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玉簪飛龍 第六章

沒有點燈,任黃昏的最後一抹斜光投入銅鏡,反著微光。蘭馨披散著長發,掩著蒼白的面容,也掩藏了所有不欲人知的心思。

「她回來了?」她沒有動,仍是直直地看著銅鏡。

听見身後仇嬤嬤嘆息︰「算那小賤人命大,竟有個什麼仵作為她開月兌罪名——這趙大人也真是的,一個沒品沒爵的小仵作的話也相信。主子可沒瞧見那些個奴才怎麼把那賤人捧上天的呢?真是讓人氣炸了肺!」

「是嗎?」蘭馨啟唇微笑著,鏡中的女人也跟著笑,黯淡的光中卻顯得幾分陰森。可以想得到的——那一群只懂得拍馬迎泰的狗奴才!

她真是不甘心!竟讓那樣一個女人得了永琮的歡心。可是沒有關系,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商賈豪富尚且如此,何況是未來的太子——皇上。但只要她一日還是這府里的女主人,她就有得是法子整治那些個狐狸精!

「嬤嬤,這朵珠花可好?」手拈珠玉,她幽幽地笑著,垂下的長長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的算計。

※※※

「綠兒,輕些,輕些。」玉簪苦著一張臉,眼里含著淚,只差沒哭出聲來。

綠兒垂著頭,臉上的笑帶著三分勉強,「姑娘再忍一下,藥馬上就上完了。」

「綠兒?」訝然扭頭,玉簪怔怔地道︰「怎麼這樣叫我?」

遲疑了一下,綠兒淡淡地回道︰「姑娘現在是爺身邊的人了,怎麼能不分大小,沒個尊卑呢?」

「什麼大小尊卑?咱們是姐妹啊。」玉簪一時哭笑不得,「何況那件事說不定只是一時誤會罷了。」

綠兒頓了下,抬頭看她,「你不是喜歡爺的嗎?」

臉一下子飛紅,玉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不過是我瞎做夢呢!哪兒能當真呢?」

綠兒呆了一下,忽然道︰「爺來了!」

「哦……」玉簪應著,根本沒反應過來。

「我說爺來了!」聲音大了些,綠兒突然使勁扯壓在她身下的被子。

「啊!」終于醒過來了?太晚了吧?就算是不想也沒法子的。綠兒沉著臉,看她「哎喲喲」地鑽進被里,只露出一頭秀發,再觸到永琮含笑的眼,不自覺地紅了臉。忙福了子,告罪而去。

「奴婢給爺請安。」聲音悶在被子里,含含糊糊的,永琮卻听得出懊惱與無措。

他不覺笑了,「就這樣給爺請安?這回可是爺救了你的命,難道你就這樣對救命恩人——連瞧都不瞧上一眼?」

玉簪無奈地探出頭,先瞧見的卻是一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怔了會兒,便為那臉上帶了三分邪氣、戲謔的笑紅了臉。她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叫了一聲︰「爺……」

永琮一笑,隨手拉上被子指下觸到光滑的肌膚,心中一蕩,但見玉簪一張紅透的臉更是好笑。「爺不過是幫你拉拉被子,你又在想什麼?」

簡直不敢呼吸,被他觸過的肩頭都灼熱得如火燒著。「爺,我……」所有的聲音在那一剎那被他的雙唇封住,化做一聲含糊的呢哺隱沒唇間。

如果這就是煉獄,她也心甘情願啊!好像靈魂月兌離身體的飄忽感是從未有過的,有什麼把她的心漲得滿滿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無法思想。

「怎麼——你不喜歡?」略顯低沉的聲音,全不像爺平日那種帶著嘲弄的聲調。玉簪迷茫地抬起頭,她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嚇人,就連聲音也顯得沙啞。「奴婢……」說不出話啊!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無由的夢,讓她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這可不是夢。」永琮笑了,環住她的手臂輕柔而小心,似乎生怕踫痛了她的傷,「現在哪,怕是整個北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一個叫玉簪的丫頭是七阿哥的新寵。」她的唇軟軟的,嘗起來竟是有著一股子清草的氣味。

「還痛嗎?」他的長指滑過她的背,讓她不自主地顫抖。「以後不會再有人傷得了你。」像是一個保證或是一個承諾,讓她的心一瞬間熱起來。

「爺。」她仰起頭還未開口,忽有人叩著房門,「爺,蘭兒有事求見。」

永琮抬起頭,覺出懷中人的輕顫,沒有說話,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將她整個人又裹在被子中。

