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神鮮家庭 第七章

聚會散後,尋歡牽著池瑛的腳踏車,兩人由校長的宅邸步行回家。

一路無語,而後,尋歡輕輕打破沉默。

「圓月。」

池瑛舉頭望望渾圓的明月。

「圓月怎樣?」

「我以為你打算永遠不和我說話了。」

她不作聲。

整晚她都沒有說太多話。在廚房里時,地也不大吭聲。

「我知道昨晚方亭回來過。」

她瞥他一眼。「她又走了?」

他點點頭。「至少我早上出來和下午回去時,都沒看見她。」

她是不是在他房里過夜?池瑛不敢問。

她在院子里待到過了午夜才回房間,並沒有看到方亭。

「她又對你說了什麼?」

「什麼意思?」

「你今天又不理我了。」

池瑛別轉開臉。「我要怎樣才算理你?」

「瑛,有些事,不是你所看到的表面那麼復雜。」

「這句話太深奧了,我不懂。」

「你仍然認為我和方亭關系不尋常,是嗎?」

「我不知道。你和她有‘關系’嗎?」忽然覺得她的口氣太尖銳了,池瑛做個深呼吸。

「對不起,不干我的事。」

「如果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而且不是泛泛之交,我絕不會說不干我的事。」

池瑛站住,瞪他,「方亭敢作敢當,敢愛敢恨。她和你若只是泛泛之交,她不會明知你對她無意,無聊的糾纏你,又提醒我小心防範。」

「防範我?」

「她怕我受騙。」

「她對你的忠誠、真摯,今我感動,可惜她自己是非黑白真假不分。」

「什麼意思?」

尋歡嘆一口氣。「她以為的我,不是我。」

「不要打啞謎。」

「我說得很明白。本來我不想告訴你,我想你不會相信———而看來我料得不錯。可是方亭食言,在我們中間作怪,我若任她胡搞下去,就會失去你。」

「你並沒有得到我。」

尋歡的臉微微變色。

「你不想告訴我的是什麼事?」

「你全心全意相信方亭,她說的任何話你都一字不漏吞進去,我說的,有用嗎?」

「方亭沒有騙過我。她也許好玩,有時有些夸張,但她沒說過謊。」

「我騙了你,對你說過謊?」

「我不知道。或者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方亭擔心我被你騙,既然你似乎比我了解她,知道她一些我不知道的另一面。」

「我不比你了解方亭。我告訴過你我只見過她一次,而且是遠遠看見她,只看了一眼,連句話都沒說。」

「那麼你一定觀察人微,就那麼遠遠的一眼,你就可以斷定她是個是非黑白其假不分的人。」

尋歡咬咬牙,又無奈地搖搖頭。「假如方亭是男人,你這麼護著她,我想我會揍她一頓。」

「看不出來,你竟有暴力傾向。這是表示你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是嗎?」

「謝謝你沒有說是黑暗面。」

「心照不宣就好了。」

也不曉得為什麼,池瑛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

尋歡也笑了。「瑛,我們能不能撇開方亭?就你和我,不是單純得多嗎?」

「我就是人單純了,單純到大概近于愚蠢,所以方亭老要扮演我的騎士。」

「可惜她沒有生為男兒身。」

池瑛瞅著他。「你真要和她動手,她未必會輸。」

他苦笑。「我已經輸給她了,不是嗎?你對她深信不疑,對我則半點信任也沒有。」

「這無關信任,尋歡。」靜默半晌,她說︰「你和方亭,你們都有種光芒四射的特質,在一起,你們會是很出色的一對。」

「于是你慷慨地把我讓給她?你得教教我如何寬大我的心胸,池老師,因為若有人和我爭你,我做不到拱手相讓,安靜的走開。」

「很簡單。」

她舉步走開,他一伸手就攫住她。

「真要命,瑛,你根本不明白,方亭要的不是我呀!」

她扭頭瞪他。「你家很有錢?她要的是你能給她的名利、地位和權勢等等?尋歡我們談的是我的好朋友,你忘了,我對她知之甚詳。」

「你看連續劇太多了。我沒說她要的是那些東西。她要的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她錯把我當成他了。」

