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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加一等于四 第七章

案親沉默了許久,亦方耐心等著。

不是她不相信擎天的說法,她找父親談,主要想問明白他和擎天的父親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兩家的隔閡。

「擎天說了什麼?」言致中問。

「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些。」

「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爸,你等于完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以她對父親的了解,他如此回避,擺明了其中大有文章。

「你問的問題根本多余。」他不耐煩起來了。「什麼叫我為什麼要你嫁給駱擎天?你是他老早文訂的未婚妻,不嫁他,你要嫁誰?」

「隔了這麼久,你突然對這件事著急、熱中起來,我感到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又不是沒告訴過你有這麼回事。」

「那是在你知道我在英國交了個男朋友,你堅持要我和他斷絕來往,為了要我听從你的反對,才說出來的。」

「嘖,你還是黃毛丫頭就曉得了。」

「曉得和了解事情的輕重是有差距的。」亦力的身體向前傾,「爸,如果是駱擎天的父親對不起你,你不會要我嫁給他。反之,你還是不會要我嫁給他。前者因為負氣,後者為要爭一口氣。說法不同,意義、結果大同小異。」

案親對她吹胡子瞪眼楮。「你認為你很了解我嗎?」

這時,亦方險些由沙發上跳起來。

方亦言再度驟然現身,並且返到幾乎鼻子貼鼻子地彎腰站在她父親面前,仔細地端詳他。

亦方竭力保持不動聲色。

「爸……」

「他不是你爸爸。」方亦言直起身,指著言致中喊,然後甩甩頭,「不對,我是說他不是我爹。」

「你不要胡鬧行不行?」亦方月兌口而出。

吉致中微灰的眉毛掀得老高。「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哎,爸,我不是說你。」

「咦,他發火的模樣又有點像呢。」方亦言重新打量言致中。

亦方以手覆臉申吟。

「對不起,爸,我待會兒就來。」

她起身,同時用眼神警告兼示意方亦言跟她走。

他跟到起居室外,看到是洗手間,站住。

「你要我和你進去?做什麼?你怕鬼不成了」

「對呀,所以要你這個鬼和我作伴。」她沒好氣地說。

亦方伸手抓他,手從他胳臂穿透,她臉色發自,咬住嘴唇才沒尖叫。

方亦言走進去。

「我告訴你,外面那個人不是我們的爹。他是誰?」

「他是我爸爸。如果你真是前世的我,前世的爹也未必會再做同一個子女的父親。你這樣陰魂不散,說來就來,我遲早被你嚇死!」

方亦言思考片刻。

「我並不是像你說的「說來就來」,我是感應到你發出的訊息才……和你會合的。」

亦方不解。「我發出的訊息?我不是靈媒,叮沒有施法術召喚你。」

「你和外面的老先生吵什麼?」

「我和我父親在談話,你要是離開,不要打擾,我會很感激。」

「可是我覺得你們談的是和我有關的事。」他的口氣充滿困惑、抑郁,「我還找不到我的方向,既然你是今生的我,你應該幫我,那麼或許我就不必陰魂不散了。」

天曉得,她要如何幫一個鬼?

「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和時間討論這件事?現在我有很要緊的事要跟我父親談。」

「哦,唔,好吧。」

「謝謝你。」亦方松一口氣。

她回到起居室,父親背著雙手,站在落地窗前。

「亦方,你是不是不願意嫁給擎天?」她父親問。

「我……」地無法用簡單的願意或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言致中轉向她。

「要是你不喜歡他,亦方,我絕不強迫你,畢竟這關系你的終身幸福。」

她靜默不語。

如今的問題是她太喜歡他了。

「但是,」言致中慢條斯理地又說,「我曾經在你房間看到一本剪貼簿……「爸!」亦方大叫,漲紅了臉。「你怎麼可以……真是的︰」

按著,她猝然想到「你沒有拿給擎天看吧?」

對她不自覺的順口直呼駱擎天的名字,吉致中老謀深算地隱藏著他的得意。

「亦方,你這麼問簡直是侮辱爸爸。我提起你的剪貼簿,不過是由于它讓我以為你既然如此關心與擎天有關的事情,想必對她很有好感,所以就做主同意由他決定婚期及婚禮事項。」

亦方聞言大驚。「他沒告訴我你們已經討論過婚期。」!

