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貝勒就愛美人圖 第十章

四季樓前,向來靜寂的清晨,今天一反常態,一早就擠滿了好奇圍觀的百姓,大家都引頸往四季樓里探著,將原本寬敞的前庭擠得水泄不通。

樓前停著幾頂金碧輝煌的軟轎,轎子上頭掛著用金線繡上爵徽的旗幟,五、六十名護衛、丫鬟跟侍從,自四季樓前兩邊排開,一路延伸到街尾去。

這番陣仗,自然也吸引不少好事者前來一探究竟。

「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多人圍在這兒看?咦!那不是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沐雪荷?她要上哪去?」一名小伙子好奇地開口問道。

「你不知道嗎?听說沐雪荷是睿親王府失蹤十多年的詠寧格格哪!」一旁的中年男子,熟門熟路地將方才听來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又說了一次。

「什麼?沐雪荷的身分是格格?」小伙子詫異的張大了嘴。

「沒錯,這段故事說來可傳奇了。」中年大叔頗為自己知曉一二而感到沾沾自喜。

「怎麼個傳奇法?快說來听听!」小伙子興味盎然的央求著。

「原來,當年詠寧格格是在街上被人拐走,也不知是誰使了什麼妖法,讓格格記憶全失,而當時正極力搜羅靈秀標致娃兒的四季夫人,剛巧輾轉從牙婆那兒買下了小榜格。」

「然後呢?」小伙子故事听得精采,不等中年大叔咽口唾沫、緩個氣,又急急忙忙往下追問。

「然後這小榜格就這麼成了四季夫人極力栽培,四大名妓中的一名雛兒。直到小榜格滿十四歲,四季夫人才讓賣藝不賣身的她正式見客,就這麼一直到現在。」中年大叔說起這個故事,像是如數家珍。

「那這沐——不,詠寧格格的身分又是怎麼被發現的?」小伙子搔著腦袋又問了。

「說到這,那就更玄了,你一定不敢相信,據說是某個夜里,天上的神仙托夢給睿王爺,告訴他失蹤的格格就在四季樓里。幾天前,睿王爺半信半疑的來到四季樓一瞧,憑著格格手腕上一塊紅色胎記認出了她,當時那場面哪……」中年男子說著,腦袋不住地左右搖著,嘴里發出嘖嘖嘆息。

「那場面如何?」听得心焦,小伙子連忙抓住大叔的肩膀追問。

「那場面可說是連外人看了都鼻酸哪,平時嚴肅得像什麼似的睿王爺,哭得老淚縱橫,更別提福晉是如何抱著失散十多年的女兒,哭了個肝腸寸斷啊!」

「難不成,今兒個睿王爺跟福晉是特地來接詠寧格格回王府的?」

「那當然,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兒終于找到了,睿王爺當然得氣氣派派、風風光光的把女兒給迎接回府。」

「沐——不,詠寧格格可真是個絕世美人啊,從今以後,她就是一呼百諾的和碩格格了,再也不必過著送往迎來的神女生活了。」

「是啊,這可全是詠寧格格的造化啊!」

人群中,一名俊美挺拔的男子听著這兩人一來一往的,他的目光遙望著遠處身著一襲銀月白衣裳、頭上梳著簡單雲髻,依舊美得教人屏息的沐雪荷。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細細描繪著她的輪廓、她的唇眼,明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是永遠也踫觸不到、接近不了的,他卻還是忍不住想感受她。

她看起來好美,雙眸閃耀著璀璨光采,紅撲撲的臉蛋嬌艷鮮女敕得像是五月的石榴花,教人幾乎舍不得移開目光。

他收回手,嘴角牽起一抹輕不可聞的淺笑。

我的小荷花兒,別了。今後你將會找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只做那個人的小荷花兒,或許以後會把跟我有關的一切記憶全部埋葬,但只要你快樂,這是最後,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貝勒爺,該啟程了!」

突然間,一旁的護衛輕聲提醒他。

一抬頭,只見烈日高掛,時辰已近正午,停在街邊的車馬、一干隨從、護衛都已經等候許久,就等著他上馬車。

像是有萬般的不舍,元琰的腳步沉重得邁不開步子,眷戀的眼神再一次細細密密地將她的眉眼、鼻唇看過一回,然後深深烙進心底。

再回首,他們將相隔千里,把自己放逐到千里外的邊疆,或許是他給自己的懲罰,也是對她的救贖!

