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雲出曲 第7章(2)

※※※

翌日清晨,白岫還在生氣,早飯又沒吃,肚子越發空起來。等了一早,燭雁也沒來瞧他,越等越委屈,忍不住爬起來主動去找燭雁。

然而到了妹子房里,卻見被衾凌亂,褥間冰涼,顯然半夜就已無人。

盧射陽假裝驚惶登門來︰「阿岫,你不回京,可就見不到燭雁妹子啦……」

話未說完,就被白岫一探手拎住襟口,冷厲道︰「你帶走燭雁?」

這樣凜然森森的神情,盧射陽從未見過,駭得他差點月兌口而出「你怎麼知道!」幸虧及時咬住舌頭,轉而吼道,「想想也不可能是我,你急昏頭了?」

白岫松開手,心念轉了轉,立即想到阿齊亞。

「哪個最想讓你回京啊,不用猜也知道。」盧射陽適時煽風點火,不出所料地見他疾奔出房。

阿齊亞已來到院里,才登上台階,迎面一道修長身影攔在面前,沉聲道︰「燭雁呢?」

阿齊亞眼神略微繞個彎,瞥向白岫身後的盧射陽,那廂正遞眼色,他只得勉強背詞︰「你答應回去,她自然平安歸來。」

「願不願去京城,是我的事,你為什麼捉走她!」

阿齊亞忍耐地又瞥一眼盧某人,繼續背詞︰「你如果早應下來,我何必用這種……卑鄙手段。」的確是很卑鄙啊,他自己都不由唾棄。

「她現在在哪里?」

繼續背︰「這個你不必操心,我說過,你只要回京,她自然會無恙返回。」

「假若我不肯呢。」

努力背︰「那就很難說,你妹妹安危都在你手,你最好慎重一些。」

「你有沒有對燭雁怎麼樣?」

阿齊亞幾乎捺不住,想把出這個餿主意的混蛋揪出來揍一頓,然而他只能磨牙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半晌後,得不到白岫回應,他收回繞彎的視線,看向階上的人。白岫很奇怪地瞧著他,與他對視良久,才緩緩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哎?

阿齊亞一呆,卻見白岫已反手拖住盧射陽,穩聲道︰「把燭雁還給我。」

「阿岫,你揪我做什麼,又不關我的事……」

「你把她藏在哪里!」

盧射陽分辨幾句,然而看見白岫明晰得不若以往孩童般神氣的眼瞳,心里不由「 」地一下,陪笑道,「阿岫,不是我們要怎樣,是那個……」臂上漸緊,痛感加深。可見白岫是真急了,「好吧,阿齊亞昨夜確是想去帶走燭雁妹子迫你就範……」

那邊阿齊亞瞪過來,他也不理,自顧苦笑,「誰知到了燭雁房里,她卻已經醒了,我們本沒要強帶她走,是她自己提出,願配合我們,使你答應回京。」

白岫不信,「燭雁為什麼要趕我走?」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恐怕你要去問她才好。」盧射陽小心向回抽手臂,「你這麼聰明,也沒叫我們騙住,以後可別記恨我啊,我沒有惡意,真的一點點都沒有。」

「她在哪里?」

盧射陽嘆氣︰「她自己躲起來,不是我們藏的,她不願見你,又有什麼辦法。」

白岫臉色微白,指節都彎曲得有些痛了。他怔怔地,燭雁不見他,燭雁趕他走,他有什麼錯,要這樣待他!

因為他不听燭雁的話,想要代替漢庭和她在一起是不對的?因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不信自己曾有過別的親人家眷是不對的?還是因為,他真的娶過妻,給過別人許諾,燭雁就不肯再要他?

他以為,只要執意下去,總會改變的……

「阿岫,你難過歸難過,可不可以稍微松一下?」盧射陽不敢硬掙,怕一不小心和這又痴又傻氣的小子當真動上了手,誰傷了誰都不好,「我們幫你去找燭雁妹子好了,雖然未必找得到。唉,這人要存心躲你嘛,再找也沒用……」

白岫慢慢放開手,目光從盧射陽、阿齊亞臉上掃過。這兩個人這樣陌生,他一點也不想同他們說話,他只想見到燭雁,看她溫淡柔和的笑,听她熟悉的聲音,哪怕生氣也好、斥責也好、冷淡也好……他只想見燭雁,牽一牽她的手,問一句︰

你是不是,厭了我?

