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烏龍金釵 第九章

深夜,一輛馬車在官道上慢慢走著,許是因為夜晚的關系,所以那馬蹄聲、車輪聲以及男女交談聲顯得分外清楚。

一個女子問道︰「喂,你真叫杜康?」

駕車的男子微微一點頭,沒有說話。

女子雙手托腮,狐疑不解地問︰「可是杜康不是酒神的名字嗎?你很會喝酒嗎?不然為什麼取名杜康?」

不消說,這女子就是逃過一劫的薛寶釵,而這個駕車的冷漠男子就是行蹤飄忽不定的神醫杜康;至于在馬車里還有一個渾身穴道被點、被綁得像粽子、外加塞了滿嘴裹腳布的水鴻,以及一個麻布袋。

杜康瞟了薛寶釵一眼,還是沒有說話。

可薛寶釵本來就是個好奇寶寶,根本閉不了嘴,而且她對杜康非常有興趣,因為那一手以金針當暗器的武功真是讓她大開眼界。原來古代真有這種武功高強的人,她還以為那只是傳說呢。

「喂,你那手發暗器的功夫好厲害,可不可以教我?」

杜康仍舊用眼角瞟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說︰「女人不需要學武功。」

薛寶釵可不服氣了,「誰說女人不需要學武功?

像水溶哥哥,他是個男人,卻比女人更柔弱,如果我不學好武功的話,誰來保護他?」

杜康冷冷一笑,「保護?水溶如果沒讓你累死就很偷笑了,還想保護他?」

薛寶釵登時漲紅臉,「你……」

杜康斜睇著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拉著水溶大清早做什麼鍛煉嗎?」

「你知道?」

「哼!」杜康終于轉過頭正視著薛寶釵,「水溶的身子本來已經好得差不多,只要再調養一陣子,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過生活。但是他什麼都好,就是不該娶了你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家伙,累得他舊病按發,又被婀荷玉下了藥,差點連命都沒了。」

「你說什麼?水溶哥哥的身子……」

「水溶的身體並沒有傳聞中那麼差,那只是他掩飾自己、保護自己的一種方法。」

「可是他一說個話就會咳、走路就會喘,還動不動暈倒,這難道還不叫差?」

「他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有人在他飲食中下毒,想要像毒死北靜王一樣毒死他。」

薛寶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你……你是說北靜王是被毒死的?」

「沒錯,北靜王確實是被毒死的,這件事連朝廷都知道,甚至派了御史來調查,卻一直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水溶才會決定自己來查。」

「那你是怎麼認識水溶哥哥的?又怎麼知道水溶哥哥是中毒?」

杜康白了薛寶釵一眼,「我是個大夫,如果連這點小事都看不出來,還能做大失嗎?」

薛寶釵吐了吐舌頭,她早瞧出他是個大夫,不然怎麼會用銀針呢?

杜康接著說︰「一年多前,我在往京城的路上遇見水溶,發現他臉帶黑氣,身體差得不像個男人,才動手幫他診治。其實對方所下的毒並沒有什麼,只是水溶天生稟賦較差,因此需慢慢調養;而且他還沒找到足夠的證據可以證實是婀荷玉和水鴻所下的毒,又為了保護自己,才假裝生病未愈的樣子,才會和婀荷玉虛與委蛇,以待時機查清楚一切。想不到他沒被毒死,卻差點被你這小潑婦累死,你……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薛寶釵心虛地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眼楮偷覷著眼前這個冷漠又凶巴巴的男人,「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以為……」

「你以為照著你的方法,水溶就會好嗎?告訴你,你或許聰明,或許有點真本事,也比其他女人來得勇敢、堅強,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時候眼楮所看的,並不是事實。」

「我……」

杜康凶她,「你給我閉嘴!從現在開始到我們追上水溶,不準你再講一句話,否則我就把你丟在路上喂狼。」

薛寶釵嘟著嘴,滿臉不高興,可她能如何?這男人看起來很凶,如果得罪他被丟下車不打緊,真救不了水溶,那可大大不妙。

想到水溶,薛寶釵不禁覺得又氣又恨又愛。

那個笨蛋!誰教他什麼事都不肯告訴她,害她以為他真和婀荷玉有什麼呢,所以氣得離家出走。

現在可好,婀荷玉死了,他卻背上婬母殺母的罪名;如果她和杜康趕不及救他,他可真的要當牡丹花下鬼了。

薛寶釵忍不住扯了扯杜康的手,還記得杜康說她再講話,要把她丟下馬車的威脅。

杜康又白了她一下,「什麼事?」

她比了比自己的嘴,又指指泥濘的道路,意思是說她可以講話嗎?會不會被丟下車?

