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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語問情天 第十章

曲江池水依舊,柳色依舊,驪山依舊,長安似乎依然如舊,但風吹過,飛檐上銅鈴響起,卻是蕭索淒涼。

長安已不是那個繁華的都市。街市上許多大店鋪都門戶緊閉,開門的都是些小業主——辛苦了一輩子,怎麼忍心拋下這份辛苦創下的小家業呢?不過現在開著門,生意也不好做。走在街上的也是貧困無依、身無長物的小百姓——窮人嘛,無錢無勢的,哪兒都不好活,賤命一條,還不如留在這兒呢!

每一個留在長安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故事,即使長安已近乎不設防的城市,但誰都不想離開。這里畢竟是他們一直生活並且深愛的地方,就算是戰火將近,也不願舍棄這曾令他們擁有美好回憶的都市。

他們如平常一般生活,完全不把頻頻傳來的消息放在心上。

洛陽城破,叛軍燒殺搶掠,無所不為……

安祿山稱帝,號大燕皇帝……

叛軍逼近,兵臨長安……

長安城破,叛軍人城……

這一夜,燃燒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天空,殺戳的聲音響徹長安……

林愔愔把「春釀居」的門大開,美麗而平靜的臉上無絲毫畏懼之色。

「愔愔,我害怕……」顫抖著唇,旋姬眼里有了淚意。

林愔愔笑了笑,淡淡道︰「人活一世,哪有長生不死的……」

「我不止怕死呀!還怕會……我們胡女雖然開放,但除了唯文,我不想被任何男人踫!」

林愔愔垂下頭,「就算死!我也不會讓人踫我一根手指。」

「那也要能死才行呀!我听說落在叛軍手里連死都不能。」旋姬驚恐地望向外面,臉都白了,

「他——他們來了!」

「不要怕,你越怕他們就越囂張……」

「是!我不怕。」旋姬咬著牙,把住椅背的指因用力而發白。

「沒想到那個風流皇帝還給咱們兄弟留了兩個大美人呢!」為首的絡腮胡大笑著,色迷迷的眼,活似要剝了她們的衣服。

林愔愔悠然晶了一口茶,淡淡道︰「雖然現在長安緘在你們掌控之中,但並不表示長安城中的一切都屬于你們的……大唐子民從沒有任人擺布的懦夫——包括女人在內!」

「嘩!是本將軍听錯了,還是你在說夢話?大唐沒有懦夫?你不是想說那些棄城而逃的高官守將是英雄吧?還有那些聞風而逃的皇帝貴戚!他們也是英雄?真是前所未有的大笑話!」絡腮胡大笑。

林愔愔的臉卻越發蒼白,「只不知被郭于儀將軍追得四處逃竄的是誰的軍隊︰」

「郭子儀!不錯,那確是一位英雄好漢。只可惜大唐只有一個郭子儀。」絡腮胡笑道,「美人,大燕國已注定要取代唐朝了,你再強悍,也只是個女人,根本無法改變什麼!倒不如跟著本將軍回去享福吧!哼,本將軍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留在小酒館太委屈你了!」

林愔愔淡淡一笑,「難道跟著你就不委屈了嗎?」

「嚇!好高的心氣呀!難不成美人還要跟咱們大燕皇帝不成?那你可別做夢了!咱們大燕皇帝只喜歡那位貴妃娘娘,就算得不到也要那個什麼虢國夫人呀!哪兒輪得上你呢?還是乖乖跟著本將軍吧!」

林愔愔嬌笑如花,「可惜,我已經有夫君了。」

「那有什麼關系!只要本將軍殺了你相公就行了。」

「就怕你殺不了他!」林愔愔嫣然巧笑,「如果你能夠打敗郭大將軍的軍隊,倒有可能模到他的邊。」

「好狂的口氣!看來你也是個高官夫人嘍!」絡腮胡搓著手婬笑起來,「正好,本將軍就喜歡玩官夫人。」

「你最好不要過來。」林愔愔看著逼近的絡腮胡,冷笑,「只要你再走近一步,得到的就是一具尸體。」

「你真的有那膽量?」絡腮胡看著她手上的金釵,模著下巴笑道,「我可不信以你一個弱質女流也狠得下心殺人!何況是殺死自己昵,」

「殺好人,我或許不敢,但殺一個深惡痛絕的壞人總還敢的。」林愔愔一笑,「我也很怕死,但必要時,死亡將是最好的選擇!」

「真的嗎?」絡腮胡婬笑著,跨近一步,「我可不信你有那麼狠廣

「是嗎?」林愔愔冷笑,金釵對準咽喉刺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枚石子從空而降,打在林愔愔手上。她的手一痛,金釵斜劃,頸上留下一道血絲。她咬著唇,抬起頭,驚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叛軍!而且顯然比絡腮胡高,不看絡腮胡恭敬巴結的神情,單看他魁梧的身軀,冷誚的神情,深邃的目光,就知道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林愔愔瞪著他,連血都未拭。

