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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驚夢I 第11章(2)

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瀟湘別館的,然而當渾渾噩噩地踏入別館大門口時,我卻看見了李玄霸。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站在院子里安靜地望著我。

一身白衣,卻也是一身的落寞。

「玄——玄霸——」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壓抑,撲進他的懷里放聲大哭。

「是我害了二哥,也害了你——是我——都是我的錯——」

我哭得聲嘶力竭,心里頭仿佛刀割一般地疼痛。

李玄霸輕擁著我,任由我放聲哭泣,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半晌,我終于哭累了,滿臉淚痕地抬起頭,「二哥他——」

「我知道。」李玄霸淡淡地接過話,「在你回來的前一刻,宮里已派人來這里找顏清過去了。」

我心里不由得一涼,「那你——」

李玄霸神色依舊平靜,「那些侍衛認不得我。」

「可是——」我還是擔憂不已,剛才離開時李建成的那句話讓我止不住地心寒,「李建成他已經知道你還活著——我不知道他下一步還會怎樣對付你?」

那雙琉璃似的眼眸微微一黯,卻是別過了眼,放開懷抱。

「先進屋吧,顏清會給我們帶回好消息的。」

他出奇的平靜讓我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層。

「玄霸——」望著他落寞的背影,我欲言又止。其實我很想告訴他,無論李世民喜不喜歡我,我的心意都不會變的。但現在並不是說這些的時機。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流逝著,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我們兩人就那樣呆坐在屋里,幾乎沒怎麼說話。我看得出他的憂心,李世民中了毒生死難料,他又怎會不擔心呢?

我幾次想開口說些安慰的話,但最終又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是多余的吧?

然而,我卻比他多擔心一樣,那就是李建成。李建成既然知道玄霸在這里,就不會什麼也不做。

可惜,我所知道的歷史中,並沒有記載這些事,包括李世民的服毒明志。

難道我真的改變了歷史了嗎?

那麼,將來歷史又會朝哪個方向發展?

亂了,一切都徹底地亂了。

將要天明的時候,顏清終于帶回了李世民平安的消息。

我和李玄霸都稍松了一口氣。而李世民服毒酒明志的消息,還是被全面封鎖了起來。宮里宮外的人,都只道李世民忽然染了急病,才臥床不起。

罷剛撿回了一條命的李世民如今正在秦王府休息,而我們斷不可能去秦王府看望他,除了拜托顏清,我們所能做的也就是對天祈禱了,希望李世民能早點康復。

從頭至尾,李玄霸都沒說過一句話。

他安靜地听顏清說完,就一個人走到桂花樹下,默默地坐著。

淡而朦朧的天光在樹下投射出了一道分外寂寞的影子。

我很清楚,他此時心里一定痛苦萬分。

他擔心李世民,也擔心李淵,但他同時,又不忍心讓自己的父親知道,他的大哥做出這樣兄弟相殘的事,所以,他寧願自己一個人獨自承受。

他外表看起來冷漠疏離,卻是極重兄弟之情。

我並不知道該要怎樣勸慰他。如果讓他知道,多年以後,李家將會發生一場歷史上注定的倫理悲劇,他又不知會做何感想?

顏清似乎看出了什麼,輕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過去陪他坐一會兒。

我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彼此沉默了半天,李玄霸反倒是先開口了,但他的眼楮卻沒有望向我,而是看著遙遠的天際。

那里,一縷曙光正努力地想要沖破雲層而出。

「二哥是真的喜歡。」

我一怔,正想開口,卻又听他淡淡地道︰「你可以為他付出生命,他也可以。」

回想起李世民昏迷前看我的那種眼神,我的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窒。

他為我所做的,確實讓我深深動容。

也許……也許李世民真是有點喜歡我吧?但我對他只有崇拜和敬意。

「玄霸——」

我知道他一定又胡思亂想了,然而才剛剛開口,就見他低下了頭深深凝望著我。

天光下,那雙琉璃似的黑眸分外迷離,也分外寂寥。

「瀟,能不能什麼也不說,就這樣陪我坐一會兒?」

我愕然,失神于那雙漂亮的黑眸之中,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今夜的李玄霸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啊!

不,應該是非常的不一樣!