杜康忍俊不住,幾乎想笑出來,但他仍舊板著臉開口︰「說吧,只準講一句。」

「可不可以快點?」她果然只講一句就不講了。

杜康又想笑。奇怪,水溶去哪兒找來這麼頑皮淘氣的姑娘?難怪他會不顧一切想娶她為妻。跟這種人在一起,相信一輩子都不會寂寞、無聊才是。

他冷著臉憋住笑說︰「講得不清不楚,準你再講一句。」

「我想快點去救水溶哥哥,可不可以快點?」

杜康有些感動了。他嘴角一扯,甩動長鞭,驅策馬匹快快前進,以趕上水溶。

************

卻說這廂的水溶已經抵達京城,馬上就被送往獄神廟監禁。

對于自己的命運,水溶毫無怨尤,他只恨自己沒能查清楚父親和桂靈兒是怎麼死的就要送命;更令他遺憾的是,他的寶兒究竟何在?是不是真如婀荷玉所說的,落入水鴻之手?果真如此,那寶兒豈不是凶多吉少?

天!他不在乎自己會如何,卻放不下寶兒,他心里、腦海里想的都是愛笑、活潑的寶兒,念的是搶著保護自己、照顧自己、天真地想幫他鍛煉身子的寶兒,想她究竟如何,是不是正受著普,還是正像他一樣想著她?

「寶兒,你在哪里?寶兒。」

水溶低喊著,完全沒有察覺到幾道人影已經無聲無息來到牢房前。

「水溶,皇上來看你了!」

水溶一驚,忙站起身看去,來人可不是當今天子朱棣嗎?

他忙行了個禮,「罪臣水溶,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棣對身旁的隨侍太監說︰「把牢門打開。」

水溶忙退後,讓朱棣進來,並把自己月兌下的外衫弄成褥子,鋪在床上讓朱棣坐下。

朱棣點著頭坐下,動也不動地瞅著瀟灑出眾,如玉樹臨風的水溶,「果真美豐儀,善姿容,又這麼會款待人,難怪連你的二娘都要對你大為傾倒了。」

水溶臉色一變,忙跪下道︰「皇上,臣是冤枉的。」

「冤枉?人證物證俱在,你居然還說自己是冤枉的?」

「敢問人證為何。物證為何?」

「人證就是你的弟弟水鴻,他說他親眼看到你逼奸婀荷玉,逼奸不成,遂以此匕首殺婀荷玉滅口。」

朱棣將一把匕首丟在水溶面前。

「皇上,臣承認確實和婀荷玉在一起,但那是因為臣被下了藥,身不由己。」

「下藥?可是水鴻說整個金陵城無人不知水溶逼奸二娘、氣死父親的事情,這件事你怎麼說?」

「臣的父親並不是被巨氣死的,而是被婀荷玉和水鴻下毒毒死的。」

朱棣銳眼一瞪,「你說什麼?你父親是被毒死的?」

「是的,臣起先也以為巨父是病死的,可是後來經過杜康開棺驗尸後才確定,臣父確實是被人毒死的。」

听到「杜康」這兩個字,朱棣顯得有些驚訝,「杜康?你是說開封那個鬼手華佗杜康?」

「是,正是他。」

「你怎麼會認識杜康?」

于是水溶將自己如何認識杜康的經過說了出來,听得朱棣臉色微變,低頭對身旁的太監說了幾句話,那名太監立刻餃命而去。

「朕听說他每醫好一人,必取走一樣東西,是這樣嗎?」

「沒錯。」

「既然如此,你給了他什麼?」

水溶臉上微微一紅,「臣……臣認他做師父,他教臣武功。」

朱棣很是詫異,「你認他做師父?這倒是個奇怪的交易。」

說話的同時,那名太監去而復返,同時領了個太醫進來,「皇上,劉真帶到。」

「嗯!劉真,你幫水溶號號脈。」

「是。」

水溶知道這是朱棣在測試自己的話究竟是真與假,當下毫不猶豫伸手讓劉真號脈。

劉真把了一會兒脈,又翻翻水溶的眼皮、看看他的舌頭,好半天才說︰「稟皇上,世子身子並無大礙,只是世子似乎曾經中毒,雖然已經解過,但因當時中毒極深,欲拔除此毒耗時費日,所以世子至今仍會咳嗽氣喘,需得再行調養才是。」