毅然收回目光,他遽然轉身大步登上馬車,以繃得發緊的嗓音宣布。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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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一道炙熱的目光在凝視她。

那樣深沉而又繾綣的凝視,教沐雪荷的背脊發燙,一轉身,她只看到一群黑壓壓的圍觀群眾,卻不見那雙眼。

她怎麼會感覺到那道凝視,揉雜著深沉濃烈的憂傷呢?

不知為何,腦中突然浮現元琰那雙幽深的眸,而且越來越清晰。

不,她不該再想起他!

強自甩去思緒中不該存在的身影,她遽然收回目光,踩著緩慢的步伐走進睿親王府的軟轎。

盛大隆重的迎接隊伍,浩浩蕩蕩的綿延了整條大街,但她的心情卻平靜無比。

听著轎外的竊竊私語,毫不避諱地談論著她的傳奇際遇,但她卻有種置身事外的麻木感覺。

好像心里被挖了個洞,永遠也填不滿、補不全了。

轎子小心翼翼地將她送進了睿親王府——她睽違十二年的家。

「詠寧,府邸到了。」

布簾被掀起,轎外是讓她既熟悉卻又陌生的阿瑪、額娘。

「嗯。」她微微一笑,起身緩步踏出轎外。

睿親王府果真氣派宏偉,有著富麗堂皇的前廳大院,還有著綿延不知多少里的廂房別院,一眼也望不穿。

「詠寧,還記得咱們的府邸嗎?」一旁的福晉,笑中帶淚的問道。

環視著眼前這棟毫無記憶的宅子,她卻仍是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

「額娘,詠寧記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孩子終究還是記得自個兒的家,這是血濃于水的天性啊!」一旁的睿王爺激動地拭著老淚,欣慰的反復說道。

「姊姊,歡迎你回來!」

突然間,一旁安靜默立的靈秀少女突然怯怯地開口道。

轉過頭,沐雪荷的視線與少女對上,不由得驚訝于那張與自己神似的臉。

「詠寧,快來見過你的妹妹悅寧。」福晉趕忙拉著兩個女兒相互引見。

「妹妹。」

「姊姊!」

互喚一聲,兩姊妹的手就這麼自然地牽起來了。

看到兩個女兒這麼快熟絡起來,睿王爺跟福晉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淚,又再度涌了上來。

「好、好,咱們一家人總算團聚了!」睿王爺在一旁欣慰的直點頭。

「以後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麼需要,盡避說一聲,我特地挑了兩個勤快靈巧的丫頭來伺候你。秋月、冬菊,快來見過格格。」

「奴婢見過格格!」

兩名可愛伶俐的丫鬟恭敬地朝她福了個身。

「用不著多禮,以後請你們多多照顧了。」沐雪荷和氣一笑。

兩名丫鬟不免驚訝地偷偷互望一眼,這個新主子,比她們想象中的還要溫柔和氣,不但美得像朵花似的,渾身還散發出一股高貴優雅的氣質,就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一點也不像——花娘。

「秋月、冬菊!」

一旁的福晉突然出聲,把兩個正胡思亂想的小丫鬟給嚇了一大跳。

「是、是的,福晉。」兩名小丫鬟趕忙低頭福身。

「太陽正烈,快去拿把傘來給格格遮日,免得把她白皙的肌膚給曬傷了。」

「是,福晉。」兩名丫鬟相偕趕緊去找傘。

「詠寧,來,額娘帶你到你的寢房去,咱們的宅邸大得很,以後你出房門就由秋月、冬菊帶著,可別迷路了。」

「知道了,額娘。」她乖順應道。

走在花園小徑前頭的福晉一听到這聲額娘,忍不住又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看著這個闊別了十二年的寶貝女兒。

噙著淚,把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女兒牢牢抱進懷里,福晉就怕一松手,女兒又像鳥兒那漾飛出手心。

「我的小詠寧——」福晉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一刻也舍不得松手。

柔順地倚在福晉馨香柔軟的懷里,沐雪荷閉上眼,被壓在腦海最底層的記憶,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涌了出來。

是啊,她記得這熟悉的味道、這溫暖的懷抱、這輕柔悅耳的聲音,這是——她的額娘!

