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無艷 第六章

司徒無艷走進段雲羅院落里,才推開主屋大門,一股藥草味便朝他撲鼻而來。

他沒在正廳多耽擱,直接走進了她的閨房。閨房里藥草香氣更甚,他深吸了一口,感覺全身皆沾染了她氣息。

放眼一瞧——東牆佇著一櫃書、一只矮藥櫃,一張褚木色大桌與太師椅。書桌上擺著書籍茶具,幾味干燥藥草,還有一方端硯與一排筆架。

司徒無艷走到太師椅前,伸手撫著上頭半舊之紫色坐褥。

他記得自己曾經坐在這里替她磨過墨。她說,他磨的墨色又均又細,是個心細如發之人。

司徒無艷唇角彎彎揚起,眼色也柔了。

這些事,他原下以為他記得的,沒想到竟是沈在記憶最深處。

司徒無艷執著墨條,瞧得倦了,身子其實也疲憊不堪了,他遂半垂眸,將面龐枕在手臂上。

段雲羅看著司徒無艷每一個動作,心頭酸楚著。

她知道他想起了哪些事,因為那些事她亦是一刻都沒忘記過。那些事,她總是在夜闌人靜時分,才敢拿出來品味一番,免得灼紅雙眼被人瞧見……

段雲羅就這麼痴痴望著他,連手上的傷口也忘了疼。

叩叩。

門外響起兩聲敲門聲,段雲羅開門接過吳嬤嬤手里木盤——里頭有著一碗墨色安神湯藥及一碗雪白軟粥。

段雲羅才端起木盤,掌心傷口免下了又是一陣刺痛。她攬眉忍著,將木盤端至長桌邊,先指指粥,又指指湯藥。

「你要我先用膳,再喝藥?」司徒無艷身子也不抬,飛眸瞧人之模樣,媚態橫生。

段雲羅胸口一緊,很快地點頭。

以前只覺得他好看,可不知道他這雙眸子見光之後,神態竟較之以前還惑人,連她都不免看傻眼了。

「誰替我診的脈?誰替我開的藥方?」司徒無艷問。

段雲羅不語,那欲言又止神態卻又什麼都說了。

「是長公主嗎?」司徒無艷扶著長桌坐起身,瞪著那湯藥,好似她其實藏身在里頭一般。

就在他昏迷時,她曾經來過啊!

她握過他的手,或者也撫過他臉頰。可她既然來過,又如何能狠得下心來不與他見上一面。

段雲羅默默遞過白粥。

「我不吃。」司徒無艷孩子賭氣似地別開眼。

段雲羅左手拿起毛筆,顫抖地寫下——

不吃,壞了身子,不就更見不著長公主了?

司徒無艷看著那歪斜字體,想著這丫頭本該要怨他將她帶在身邊使喚,怎麼卻一道怨眼都未曾見著。他心念一動,月兌口問道︰「長公主跟你提過我?」

段雲羅身子一怔,緩緩地點了頭,放下筆管。

「她都說些什麼?」

一言難盡啊!段雲羅搖頭。

「說不出口,就給我寫下來——」司徒無艷拽過她的手,硬將毛筆又塞回她手里,牢牢握在她掌間。

段雲羅痛得倒抽了口氣,筆管從掌間啪地落在桌面上,染墨筆尖于是留下一灘墨污。

司徒無艷扯過她手掌,瞪著上頭摻著沙土之破血傷口,那是方才他絆她一腳時,她以手掌著地所受之傷吧。

被他這麼扯著,她也沒吭聲,看來啞巴這事著實不假。

司徒無艷板起臉,甩開她的手,從懷里掏出一罐藥,扔到桌上。

「拿去涂傷口,省得別人說我虐了你。」

段雲羅拿過藥膏,往後退了一步,走至梳妝鏡邊的銅盆里洗淨了手。

司徒無艷拿起拿起白粥,抿了幾口,便端起藥一飲而盡。

那藥摻了靈芝及珍珠海草等藥材,原是極苦,卻沒讓他皺一下眉。

他這些年來,還少吃過苦嗎?