「林愔愔?」他問,仍是冷冰冰的。

揚了下眉,雖然驚訝,林愔愔還是回答︰「是。」

「有人要見你。」

「是誰?」她問,凝視他冰冷的眸,忽然有種心安的感覺。

「如果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我去。」她點頭。

旋姬驚叫,臉色慘白如雪,「不要,」

「你放心好了。」林愔愔一笑,極力安撫她。

「我們走吧!」他望著她,似乎有了一絲笑意。臨出門,他淡淡地對絡腮胡道︰「我不希望再有人踏進‘春釀居’一步。」

「是!少帥。」絡腮胡一個立正,「只要有人膽敢踏進‘春釀居’,屬下一定軍法處置!」

他點頭,道︰「除了管好別人的腳之外,可還要小心你自己的腳呀!我不希望少了一個好部下。」

「屬下明白……」絡腮胡賠著笑,已滿頭冷汗。

離開「春釀居」,林愔愔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雖然無語,心卻在為長安的慘況而戰栗。

兵馬的蹄聲,刀戈接交殺伐的聲音,百姓的嗟嘆怨恨之聲,合奏一曲世上最慘烈的悲歌。熊熊燃燒的街道上,隨處可見死尸與受傷的人,在他們的寢嚎聲中,怨毒的目光中,她不禁顫抖。

他回首看她,冷笑,「這就是戰爭……」

林愔愔定定地看著他,道︰「這不是戰爭,這是屠殺!是兵刃在手的禽獸在屠殺手無寸鐵、沒有反抗能力的無辜百姓……」

「你很強悍!」男人笑了。她強悍得不像她口中那個善良得近乎軟弱的林愔愔。

林愔愔忍不住開口︰「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

男人一笑,道︰「回家。」

林惰惜一怔,皺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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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杜府的門前,她真的難以相信這大宅院竟能在戰火中得以完整保存,為什麼?這樣的大宅院豈非最好的劫掠之地?

宅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如她記憶中一樣,毫無變化,一瞬間,她最悲傷、最痛苦、最開心,也最難忘的記憶全涌上心頭。

「我把人給你帶來了。」男人抱著肩靠在門上,冷硬的臉上有一絲難得一見的溫柔。

林愔愔睨著他臉上的笑,不禁猜測——等她的是個女人吧!走進大廳,她果然看見一個女人,熟悉的背影讓她有些失神。

「你……你是——紅紗!」她終于叫出來,再見熟悉的臉龐,不禁落淚。

「紅紗……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拉著她的手,她又哭又笑,分不清到底是悲多還是喜多。

岳紅紗微笑,「我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你了。」

「為什麼?」

「為什麼?!」岳紅紗笑,苦澀中帶著淒涼,她永遠都不會告訴她,像愔愔這樣單純善良的人該遠離骯髒霉暗的丑惡。

「對了!愔愔,這位是史朝義將軍。」她笑著,急欲掩飾心靈的痛苦。

「史朝義!」震驚之余,林愔愔如她所願地忽略了她的悲痛,「史思明之于史朝義?」

史朝義冷笑,「史朝義就是史朝義,跟他是誰的兒子毫無關系!」

林愔愔沉默,她不明白岳紅紗為何會跟叛軍統帥之子扯上關系。

「很驚訝是嗎?」岳紅紗笑起來,與她記憶中的笑完全不一樣,輕狂而放蕩,「我就是喜歡壞男人!因為我岳紅紗從來都是一個壞女人」

史朝義笑著,望她的眼中有絲寵溺。

林愔愔猶豫,終于什麼都沒有說。畢竟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最重要的是兩個人在一起是否開心,至于外人怎樣看、怎樣說都不重要。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岳紅紗低笑,「自然是跟著我的男人闖天下了……」

「你真的以為長安會永遠在他們手中嗎?」林愔愔問,決不放過任何一個勸人導善的機會。

「那不重要,這場戰爭誰勝誰負都不關我們的事。」岳紅紗嫣然一笑,「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根本就不關心這些事!我現在想要的只是幸福的感覺,至于其他的,對我而言什麼都不重要。」

林愔愔苦笑,紅紗的話雖然令人听著不舒服,但她沒有理由責備她。

岳紅紗望著她,誠心誠意地,「搬回來吧!這里是你的家。」

「不!這不是我的家。」林愔愔笑了,「沒有我所愛的人,這里只是一座毫無意義的空房子。」

「你真的不願意回來?」岳虹紗苦笑,「早晚有一天,這里還會是你的家。」

「但願如此。」林愔愔低語,不覺去看史朝義。

史朝義一笑,道︰「太子李亨已在靈武(今寧夏靈武縣)繼承了皇位,稱唐肅宗,尊玄宗為太上皇。我看郭子儀和李光弼的軍隊很快就會攻過來了。」

「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

「為什麼害怕?」史朝義笑了,「又不是我和郭家軍打仗,我有什麼好怕的呢?」

林愔愔皺眉,「他們不是你的部下?」

「他們都是安祿山的人,可不是我的。」史朝義笑,「紅紗都說我是個壞胚子嘍!」

皺著眉,林愔愔不覺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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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史朝義的庇護,「春釀居」在紛亂的長安得以平安無事,但林愔愔的心卻仍難以平靜。