心中一直有什麼在鼓噪地,越來越引發我的不安。

但最終,我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陪他坐在桂花樹下。

空氣里桂花的香味清甜而沁人心脾。我無聊地拾起幾朵殘花,置于掌心之中呆呆地看著。

其實,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次機會,就比如說我,我有很多次機會與李玄霸說清楚,但我卻偏偏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了。

有些時候,一旦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輕易回來。

而這一夜,我又錯過了。

也許是因為擔憂李世民,又也許是因為別的一些東西……我說不清楚那是為什麼?

終于,在我們彼此的沉默中,天亮了。

當天際的第一縷曙光透過雲層直射而下的時候,李玄霸忽然緊緊地抱住我,就像要把我揉進骨血里去一般。

「不要動,就這樣讓我抱一會。」

他的聲音很輕,隱隱帶著一絲落寞與憂傷。

我動容之余,心也為之狠揪了起來,隱隱作痛,也隱隱不安。

但我不知道,那股不安究竟代表著什麼?

第二天一大早,我終于證實了自己不安的原因。

李玄霸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和顏清幾乎翻遍了整個長安,都沒有找到他。

原來,凌晨那一個莫名其妙的擁抱,竟是無聲的告別嗎?

懊死的李玄霸,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氣,我惱,我更加恨,但也同時很無奈。

忽然間我有些心灰意冷起來,如果當初自己不要踫這些感情的事,如今也不會弄至今天這樣一種局面。

現在這一段亂七八糟的感情,真是理不清又剪不斷。

轉眼過去了一個月,李世民的毒傷終于漸漸好了,在顏清的帶領下,我曾悄悄潛入秦王府幾次看望李世民,卻也不敢多加逗留。

我們不敢把李玄霸失蹤的消息告訴李世民,怕影響他養病。

而李世民自從清醒之後,眼楮里又恢復了以往那種溫和而波瀾不驚的神色,看我的眼神很正常,幾乎讓我以為上一次自己所看到的,只是錯覺。

但此時此刻,我也沒心思深究了。

李建成也暫時沒有什麼行動,日子倒也過得清靜。

只是,我還是時常掛念著李玄霸。

他是個習慣被人照顧的人,現在一個人在外面,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啊?也許李玄霸選擇這個時候離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李建成已經注意到瀟湘別館的存在了吧?

其實受害的人是他,他完全可以回到李淵身邊,但為什麼他反而一再躲避?

除了兄弟之情,難道還有其他什麼我所不知道的原因嗎?

正低頭胡思亂想,也沒注意到眼前多出了一個人。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熟悉的笑聲,讓我抬起了頭。

「顏清,是你啊?」我無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

「看起來你看到我很失望啊!」顏清微微一挑劍眉,故意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神色,「瀟瀟,你這樣可是很傷我的心。」

「去!」我好笑地假裝踹他一腳,「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啦!對了,二哥怎樣了?身體差不多好了吧?」

顏清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凝重,「世民還是知道了。」

我一驚,知道顏清所指的知道是指什麼?

「那二哥他——」

顏清輕嘆︰「世民原本想親自去找玄霸,但現在卻發生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發生什麼事了?」我察覺到了異樣。

「薛舉進兵長安了。」

鮑元618年6月,薛舉聯合梁師都,揮軍攻打長安。

此時唐朝初立,在他的周圍,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割據勢力,西北有薛舉直接威脅關中,河西有李軌,北面則有劉武周、梁師都。這些勢力,全都是大唐一統全國的障礙。

其實李淵早就有準備平定西北,卻沒想到薛舉竟然搶先了一步,兵分兩路,一路由鐘俱仇率領,直取必中,另一路由則由自己親自上陣,朝涇洲出擊,直撲長安。而北面的梁師都,也趁幾率軍進犯靈州。

長安,頓時岌岌可危。

這時,李淵也不得放下成見和忌諱,封李世民為行軍元帥,率領大軍正面迎擊薛舉。

原本我擔心李世民毒傷沒有完全痊愈,要跟著去,可惜被李世民婉拒了。

行軍打仗本來就危險,更何況,我對軍事一竅不通,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可能反倒會成為拖累。但我還是不放心,最後只能逼著顏清,讓他跟著去了。

我隱隱記得,歷史上李世民曾吃過一場大敗仗,只是我一時想不起來具體是哪一場戰役了。

這時我真恨我自己沒好好把唐朝的歷史讀透,不然這會兒也能幫上一點小忙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瀟湘別館如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心急又擔憂。

李玄霸不知去了哪里?李世民又身在前方戰場。雖然我知道李世民最後能登上皇位,但我還是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

畢竟,歷史的洪流因為我的闖入而發生了一些扭曲和變化,我無法把握,將來等待我的,又是怎樣一副局面?