能吞得下肚的,就不苦了。

司徒無艷將藥碗才往桌上一擱,卻見那個絹兒已經在屋內燃起了兩個火盆。屋子不大,很快地便暖了起來,烘得他眼皮也沉了。

她又拎過一只銅壺,替他倒了杯水。

司徒無艷口正干著,執著銅杯也飲盡了水。

半垂眸子里早已是倦意,可他不甘心睡,撐著臉頰揚眸眺著屋內——

西牆是她的梳妝鏡,他記得自己幫她梳過發,指尖總要「不小心」滑過她的耳珠子,她的耳珠子水滑地像珍珠一般。

請早些歇息吧。段雲羅又遞過一張紙條。

司徒無艷沒理會她,他站起身偏偏斜斜地走到梳妝鏡前。

黃銅鏡里,他一雙眸子似睡非醒,瞧得他也倦了。

司徒無艷移眼看,細細端詳著桌面,上頭沒太多東西,只有一根磨得精亮木簪。

他將木簪握在手里,另一手拉出梳妝鏡其下之抽屜。

段雲羅忐忑地想上前阻止,卻怕被看出破綻,只得站在一旁,緊絞著手指。

司徒無艷瞪著抽屜,里頭空無一物,除了一張——

他的畫像。

司徒無艷拿出畫像,紅了眼眶。

畫像里是年輕的他,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不在話下,難得的是他雖閉著眼,可唇邊笑意卻是千金不換之喜悅神態。

他從不曾看過自己這般雀躍模樣啊!

「你究竟在想什麼?我犯了什麼錯,要讓你避我如蛇蠍?即便是對我已無情意,也該出來說個分明啊……」司徒無艷撫著畫絹里自個兒那張笑臉,聲音甚是難受。

段雲羅不忍猝听,後退了一步,腰間荷包與平安鈴發出窸窣聲響,驚醒了司徒無艷。

司徒無艷這時驚覺到房里尚有他人,倏地閉上嘴。

段雲羅轉身到書桌前寫了幾個字——

鮑主有苦衷。

「苦衷?!」司徒無艷發火大吼著,將他的畫像往地上一扔,把梳妝鏡前月牙凳全都一腳踹到一旁。

不過,他而今正是體虛之時,即便是這樣一個小動作,竟也讓他氣喘不已到只能偎著牆說話。

「有什麼天大的苦衷得讓她對我避不見面?若是軍隊明日搜不到她,我後日便將整島之人全都一同架回京城,到時候我看她到底出來見我不見!」

司徒無艷扶著一旁牆壁,眼神火怒,可聲音卻已氣若游絲。

段雲羅瞧著他這般孱弱,自然心疼不已。她知道自己遲早總會承認身分的,不過至少給她一點時間,讓她能夠再度百無禁忌地看著他啊。

段雲羅走近他,先拾起畫絹擺回桌上,繼而牢牢扶住他手肘,想迫他轉向床榻邊。

「滾開!誰要你多事!」司徒無艷倦了、累了,脾氣自然也更大了。他低頭要趕人,不意卻看到她扎著布巾的傷口。

這個絹兒不顧自己手里傷口,卻只顧著他身子,此舉未免太不尋常,除非!

除非是雲兒跟她的婢女說過許多他的事,表達過太多對他的在意,這個絹兒才會這麼認真地想服侍著他……

「她經常提到我嗎?」他迫不及待地問道。

段雲羅用力地點了好幾下頭。

司徒無艷混亂心緒至今才稍稍平穩而下,不再反抗地由人扶著上了榻。

她彎身為其掀開被褥,並從一旁藥櫃里,掬了一丸藥草到香爐里,做了個睡眠手勢。

「她究竟在哪里?」司徒無艷躺上枕頭,扯住她衣袖。

段雲羅指了下他的腦子——在你的記憶里。

司徒無艷望著她那雙幽淨眼眸。

「錯了。你得替我告訴她——」司徒無艷伸手撫住胸口,眉眼之間似看如睇,波光流轉。「她一直在我這兒。」

段雲羅鼻端一酸,紅了眼眶。她飛快為他拉起被,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不敢給他瞧見。