始終感覺自己像是個外人的沐雪荷,這一刻終于在她額娘身上找回失落許久的親情。

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整個早上,睿親王府里充滿著歡欣以及喜極而泣的眼淚。

一手牽著額娘,另一手則是被撒嬌的妹妹親熱地拉著不放。

雙手傳來的溫暖直透心底,這是她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有家、有親人的踏實。

唇邊,終于綻出一抹發自內心的歡喜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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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做了一場不真實的夢,一夕之間,沐雪荷從四季樓的名妓,成了睿親王府的和碩格格——詠寧。

這傳奇的遭遇,別說全京城的百姓們津津樂道,就連她自己也難以置信,但詠寧這個新名字、新的身分,至今她卻還沒能習慣。

但睿王爺跟福晉——不,她的阿瑪跟額娘,對她的寵愛與疼惜,卻讓她慢慢打開了封閉的心房。

「詠寧,你覺得如何?中意哪一個?」

突然間,一個溫柔的聲音拉回了她飛到太虛外的神智。

「額娘,中意什麼?」她急忙回神問道。

「昨晚的各家公子啊!」福晉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有耐心極了。

「抱歉額娘,我沒中意的。」她牽強的擠出一笑。

「沒中意的?城里所有巨賈豪門的公子都到齊了,怎麼可能連一個中意的都沒有?」睿王爺沉不住氣的嚷了起來。

「王爺!」福晉朝睿王爺使了記眼色,暗示他別唆。「詠寧啊,不打緊,夫婿有的是時間慢慢挑,喜歡、順眼最重要,不急、不急!」

拍著女兒的手,福晉軟聲安撫。

至此,詠寧卻再也擠不出笑了。

打從她回睿親王府後,阿瑪跟額娘簡直把她寵上了天,數不盡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全拚命往她房里堆,每天還安排了騎馬、游湖、看戲等各種新鮮有趣的娛樂來讓她開心。

昨晚甚至還為她辦了個名為「以畫會友」的招親晚宴,請來京城里既有身分又有才情的名流貴公子,好讓她從中挑選一個中意的夫婿。

她知道這是阿瑪、額娘的一番好意,是為了彌補這十多年來讓她流落在外的虧欠與不舍,想竭盡所能地讓她不完美的人生獲得圓滿。

但她能嫁給誰?

曾是青樓的花娘,而且曾為某個男子動了心、卻被傷透了心的她,還能愛誰?還能相信誰?

只可惜阿瑪跟額娘不明白這些。

其實,她想要的不是富足的生活,也不是如意郎君,而是過去十幾年來,她最渴望的平靜。

看著乖順可人的女兒,睿王爺跟福晉再也沒其他苛求,只是他們太急著彌補女兒,身分顯赫如他們,卻跟全天下所有的爹娘一樣,有顆為子女操煩的父母心。

「一切都多虧了元琰貝勒,要不是他告訴我們你的下落,我們——」

「王爺!」睿王爺有感而發的開口,馬上被焦急的福晉阻止。

看到妻子的眼神,睿王爺這才記起來,當初元琰再三提醒過,千萬不能在詠寧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阿瑪,你剛剛說——什麼?」一臉震驚的詠寧,艱難地開口問道。

「這……」睿王爺既懊惱又無措地看著妻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是元琰貝勒告訴你們,我在四季樓?」詠寧滿腦子鬧哄哄的,竟分辨不出此刻是何情緒。

睿王爺跟福晉只是為難的看著她,沒答話,但神情卻等同于默認了。

怎麼可能?他的目的不就是要戲弄她、報復她,怎麼可能會幫她?這其中若不是哪里弄錯了,就是他另有更邪惡的企圖與陰謀。

一次的心碎就夠了,她不會再上第二次當!

「阿瑪、額娘,我覺得有點累,先回房休息了。」

她匆匆起身告退,腳步之急切,就連阿瑪跟額娘在身後呼喚,她也沒有回頭,就怕一回頭,好不容易築起的堅強與防衛,會就此潰散。

恨一個人,遠比愛一個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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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悶的夜,推開的窗拂來一陣微風,朦朧間,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沙啞嗓音,在耳畔聲聲呢喃。

小荷兒,我愛你!小荷兒,我愛你啊——

是他!她早該忘記他的不是嗎?但為何過了那麼久,他的聲音、他的氣息,所有關于他的一切,依然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記憶里。

詠寧奮力想掙月兌出這個夢,但思緒卻像是有意識似的,不斷地將她往夢境深處泣。

夢境一轉,英挺身影已經威風地坐在一匹黑色駿馬上。號角吹起,男人用一種極其溫柔卻哀傷的眼神投下最後一瞥後,突然策馬調頭而去。

斑大強壯的駿馬急奔,塵沙飛揚的盡頭,傳來兵戎相接、戰馬嘶鳴的混雜聲。

突然間,身著戰冑,氣勢凜然的高大身軀馳騁沖破塵沙,揚劍疾奔而去。一名敵軍卻突然自暗處沖出,森冷的刀鋒劃斷他的頸子,如泉涌般的腥紅鮮血劇烈地噴撒而出——

「不!」

發出一聲凌厲的尖叫,她遽然驚醒且彈坐起身。

詠寧劇烈的喘息著,蒼白的臉龐滿是汗水和——淚水。

她顫著手抹去臉上滾燙的淚滴,胸口仿佛還帶著夢中那驚心動魄的痛。

這實在太荒謬了,他怎麼可能會上戰場?

