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下堂夫人且留步 第6章(1)

為什麼他那麼笑?

他真的要回去繆家了嗎?

明知繆夫人對他壓根不是真心歡迎,他一樣想要回去?拋下炎家的一切也拋下她?

整個晚上,炎雨陽幾乎是食不下咽,滿心滿腦的都是這幾個問題。

其實,他回去繆家,對他來說應該是最好,而且正如繆夫人所說,她與他並不適合。

因為她或許一輩子都不能放下對他的猜疑,這樣的兩人在一起,能有什麼幸福和快樂呢?

明明知道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可不知怎地,她的心頭就是沉甸甸,一整晚坐立難安。刺繡刺到手、撫箏琴弦斷,就連看個書那些字都像是要和她作對似的,好半天讀不進一個字。

可惡!

「我究竟是怎麼了?」望著眼前的銅鏡,炎雨陽喃喃地對鏡中的自己問道。

他要離開不是正好,這樣他就會心甘情願地寫份休書給她。這不是她打成親以來就一直希望自己能做到的事嗎?

現在眼看心願就要達成了,她應該開心得要飛上天,為什麼一顆心卻是惴惴難安?難不成……她其實對他也是有感情的?

腦中驀地像是閃過了什麼,她心一驚,還來不及細思,突然便有人不請自來的踏進了她的屋子,是她未來的大嫂解慕真。

幼時她也很喜歡這兩個大姐姐,但自從她視繆成載為不擇手段攀附炎家的男人後,便與解慕真和童靖安這兩位未來嫂子逐漸疏遠了,如今對方為何而來?

「大嫂,你怎麼來了?」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子里,但炎家宅子何其大,平日要遇見並不容易。彼此心中的猜忌也像一道鴻溝,在她們這對曾經的閨中密友之間留下一道無法跨越的距離。

「我來,是因為想要讓你幫個忙。」解慕真望著炎雨陽的眼光中,同樣有著一抹復雜的情緒,如果可以,她其實不想來,但她卻不得不來。

「什麼事?」

「我想要你勸大哥別回去。」在她看來,繆家大夫人對繆大哥根本就不懷好意,如果他回去了,到時那才真的是危機四伏。

「我能有什麼理由阻止他回去?」對于她的要求,炎雨陽不意外,她內心也一樣擔心,只不過她隱藏得很好。

听到她冷淡的話語,解慕真只覺得不可思議,揚聲問道︰「難道,你真的打算眼睜睜地看他入虎穴?」

「那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如果她已決心離開他的人生,那麼又有什麼立場再去插手他的決定?

即使她心底也隱約知道繆夫人並非真心想要找回他,極有可能是來者不善,但知道是一回事,能怎麼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只曉得現下自個兒的心思早已一團亂,偏偏解慕真又來添亂,讓她的心更是惶然沉重。

「怎麼不是?你是他妻子,總能在這件事情上說得上話吧?」

聞言,炎雨陽白皙的臉龐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容,炎家上下誰不知道她與繆成載就算拜過堂,仍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至少在她心里,就是這麼認為的。

正因為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她才不知自己有什麼立場在這件事上表達她的意見。畢竟繆夫人的態度擺明了不接受她這個媳婦,也巴望繆成載能寫封休書給她,從此與炎家一刀兩斷,難道還要她去求他別走嗎?

「雨陽!」解慕真情急地低喊,伸手抓住她的手,「你也知道我、靖安和大哥,曾在街上過了一段不知明天在哪兒的苦日子,要不是大哥帶著我們進了炎家這個避護所,我和靖安只怕早已死在街頭上。」

這年頭沒有父母護持的孩子,沒幾個能像她們那麼幸運,能夠遇到繆成載這麼好的義兄,雖然他不但賣了自己也將她和靖安一並賣了,但這卻是他們三人能活下去的唯一生存之道。

他們都是不被家人重視、祝福的孩子,尤其是大哥,所以她更擔心他一回繆家便會遭遇不測。

繆家是個龐大的家族,家族內的利益和權勢糾葛盤根錯節,雖然憑大哥的聰明才智或可抵擋一陣,但是能一開始就避免入險境不是更好嗎?