幸而司徒無艷才躺上玉枕,眼眸便閉了起來,半昏沉地陷入夢里。

他現下躺在雲兒床上,他們不消多時,一旦會再相見的。

雲兒舍不得讓這群跟隨她的忠臣們流落在這座島上的。

雲兒也舍不得這麼多日不與他相見的。

可她當真舍不得他嗎?若真舍不得,當初又豈會送他離開?若真舍不得,現下又豈會鐵了心不與他見面?

司徒無艷揪起柳眉,黑發在玉枕上輾轉難安著。

不過,現下籌碼握在他手上,這座島這麼丁點大,就不信找不到她。

「雲兒……說個明白……」他低喃著,感覺有人輕撫著他額頭,一股藥草味道在他鼻尖兒打著轉,他想睜開眼,卻不敵藥性,白皙臉兒一側,墜入黑甜夢鄉里。

他總覺得雲兒此時便在他身邊哪……

段雲羅坐在長榻外側,望著他臉龐,淚水終在此時方滑下臉龐。

世人皆不齒棄糟糠妻子不顧之負心男子,可她與那些男子又有何不同呢?總歸不也都是追逐著榮華富貴去了嗎?

「我是不得已的……你知道我這命既是眾人所救,便得對得起眾人。我爹陷天下百姓于苦難,我又豈能置一切于不顧呢?」怕驚醒他,她的話只能無聲地吐納著。

「我當年棄你而去總是事實……而今你已是攝政王,想要哪般女子不能得呢?我不要求你再度接納我,只求你真瞧見了我以後,別用奇特眼神望著我,至少我曾經是個能與你交心之朋友哪……」

段雲羅無聲地續續說著,拿起銀箸,撥弄著香爐,讓藥香在屋內散得更濃些。

她奢望得不多,能這麼瞧著他一夜,便像是天賜福分了。

原以為此生再也見不著他了哪!

段雲羅凝望著他在燭光下益發清艷臉孔,她忽而揚起唇,笑了。

說不渴求再度被他擁入懷,是假的。

可她不強求,也沒資格強求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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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無艷這一睡,就是兩日兩夜。

待他醒來時,但見絹兒趴在長楊邊睡得正沉。

他定定看了她一回,對于女子這種異常關心原是不屑一顧地,可他此時卻避開她身子,輕步下了榻。

是雲兒要絹兒這般待他的,他不想辜負她的心意。

司徒無艷推開門,才走出院落,便不顧尚未全然病愈身子,開始領軍在島上四處尋找段雲羅蹤影。

這一找,又是兩日兩夜。

他踏遍了島上每一寸,卻是連一抹閑雜人等影子都未曾瞧見。

怕國內政事再生變,司徒無艷讓楚狂人先領著軍艦回國,自個兒則仍待在島上和段雲羅耗著耐性。

這一夜,海上風狂了些。

司徒無艷已經不想再費事找人了,他在海邊吹了一晚的風,滿頭青絲全讓海風給吹成糾結。他知道自個兒被海風吹得頭疼,可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手。

他黑眸一眯,急怒之下,準備回房要嚴刑逼問絹兒!

絹兒若是再不說出雲兒行蹤,他明日一早便要領著大車,將全島之人一並帶走,屆時看雲兒是現身不現身!