他是淳親王府的世子、堂堂的多羅貝勒,過慣養尊處優、驕奢浪蕩的日子,怎麼可能過得了那種艱辛刻苦、生死與鮮血交織的生活?

元琰貝勒征戰沙場——這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他,或許正在哪個溫柔鄉里享受溫香軟玉,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所以這一定是個夢、只是個夢罷了。

「格格,您怎麼了?」

突然間,門外傳來秋月跟冬菊緊張的敲門聲。

「我、我沒事,只是做了個——惡夢!」一開口,才發現她連聲音都在顫抖。

「喔!」秋月跟冬菊吶吶應了聲,不放心的又補上一句。「格格,要不要我們進房陪您?」

「不用了,我沒事,你們都去睡吧!」詠寧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正常些。

兩名丫鬟在門外杵了一會兒,才總算相偕離去。

听著遠去的腳步聲,她像是泄了氣力般的躺回床上,渾身竟還因為方才的夢而顫抖不已。

她早該忘了他,這個讓她既愛且恨的男人!

她合上眼,又恍恍惚惚的跌回睡夢中,直到床邊傳來小心翼翼的輕喚——

「格格、格格,該起身了。」

「屏兒?!」她緩緩睜開眼,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奸半晌才終于回過神來。

「格格,我是冬菊。」冬菊的臉在她蒙的眸底慢慢清晰。

「冬菊,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詠寧猶帶睡意的慵懶問道。

「回格格,快正午了哪!」

正午!

「天,我怎麼會睡了這麼久?」她懊惱的低喊,連忙起身讓秋月替她著衣、梳妝。

「我跟悅寧說好,今早要到書齋去教她繪畫的。」她懊惱的喃喃低語。這下她恐怕是失約了。

「悅寧格格呢?她今早來過沒?」她不安問道。

「回格格,悅寧格格今早是來過,見您還睡著便走了。」一旁的冬菊回答。

「我得找悅寧去!」不等秋月替她點上胭脂,她心急的就要出門。

「格格您別急,小榜格現下正在牡丹廳里招待淳親王府的元珣貝勒哪,恐怕一時半刻都沒空學畫!」秋月笑盈盈的勸阻她。

頓時,詠寧臉色大變,轉身就往門外跑。

兩個小丫鬟被嚇得不知所措,只能跟著主子的後頭追,氣喘吁吁地一路追到牡丹廳里。

一路上邁著步子,不要命狂奔的詠寧,幾次都急得踉蹌了腳步、差點跌倒,她卻一步也不敢停,就怕單純的悅寧會像她一樣,落入睿親王府兩兄弟的陷阱里。

悅寧,千萬別被騙了!這兩兄弟根本是狼狽為奸,專以欺騙、戲弄女人為樂,這種男人,她們怕是一輩子也招惹不起,也對付不來!

詠寧慘白著臉,倉皇奔進廳里,只見那純真美麗的悅寧,正與一名俊朗瀟灑的男子輕松地說話、談笑著。

「離悅寧遠一點!」

活像母雞護小雞似的,詠寧一把將悅寧拉到自己身後,疾言厲色地瞪著元珣。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可把兩人給嚇了好大一跳,還是元珣率先回過神來。

「沐——不,詠寧格格,幸會!」元珣表現出一貫的風度與禮貌。

「姊姊,怎麼回事?」背後的悅寧一臉茫然。

「悅寧,這人心術不正,不是個正人君子,你千萬別跟他走太近。」詠寧回頭嚴肅地叮囑。

「可是,元珣大哥看起來並不壞啊!」悅寧咬著唇,瞧瞧她、又瞧瞧元珣,一臉的不信。

自從上次元珣代替元琰前來送禮,悅寧偷偷看過他一眼,立刻被元珣的開朗與恢弘氣度給吸引了。然後,她與元琰貝勒的婚事取消後,元珣反倒成了睿親王府的常客,三天兩頭就來找她談天說地。

在悅寧的印象中,元珣貝勒並不是個壞人!