「你才看了太多情節錯綜復雜的文藝小說了。接下來你要告訴我,這另外一個人正巧是你的孿生兄弟,你們的長相、身材、性情,不分軒輊,以致沒有人分辨得出誰是誰。」

他干澀地一笑。「不幸,我是有這麼一個‘孿生’弟弟。」

「哈!」

池瑛甩開他,大步往前走。

尋歡扔開腳踏車,追上去,抓住她雙肩,將她轉向他。

「我的‘孿生’弟弟叫李少白……」

「你叫李尋歡,他為什麼不干脆叫李太白?或索性就叫李白?我敢說,你家還有個李商隱、李後主、李清照呢。」

「信不信由你,統統都有。是有李自成、李鴻章、姚仙女。」

池瑛張大眼。「姚仙女?」

「我媽媽。」

她張口結舌。

「少白和我除了外貌、身材,確是像得難以分辨,性情卻是南轅北轍。」

「方亭……」

「愛的是少白。他們好過一陣子。他們分手,我並不意外。少白身邊的女伴都不持久,方亭算是最久的一個了。」

池瑛半信半疑。「她和少白那麼要好的話,怎麼可能把另一個人當成他?我就絕不會弄錯,不管你們外表多麼相像。」

尋歡愉快地溫柔微笑。「方亭不是你,瑛。」

她領悟了自己的語病,不禁雙頰赧紅。「那只是個……比喻。方亭不會這麼胡涂。」

「或許她聰明一世,偏偏就胡涂這麼一時。」

池瑛想了想,還是不相信。

一個人怎麼可能錯將另一人當成自己所愛的人?

「除非你們接吻的方式也一模一樣。」她不自覺地月兌口而出。

尋歡笑笑。「我不知道。我沒吻過我弟弟。」

池瑛臉更紅了。「這件事太荒謬了。」

「我同意。」

「若你說的是真的,你沒告訴方亭,同她表明身分嗎?」

「你那個知之甚詳的好朋友,你想她會給我說明的機會嗎?」

方亭霸道起來,確實頗唯我獨尊。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個空隙發言,她一口咬定我假裝,認定我打算玩弄你,我對她多說何益?」

「你可以把你弟弟找來,當面對質,不就澄清了嗎?」

「我聯絡過他,他答應會來。不過他正在瑞士參加滑雪比賽,也許是賽事絆住了他。」

池瑛不說話。她仍然不相信方亭分不清兩個男人,哪一個是她的情人。

「我知道除非少白出面,否則這件事很難憑我單方一面之詞,說服你來相信我。瑛,我只要求你,別在可以證明我無辜之前,先判我有罪。」

「誰判你有罪了?」

「好吧,是判我三振出局。現在是三好球,還是匹壞球,還不知道呢。」

「誰是投手?誰是裁判?」

「都是你。我是捕手。」

「為什麼?」

「唉,好壞球我都要想辦法接呀。」

池瑛無法不笑。「你要這麼比方的話,投手應該是方亭。」

「哎,我現在听到她的名字就頭痛。不過你說得對,她是投手。你會做個公正的裁判吧?」

「我既是裁判,公正與否,由我決定。」

「我相信你。」

他又來了,那種柔得要把她融化的目光。

池瑛轉移視線。

「我的腳踏車呢?」

他走回去,扶起倒在路邊的腳踏車,兩人再次朝回家的路並肩行去,但這時氣氛融和多了。

他一手牽腳踏車,一手牽握著她的手,她沒有反對,輕輕地回握他。

「如此月光,有你在身畔,我願意和你攜手走一輩子。」他低語。

「一輩子是很長的。」她輕聲說。

「不,不夠長。」他握緊她。「我要兩輩子,三輩子,生生世世,與你為伴。」

「多無聊,若守著同一個人。」

他低首凝視她。「這算是求婚,你明白吧?」

她一震,抽出她的手。「不,我不結婚。」

「你贊成同居?我以為你是比較傳統的。不過……」

「你不明白。」

她快步走向家門口。

然後突然想起來,「哎呀,我以為你會去接祖安放學的。」

「我接啦,我送他回家,才去校長家的。」

「哦。」池瑛放了心。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個大男孩了也許他喜歡偶爾和同學起上學和放學回家。」

