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墨驍見姜希福仍然昏迷未醒,便替她換上新藥,然後抱著她上馬,決定帶她同行。
墨華年深知兒子的脾氣,他想做的事絕對不會被任何人左右,愈是有人想介入或阻止,只會讓他更堅持,所以也只好由著他去。
「走吧!」
墨華年雖然沒有阻攔,但是臉色極為勉強難看。
清一色的黑甲騎兵隊在墨華年的帶領下疾馳上咕,馬蹄穿過叢生雜草,卷起騰騰煙塵。
墨驍怕姜希福從馬上趺落,便用一條腰帶將她綁在身前,他自小馬術精湛高超,八歲起就開始接受射、御、禮、樂、書、數六藝,馬上作戰射獵對他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帶一個人騎馬奔馳自然更非難事了。
一行人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後,在一個野林子里駐馬休息片刻。
「節使,這一路過來沒看見半個人影,就連具尸首也沒看見,真是奇怪了。」有騎兵疑惑地問。
「不但沒見到難民,也沒見到契丹人,想知道晉王宮情況如何也無從得知。」墨華年憂心地說。
「沒有人死,就表示難民有地方可以藏身,至于契丹人,我想戰爭也讓他們損兵折將,這時候他們不可能再分散兵力,所以兵力應該全都駐守在大市鎮和皇城里。」墨驍冷靜地分析。
「公子,到晉王宮的路還有多遠?」小七轉頭問墨驍。
「大概還要走兩日才會到。」
當年護送墨櫻到北晉王宮當王妃的人就是墨驍,所以只有問他最清楚。
「兩日……」墨華年悵悵地嘆了口氣,「大伙兒都休息夠了嗎?休息夠了就趕緊上路。」
眾人紛紛翻身上馬。
墨驍把倚靠在樹干旁的姜希福輕輕抱起來扶上馬背,然後跟著躍上去,當他把腰帶纏在她腰上,正準備和自己綁在一起時,忽然看見她睜開了雙眼,迷蒙恍惚地望向他。
騎兵隊已經出發,墨驍沒有時間多跟她解釋,急忙把她往身上一綁,快馬加鞭往前追上騎兵隊。
「我叫墨驍,昨天在路旁救了你,不管你記不記得,你都不用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他用最快的方式向她解釋。
「我知道……」
姜希福靠在他的懷中仰望著他,語音模糊。
墨驍听不清楚她在說什麼,自顧自地繼續對她說道︰「醒過來就好了,不過你的身子還很虛弱,先靠著我休息,別說話。」
姜希福凝視著他怔怔出神,很想將他看清楚,但她太虛弱無力了,眼前總像晃動著白霧般的毛影子,沒辦法將他看清。
墨驍……
她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對于這個陌生的名字,還有圈抱著她的陌生男子究竟要把她帶往什麼地方去,這些未知並沒有讓她感到一絲害怕。
這個叫墨驍的男人給她非常強烈的安全感,她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時候,他是那麼費心地想要救活她,甚至一直溫柔地鼓勵她,她無法相信,會有一個陌生人對她付出像親人一樣的關心。
她不想活下來,就是認為自己已經舉目無親了,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像爹娘那般關爰她,沒有想到,救了她的這個陌生男人給了她有如親人般的關愛感受,讓她找回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墨驍……
她要深深地記住這個名字,用力地將這個名字刻在心版上,倘若能夠好起來,她一定會用盡所有的能力來回報他。
一丈烏奔馳的速度飛快,墨驍拉緊韁掌控著,偶爾低頭瞧瞧姜希福,她似乎已經清醒了,但是並沒有驚慌失措的反應,也沒有掙扎亂動,只是乖乖地偎在他懷中,像一只溫順的小貓。
這樣也好,他可以專心趕路,不必為了她而分心。
騎兵隊一路奔過平坦的草原,快要日落的時候,只見極目遠處有一片樹林,樹林冒出陣陣炊煙。
「前面有炊煙!」有騎兵大喊著。
「有炊煙就有人家,咱們過去看看,說不定今晚有地方落腳了!」小七興奮地大聲歡呼。
「別高興得太早,我先去打探清楚再說。」
墨驍一縱馬,一丈烏便像箭一樣沖了出去,直奔向樹林,很快就和騎兵隊甩開了距離。
在樹林內快奔了近一刻鐘後,墨驍果然在樹林後方看見一個大莊子,估計有上百戶人家,這座莊子設有土牆,土牆四周布有煙火台和跨望台,他勒住馬,從高處往下看,只見莊子里十分寧靜,家家戶戶炊煙裊裊。
當墨驍一勒馬停住,姜希福就從他懷中微微抬起頭,迷茫地望了望四周,當她瞥見樹林後方的莊子時,開口說了句一一
「齊家莊……」
墨驍听見她微弱的聲音,意外地低下頭看她。
「齊家莊?你知道這個莊子?」
姜希福緩緩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齊家莊是齊金叔叔的莊子,去年我爹帶我來這里探訪過他,所以我知道。」
她抬頭看著墨驍,終于把他看清楚了,他果然如她心中所想的那樣英挺俊朗,甚至比她想像的還要年輕。
「那好極了,總算有人可以照顧你了。」墨驍放心地笑了笑。
姜希福呆怔住,困惑地望著他,他要丟下她,不再帶著她走了?