「愔愔,咱們真的關門不做生意?」旋姬皺眉,「再不做生意,咱們可沒得活了……」

「沒錢就另想辦法。」林愔愔淡淡道,「就算餓死,也不賣酒給叛軍喝。」

旋姬不解,「賺敵人的錢有什麼錯呢?我真不明白你們大唐人,把敵人的荷包掏空,多快樂的事呀!」

「這就是骨氣——是氣節!」林愔愔義正嚴辭,忽又笑了,「東西方有很多事不一樣的!這樣做,或許過于固執,但至少會覺得心安理得、理直氣壯……」

「或許吧!」旋姬一笑,望向跨進門的男人,「客官,我們已經關門了。」

男人沒說話,卻把門關上。

兩人一怔,面面相覷,驚疑不安。

「對不起,客官,小店已經不做生意了。」

「林小姐。」男人回過身,摘下帽子,秀發如水披瀉。

「小蠻!」林愔愔驚呼,「你怎麼會來?貴妃娘娘呢?」

「娘娘……」謝小蠻淚流滿面,嗚咽道︰「娘娘她死了!」

「你說貴妃娘娘死了?怎麼可能!」林愔愔搖著頭,難以相信。

「兵至馬崽驛(今陝西興平縣內)時,陳玄禮領著士兵殺了楊相國、魏國夫人等人,又逼皇上處死貴妃娘娘,皇上他就……」

「恐逢山下鬼,但憂香玉殞!」林愔愔低喃,淚水滑落臉頰。

「林小姐,娘娘臨去時叫小婢把這封信交給林小姐。」謝小蠻哭泣著,握信的手禁不住顫抖。

林愔愔接過信,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信紙上。

愔愔︰

昔日戲言競成今朝讖語,外面伺候的太監、宮女

靜靜地等待,他們將目睹我的死亡,然後將我的尸體

抬出去讓那些憤怒的士兵過目。

自縊!好奇怪,我居然一點都不害怕,甚至一點

都不傷心。三郎他現在想什麼?他一定很悲傷吧?可是

悲傷過後呢?他還會記得我嗎?

凝視鏡里虹顏,我的心竟平靜如水,紅顏禍水!

紅顏薄命!他們說的或許都是真的。

愔愔,他們已呈上白綾,一匹白綾,將了斷我在

世上所有的思怨情仇,現在,我不恨任何人,也不愛任何人,這世上,我已別無留戀,只希望你能夠幸

埃。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自己只是個平凡而普通

的女人,不要美麗,不要財富,不要權勢,只要真摯

的感情與溫暖的家……

玉環絕筆

林愔愔低念,流著淚卻忽展顏而笑,「小蠻,不要哭了,娘娘她去得很平靜……」

「平靜?」謝小蠻冷笑,有太多的怨恨,「一個被吊死的人怎麼可能會去得平靜呢?娘娘她死得好慘……」

「娘娘的或許痛苦,但她的心卻很平靜。」林愔愔含著淚笑,「來生,她一定會得到想得到的……」

「是嗎?」謝小蠻跌坐在地,「不管來生怎樣,今生都是小蠻虧欠了娘娘……」她哭叫,「就算她不肯,我也該硬拉著她走啊!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她那麼悲慘地死去呢?」

「小蠻!」擁著深陷于自責的謝小蠻,她真不知該如何勸慰。

「謝謝你!我哭夠了……」過了許久,謝小蠻抬頭,露出笑容,「我再也不會流淚,至少,今生不會……」

「你要干什麼?」林愔愔低喝,心中涌起強烈的不安。

「回馬嵬坡——我要陪著娘娘!」謝小蠻笑著,突然推開她,奔出門去。

「小蠻!」林愔愔大叫,追出去,卻只見她的背影。

「她會死嗎?」旋姬問,「這就是你們中原的忠僕?」

「不!不是忠僕!是朋友——心心相印,生死與共的知己……」林愔愔低語,淚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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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安祿山被其子安慶緒所殺,同年,唐軍大敗叛軍,收復洛陽,直指長安……

喜訊頻傳,令所有在逆境中掙扎求生的人們如服仙丹,精神大振。

狂喜,沖淡了她心中霧般離愁。「紅紗,你真的決定要跟史朝義走?」

「是!」岳紅紗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是一個很有野心的男人,跟著他會很不安定、很危險……可是,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像他那樣愛我了解我的男人了……」握著林愔愔日漸粗糙的手,她笑道︰「你有你所堅持的,我也有永遠不想舍棄的呀!」