門無聲地開啟,精心妝扮的蘭馨艷光四射,就連臉上媚意橫生的笑容都是引人注目。

「奴婢……」裹在被子里,幾乎是被永琮半抱在懷里,玉簪又是尷尬又是心虛,卻起不得身。

蘭馨微微怔了下,臉上的笑僵了片刻竟又笑意十足,「都是自家人,又何必多禮?我雖是正室,但若論起年紀,倒要叫你一聲‘姐姐’啦!」蘭馨笑著,仰頭看著永瓊。福了,「蘭兒要恭喜爺了,有玉簪這樣的人伺候爺,蘭兒也就安心許多……還要恭喜姐姐你‘因禍得福’!」

是她多心?怎麼竟覺得福晉那一句「因禍得福」四個字生硬、尖利得像把刀子戳在心上?玉簪呆了半晌,竟是不能說上半句話。只覺得方才的狂熱如漲起的潮水正慢慢地退去……是啊!她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她也只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侍婢啊!別說爺可能只是一時的興起,就算爺真的喜歡了她又能怎樣?她這樣身份的人別說自己的將來,就連她生的子女也是無法入玉碟,沒有將來的私生子啊!可是,她一個小小的宮女,又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呢?

※※※

就這麼糊里糊涂的,她成了爺的人。日上三竿,她仍睜著眼躺在床上,酸痛的身子和她的心一樣澀得像久不上油的門軸。好久以前,從她還沒進宮,天還沒亮就得起床幫著娘張羅前張羅後——她就一直想好好地睡上一覺,要賴在床上睡到大正午也不起來。

娘說︰「是你命不好生在窮人家,只盼你將來嫁個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

十三歲進宮,鄰家的大嬸扶著娘,「你犯傻了,玉簪她娘,你們家玉簪那是命好,入了宮再不會餓肚子,要是命好讓皇上老爺相中了那可是娘娘啦!」娘娘?從前在家時還做著夢,可到了宮里,天南地北的美人胚子,哪個會留意你一個不起眼的鄉下丫頭?在西苑里一待就是八年,她以為自己就這樣了,只等著熬到日子出了宮,還是從前那個窮人家的苦命女。可沒想到……

是她的福氣!誰不是這麼說?她一個平平常常的宮女,還奢望什麼?

※※※

五月的時候,北京城里很熱。阿哥府里的園子正是一年里最最美的時候。玉簪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新身份。但還是不習慣身邊丫頭的伺候——只怕這是她永遠都不能習慣的。

「張總管這是在做什麼?」好奇那幾個花匠在忙什麼,玉簪停足站了好一會兒。

「玉簪姑娘。」雖說玉簪讓爺收了房,卻到底是沒什麼名分。張總管還真是找不出什麼別的稱呼,「爺叫咱們在這兒種上一排葫蘆,說是姑娘到時有用的。」

「爺他……」低垂的臉上難掩一絲羞色。前天爺見著她房里那只金絲蛐蛐籠還問了句話,知道她還是喜歡葫蘆。當時爺只笑她小家子氣,卻沒想到爺竟還記得這些個小事。

「喲!十一爺您怎麼來了?」張總管的聲音讓她醒過神來。認出那華服男子是十一阿哥永煜。早前在宮里時曾遠遠地瞧過一眼,知道這位阿哥文采風流,是眾阿哥中最博學多才的一個。

「奴婢玉簪見過十一爺。十一爺吉祥。」眼角上瞄,她怔了怔,突然大叫︰「是你?就是你!」

十一阿哥永煜一愣,他身後的布衣少婦也驚了一驚,隨即卻恍然道︰「我曾見過你。」

「可不是見過!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被人抓到牢里頭,無端端地惹來了一身官司。」好氣!雖說她是無罪釋放,可不表示那些罪就自受了。看那一臉困惑,玉簪心里更有氣。也顧不得她是十一爺帶來的人,「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像不關你的事兒似的,我倒問你那個什麼‘石頭’不‘石頭’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有那個姓胡的到底是個什麼混賬?!」最可氣的是她說出那姓胡的事兒竟沒見著九門提督去抓那個壞蛋回衙門。