「我們每天來回的目的地相同,所以總是一起出門,一起回家。」池瑛正要開門的手停住。「他說了不想有個大人在他身邊嗎?」

「他不必說。有個大人在一起,同學想找他也不敢過來,何況你又是學校的老師。他需要朋友,需要玩伴。」

「他常常回到家放下書包,便跑出去和他的朋友打棒球呀!」

「他一個人打棒球,瑛。他是投手、捕手、外野手和裁判。」

池瑛胸口一緊。「我……都不知道。他回來時總是一身泥土,滿頭大汗,玩得好開心的樣子。」

「他一個人扮演那麼多角色,不滿頭大汗才怪。幸好他這年紀活力充沛,要是我,早就不支了。」

她仰首看他。「你來以後,都是你陪他玩。」

「嘿,我年輕過的,還曾是棒球選手呢,多少年沒有機會賣弄了。」

「謝謝你,尋歡。」

「自己人,不必言謝。」

他為什麼這麼好?池瑛推開大門,心想,好得不像真的。

進了前院,發現客廳內亮著一盞燈,池瑛吃一驚。

她父母都習慣早睡,現在已經將近十一點了。

她加緊腳步,尋歡放好腳踏車,疾步跟上她。

客廳里一個男人背向他們踱著方步,听到聲音,轉過身。他一臉的胡胡,又黑又瘦.以致池瑛隔了半晌才認出他。

池韋。

她哥哥回來了。

「哥。」池瑛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語。「池韋。」

池韋走過來。

卻不是走向她,他筆直走到尋歡面前,伸出手,和尋歡用力一握。

「謝謝你,尋歡。」

「不客氣,池韋。我很高興你作了正確的決定。」尋歡說。

而後池韋才來擁抱他目瞪口呆的妹妹。

「謝謝你,瑛瑛。辛苦你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爸媽。」

池瑛左右環顧。「爸媽呢?他們不知道你回來?」

「我等他們都睡了才進來。」池韋低低說,「我鼓足的勇氣,只夠我回到家門口,我還不曉得如何面對他們。」

尋歡一手搭上他的肩,拍拍他。「我想他們會接受你,就像他們自自然然接受我這個陌生人。」

「那是不同的。你沒有把一個未足月的孩子丟給他們,十年不聞不問。」

「你上去看他沒?」池瑛問他。

池韋點點頭,神情黯然又悵然。「像他媽媽。」

十年不見,池瑛這時覺得池韋似乎老了不止十年。他看上去十分樵悴。

教爸媽見了,不知要有多心疼。

「時間晚了,」尋歡說,又拍拍池韋,「好好睡一覺,一切明早再說。」

池韋感激地點一下頭,目光詢問地投向池瑛。

「你的房間,媽還是天天打掃。」

池韋無語,然後上樓去了。

池瑛隔了半晌,想起來———「啊,閣樓的箱子都堆在那房里。」

「我已經挪開了。」尋歡靜靜告訴她。

她瞅著他,滿月復疑雲。「你早知道池韋今天要回來?」

「我不知道。早上出去以前,池媽媽叫我幫忙把那些箱箱籠籠移到牆邊。我想它們本來在閣樓,我其實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于是將它們搬回原處。」

「你怎麼會認識我哥哥?」

他梆秘地一笑。

「難道你們是中學同學?」

「那時候就知道有你,不會等到現在才追你,說不定我們已經兒女成摹了。

池瑛紅著臉白他一眼。「嗟,你中學時,我才幾歲?」

「我可以等,瑛。」他語意深長。「對你,我有無限的耐心。」

池瑛怕再說下去,她又要迷醉在他的魅力和情意中,便徑自上樓。

她總感到不大對勁。池韋和尋歡,怎地像老朋友似的?

若他們是舊相識,尋歡便知道池韋以及家人皆擁有天生異能。

那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除了不想成為方亭和尋歡之間的第三者。

然而尋歡全盤否認。

必于他有個孿生弟弟,究竟是真是假?

他說得頭頭是道,不像在編故事。

池瑛埋在枕頭中申吟。

這真是好事多磨。煩死人了。

一方面興奮離家十年的哥哥回來了,一方面擔心爸媽,同時擔心池韋不敢面對他愧對的父母,像十年前一樣,逃避現實,再度不告而別,池瑛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

旭日初升時分,她即下床,睜著睡眠不足的眼楮,先去哥哥的臥室。

室內無人,床褥整整齊齊,不像有人睡過的樣子。

氣死人,他當真故技重施?

早知道,昨晚見面先罵他一頓。

池瑛草草梳洗,趕快下樓,仍抱著一絲希望。

或許他今早要面對爸媽,人緊張,比她還早起,在某處思考一會兒如何向二老解釋他的一去十年無音訊。

她沒找到池韋,卻看到池媽媽盤腿坐在前院草地上。

「媽。」池瑛站在她面前,微微彎身,「你這是干嘛?」

什麼時候打起坐來了?