「這些話你應該去同他說,而不是同我說。」皺起了眉頭,炎雨陽再一次重申她的立場。

原本還好言相求的解慕真一听到她不帶感情的拒絕,旋即變了臉色,一雙水靈大眼直勾勾地瞧著她,眼神猶如在看一個陌生人。

望著她,解慕真搖了搖頭,眼中盡是濃濃的不諒解。明明不是冷漠的人,為何她對待大哥卻總是無情至斯?

就因為……不愛嗎?

「炎大小姐!」解慕真張口喚了這一聲,昔日情分全都因為炎雨陽冷然的拒絕而消失殆盡。

炎雨陽抬眼望向她,默然無語。

「難道在你眼中當真只瞧得見炎家,看不到一個男人的真心?若是如此,那你就真是個睜眼瞎子,瞧不見大哥為你付出了多少,你……絕對會後悔的。」

失望痛心地說完這番話,解慕真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絕對回後悔的……絕對會後悔的……

這句話就像是個魔咒,日日夜夜在炎雨陽的腦海里浮現,她拒絕承認自己會後悔,可是卻忍不住地關心起繆成載的一舉一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尋著他,她的耳傾听著他的動靜,但打從那日繆夫人率眾前來炎府到今天,他卻不曾再出現她眼前。

想起他這陣子的糾纏,再對比現今的漠不關心,她的心為此亂得很。

為什麼?難不成他當真想要回繆家,所以才不再在意她了嗎?

連日來的食不下咽已經讓她的臉變得蒼白無血色,荏弱的模樣讓田娃急壞了。

「小姐,你再多吃點吧。」田娃瞧主子手舉箸停在半空中,好一會沒動靜,顯然又神游太虛去了。

小姐早膳未用,午膳只喝了些湯,現在已經晚膳了,可她方才從食盒里拿出來的東西卻一樣都沒少。

田娃眉頭驀地又皺起,她知道再這樣下去,終有一天主子一定會病倒。

她就說小姐對姑爺也是有情的,小姐還總不承認,如果真是無心,又何苦這樣鎮日憂心忡忡、食不下咽的呢?

「小姐,若是你真舍不得姑爺離開,不然你去見見他吧,只要你開了口,他一定會留下來的。」

雖然小組沒看見姑爺的付出,可炎府里的人誰不知道姑爺最在乎的就是小姐,凡事都為小姐想在前頭,所以她深信如果是小姐親自出馬,一定可以留下姑爺的。

「你為何這樣肯定?」

炎雨陽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認定她有留下他的本事?事實上,她與他除了徒具夫妻之名外,什麼也不是。

甚至她還一直公然表現出對他的厭惡,這樣的她,究竟有什麼資格可以留得下他?

「因為姑爺愛小姐啊!」田娃好理所當然的說道。在她眼里,姑爺做任何事都想到小姐,從來不考慮自己的立場是否艱難,倒是小姐卻在兩人相處上任性得無可救藥。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聞言,炎雨陽忍不住伸手撫著自己的額,長嘆一聲,看來在每個人的眼中,她成了一個徹徹底底不識好歹的女人了。

「本來就是啊,從小到大,哪一次夫人罰你的時候,不是姑爺偷偷替你受過?」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田娃還扳起了指頭,一一舉例說明。「還有,成親之後姑爺明明可以讓小姐成為他真正的妻子,但卻因為不願強迫小姐,所以寧願夜夜自己孤枕難眠。姑爺不但不怨你,還在你被夫人責打時奮不顧身地為你擋下一棍,而後又細細為你上藥,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還有……」

「還有?」炎雨陽訝異,為什麼她看不見的他的好,旁人卻都瞧得清清楚楚,難道她真是被憤怒給蒙蔽了雙眼嗎?