看她堅決的目光,林愔愔笑了,「我明白了,我相信你的選擇不會錯!」

岳紅紗一笑,心中涌起淡淡離愁,「這一別,又不知要何時才能見面了……」

「見不見面並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過得快樂,就已足夠了!」

岳紅紗展顏微笑,「是呀!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活得快樂更重要的事了……只可惜,太多的人看不透這個道理,大家活得好累……」

林愔愔嫣然一笑,「至少,我們是在快樂中活著呀!而且,我們還會使身邊的人也快快樂樂地活著,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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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朝義帶著紅紗撤離長安,留在長安頑固抵抗的只剩安慶緒的親兵隊了,而林愔愔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現在的叛軍可不像史朝義在時那樣軍紀嚴明了,她和旋姬不得不女扮男裝,掩去了女兒嬌態、花容月貌,在長安的小街深巷躲避趁亂燒殺搶掠的叛軍。

在企盼中,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可以結束了,唐軍終于逼近長安……

在廢墟中殘存的半間破屋中,林愔愔守候在待產的張嫂身邊。

「你們走吧……」張嫂申吟著,「就算你們兩個留在這兒也沒有用,你們幫不上忙的……啊!」

林愔愔笑笑,「現在長安城里哪有安全的地方呢?與其在外面游蕩,倒不如留下來陪你……張嫂,你放心好了,我們一定會讓寶寶平安來到這個世上的。」

張嫂感激地望著她,想說些什麼,卻因疼痛什麼都說不出來。「我……我……可能快生了I」

「快生了!」旋姬叫著,完全慌了手腳。

「去把燒好的水拿來,我們替她接生!」林愔愔保持著冷靜,「抓住我的手,張嫂,用力!你決不能放棄!」手上被緊握的疼痛讓她越發精神,「好了,呼氣,吸氣,就快出來了……用力!」迎接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可能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了,當听到嬰兒第一聲的啼哭,觸模到她細女敕卻帶皺褶的皮膚,心里洋溢的是從未有過的欣喜。

剪去臍帶,林愔愔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嬰兒,「張嫂,你看呀!是個可愛的女孩兒。」

「是女兒?」張嫂努力抬起頭,觸模女兒柔軟的身體。

「張嫂,她的嘴一直動,是不是餓了?」

「抱給我吧!」張嫂撐起身,解開衣襟。

「哇哇……」拒絕再吸干癟的女乃頭,寶寶終于放聲大哭。

「乖乖……別哭了!」張嫂急得流淚,卻無計可施。

「如果有米粥就好了,可以喝米湯的……」

「我去找米回來。」

「不行呀!外面好危險的。」

看一眼張嫂黃瘦的臉,林愔愔淡淡地道︰「沒關系,旋姬,你留在這兒照顧著,我馬上就回來。」不顧旋姬的勸阻,林愔愔獨自離去。即使她明知有危險,但是有些事她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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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寂靜無人的小巷,難免忐忑不安,盡避小心翼翼,但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林愔愔面對彪悍的大漢,沒有動,雖然他穿著大唐平民的衣服,但看他泛黃的頭發,凶殘的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是準備逃跑的叛軍了。

確定四周沒有人,大漢笑著逼近,「小子!把你身上的錢交出來!」

林愔愔抿抿唇,冷靜異常,「我身上沒錢。」

「沒錢!呸!讓老子搜搜,要是你有錢,老子就剪了你的舌頭!」

「你別過來!」林愔愔低喝,已抄起身邊的木棍。

「就你這瘦巴巴的小樣!還想打老子!」大漢打量著她瘦弱得毫無威脅感的身材,發出不屑的笑聲。

「試試看吧!」瞪著他,林惜惜毫無懼色。

大汗冷笑,突然出手。

林愔愔揮動木棍,打在大漢臂上,木棍竟突然折斷。她一怔,已落人大漢掌握。

「好滑的手呀!」大漢猛地摘下她的帽子,「果然是個美嬌娘!」揮手,他輕松地抓住她掙扎的手,「沒想到這時候還有這種艷福!」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林愔愔忍著痛,忍不住用听過的髒話罵他,「你……你這個王八蛋!早晚被人大卸十八塊……」她越罵越順嘴,才發現原來用髒話罵人居然這麼痛快。

大漢傻愣愣地看著她,真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就他的經驗與傳聞而言,大唐的女人個個溫柔似水,軟弱可欺,怎麼這個會不一樣呢?難道他抓的這個是個潑婦?