池媽媽睜開一只眼楮。「冥想。」

「冥想?」

「嘖,這也不懂?去查字典。」池媽媽的眼楮又閉上。

池瑛打量她,看不出她有何異樣。

「媽,你今天好早。」

池媽媽睜開另一只眼楮。「早早早,今天大家都很早。」

「大家?」

「怎麼搞的?你今早成了鸚鵡啦?」

「大家,是哪些人?」池瑛小心地問。

「尋歡上山了,有急診。天沒亮,一個黑黑壯壯的小胖子來找他。」

池媽媽伸伸腿,池瑛退後兩步,看她站起來。

「還有誰?」

「嘖,家里就幾個人嘛,一個一個的問。」池媽媽埋怨,嫌她唆。

「那……那個……」池瑛吞吞吐吐,就是不敢貿然提及哥哥。

「祖安和尋歡上山了。」

「那怎麼可以!」池瑛喊。「今天要期末考哪。」

「哎,尋歡自有分寸啦,到了上學時間,他會送祖安去學校。」

池媽媽走進廚房,池瑛尾隨。

「爸爸……」

「看房子。」

「看房子?」池瑛困惑地皺皺眉。「一大清早看什麼房子!」

「房子就是房子嘛。喏,我們住的,這就叫房子。當個老師,房子都不知道。」

說到知道不知道,池瑛驀地想起來———「媽,你早知道哥哥要回來!」她可不是在發問。

昨晚尋歡不是說了嗎?池媽媽叫他幫忙移走閣樓的箱子。

池媽媽眉一揚。「我的眼楮像兩顆水晶球。你爸爸就是因此愛我愛得不可自拔。」十分得意地,她眨眨眼楮。

真是的,她媽媽的預卜能力,她怎麼忘了嘛,白緊張了一夜。

但,搬箱子何必找尋歡幫忙?這種事對池媽媽,不過是彈指的功夫。

池瑛一下子升起好些疑惑。

「媽,你既然預知了哥要回來,怎地吭都不吭一聲?」

「我不確定嘛。」池媽媽開始把面粉和她已用攪拌機打成泥的玉米漿拌在一起。「以前也有幾次感應到訊息,結果什麼也沒有。這次訊息稍微強一點點,我想還是不要太快歡喜的好。」

而她現在顯然要做玉米餅,那是池韋最愛吃的。這應該表示他還在家。

「爸……知道了嗎?」

「哎,剛剛才告訴你,他們去看房子了嘛。」

「他們?爸和哥哥!」

池媽媽丟給她一個「你有毛病啊」的眼光。

「你沒說他們,你只說爸去看房子,」池瑛指出。

「是你一個一個問的。」

池瑛轉轉眼珠。

池家的人都很有耐性,不是沒有原因的。

「媽,你知道尋歡和哥原來就認識嗎?」

「你這丫頭,如此健忘。我們兩家是親戚,認識有啥稀奇?」

「我就不曉得我們有這門親戚。」

「你那時太小,不記得了,不是不曉得。你看你,長得這麼大,光長年紀,不長記性。」

小時候就不記得的事,長著長著就會記起來了嗎?她媽媽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池瑛只得再度撇下這個她詢問了若干次,皆間不出所以然的問題。

「祖安知道了嗎?」這件事很重要。

出生不久即不見了父母,他也許沒法接受父親突然出現的沖擊。

「哎呀,瑛瑛,你今天早上怎麼回事,淨盡問些沒頭沒腦的話!祖安怎麼不知道?他叫尋歡叔叔不是嗎?」

「媽……」

叫了一聲,池瑛頓然恍悟。

尋歡把祖安一早帶走,是要私下單獨告訴男孩他父親回來的消息,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吧?

他竟如此心細如絲。教她如何不愛這樣一個處處為他人設想的人?

「光叫媽,怎地沒下文了?」池媽媽搖動平底鍋里的油,嘀嘀咕咕,「嘴里叫著媽,心里想著男人,哎,女大不中留哦。」

池瑛頰邊一陣紅。「媽,你說話越來越像爸爸,上句不對下句。」

「嘿,這叫夫妻同心,你學著點,受用無窮的。」

「我學它干嘛?我又不嫁。」

「不嫁老想著人家!扁用想的,就能造人了嗎?」

「媽!你扯到哪去了?」

池瑛跑出廚房,站在前院,面向大門,希望她父親和哥哥回來時,她能第一個看見他們。

希望他們父子化解掉十年的結。

看房子做什麼?難道池韋回來是回來,但不要住在家里,要搬出去?

忽然,池瑛彷佛听到人說話的聲音。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打開大門,但沒見到半個人影。

她听了听聲音來處,轉身,舉手遮眉,抬頭望,不禁大吃一驚。

並肩坐在屋頂上的,不正是她爸爸和她哥哥嗎?