「怎麼?你們見過面了?」

亦方瞅著父親,「為什麼我覺得你在裝蒜?」

「你對爸爸說話越來越放肆了。」吉致中先故作不悅狀,而後急切地問︰「他去找你嗎?」

他這一問,問得亦方恍然大悟。

「是你告訴他我住的地方!」

「什麼?他找到你住的地方去了?嘿,這小子果真神通廣大!」吉致中喜形于色。

看來這件事父親的確不知情。

「我和駱擎天見過幾次面。」亦方承認。

「喔,是嗎?」

「爸,你笑得好像他是為你光宗耀祖的兒子。」

「女婿是半子,差不多嘛。」

那麼應該叫他去讀醫科,當醫生,實踐你年輕時的夢想。

但這句話亦方不敢說出來。

「你對他印象不惡吧?」

「爸,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追根究柢做什麼呢?」言致中大手一揮,身體轉開。

這個動作分明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表情。

案親的肢體語言泄漏得如此明顯,亦方不由得不安起來。

她既起了頭,今天不管父親願意與否,她打定主意要問個水落石出。

「因為假如我嫁給駱擎天,我不希望我和他的婚姻夾帶有上一代的恩怨。」

吉數中轉回來一張平和的臉。

「這你可以放心,若非事過境遷,我怎會同意你嫁過去了」

「既然事過境遷,說說又何妨?」

吉致中表情為難。「你和擎天見過面,他沒說嗎?」

「他說你和他父親以前似乎有誤會,是我沒多問,我寧願听你說。」

「不是似乎,的確有過誤會,但多年心結已經解開了,不需要重提。擎天都能理解嘛,他知道以後還去找你,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亦方沉默著。

「亦方,我保證,那件事絕對不會影響你們小倆口的婚姻。」

「哎,爸,說到哪去了?八字都還沒有一撇。」

「還沒有?」吉致中抓她的語病。

「不跟你說了,說了半天,等于什麼都沒說。我要回醫院去了。」

「不要太辛苦呀,亦方。」

案親陪她走到大門。

「我是醫生,辛不辛苦,我沒有選擇的余地。」

她跨上摩托車,戴上安全帽時,吉致中忽地拉住她的胳臂。

「亦方,我逼你學醫,你怨過我嗎?」

是怨過的,但她自然不會告訴他。亦方藉由調整安全帽掩飾她的必須說謊。

「沒有啦,不要多心。」她插入鑰匙啟動引擎,轉頭對父親笑笑,「我走了,你進去吧。」

「我買部車給你吧,你生日快到了。」

他一直反對她騎機車,尤其是這麼大的機車。

「爸,這件事我們以前就討論過了。」

揮揮手,亦方馳騁而去。

當初學醫,父親的確給過她壓力,然而最後的選擇其實還是在她自己。

她曾經歷過無數掙扎、悔恨,暗地里對父親充滿怨懟。不過人是會成長的。

當了醫生以後,生、老、病、死,整天在眼前上演一出一出無法重寫劇本的悲喜劇,可堪慶幸的是,她至今未操過悲劇結果的刀。

母親早逝,說起來,她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其實他喪妻的悲傷一直延續到亦方考上醫學院,在那之前,他整個精神狀態有點不穩定。即使童年時,保母照顧她,她即已開始照顧父親。

堅持以機車作代步上具,是亦方為自己爭取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是搬出家里,在醫院附近租屋獨居,直到其他室友們一個個因緣際會搬入。

除此兩件事之外,她等于為父親而活,所做一切皆為令他高興歡欣。

似乎只有駱擎天這個人,與駱家結姻親這件事,她和父親意願相同。

那是說,她同意的話。

她怎會不同意呢?沒有人知道她愛了駱擎天有多久。

幾乎像是一個世紀。

我覺得這一生似乎一直等的就是你。

在菜園時,擎天曾如此對她說。

亦方多麼希望他說的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推開辦公室門,亦方翻翻眼珠。

手里拿著一張卡片,一雙腳疊在桌子一角,方亦言坐她的椅子坐得自在得很,還朝她大搖其頭。

「你好可怕。」

「一個鬼說我可怕?」亦方好笑又有氣。「你真幽默。」

她自他手中抽走卡片。

「比這個拿肉麻當有趣的家伙好。」他指指卡片。

卡片上寫著亦方︰昨夜我留在「隨心緣(園)」。

自建園以來,初次在園中過夜,因為舍不得你來過的感覺。

離去時,你神情有異,但你不說,我便不問。

思念宛如一條潺潺小河,亦方,我答應不逼你,我會信守諾言,只希望你不會讓我等太久。

期盼你很快帶來另一個驚喜。

記得,「隨心緣」永不關閉,它尤其永遠為你而開。

你的老未婚夫擎天P.s.︰我們可能是中外歷史上訂婚最久的一對,應該毋需擔心有人打破這個紀錄。

這是一張自制的卡片,封面貼的是他拍攝的「隨心緣」一景。

擎天的攝影技術相當好,垂掛竹籬的佛手瓜特寫,拍得生動鮮活,一對恰巧生在一起的佛手瓜,相依相偎,宛似親密的情侶。

這張作為卡片封面的相片,及P.s.所表明的含意,亦方豈會不懂?