「你太單純、不諳人心險惡,是瞧不出偽君子的真面目!」詠寧惡狠狠地瞪著元珣,想起柳月別莊受辱的那一夜,她記得幫凶就是他。

這兩兄弟,一個邪、一個佞,全是一丘之貉,她絕不會讓他接近悅寧一步。

「怎麼?難道又是你那滿嘴謊言,壞到骨子里的大哥要你來騙人?」她冷冷說道。

「當然不是!」元珣不以為然的解釋。「我大哥已經到遼東平亂去了,怎麼可能會叫我做這種事?」

完全沒有意料到會听見這個答案,詠寧頓時震懾住了。

「他人在邊疆?」她無意識的喃喃自語。

「沒錯,是大哥自己要求皇上的,這一去已將近三個月了。」元珣點點頭道。

他主動要求到遼東平亂?!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詠寧在心中驚愕地吶喊著,卻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想到那戰場上刀劍飛舞,他被利刃割斷喉嚨的夢境,她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表現出來,不能有一丁點的在乎。

她木然轉身,一個步子、一個步子慢慢地走著。

「詠寧格格、詠寧格格!」

元珣在身後喚她,兩名丫鬟也在詠寧的後頭追著,但她听若未聞的繼續專心邁著步伐,好像除了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一段路宛如千里般遙遠,詠寧的心口疼痛,額上的冷汗直淌,眸前一片模糊,連前路都看不清楚。

走了仿佛有一輩子那麼久,她的手終于踫到房門,緩緩推了開,她走進房內靜靜坐在小茶幾邊,然後替自己倒了杯水。

她平靜地將水端至唇邊,讓甘甜的水滋潤她干燥的口舌,直到茶杯一個失手,遽然弄濕了一身。

碎裂聲像是終于劃破了她平靜的偽裝、驚醒了她沉睡的知覺,詠寧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得有多厲害。

夏天尚未過完,她卻覺得全身冷得有如置身冰窖,再如何熾熱的烈日,也透不進她陰暗的心底。

終于,她忍不住搗著臉,放聲哭了起來。

她怎麼騙得了自己?說自己對他毫不在乎,對他已然沒有半點感情,唯一只剩下恨?

胸口壓抑許久的痛楚,突然劇烈翻騰起來、炙熱的淚水將她的眼眸灼得發疼,腦中浮現的盡是那樣溫柔、那樣深情、那樣認真地凝視著自己的他。

眼淚瘋狂似的不停往下掉,她再也騙不了自己,因為她依然愛他,愛到想停也停不了!

是的,她愛他,愛得不可自拔,愛到就算恨他,也還是愛著。

小荷兒,我愛你啊——

他的聲音悠悠響起,仿佛是從遙遠的關外傳來,雖相隔千里,卻依然可以清楚听到那溫柔低沉的呢喃。

想起夢中他溫柔卻哀傷的眼神,不禁把她的胸口再次揪扯得發疼。

他——是否在乞求她的原諒?

她在承受愛與恨煎熬的同時,他是否也正在寂寞僻遠的異鄉嘗盡悔恨的苦楚?

或許,在這場愛恨交織的糾葛里,受苦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她只是讓恨給蒙蔽了,讓怨懟凌駕了一切,在撲天蓋地的恨意下,她否認過去曾有過的美好,認為那些早巳不復存在。

可現下,她是否應該相信,一個追逐美女與逸樂的男人,也會有被愛給打動的一天?!

遙望著北方的天空,繚繞的雲霧深處縹緲得讓人看不真切。

這一刻,所有的恨與怨似乎都雲淡風輕了,唯一只剩下那份怎麼也切不斷、舍棄不了的愛。

轉頭一望,她突然發現園子里有株石榴,火紅怒放的花朵下,有著幾顆成熟的果實。

擦干淚,她信步踱出房去,佇立石榴樹下,仰頭沉思良久,最後,她伸手摘下一顆樹上的石榴。

「秋月?」她喊著。

「格格,有何吩咐?」只敢遠遠瞧著的秋月趕緊上前候命。

「派人把這顆石榴送去給戍守邊疆的元琰貝勒,務必親自交到他的手上,你听清楚了嗎?」她細細叮嚀著。

「秋月曉得,格格請放心。」秋月謹慎地接下艷紅的石榴,笑盈盈地說道。

點點頭,詠寧轉身遙望天際。

希望他懂得她的心,解得其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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