騎兵隊此時追趕了上來,墨驍轉頭對墨華年說道︰「父親,這里是齊家莊,看樣子還沒有遭到契丹人洗劫,是很平靜的一個莊子。」
「你怎會知道這里是齊家莊?」墨華年狐疑地問。
「是希福告訴我的,喔,對了,父親,這少……年的名字叫姜希福,他已經醒過來了。」
墨驍輕輕抬高她的下巴,讓墨華年可以看見她的臉,順便讓他知道自己並沒有作錯選擇。
墨華年沒有想到姜希福的命這麼硬,真的被墨驍給救活了。
姜希福沒有意識到墨驍對自己的稱呼是「少年」,在看到騎兵隊的那一瞬間只覺得眼前一片黑,黑色的大旗,黑色的鐵甲,黑色的馬匹,即使在柔和的夕陽下看起來也十分冷酷懾人。
「齊家莊里有你認識的人嗎?」墨華年看著姜希福問。
姜希福點了點頭,他的視線太銳利,令她不敢正視。
「那好,今晚咱們就借宿齊家莊,先打探情況之後再商討對策,不許策馬疾奔,以免驚動齊家莊,誤以為咱們意圖不軌。」
墨華年說完,拉轉馬頭,帶領騎兵隊朝齊家莊緩步行去。
姜希福抬眸凝視著墨驍,眼前如天神一般的救命恩人,在她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刻闖進她的生命里,她只是十四歲的少女,無法不為他心動,情意正在她的心底悄悄萌芽,一抹緋紅淡淡地暈上了她的臉頰。
「你的臉色好看多了。」
墨驍低頭看她一眼,並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情。
「多謝……救命之恩。」
她低下頭,臉色更加嫣紅。
墨驍微笑說道︰「你只要好好地活著,就算是答謝我了。」
姜希福點點頭,像是對他許下承諾。
「我的衣服?」她突然發現穿在身上的衣衫並不是自己的。
「你穿的是我的衣服,雖然大了許多,但臨時找不到合適你穿的衣服,只好將就著穿吧。」
墨驍希望她不要再繼續追究是誰替她換洗、更衣這類問題,那會讓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姜希福沒有再追問下去,但心中隱隱有些懂得了,想像著他是如何替她更換衣物、擦洗身子,她的容色微漾起波瀾,神情羞赧起來。
當黑甲騎兵隊慢慢靠近齊家莊時,土牆上忽然間紛紛冒出人頭來,朝他們張弓上箭。
「你們是什麼人?」趴在土牆上的壯漢喝問。
「我是東楚國的安東節度使墨華年,路經此地,想借齊家莊投宿一晚。」墨華年沉聲說道。
「東楚國?」
「安東節度使?」
土牆上的壯漢們面面相覷。
北晉與東楚兩國一向交好,北晉國人人都知道當今王妃正是東楚國安東節度使墨華年的長女墨櫻,所以眾人一听到安東節度使的名號時俱都驚訝不已,再看黑旗上的豹紋,還有格外醒目的黑色甲冑、黑色戰馬,世人皆知東楚國尚黑,北晉國尚紅,南周國尚黃,西越國尚白,所以眼前清一色的黑甲騎兵來自東楚國幾乎沒有太大疑問。
「快,快傳話給莊主,東楚國的安東節度使來了!」
土牆上的壯漢收下了弓箭,向莊內大喊著。
不多久,齊家莊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大群壯漢護衛著莊主急速趕到大門前迎接墨華年。
「在下仰慕安東節度使已久,竟不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還望節使恕罪、恕罪!」莊主齊金朝墨華年拱手奠道,聲音宏亮粗獷,「節使快請進莊來,齊家莊上下一定好好款待各位,節使有何吩咐,在下一定照辦。」
「多謝莊主。」
墨華年在朝廷浸婬多年,什麼樣的諂諛奉承沒听過,是真心誠意還是拍馬屁,他看得很清楚,而這個齊金就只是典型的拍他馬屁而己。
基于禮貌,墨華年翻身下馬,牽著馬與齊金並行,所有的騎兵隊也跟著全部下馬,緩步走進莊內。
墨驍見狀,自然也得扶著姜希福下馬走路,但是姜希福傷重未愈,一將她扶下地,她的雙腳虛浮無力,根本撐不住自己,膝蓋一軟便倒回他的懷里。
墨驍見她站立不穩,扶著走路有困難,一時間無法可想,只好將她打橫抱起,一路抱著她往莊內走。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姜希福羞紅了臉,在他懷里不敢亂動。
「沒關系,若是心里樂意就不算是麻煩,也許這是你最後一次麻煩我。」墨驍笑了笑說。
畢竟他還是得顧慮父親的感受,所以抱著她故意落在隊伍最後方,盡量不想引起議論。
姜希福听見他說「最後一次麻煩」,心中酸楚而迷惘,有一種離別的難舍。
他真的想把她留在齊家莊嗎?她若與他分開了,要如何才能報答他?
就在她心神不屬的時候,齊金已經將他們一行人帶到莊子里最大的一座宅邸,這座宅邸斑牆深院,多進房屋,相當氣派。
寬敞的前殿正忙碌地上著酒菜,一陣陣酒香和肉香讓騎兵隊垂涎不已,加上布置酒菜的都是些面目姣好的女子,讓這些男子漢幾乎不能把持了。
「節使請上座,各位都請上座,沒有好酒好菜招待,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齊金一邊招呼著,一邊將墨華年請上首席座位。
「齊莊主客氣了。」
墨華年心中擔憂著墨櫻的安危,眼前的美酒佳著也提不起他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