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他對她其實……真的很好。

以往,她總認為他的好都是演給旁人看的戲,可如今靜心一想,不禁覺得越來越奇怪。

目光冷不防瞄到被置于幾上的琴,她想起他要送個琴給她,還得想方設法找理由,就怕她知道是他送的會不收……她也知道,他其實不需要這麼做的。

可不需要做,他卻做了?為什麼?

他是真的……很在乎她嗎?

這樣的想法竄過腦海,令炎雨陽宛遭雷擊,整個人僵住,分毫動彈不得。

如果他是真心在乎她,那麼,她這些年來的所做所為豈不可笑?

其實,在她的心底深處,知道自己也是在乎他的,就是因為太在乎了,所以才不能容忍他對她的感情有一絲一毫的算計。

「當然啊,你知道以姑爺現今的身價,有多少人巴望著能延攬他去做總管事嗎?」田娃抬起下巴道。

在那些豪門大戶的眼中,眼光獨到的炎家女婿根本就是只會下金蛋的金雞母,光看那繆夫人如此不顧臉面地前來要人,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了。

「真是這樣嗎?」炎雨陽喃喃問,望著田娃的眸光有懷疑與不解,這些事或許是田娃夸大了吧。

「當然是這樣。」就怕自家小姐不信,田娃只差沒拍胸脯地保證,繼續說道︰「前幾日我上街,還听人家說京城高大人遣了人來,想要重金聘請咱們姑爺到他府上做事,月例分紅還隨他開價呢。」

原來繆成載事業已經做得十分成功,這麼搶手了嗎?

「還有,听說不少千金小姐們也都眼巴巴希望能和姑爺成親,即使只當個偏房也沒關系……」

田娃扳著手指,一古腦地將繆成載的豐功偉業全數出來,听得炎雨陽心中既驚且愧,背脊甚至泛起一陣寒涼。

如果他早已成就了這一番榮景,她又憑什麼指責他妄想攀上她這只身不由己的假風凰?

她是多麼的自以為是啊!

田娃那一句句對繆成載的稱贊猶如當頭棒喝,讓炎雨陽整個人都傻住了,頃刻間,她幾乎被一股排山倒海的羞愧給淹沒。

她霍地站了起來,不再猶豫的往門口急步走去,平時炎家大小姐的優雅與莊重在這個時候全都被她拋到腦後,她滿心滿腦的只想立刻見到繆成載。

至少,她欠他一句道歉。

見主子倉惶離去,這回田娃倒是連攔都沒有攔,她想,小姐這回終于從牛角尖里鑽出來了吧?

呵呵,回頭她可要好好向姑爺討個賞,姑爺向來大方,紅包鐵定很大包。

炎雨陽站在松林院門前,怯生生地像是個做錯事的三歲小娃,不再理直氣壯的她,竟不知自己該怎麼面對繆成載了。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是他負她,所以將他的好全都視若無睹,只當那是一種他心虛愧疚的彌補行為。

可到頭來,她發現自己根本才是那個最愚蠢的人,在她還弄不清狀況的時候,他已然為她做了那麼多。

解姐姐說的對,她真的後悔了,卻不知道會不會醒悟得太遲?

「怎麼來了?」

繆成載漾著一抹俊逸的笑容,終于發現傻愣愣站在院外的炎雨陽,看到她的出現,他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不過態度卻沒了以往的熱絡。

他淡淡揚聲招呼,然後就靜靜地凝視著她,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等待著。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等了好半響,確定他完全沒有請她進去的意思後,炎雨陽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問道。

「這兒也算得上是你的院落,何必這麼客氣?」

她跟著微笑,眼神一黯。他臉上依然是俊逸的朗笑,以前她總覺得好刺眼,此刻卻只感到很疏離。

為什麼?是因為他不再像從前那樣主動關懷她了嗎?

一陣驚慌驀地涌上心頭,她覺得他的疏離,代表著他即將遠去。

心中驚疑不定,她慢慢地跟在他身後進屋,整個人顯得郁郁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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