至此,朱棣相信了水溶的話,揮手示意劉真退下。

「水溶,朕相信北靜王確實是中毒而死,但你和婀荷玉的事怎麼說?」

「臣已說過,臣是讓婀荷玉下了藥,身不由己。」

「下了藥?有誰可以證明你確實讓婀荷玉下了藥?」

這時,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道︰「當然有,而且這個人現在就在這里。」

侍衛听到這聲音,整個人都緊張起來,「誰?是誰在說話?」

但听得一個女子咯咯笑道︰「是我啦!真是一群笨蛋,連我在哪里都不知道。杜康哥哥,咱們下去吧!」

一道瀟灑的身影從屋頂一躍而下,兩手各提了樣東西,然後又從屋頂將一個女子抱了下來。

只見那女子一落地,咚咚咚便往牢房里沖。侍衛忙想阻止,可哪擋得住呢?早被那男子—一打倒在地。

那女子就這麼直截了當,沖過大明朝皇帝朱棣,撲入水溶懷中,「水溶哥哥,我終于見到你了!」

水溶一個站不住腳,居然讓她給撲倒在床上,可他的嘴角帶笑,雙手緊摟著,「寶兒,你怎麼來了?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原來這個當著朱棣面前從天而降的一對男女,竟然是薛寶釵和杜康。