「喂!臭娘們!你別罵了!」他吼道,「別壞了老子的興致。」

「呸!混蛋!烏龜!欺負女人算什麼男人!有種就穿軍服出去呀!包你萬箭穿心!一命嗚呼!早下地獄!」

「臭娘們!你罵得可真痛快呀!」大漢赤紅著眼,

「看老于怎麼收拾你!」他罵著,已一把扯下她的衣

袖,露出雪白藕臂。

林愔愔紅著臉,又羞又恨,口中卻一直罵個不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冒出來那麼多的髒話,平日在「春釀居」听到髒話只覺厭惡,但現在只嫌記得太少。

大漢婬笑著,毫不在乎她的謾罵。

林愔愔破口大罵著,恨不得跺了他的髒手,雖然雙手被抓,但她的腳還是一個勁地踢著壓下來的大漢。

大漢毫無感覺似的任她踢踹,頭埋在她的肩上,已令她惡心得想吐,她使勁踢著,忽然覺得抓她的手無力地下垂,不覺用力掙月兌,然後用力推開他。

見大漢軟綿綿地仰倒在地,她驚惶起身,這才瞧見有一個男人靠著牆,以一柄劍支著沉重的身子。他——

瞥見他胸前沁透衣襟的鮮血,她惶然上前,「你怎麼樣?」

那人抬頭,是一張年輕的面孔。「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那人已經死了?你怎麼受傷的?」扶住他欲倒下的身體,林愔愔以全身的力氣支住他沉沉的重量,「你、你怎麼樣了?」

她又急又慌,那人卻倒還能開玩笑,「我沒事,一時半會還死不了的……姑娘,你快走吧,我看那些叛軍馬上就會追來的。」

「你這樣子我怎麼能走呢?」林愔愔看著他,微有怒意,「這世上並不是只有男人才懂得知恩圖報這個道理的!」

他笑了,笑起來還帶絲稚氣,「既然姑娘不怕,可不可以幫在下一個忙呢?」

「公子盡避開口好了。」就算是不安,她也努力保持笑容決不讓;自己感到害怕。

他笑了,眼中閃過一絲激賞。「我叫盧益,是郭大將軍的部下。這次進長安就是為了打探叛軍的兵力布置;如果姑娘能把這張圖紙帶給我的伙伴,在下感激不盡……」他喘了下氣,抬頭見她神思不定,不禁嘆息。這女人呵!到底還是當不得大任的。

禁不住心跳,林愔愔抓牢他的手。急急地問︰

「你真的是郭大將軍的部下?那你認不認得一個叫杜白石的人?」

「你——」盧益抬頭看他,忽然道︰「你、你該不會是杜大哥的夫人林愔愔吧?」

「是!我是林愔愔,是杜白石的妻子……」她的淚忍不住落了下來,「你知道他!他在哪兒?」

「你真的是林愔愔?」不是他疑心重,實在是這女子和杜大哥口中的那個柔弱女子不太一樣呵!就是他剛剛听到那些粗話,怎麼也不像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嗎?

「我當然是!杜白石只有我一個妻子,難道這也

是冒充得來的嗎?」見他不信,她越發急了。

「我信,怎麼會不信呢?」這股醋勁好像有點兒像了!盧益眼中有了一絲笑意。「杜大哥和我一起進的城,只是剛才遇到叛軍的時候失散了。我受了傷又不太熟悉長安的地形,所以……」說出來還真是不太好意思,堂堂一個大男人還會迷路會讓人笑的。

林愔愔皺眉,有些失望,「進城時你們沒約好若失散了在哪兒相聚嗎?」

「有,怎麼會沒有呢?你看,他還給我畫了一張圖呢……」盧益伸手入懷,取出的卻是一團被血濡濕的血紙,「只可惜弄成這副樣子,還上哪兒找那個什麼‘慈心庵’呀!」,

「‘慈心庵’?他叫你去‘慈心庵’?」林愔愔揚眉笑了,「我帶你去。」

「不行,這樣做太冒險了!城里都是安慶緒的叛軍,就算遇到的不是特意追捕我們的精兵而是像剛才那樣想掠奪財物後開小差的逃兵,也不好應付。」揚起眉,盧益道︰「嫂夫人,你不要管我了,你現在就去‘慧心庵’,把叛軍兵力布置圖交給杜大哥,讓他快出城。」

「不行!就算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白石的好兄弟,而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凝目沉思,林愔愔忽地一笑,「你放心,我有好辦法。」

「這就是你的好辦法?」盧益低頭瞧著自己腳上那雙粉底繡了黃花的大號繡花鞋,臉上的神情可是好看極了。既氣且怒又是尷尬又是羞臊卻偏偏無可奈何。

「這法子不好嗎?」林愔愔後退一步,仔細打量著已換上女裝的盧益,隨手再添上一抹胭脂,「你都不知道我和旋姬為了這些衣服跑了多少路,尤其是那雙大號繡花鞋……」她低低一笑。「你瞧,現在我是個男人,你卻是個女的。就算讓那些叛軍瞧見也只道咱們是對逃難的兄妹,誰會猜得到你就是混進城的探子呢?」