擔憂之余,我也忍不住開始想念爺爺。

轉眼又要到八月了,不知不覺,我竟在這個時代呆了四年。爺爺的七十大壽早就過了吧?不知道古代時間的運轉和現代是否一樣?現在他一定在焦急地四處找我。

人啊,總是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就感到寂寞了。

玄霸,現在,你又在哪里呢?

瀟湘別館的大門忽被推了開來,我一怔,抬起頭,就看見了顏清那一張略帶著蒼白憔悴的臉。

「顏清——」我驚喜地沖了過去,「你們回來啦?二哥呢?」我往顏清身後看了看,卻沒看到李世民,心底雖感到不安,卻逼著自己強笑出來。

「二哥一定是回秦王府擺慶功宴去了吧?」

顏清搖了搖頭,輕輕一嘆︰「世民正在秦王府養病。」

我大驚失色,「二哥病了?是不是因為那個毒?」

顏清依舊搖頭,臉色出奇的蒼白,「我們戰敗了。」

這一仗,唐軍慘敗。

李世民原本采取堅壁清野的戰術,堅守不戰,與敵軍在高?對峙,打算切斷薛舉的運糧,等敵人彈盡糧絕,士氣低落,再與之一決高下。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李世民竟在這個緊要關頭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將軍權交給長史劉文靜和司馬殷開山,並告誡二人定要堅守不出。

可惜劉文靜這次太過輕敵,陳兵于高?西南,疏于防守,以至被薛舉抓住了弱點,大破唐軍。

「二哥現在怎麼樣?」我不禁有些擔心李世民,「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生了場大病呢?是不是因為上次余毒未清?」

顏清輕嘆︰「世民這次毒傷未好便領兵出征,我一路上都在觀察他的氣色。雖然時常會感到疲累,但還不至于病倒。」

「那是什麼原因?」

「他被人下了紫蔓藤。」顏清神色凝重。

「紫蔓藤?」我心底一沉。

「紫蔓藤是一種罕見的毒藥,服下之後,會讓人全身忽冷忽熱,表面癥狀與瘧疾幾乎一般無二。為了防止軍心動搖,所以我對外宣稱,世民只是被蚊蟲叮咬,染上了瘧疾。」

「毒解了嗎?」

「還沒有。我雖然用藥抑制住了紫蔓藤毒發,但支撐不了多久。」

「是誰下的毒?薛舉?」

顏清點頭,「當日下毒的刺客已被我抓住,他已經招認是薛舉所派。」

「那這麼說來,薛舉那里有解藥?」

「不錯。」

我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

顏清急忙攔住我,「你要去哪里?」

「去偷解藥。」

顏清神色一變,急道︰「你瘋了嗎?一個人去折?偷解藥?」

「你放心啦。」我拍了拍顏清的肩膀,「你不知道,我在我那個世界,可是個神偷。」

「不許去。」顏清冷厲地喝住我。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的能力啊?」

顏清無奈地搖頭,「瀟瀟,不要輕易涉險,讓我們擔心——」

我翻了翻白眼,決定暫使緩兵之計,「好啦好啦!我不去還不行嗎?」

顏清終于稍稍放下了一顆心,「你好好在瀟湘別館里呆著,我回去給世民配些藥就回來。」走出了門口,他又不放心地回過頭,「瀟瀟,做人可要守信啊!」

「放心啦!去吧去吧!」我揮揮手,讓顏清離開。

目送著他憂慮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我暗暗吐了吐舌。

「顏大哥,對不起啦!」

回屋隨便收拾了幾件衣物,我一溜煙溜出了瀟湘別館。

我決定去折偷解藥。

反正,偷盜本來就是我的本行嘛!

這根本難不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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