁紫凝,不再被過往影響。
值得慶幸的是,這間villa不要求先預付訂金,她可以在退房時自己結清全部的費用,不用再煩惱要怎麼還他這筆錢……
「哈哈哈哈,你好壞喔!」
「你還跑?我看你往哪兒跑?寶貝,快回來!」
一對講著英語的金發情侶在沙灘上奔跑追逐,笑聲響徹雲霄。男人一把抓住女人,就在沙灘上旁若無人的熱吻著,吻得欲罷不能。
紫凝不想再看,轉頭到另一邊,卻又看到天際有對比翼雙飛的海鷗。
唉……不只人,連鳥兒都是成雙成對的……干脆閉上眼楮好了!
想閉目養神,但眼前浮現的還是他的臉龐,以及兩人的歡笑記憶……唉,她錯了,她不該來這里的。這里一樣有大海、有沙灘、有海濤聲,在在都讓她更是觸景傷情。
她霍地睜開眼楮,命令自己︰「丁紫凝,你不能這麼沒出息,他不過是一個騙子,他沒有那麼重要,快把他從你腦子里驅逐出境,就像按下計算機的Del鍵一樣,徹底刪除!」
她甚至想象自己已經用力地按下腦海的Del鍵,可是……毫無效果。
「煩死了,你是笨蛋!」
悶悶地打開藤編包,原本是想拿出礦泉水,不過瞥見一旁的手機,卻忍不住拿起來,瞪了它好久,彷佛手機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終于,她還是輸了,嘆息地听取一則已儲存的語音留言。
手機里出現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是我,不知你經過這幾天的沉澱,心情是否比較平靜了?我明白說再多句抱歉,你還是無法釋懷,可是,我還是真心誠意地想再說一次︰對不起!倘若以後,連偶爾收到這樣的留言,你都覺得厭惡,也不想再收到郁金香,請傳簡訊告訴我,我會尊重你。」
這是嚴鼎書在連續送花的第三天,在她手機里留下的。唉!她真討厭自己,連日子都記得這麼清楚,真是超沒出息的。
她真的很糟糕,非但沒有把留言直接刪除,反而常常在很多安靜的夜里打開它,反反復覆地聆听著……她不是說很恨他嗎?干麼重復听他的聲音?
懊惱地猛敲頭。「丁紫凝,你可以清醒了嗎?如果還是不清醒,快跳進海里泡一泡,明明他是一個詭計多端的騙子,這幾年來都把你當白痴耍,還騙你說什麼他年過半百,已經退休要歸隱山林了,真是天大的鬼話!你要是還有一點自尊心,就不準再想他,不準不準不準!」
嘴里拼命講著他的壞話,可她一顆心,卻很不受控制地背道而馳,老是會想起嚴鼎書那深邃迷人的黑眸,他壞壞地眨眼,充滿了邪魅卻勾人的魔力;還有他說要追求她時,眼底的認真;還有,對她說出真相時,他痛不欲生的自責和深深愧疚……
她還想起在馬爾代夫時那一幕幕歡笑的畫面,他曾說過——「這塊土地在我心中有很特殊的地位……我從很久以前就告訴自己──以後,我只會帶最心愛的女人來,這里是我心中的聖地。」
當時的感動依舊存在她心中,分手之後仍忘不了,當時他的眼神好認真,堅定如山,令她心慌意亂,不敢回應。
怎麼辦?明明逃到很遠的地方了,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忘了他,甚至把有關他的一切都丟到大海里,沒想到事與願違!
「啊啊,我快氣死了!」紫凝把臉埋入掌心內,都已經離開台北了,為什麼滿腦子還都是他?
都被他氣到快腦充血了還在想,她……她真的病入膏肓了,連他送的平安御守都一直保留著,試過好幾次想扔,不過都在最後一刻收回手,不行……她丟不下去。
她只能很駝鳥地自我說服,平安御守只是一個御守,那個人是很可惡,但和御守無關,不要遷怒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