「姓胡的?」女子臉色一變,隨即歉然道︰「我實在沒想到他們會錯抓了你……」

「香菱,這不是你的錯,你實在無需自責的。」永煜柔聲細語地道。這讓玉簪一怔,已瞧出他對這叫香菱的女子大有情意,不覺動了好奇之心……

待永煜隨張總管去書房見爺,玉簪就坐在叫香菱的女子對面,不眨眼楮地瞧她。越瞅就越覺得奇怪。若說年歲,這香菱怕也大不了她幾歲,模樣雖生得好,只是眼底眉稍盡是飽經滄桑的憂郁,「你是十一爺房里的人?」

她的話讓香菱一怔,臉上不覺一紅,「不是,香菱不過是蒙十一爺仗義相救的苦命女子。」苦笑著搖頭,香菱低聲又道︰「香菱一身污穢,活在世上也不過是拖累人,又怎會再與人……」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單那對深似秋潭的眼楮就讓人為之心生迷惑。玉簪有意相問又怕觸到她不欲人知的傷處,一時就只傻呆呆地瞧著她。

香菱瞧著她古怪的神情,已猜出她的心思,「你是想知道《石頭記》的事?其實,你為它惹禍上身,也吃了不少苦頭,也該是讓你知道的。」哎,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若自己也尚能保有幾分天真,該有多好……

必于《石頭記》的故事,一講就是月余。待斷斷續續听了整個故事,玉簪也不知流了多少淚?香菱講的故事對她來說就像是遙遠的一個夢。那夢里的人是痴的,顛的,狂的,亂的,瘋的,傻的——卻也是讓她羨慕的。而那編織了這個夢的人又何嘗不是痴的?

听得出香菱對那個寫《石頭記》的曹先生有多傾慕……幾許痴憐,也心疼香菱悲慘的命運。好好的一個女子怎竟嫁了那麼個粗俗不堪、滿身銅臭的丈夫,又被逼作了八載的細作,以盜取《石頭記》的手稿。該是怎樣強烈的感情、怎樣堅定的決心讓她在曹先生逝後不顧生命危險力保《石頭記》的手稿,東躲西藏熬過這近一年的光陰?!

「曹先生書里的香菱就是姐姐吧?」玉簪輕聲問時卻只得到一聲含糊的嘆息。「既然十一阿哥願意幫姐姐,為什麼不把那個姓胡的書商抓起來?那樣這本《石頭記》也可以現身人間。」

香菱抬頭看她,好像她問了一個蠢問題,「難道妹妹竟不知道這本《石頭記》是禁書嗎?何況胡大年財大氣粗,身後又有高官做靠山,要抓他談何容易?」

也是,這次出了人命都沒把姓胡的扯進去。

「我只盼在此等到紀曉嵐紀大學士回來,一切就好辦了。」

玉簪皺了皺眉,忽然問︰「這《石頭記》怎麼就是禁書了?我們爺書房里頭的那些個書沒一本有這《石頭記》好看的。」

香菱笑容乍現又歸于黯淡,「傻妹妹,世上的書都是教人功名富貴的,我家先生于悼紅軒披閱十載,嘔心瀝血之作,卻也嘆‘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世間男子,又有幾人能專情于一人?情痴一生呢?若讓世間女子都活得像這書中人,怕真要那些男人慚愧得不要活了……」

臉色一白,因香菱的話觸動了心事。玉簪一時無法回應。是她太過奢求了,爺對她難道還不夠好嗎?她還想要些什麼呢?

起身背對著香菱,恍惚見著花木搖曳間一條熟悉的人影。忙喊了一聲︰「綠兒!」見那人遲疑了會兒,轉過身來,果然是綠兒。玉簪又驚又喜,和香菱說了一聲便跑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多心,總覺得近來綠兒總有意無意地回避著她,就是見了面也難得和她說上幾句話,「綠兒,總算見著你了。」

「姑娘找我?」雖然是笑,卻冷淡生疏了許多。玉簪怔了半晌,強笑著拉住她的手,「不是說咱們還像從前那樣稱呼的嗎?」

低垂的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綠兒不動聲色地抽出手︰「你是主,我是僕,總要有些分寸的。」

「什麼主?什麼僕?」玉簪搖著頭,有些慌亂,「我不覺得咱們和從前有什麼區別,我還是玉簪,是那個和你一起生活了八年、親如手足的秦玉簪啊!」

略顯動容,綠兒垂下頭,再抬頭時已是歸于平靜。「一樣嗎?真的還和從前一樣嗎?不是,咱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至少,我已經不能回頭了!」綠兒眨著眼,含笑的眼眸里瀲灩出淡淡的水光。

「綠兒!」玉簪追了幾步,終是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綠兒遠去的背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怎麼好端端的姐妹竟會變成這樣子?