盧益努努嘴,閃了一下,臉上居然一紅,「我自己可以走,嫂夫人不必扶我。」

「別傻了!你的傷雖是包扎好了,但總比不得沒受傷時來得靈便。再說了,你現在是個嬌嬌弱弱的大姑娘,我這做兄長的扶受驚的妹子有什麼不妥呢?」她半轉了頭,禁不住笑,「你這樣紅著臉更像個大姑娘呢!」

盧益他還能說什麼?此時此景,他也只能苦笑。

避了大道穿小巷,左躲右閃,即便仗著對地形比較熟悉,也是險象環生、驚險異常。待到了「慈心庵」,天已經黑了。慘淡的月色,風吹過竹梢,似竹笛婉轉,似胡琴淒切,這是一個悲情女子的心在風中哭泣,卻有絲絲淡淡不滅的期盼。

自叛軍殺入長安,已經好久沒有來過了。她輕輕推開了門,見滿地灰塵,蛛網遍生,幔幕殘破,只有蒙塵觀音慈悲的笑依舊。

「白石!」她喚了一聲,緩步走進後堂,惟見裊裊香煙,桌上尚供有果晶,卻不見那拜奠之人。「白石……」她垂眉微顫,忽听身後「吱呀」一聲,猛地回頭果見那張她夜夜于夢中見的面孔。

「白石。」一聲輕喚,淚就下來了。不是喜不是悲不是感春傷秋,淚就那樣自自然然地落了下來。她只是想哭,想哭……

兩相凝望,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杜白石只上前將她緊緊擁人懷中,那種溫暖是她戀了一生的歸屬。

「杜大哥!」雖然不忍,盧益還是開了口。

「盧益!」杜白石狂喜,「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那張圖還在嗎?」

「在!我不是說過只要我盧益還有命在,就不會把張圖弄丟的嗎?」

「那就好!只要這張圖在,郭大將軍很快就會攻破長安,小王他們也不會白死了……」

「小王……小王他們已經死了嗎?」

「我不知道!」杜白石的聲音和表情一樣沉痛,「他們現在還沒有趕到,若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進城的十個人,現在只剩下我和你兩個……」鋒火中的患難兄弟,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倒在血泊中而無能為力。

多少兒女情長,卻敵不過情勢緊迫,危機四伏。林愔愔黯然垂首,突猛然抬頭,急急道︰「此地不可久留,你們還是趁夜出城吧!」

回首深深望她,多少情深意重在相望的瞬間化為天長地久。杜白石猛地一甩頭,大喝道︰「走!」

相聚時短離別長,萬般無奈千種愁。但在許久之後的無數個晝夜里,他們不會後悔。

火光漸漸逼近,竹林外驟來的馬嘶人聲讓他們震驚、不信、憤怒。

「有人出賣了我們!」盧益恨聲怒斥,忽道︰

「杜大哥,你快帶嫂子走,我掩護你們。」

「胡說什麼!我杜白石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再說你受了傷又能抵擋幾時?」瞥一眼林愔愔,他咬牙道︰「你馬上走,把兵力布置圖送出城都是最要緊的事。」

「不行!你也說我受了傷未必能突圍出城,何況這里的地形我又不甚熟悉……」

月光下,他們堅毅決絕的神情是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感動。她突然好想畫,畫下這個月夜,畫下這片樹林,畫下這凜然正氣,或許還會有她這個小小女子……她終于嫣然一笑,如綻放在幽幽暗夜的曇花,雖然短暫,卻是讓人一輩子也不會忘的美麗。

她猛然轉身,向竹林西邊狂奔而去,口中只大喊︰「你們要的東西就在這兒,看你們可有那個本事來抓我!」

「愔愔!」杜白石大慟,待要沖出,卻被盧益牢牢抓緊。

「杜大哥,嫂子為什麼這樣做,你比我更清楚百倍。如果你現在還猶豫不決,就不止負了她,負了我,負了郭大將軍,更負了大唐千千萬萬的百姓……」話一說完,他一把推開杜白石,轉身循著那漸遠的火光向西邊追去。

「盧益!」嘶聲大叫,虎目含淚,杜白石猛地掉頭向東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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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廝殺驚心動魄,慘烈無比。盧益護著她且戰且逃,最後被困在一間空屋里。此刻,不僅盧益遍體鱗傷,就連她亦是衣破發亂,傷痕累累。看盧益握緊臂上箭羽,毫不猶豫地用力拔出,血四濺,她倏地扭過頭去,盧益卻只一笑又站起身。