低低說著話的,是池韋。

池瑛看不清他們的表情。為什麼坐到屋頂上去說話呢?

她回到廚房。

「媽,爸和哥在屋頂上。」

「不然他們應該在哪?」池媽媽的口氣,彷佛她大驚小敝。

「你不是說他們去看房子?」

「我有說‘去’嗎?真是的。听話也不听周全。該听的都不听,不該听的卻牢牢記著。這是‘人’的毛病,知不知道?所以‘人’有爭不完的是非,黑黑白白亂攪一氣。」

池瑛張開嘴,又閉上。

思考片刻,她說︰「媽,你今早非常哲學。」

池媽媽咧咧嘴。「哲學是我的專長。」

「仙也有黑白不分的仙,媽,不是每個仙都有一雙水晶球眼楮,將一切看得分分明明。」

「人也好,仙也好,要緊的是,知道自己是什麼。與生俱來的本能,只要是善,不必為了遷就,弄得人不人,仙不仙。」

「媽,沒有這麼簡單容易的。」

「再簡單不過了。告訴你,一個心思純正,心念善良,不欺人,不害人的人,就是個仙。

一個借著法力作惡,欺壓善良的仙,和那種嘴里念佛,卻為了私欲無所不用其極的人,沒什麼兩樣。」

「媽,你這番訓詞,怎麼對著我發作?我沒藉法力傷害過誰。」

「可是擁有法力,對你,是個恥辱。你努力使自己像個人,然而你不完全是他們的一份子。這和一個人不好好做人,有何不同?」

池瑛啞口無言口。

「踫上這種人,我真想叫他或她向大眾大聲公布︰‘喂,大家听著,我不是人’。」

「唉,媽,沒有‘絕對’這回事。」

「對呀,所以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句話嘛。和‘人’在一起,你說‘人’

話,做‘人’事壞事不算哦。當你和同族在一起,你是你嘛。」

池瑛再度無話可說。

「像祖安吧,壓抑了他這麼多年,他少了多少樂趣?」

「那時我、你及爸一起商量,同意了的。」

「那時他小,我和爸爸同意你說的,他需要以正常的方式交朋友,以正常的方式成長,不至于仗著有法力投機取巧。」

池媽媽將煎好的玉米餅一張張凌空擲出,讓它們一一落在離爐子有段距離盤子里,池瑛看看,沒有像平時那般喊叫反對。

「但是,他十歲了,他有半個朋友嗎?你像老母雞似的看著、護著他。」

池瑛抿著嘴。

「我知道你疼他、愛護他。」池媽媽柔和地拍拍她。「可是這麼下去,這沒有自我生存的能力的。」

「你不曾今天才想到這個問題。哥哥回來了,你才提出來。」池瑛頓住,張著嘴。

「池韋要帶他走?是嗎?他不會像我們這樣小心翼翼不讓祖安知道他該知道的事,是嗎?」

「重點在你最後一句的最後幾個字,從‘不讓’開始。」

池瑛皺皺眉。「媽,拜托,就這一次,說話不要留個玄機讓我猜好不好?」

「猜測是最要不得的,你不肯運用你的天賦能力,怪別人出謎語給你猜。」

「你沒把你的讀心術傳給我。」池瑛抗議。

「我給了你一顆心。女兒,有時听話不能光用耳朵,是要用心去听的。所謂讀心術,不過如此。‘人’也可以有讀心術,不過他們經常眼楮蒙塵,雙耳藏污納垢,干淨、純潔的聲音和東西,听不到、看不清,怪空氣不好。空氣不好,也是‘人’造成的。」池瑛不禁笑出來。「池媽媽,你今早特多高論。我長這麼大,難得听你說這麼多話。」

「所以你耳朵里塵垢厚得生繭,我一次給你來個大掃除。」

廚房門邊,傳來一個些許猶豫的聲音。

「媽……早。」是池韋。

「早早早。」池媽媽眉開眼笑。「屋頂修補好了嗎?」

「嘎?」池韋一臉迷惑。

池瑛失笑。「你離開太久啦,媽的仙言仙語都听不懂了。」

「對他來說,是‘鮮言鮮語’。」池媽媽擠擠眼楮。「久沒听,新鮮得很,爸爸呢?」問著,她已走了出去。

她媽媽知道她哥哥有話要私下對她說。池瑛才想著,便听池韋問道———

「能不能跟你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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