※※※

暮色將晚,天下著蒙蒙細雨。玉簪靜靜地站在葫蘆棚下,忘了時間。暮色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這葫蘆架上的每一根葛藤,每一只小葫蘆她一清二楚。前些日子,爺陪著她賞葫蘆時還做了一首詩。她背了好久才記住︰「縴塵不到淨銅鋪,承應清閑一事無。預計冬來藏蟈蟈,牆陰汲水種葫蘆。」

她不懂做詩,也常听不懂爺說的究竟是什麼。可爺擁著她時那種帶笑的低沉的嗓音總是讓她心醉不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爺對她那樣好,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為什麼為什麼竟是越來越不開心?可能她真的是瘋了,竟也想象書中人那樣過日子——可是那怎麼可能?

「玉簪姑娘,別忘了福晉可是在等你呢!」外頭的丫頭讓雨淋濕了衣裳,忍不住叫起來。讓玉簪記起外頭還有人,也記起福……還在等她。等她?不過是在拿她消遣罷了!其實已經好多次了,她不知道福晉還要玩她多久才肯罷手?難道她都不會厭嗎?

門口仇嬤嬤豎起手指,示意她自己進去。玉簪牽起嘴角,不是苦澀不是嘲諷,只有深深的厭倦。

臥室的門是輕掩著的。走近,玉簪記不得自己這是在重復第幾次的動作。臉頰貼在泛著冷意的門框上,可以看見艷色如血的鴛鴦帳內……這樣就夠了吧?她已經看過了。慢慢地轉身,手指滑落的同時,門輕晃了一下。

「你是故意叫她來這兒的。」

「誰?」蘭馨支起身子看他,眼中染著邪邪的興奮。

「你的游戲很無聊。」坐起身,永琮回身看她,冰冷的目光足以讓她的興奮盡退。

「是嗎?這都怪玉簪那丫頭太不會配合了。若她膽子大些闖進來大吵大鬧的話,就不會讓爺覺得這麼無聊了。」甜膩的噪音露著惡意,蘭馨裝嬌地從後環住他的腰。「爺現在要去哪?是要去安慰那個躲在房里哭的丫頭還是再去寵幸別的女人?爺別忘了只有蘭兒所出才有資格錄入玉碟,爺不也是想讓蘭兒早日誕下皇孫以讓皇阿瑪開懷嗎?」

永琮微微笑著,握住她環在他腰上的手,「這樣的語調,這樣的動作,可一點都不適合你。」

「那麼爺以為什麼適合蘭馨?」手指被他一根根地掰開,她的聲音冷硬起來,「爺是想讓我當個不問世事,清心寡欲的居士?或是滿臉堆笑,裝聾作啞的擺設和只會應聲稱是的應聲蟲?永琮,我是你的妻,可不是什麼隨便的野女人!難道我在你心里真的是比不上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宮女嗎?!」

永琮回過頭,看著她因嫉妒、憤怒而扭曲的面容。然後笑了,「不錯!你烏拉納喇氏蘭馨,是皇帝親賜給大清帝國愛新覺羅•永琮的側福晉。不管是在這棟宅子里還是整個大清國,你都可以頂著這讓人羨慕令你驕傲的頭餃。但是,蘭馨你應該記住,你嫁的是顯赫的姓氏,高貴的血統,無上的權利,卻不是那個褪去光環後的普通男人——憑著良心說,如果我不是皇子,你會嫁我嗎?不會!蘭馨,這世上的事不可能都隨你的心意,在你得到的同時已注定會失去其他的——這就是生在皇家的命!」

「我不信,我不信命!」沉默過後,蘭馨突然仰起頭盯著永琮的背影,嘶聲大叫︰「永琮!除了地位、名分,我要得更多!」

無聲地笑笑,永琮轉身離開,他身後的吶喊無法讓他停下腳步。女人最先愛上的永遠是那個男人誘人的外在,而不是那個男人本身。若他不是大清國的皇子,又有誰會喜歡他呢?

不,她會!那個說著「就算他只是一個種田的。殺豬的、或者只是個奴才,但只要他對我好,我就跟他一輩子」的小丫頭。她會!當初把她放在心上,不就是盼著真能有個人來真正地喜歡他嗎?!