「盧益!」她叫了一聲,強行把他按下,扯下衣上布為他包扎,「不要再向外沖了!」

「不行,如果不趁著圍困的兵馬少殺出一條血路來,待會兒大軍來了就更沖不出去了。」盧益起身持起長劍,沉聲道︰「我賤命一條死了沒什麼,但決不能讓嫂子你陪我死在這兒!」

「不要去!」林愔愔雖知他所盲不錯,卻真的不想看著他去流血拼殺,「我不怕死,有你這麼好的弟弟陪著,嫂子還怕什麼呢?」

盧益聞盲,回頭向她一笑,便大步而去,再也不肯回頭。

「盧益……」廝殺吶喊之聲傳來,她只頹然跌坐在地,不知為什麼竟知他不會再回來了。

許久之後,當拼殺之聲驟然停止,四下無聲時,她惶然抬頭,心跳在這突然靜止的世界里響如悶雷,一下下,一聲聲……

突然,一物自外飛進,滴溜溜轉了幾下正好就停在她的身畔。慘淡月光下,她的心驟停。那竟是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那圓睜的雙目正詛咒世間一切罪惡,苦訴自己的死不瞑目。她頭皮發麻,腦子轟轟作響,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來。好半晌,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淚水止不住地流,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臉上。

「嫂子,我真羨慕杜大哥竟有你這樣的好妻子,

可我別說是妻子,就連父母也沒有。這世上沒有一個

人愛我……」。

「等打完仗,回了老家。我一定要娶一個像嫂子

一樣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我死了沒什麼,但決不能讓嫂于你陪我死在這兒……」

他的笑語猶響在耳邊,而他的身體卻已流盡最後一滴血,漸漸冰冷。他的頭——

林愔愔猛地抬頭,怒視緩緩走進來的人。她從來沒有如此憤怒,如此憎恨。如果她的手上有一把劍,她一定會像盧益一樣去殺掉這群無恥的強盜,哪怕是殺盡他們之前便已喪命也不在乎。

火光下,那蒼白的臉映人眼中。他的發雜著淡淡的金色,面上帶著憂郁,眼中卻閃動著狼樣狡詐的光。抬頭看她,那人只冷冷問︰「那張兵力分置圖在哪兒?」

林愔愔倔強地仰起頭,只冷冷地回瞪他。

「皇上,他們還有一個人呢!」一個神情畏縮的漢于上前,讓她吃了一驚。原來這錦衣華服、面色蒼白的男子便是那弒父稱帝的安慶緒。

她眨了下眼,卻對那漢子冷叱︰「是你出賣了他們?!」

那漢子縮回了頭,連話都不敢回一句。

安慶緒冷冷睨她,「這世上沒有人是不怕死的,如果你也還算聰明的話,就像他一樣招得好。」他頓了下,又道︰「朕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絕不想傷害一個姑娘家。」

冷冷瞥他一眼,林愔愔冷笑,只咬牙吐了兩個宇︰「雜種!」

安慶緒微怔續而大怒。他實在沒想到這狼狽不堪的女子竟敢罵出這兩個他生平最忌諱的字來。「賤丫頭,朕給你活路你不走,就莫怪朕心狠手辣了!張威,這女人就交給你了,怎麼做你也心里有數。」

「是!」一個彪形大漢遵命而出,臉上盡是猙獰的笑。見那漢子逼近,林愔愔不住後退。突見他一腳就要踢在盧益頭顱之上,她大驚撲前,以身相護。那一腳便踢在她腰上,疼得彎曲了身子,卻仍死命相護。

那張威一怔,料不到這弱質女子會突然做出這等舉動。那神情畏縮的漢子也不禁滿面激動,不能自己。

安慶緒低哼一聲,還未說話,突听砰然一聲巨響傳來,外面更亂哄哄的一片。有人蹌踉沖人。「唐軍殺進城了!」

只一句,眾人皆為之色變,惟林愔愔露出欣慰笑意。

「白石,你終于回來了……」

安慶緒臉色數變,突扭身就走,臨走時卻喝道︰「殺了她!」

「是!」張威應了一聲,待人皆散盡,便轉身面對林愔愔森然冷笑道︰「這樣細皮女敕肉的殺了倒可惜,可是咱們沒時間了。」他獰笑著舉起手中的大刀。

林愔愔看著他,臉上突然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那絕對不是怕,他方一怔,突覺後心一痛,茫然低頭,便見胸前露出半截劍尖,血沿著劍尖滴落。他用盡最後一點力量想要回頭,卻被人一腳踹飛,竟至死也沒知道是誰殺了他。

林愔愔爬起身,迷恫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你為什麼要救我?難道不怕我告訴別人是你出賣了自己的兄弟嗎?」