她又豈是對他無情意?只是她心底深處始終有絲難以解釋的猶豫無法抹消。

「你為什麼開那頭可怕的東西?」

「那是一「輛」機車,現代交通工具,比汽車便利、省空間。」

「腳踏車更便利,不但節省空間,同時不會制造污染。這家伙不可信任。」

「嘿,你意見挺多的。請你的腳離開我的桌子。」

他照辦,注視她拿衣架上的白上衣穿上。

「甜言蜜語的男人不能相信。」

「這算是經驗之談嗎?」

「你盡避諷刺我好了,我是為你好。」

「你活著的時候是不是和駱擎天的風流倜儻半斤八兩?」

「你真正想說的,是不是我可能找錯對象,他才是今生的我?」

亦方就是這意思。

「我很不願意承認,不過他的風流更勝一籌。你別太失望,我沒弄錯人。」他嘆一聲,「或許是因果報應,前世我玩世不恭,今生便要遇到個公子。」

亦方一驚。「你的記憶恢復了?」

「嘖,壓恨兒沒丟,只有那麼點腦震蕩而已。你相信嗎?成了冤魂了耶,居然還來個腦震蕩,豈有此理!」

亦方莞爾一笑。「你還想起什麼?」

「是你提醒了我的。」

「跟我又有關系了。」

「嘿,關系大了。我爹未經我同意,非要我娶一個根本沒見過面、完全不相識的女人,甚至瞞著我,婚期都決定好了。」

亦方沒作聲。

「听起來很熟悉,是吧?」

「不盡然,我見過駱擎天,很久以前就是了。」

「但他一定不知道,或許知道,也不記得了,對不對?」

亦方又以沉默作答。

「我就說嘛,合該我這一世來受報應。」

「這似乎不大合理。你說的若真確,這一世有了我,你來做什麼?」

「我也想知道。噯,來阻止你嫁給那個公子吧。」

「那還說什麼報應?」

「哈,是否阻止得了還是未知數呢。」

亦方微窘。「我有說要嫁給他嗎?」

「你用不著說,你看他的眼神已經替你說了。還有呢,你看他的文情並茂情書卡的表情,嘖嘖嘖,一顆芳心老早飛向他了。」

「我明白了。」亦方喃喃。

她的猶豫,莫非因為有方亦中,她的前世在作梗反對?