※※※

她的房間亮著燈,昏黃的光如墜落凡塵的一點星芒,有著月兌俗的溫馨與恬靜。知道自上次牢獄之災後她就怕黑,入睡前總要點上燈,就算睡著了也每每驚醒。偶爾深夜到她房里,也見她頰上帶淚,輕蹙的眉總是撫不平、展不開,全不似平日在他面前乖巧地笑。這讓他無法不去注意她越來越深的沉靜與那種他不留意時就涌來的薄似霧的輕愁。是何時,她已不再是那個單純、迷糊的少女而是一個常是心事重重的少婦了呢?

當他驚覺,才發現自己在她身上是太過用心了。

听見身後魯圖爾動了,口中輕斥一聲。永琮皺了下眉,目光驟寒,慢慢轉過身,望著身後的花叢。「薩威,難道你不知道阿哥府的大門開在哪邊嗎?」如果不是知道他這侍衛的脾性,光憑他這鬼鬼祟祟、莫名其妙的行動,他早宰了他幾百次了。

自花叢後走出。薩威慢慢拉下臉上的面紗,眼楮滴溜溜地亂轉卻又裝出一臉的神秘,「爺,奴才剛才進來的時候查過了,並沒有可疑的人物。」

「你不覺得府里頭最可疑的人就是你嗎?」永琮低哼了一聲,「這一身打扮,難道非要人把你當刺客抓了才甘心?」心中一動,記起那一夜她受驚的神情,漲紅的臉頰,又怒又急的語氣,可不真是把薩威當成刺客了。

「主子!」薩威一臉受辱,眼角不由地瞥向永遠都沉默地侍立在主子身後的魯圖爾。雖然他不是侍衛中武功最好的,可他對主子的忠心可不比魯圖爾差!

「主子,薩威此次帶回揚州何大人的書信。」

永琮聞言回身,一臉喜色。大清帝國三分之一的賦稅是來自揚州。因此揚州知府雖只是小小的五品官,但卻頗有分量,再加上富甲江南的鹽商與江南第一大幫派鹽幫,算是錢勢結合,舉足輕重。

將信紙折好,永瓊的嘴角又帶出那種嘲諷的笑,「除了這封信,何大人還說什麼了?」

「何大人……對了!何大人好像曾說過他膝下有一愛女,才貌雙全,溫婉嫻淑……」忍不住笑啊!想是那何大人見主子年少俊朗,動了招婿之心。

「果然!那老頭子還是想學做王莽。」

「王……什麼?」薩威一臉不解。

永琮也不答話,只說︰「你先下去歇著,回頭到我房里取信再去一趟揚州。」

「爺!」薩威在心里哀嘆,真是倒霉!他是侍衛不是跑腿送信的……哎!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這麼苦命呢?

回到書房,魯圖爾挑亮了燈芯,垂手侍立在身後。永琮坐了半晌,忽道︰「你看爺該不該應了這門親事?」

魯圖爾一怔,沒想到永瓊竟會問他這些事。猶豫了下才回道︰「奴才不諳政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永琮低喃,忽地笑了起來。在他身邊,果真都是些本分的好奴才!每個人都規規矩矩地做著自己的分內事。他該高興的……卻怎麼竟是高興不起來?

帝王之家,打他一出生,就和平民百姓不同。別說朋友,就連自己的親娘也要應制請安求見親近不得。從前眾兄弟同吃同住;同往上書房學習子史經集,治國大論;同隨巴圖魯苦練功夫,騎射之術;倒也還算親近,但年歲稍長,便各有了各的心思。明爭暗斗,指桑罵槐,陰謀詭計的也就算了,偏臉上都掛著笑,一副骨肉至親的模樣,讓人瞧了卻覺心寒。

他面上冷淡,旁人也只當他冷靜內斂、心有城府,卻不知他心里幾多掙扎。難道真是為了天下權柄,便拋了骨肉親情不顧?

但此時,他已騎虎難下,欲罷不能。卻怎地突生猶豫?當日皇阿瑪指婚蘭馨時他可沒半分遲疑。婚姻也不過是政治的需要,他又何必多想呢?

長指捏揉著鼻梁,永琮無法再想下去。長嘆一聲,驀然起身沖出夜色。魯圖爾怔了下,慌忙追了出去,待得近了才瞧見主子在花木間呆了呆便又走前去輕輕拉開門。不覺一聲低嘆,警覺後他卻又是一臉漠然,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繼續他一生一世的忠誠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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