「我神通廣大,再加上一個杜康哥哥,當然可以找到你。」薛寶釵親著水溶的唇,也不管皇帝正在身邊。

可水溶就不像薛寶釵這麼大方,他畢竟還記得君臣之分。所以他輕輕咳了聲,「寶兒,別放肆,皇上在這兒呢。還不起來向皇上行禮賠罪?」

薛寶釵哼了一聲,「殺佷奪位的混賬,有什麼好賠罪的?」

水溶登時臉色大變,忙喝道︰「寶兒,不得放肆!」

至于朱棣的臉色則更難看了,他眼神閃爍地看著薛寶釵,「你就是水溶的妻子?」

薛寶釵放開水溶起身,冷冷瞅著朱棣。她討厭他,討厭這個殺佷奪位、濫殺無辜的朱棣,雖然他算是個好皇帝,可她就是討厭他。

「我是不是水溶的妻子和你無關,我只問你一句話,放不放我水溶哥哥離開?」

朱棣也冷冰冰地說︰「水溶婬母殺母,罪無可赦。」

「水溶哥哥已經說了,他是被下藥,身不由己。」

「那是水溶的片面之詞,況且婀荷玉已經死了,把罪賴到一個死人身上,對嗎?」

薛寶釵用鼻子一哼,轉身對杜康說︰「杜康哥哥,讓他進來吧!」

杜康一語不發,將嘴里被塞著裹腳布的水鴻推了進去。

朱棣一愣,「這是誰?」

「他就是水鴻,害死北靜王的凶手就是他。」

朱棣應了聲,「把他嘴里的布拿開。」

太監應命,上前把水鴻嘴里的布拿開。

口中的障礙一除,水鴻當即大口大口喘著氣,惡狠狠地瞪著薛寶釵和水溶,忙跪在地上對朱棣說︰「請皇上為臣主持公道。」

「水鴻,你要朕如何為你主持公道?」

水鴻一磕頭道︰「皇上,臣母為水溶所殺,臣為水溶之妻所辱,臣請皇上主持公道。」

朱棣抬起頭對水溶說︰「水溶,你听到了嗎?你的弟弟親口說是你殺了你的二娘,你還有什麼話說?」

薛寶釵氣得七竅生煙,冷笑連連,「人家都說永樂皇帝雖然篡位謀反,得到皇位,卻不失為一個好皇帝,而今看來也不過爾爾,竟然會听信一個下流胚子的片面之詞來陷害大臣。」

朱棣眼楮一眯,已然動了殺機,因為他最听不得人家說他篡位謀反,「你說什麼?」

薛寶釵指著水鴻,「我說他是下流胚子!他說水溶哥哥婬母,我看他才真是好婬兄嫂的禽獸!」

水溶霍地仰起頭,「寶兒,你說什麼?」

薛寶釵于是將桂靈兒如何為婀荷玉陷害,先遭人凌辱失身,後遭水鴻奸婬至死的經過說了出來。

水溶听得全身發抖,雙手握得緊緊,眼楮都快噴出火來,「寶兒,你說得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連我都差點被他欺負去了。若不是杜康哥哥及時趕到,只怕你已經見不到我了。」說著,薛寶釵作勢掉了幾滴眼淚博取同情。

水溶一把掀起水鴻,「你這禽獸,你……」

水鴻冷冷笑著,「你有證據嗎?這丫頭是你的妻子,當然為你說話,但是她所說的話有證據嗎?」

水溶氣得臉色鐵青,終究想不出話來駁倒他,因為他確實沒有證據,靈兒和爹都已經死了,死人是無法作證的;而婀荷玉也死了,再說即使她活著,以她的毒辣,她肯為自己作證嗎?

想到這兒,他幾乎心灰意冷了。

就在水溶心灰意冷之際,一個他熟悉、也是他最不願意听見的聲音傳來——

「我就是證據。」

水溶和水鴻同時一震,「這是……」

一直沒有說話的杜康彎下腰,將那口麻布袋解了開來,里頭赫然是大家都以為已死了的婀荷玉。

婀荷玉走到朱棣面前,風情萬種地福了個身,「婀荷玉請皇上安!」

朱棣微微一愣,他早听說北靜王的側室婀荷玉嬌艷無雙,雖已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而今看來半點不假。

「你就是婀荷玉?」

「是。」

「你不是已經死了?」

「臣妾是死了,但杜大夫妙手回春,又將巨妾救活了。」

又一次听到杜康這名字,朱棣忍不住看向杜康。

哪知杜康竟眼瞧遠方,對他視而不見。

朱棣忍著怒氣,勉強回過頭,「你剛剛說你能作證,你要做什麼證?」

「是我下毒毒死了王爺,也是我讓水溶吃下藥,強迫于他,甚至連桂靈兒都是我害死的,請皇上治罪。」

「喔?這麼說來,並沒有所謂的婬母殺母的逆倫之行了?……」

「沒有,一切都是巨妾一廂情願,請皇上饒了水溶。」

「這只是婬母之行,那麼殺母之罪呢?」

「那是……」婀荷玉看往臉色慘白的水鴻,「他!是這個逆子做的,他想殺臣妾,臣妾是他的親生母親,他居然想殺臣妾!求皇上為臣妾做主。」

水鴻抬起頭咬牙恨恨開口︰「做主?你求皇上為你做主,那我死去的爹求誰為他做主?」

「鴻兒,你……」

水鴻哈哈地慘笑起來,「你說啊,誰來為爹做主?他好好一個家,就這麼被水溶和你這個賤女人給拆散了,身為他的兒子,我為他報仇有什麼不對?你們說啊,有什麼不對?」

一名侍衛眼看水鴻張狂的模樣,忙喝道︰「放肆!皇上面前,竟敢作癲狂之狀,你不想活了嗎?」

水鴻叫嚷,雙手用力擺動著︰「我是不想活了!打我看到我的親生母親為了一個小她十歲的小白瞼神魂顛倒,連丈夫、兒子都不要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活了。但我不是一個人走,我還要帶另外一個人一起走。」

話聲剛落,水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向那名侍衛,拔起他的腰刀。

眾侍衛大為緊張,忙團團將皇上圍在中間,以防他對皇上不利。

豈料水鴻的目的不是皇上,而是站在皇上前面的婀荷玉。

但見水鴻那一刀直接扎人婀荷玉的心窩,婀荷玉連叫都沒叫,便氣絕當場;而水鴻在殺了母親以後,也舉刀自盡,結束了他才二十歲的年輕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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