「你要是嫁給他,我保證你會後悔莫及。」

「你就為了不願娶你父親安排的對象跳樓?」

「唉,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沒有跳樓,是不小心摔下來的。」

「也許你其實應該娶她,結果你死了,這一世我便該嫁……」突然察覺自己的分析方向,亦方停口。

方亦中也為之一怔。

「你是指……駱擎天是前世我該娶而沒娶的女人?」

亦方搖搖頭。「不可能,太荒謬,太……巧合了。」

「就當他是吧,你更不能嫁。」

「為什麼?哦,老天,我在說什麼?!」

「若真如你所揣測的,他便有可能對你報復。」

「報復?」

「嗯,報復我不肯娶他,我是說,前世的他。」

亦方搖晃著腦袋。「我搞胡涂了。」

「很簡單嘛,他是……」

「不要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再分析、猜測下去,真成天方夜譚了。」

「我現在明白我來這里的任務了。我不會看著你把我往懸崖推的,我會盡一切力量阻止你。」

電話響了,亦方接起來。

「言亦方。」她說。、「亦方,收到卡片了嗎?」是擎天。

方亦言靠過來,亦方給他個「不要搗亂」的警告眼神。

「收到了。你「超速行動派」的名氣果然不同凡響。」她盡量維持平淡但和氣的語氣。

「快遞的功勞。佛手瓜是天賜因緣巧合。你離開後,我整理籬笆看見,馬上拍下,感謝快洗的技術。」

問他記不記得以前和你見過?方亦言比手畫腳加唇語。

亦方搖頭,指一下手指要他別吵。

「謝謝你的卡片,駱先生,很可愛。還有別的事嗎?」

方亦中滿意地點頭贊許。

靜默半晌,擎天問︰「又變成駱先生了?」

亦方也靜默片刻。

「我覺得我們也許並不適合。」她說。

「我拒絕在電話里談這話題,我今晚要見你。」這是個命令,不是要求。

「我很晚才下班,下班之後很累了。」她間接回絕。

「明天上午?」

「不行。」

「亦方,如果這是考驗我的耐心……」

「不是,不過你要這麼想的話,隨你。」

她不給他答話的機會,隨即掛斷電話。

然後她瞪方亦言。

「你在控制我!」

必才的一瞬間她有失拴的感覺。

「我?」他無辜地指指鼻子。

「我從來不會這樣粗率的掛人電話!」

她最後一句話口氣的強硬也不是她的意願。

「我倒覺得你做得很對。」

「你不可以再這麼做。」

「你不可以被他說服。」

「你不願被掌控,不願被操縱自由意志,你卻這樣對付我?」

「我在使「我」避免被迷惑。你不妨把我當作你的理智和智慧。」

「我有足夠的智慧和理智知道自己要什麼。」

「相信我,我是男人,男人為了得到他想要的女人,會使出哪些花樣和招數,我一清二楚。」

這點,她卻無法與他爭論。亦方頓時啞口無言。

※※※

下班前,來了個急診病人。一位外科醫生正在開刀,另一位有預定手術患者,只剩亦方。

她這一進手術室,快天亮才出來。

一出來,就看到擎天。

他坐在手術室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她出現,他馬上站起來,邁著輕而大的步子朝她走過來。

她累得幾乎站不穩,即使疲倦到極點,見了他,心髒仍跳得十分有力。

擎天握住她的胳臂。

「你需要一張床。」他說。

亦方笑出來。

「嗯。」她說,「兩張對我來說太人了。」

他也笑起來。

「早。」他溫柔低語。

「早。」她相同回應。

四目相接,無限情意盡在彼此心口無聲蜿蜒。

「言醫生早。」

兩個護士經過他們身邊,同亦方打招呼,眼楮瞄著擎天,一面嘰嘰咕咕地笑著。

「早。」亦方回答她們,視線稍離,方如夢初醒,再與擎天相對,不禁羞澀地微低首。

一同舉步時,擎天欲牽她的手,她雞為情的把手藏進口袋。含羞帶怯的反應,令擎天感到說不出的驚喜、歡愉。

「你這麼早來醫院做什麼?」亦方忽然想到,抬頭問他,「你父親還是母……」

「他們都很好,我會轉達你的問候。」

「那麼……」

「我昨夜就在這了。」

亦方怔住。「你在這待了一整夜?」

「你不也是?你常如此嗎?」

「我是醫生,我做的是我的工作。你……不該這樣。」

亦方心頭翻騰如浪。

「不該怎樣?」

「在手術室外面守了一夜就為了我……」

「你明白就夠了。而且,誰說我不該?你是我的終身伴侶,你累垮了,或累出病來,我該袖手旁觀嗎?」

進了電梯,她不說話,他也沒再開口。

但今早所有的人,包括醫院同事和認得亦方的病人,似乎格外熱情,到她辦公室的樓層間,進出電梯的每張臉孔,無不對他們倆露出熱烈的笑容。

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是一對。

到了辦公室,亦方的外衣才卸到肩上,擎天已為她褪下,掛在衣架上。

「擎天……」

「休息片刻。」他把她帶到桌子後面,要她坐下。「喝杯熱茶。」他倒了一杯茶端至她面前。

「我不習慣被人服侍。」亦方不自在地說。

「我很高興我是第一個服侍你的人。這是金盞花加玫瑰花,雖然你熬了夜,空著肚子,不過花果茶不會傷脾胃。」

她捧起杯子。「你對女人都是這樣體貼入微嗎?」

「我不知道呢,曾經有人說我前世是女人。」

亦方一震,手一松,整杯茶都潑倒了。幸好是往外潑,僅有少部分灑在她身上。

擎天急忙過來,掏出手帕為她擦拭。

「沒燙著吧?」

「沒有。」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我……沒事。」

「為什麼這樣看我?」

她本來愣愣地望著他,這時低下臉。

擎天托起她的下顎,要她面對他。

「我不介意你看我。亦方,那是開玩笑。」

「嘎?」

「說我前世是女人,是開玩笑。」

「哦。」亦方吁一口氣。

「你……相信前世今生之說?」因為她的反應,他謹慎地問。

如果她相信,擎天考慮告訴她陸宛如的事。

「不相信。」亦方答得很快。「你相信嗎?」

假如他信,她想,也許該向他提方亦言的事。

「不排斥。」結果他說,然後拉她起來。「算了,茶也別喝了。反正我放了兩罐在這里,你可以常常沖泡了喝。走吧。」

「去哪?」

「你需要一頓豐富的早餐。」

「我以為你說我需要一張床。」

他微笑。「那個,也是。在早餐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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