那人發著抖,顫聲道︰「我怕死,我不想死……」

「這世上沒有人想死,你不想死,盧益也不想死啊!是你、是你害死他……」

「我——」他惶恐後退,突然掉頭跑了出去,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是為贖罪嗎?她不明白這樣一個膽小怯懦的人為什麼竟會救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跪,淚似乎無休無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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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陷入一場巷戰。在大街,在小巷,正義的號角終于吹響。為自己的國家,為自己的家園,為自己的親人,戰斗的不止是軍人,還有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老人、女人、孩子,是因為愛才鼓足了勇氣。

奔跑著,她在紛亂中尋找。真的好想見他,那無法壓抑的渴望……但上天顯然未顧念她的相思與願望,竟讓她遇到了她最不想見的那人。

「你竟沒有死?是你命大還是張威太蠢了?」安慶緒看著她,竟還能笑出來。

「你想逃?」看他一身布衣,任誰也猜得出他的心思。

「想逃又怎麼樣?」安慶緒笑了,「你不是想告訴我你要阻止我吧!」

「這並不怎麼可笑!」林愔愔極平靜地望著他,

「現在全長安都在搜捕你,你逃不掉的。」

「你不覺得該擔心的不該是我而是你嗎?不要忘了我在被人發現前完全有時間、有機會先殺了你的。」安慶緒寒著一張臉,再逼近一步。

「或許你沒有機會。」林惜惜退了一步,突然放聲大叫,「安慶緒在這兒……」

安慶緒一驚,真沒想到她會不受威脅竟突然大叫。眼見火光漸近,人影綽綽,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林愔愔擋在身前。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急急趕來的兵馬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安慶緒,你還是放下劍投降的好!」為首馬上一員大將威風凌凌。

「投降?!」安慶緒冷笑,「朕乃大燕皇帝,豈會降爾等小小唐兵!」

「死到臨頭,還敢放肆!」

「殺了他!殺了他……」

山響樣的吼聲讓向來凶悍的安慶緒也不禁心慌。「你們若再近一步,我就殺了這女子!」他冷笑,「你們郭家軍向來號稱仁義之師,總不至為了殺我就要害了這女子性命吧?」

眾人一驚,齊齊望向那馬上的將軍。將軍正自沉吟,林愔愔已揚聲道︰「將軍,小女子一死不足懼,切莫就此放了逆賊……啊!」悶哼一聲,她的頭被安慶緒用刀背重重地磕了一下,立時流血。

「臭婊子,你再吭半聲,我就要了你的命!」

「殺我?你不是要拿我做人質嗎?殺了我你也逃不掉了……」林愔愔恍傯一笑,目光茫然落去,忽地一亮,「白石……」她含糊地低喃,嘴角流出一抹甜蜜的笑。

半眯了眼,他的心在流血。杜白石跳下馬,排眾大步上前。「安慶緒,你要是個男人就放了那位姑娘,由我來做你的人質!」

目光一閃,安慶緒大笑,「我當我傻子嗎?你是想趁機殺我吧!」

伸手解下佩劍,褪下盔甲,杜白石舉起雙手,「你看我現在還有威脅力嗎?你想清楚了,她不過是個貧民賤女,而我是郭大將軍身邊的參將,你認為我們兩個到底誰對你比較有利呢?」

沉吟不語,安慶緒顯然被他的話打動。

林愔愔卻突然大叫︰「你別听他說的,你若真要他當人質,那些士兵反而不會緊張。反正他也早打算當烈士了……」

目光閃爍不定,安慶緒奇道︰「你們倆有什麼關系呀?這麼緊張……」

「你以為我會認識這麼個無聊死板的賤民嗎?」杜白石只大笑,「她說對了一點,我是想做個英雄!管他救的是誰呢?」以目光暗示她不要再說話,杜白石冷笑,「你想清楚了嗎?如果不換,我就走了!」

安慶緒冷冷看了他許久,終于道︰「你過來吧!」

杜白石悠然一笑,慢慢走了過去。一步、兩步、三步……只要再走一步,就可以出手。他悠悠笑著,就在安慶緒放手的那一剎那,他突然出手,一掌擊在他胸前,同時抱住林愔愔就地一滾。安慶緒吃痛且驚,眾將已沖上前。而此時,突有一群人闖入,竟護住安慶緒向外闖。立時一場混戰……

混亂之中,杜白石只扶起林愔愔,一掌劈開襲來的漢子。拉著她的手避到街旁……在相望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廝殺之聲漸遠……

「你、你不去幫忙嗎?」看著他,她卻終只說了這一句。

杜白石忽地笑了出來。「你真的是一點兒也不浪漫,但是我喜歡。」終于緊緊地擁她人懷,杜白石只以吻封住她所有欲出口的話。

她的淚滑入唇間,澀澀的。遙遙地望著戰罷正望來的軍士,她卻再也顧不得矜持,只用整個身心去緊緊地回吻他。「白石,我愛你。」

「這句話該由我先說才是。我愛你,愔愔。」這句說了千百遭卻不嫌厭的話,他會說一輩子。一直說到病死、老死,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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