※※※

簡陋的房間里,時漢庭剛擱下筆,拿起書細閱。正到深思處,房門砰地被人推開,他不防,立時駭了一跳,惱喝道︰「誰?干什麼!」

「燭雁呢?」

見白岫站在門口,時漢庭更是沒好氣︰「你到哪里找她,沒看見我這兒在讀書?」

「燭雁在不在這里!」

「我怎知她過來沒有,她平時又不大往書房來。」時漢庭皺眉不耐,「你們要捉迷藏就往別處去,不要擾人清靜。」

白岫站了一陣,默然轉身就走。

時漢庭只得自去關門,不悅暗念︰日後要天天照顧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舅兄,當真麻煩得很,他痴稚拙鈍,反偏得呵疼愛惜,不必如自己一般,十年寒窗如此辛苦。

無奈之處又難免略帶些輕視不平,輕輕哼一聲︰這世上人事,就是如此不公。

※※※

「狡猾奸詐,謊話連篇,栽贓嫁禍,圖謀不軌,城府深沉……」

「喂,我只是隨口說一句主謀是你,不用這樣損我吧?」盧射陽大翻白眼,「我還沒有你贊得這麼了不起,講這麼多,炫耀你漢學習得好啊!」

阿齊亞看他一眼,最後一句「厚顏無恥」懶得出口。

「阿岫沒頭蒼蠅似的跑出去找燭雁,萬一因找不到發了痴性……」他嘆氣,「難辦啊!」

「融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盧射陽蹲在階前無聊地拔草,「沒變痴之前?我瞧他那個實心眼,就算不曾經過變故,也精不到哪里去。」

阿齊亞仰頭望著天空,像在遙遙追憶著什麼。

當年,那個沉靜俊秀的少年,不是現在這樣的。

「那時,我從科爾沁到京城,才不到一年,融雋沒有見過我,我卻知道他。」

因為他辜負的戀人,成了那個滿人少年的妻子。

「融雋年少聰慧,文武皆能,皇上很喜愛他,幾乎視為親子,親自為他指婚,選了……」

胸口一痛,話便說不出來,是他辜負了烏雅的情意,她才決然听從指婚,願意嫁給連面都沒有見過的融雋。

而他拼命想要挽回,戀人卻仍然乘著紅轎,頭也不回,進入夫家大門。

「听起來好像很曲折?」盧射陽大感興趣,正想詳細問個清楚,卻見大門口,白岫去而回返,呆呆站在外面發愣。

「阿岫,找到沒有?唉,看來是沒有,我就說……」

他興沖沖過去,到近前時,白岫茫然看了看他,忽然一掌揮出,他猝不及防,半截話卡在喉里,堪堪一個倒翻向後躍去。

白岫連連緊逼,他傷瘓經年,且長久以來居于山村,絕少與人動手,身形出招都尚顯生澀。但他似是心神激蕩,招招形同拼命,竟連盧射陽也吃不消起來,哇哇嚷著叫阿齊亞,「看什麼看,還不過來幫忙!」

阿齊亞只得上前一同招架,他出身蒙古八族,武藝自是從小練就,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居然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境況下與融雋動起手來。

一時人影紛亂,身形交錯勁風鼓獵,白岫出手越來越流暢,盧射陽與阿齊亞不敢與他硬拼,漸漸居于下風。兩人暗道不妙,不約而同想到繼續下去後果難料,少不得要拼上一拼,寧可傷他些。也要制住他。

哪知心念才動,白岫驀然停手,兩人又是不及預料,險些雙雙出掌擊在他身上,急忙向回猛撤,盧射陽簡直想破口大罵︰「臭小子,你到底玩什麼花樣?」

卻見他頹喪蹲在地上,千分傷心萬分難過地道︰

「我餓了。」

盧射陽與阿齊亞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

白岫終究跟阿齊亞去了京城,燭雁沒有送他。

那之後,每天仍舊到時家親戚那里幫忙做些家務,洗洗衣煮煮飯,日復一日,過得平靜而單調。

之所以平靜,是因為知道白岫會回來看她,至少,也會寫封信來。

整整七年,如同血脈親人,就算有一天,她很久以前就預料到的這麼一天,白岫要回自己的家,也會記得她,想念她。

但是,白岫這一去,並沒有回來。

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時漢庭鄉試及第,白岫還沒回來。

佟家老爹從山里采參歸來,听說此事,急匆匆趕到省城,心疼得怨天怨地,氣得兩天沒吃飯,一個月沒給燭雁好臉色,白岫也沒回來。

秋天盡了,下雪了,過年了,一封信都沒有。

冬去春又來,柳樹再吐新芽,杏花在蒙蒙細雨中綻放滿枝芳華,月亮夜里虧了又圓,燭雁發現自己常常發呆。

大哥仍然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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