司徒無艷推開大門,屋內燈燭早已燃亮,一股藥香裊裊地飄在四處,教人聞了也心曠神怡。

他板著臉,大跨步地走回榻邊。

緝兒一看他回來,眼兒全亮了。

她先是端過一盅茶,遞到他手里。上頭壓著一張字條,就說這茶是特別烘過酌,不傷他胃的。

司徒無艷怒氣被她的歡迎消弭了泰半,哪還想得到什麼嚴刑逼問。絹兒待他是不求目的好,他這幾天算是看得極清楚了。

可他心里惱著雲兒不現身,一逕板著臉,也不理會那盅茶,自個兒走到窗邊長榻,倚著枕褥便坐下,發火地垂眸而下,存心不理人。

他可以輕易地在這座島上鬧得天翻地覆,逼人找到雲兒出來,可他不想。

他畢竟不是大惡之徒,況且當年留在島上,所有人都待他極好。灰虎將軍是第一個拍他肩膀,夸他博學強識之人。已故御醫撫過他的頭,夸他極乖巧。吳嬤嬤天天不忘問他想吃什麼,把他當兒子一般地疼著……

怎麼他這回回來,每個人都對他閃閃躲躲,竟沒一個人再對他和善了。他做錯什麼了嗎?

司徒無艷閉眸,微張著唇,痛苦地喘息著。

段雲羅一見他唇色紅得不自然,伸手便想去探他的脈象。

「雲兒?」司徒無艷一驚,驀地睜開眼。

她搖頭。

司徒無艷盯著絹兒,星眸肆無忌憚地撞進她眼里。

她咬住唇,他眉頭卻是一蹙。

他不是容易覺得自在之人,可每當他和絹兒共處一室時,心里總是輕易地便平靜了。

偶爾他閉上眼,竟恍惚地有種錯覺,以為雲兒正在房內靜靜地陪伴著他。

司徒無艷眯起眼,仔細地將絹兒上上下下打量過一回——

她與雲兒身高相仿,身上味道相似!可吳嬤嬤也與雲兒身高相仿,且這房內都是藥草味,誰待久了,都會是這股味兒的。

雲兒與絹兒,應當不是同一人吧!

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雲兒為何要假扮他人的原因。司徒無艷眼也不眨地看著她……

就在段雲羅被他盯得幾乎快招架不住之際,司徒無艷卻朝她伸出手腕,讓她診脈。

「你也懂醫術?」他問。

段雲羅掐指比了一點點手勢。

他合上眸,感覺一道溫潤指尖在他指尖探壓著,心里便安適了下來。

他等會兒得問問絹兒,這屋內燒的究竟是啥香氣,怎麼他每回一進屋子,便忍不住想打眠歇息。

段雲羅松開探脈指尖,起身寫了張字條,再端來一只漆盤,里頭擺了杯水與一盅菜粥。

她輕觸了下司徒無艷衣袖,先遞過字條——

您先用點粥,我讓人去熬些姜湯讓您祛祛寒。您似乎又染了風寒……

「染了風寒又如何!我這身子便是死去了,也沒人關心——滾開!」

司徒無艷一忖及己身孤單,心情忽而大壞,他明眸一瞪,使性子一揮手便將她漆木盤里東西全往地上一揮。

陶杯與瓷碗啪帕地碎了一地,砸出一地水漬與米糜。

段雲羅揪眉,卻還是一聲不言語。

她也不先收拾一地狼藉,只是定到桌前,又寫了張字條!

島上食物得來不易,即便您貴為攝政王之尊,也不該隨意扔擲。

「整座海灘上都是翡翠,要什麼錦衣玉食沒有!」司徒無艷冷冷低咆著,心情奇差。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教訓得好!」他拊起掌,冷笑地說道;「順便去告訴你主子,她若是再不現身,天下蒼生交到我手里,恐怕又是一番禍國殃民。」

段雲羅咬住唇,心里其實也慌得緊。

她豈會不知自己該早些說出真相嗎?這日瞧著他奔波,總也要擔憂他的身子啊。

司徒無艷見她眼神似有愛憐,他黑眸閃過一道黠光。

「絹兒,過來。」沒法子嚴刑逼問絹兒,使點法子拐騙總成吧!

他忽而傾身向前,撫住她咽喉,指尖輕風似地輕撫過她肌膚,感覺她身子輕顫了一回,他雙眼更加迷魂地逼近她溫熱臉龐。

「你這些時日陪著我身邊,知道我總舍不得傷害公主一丁點,能告訴我她在哪嗎?」

他的聲音低柔,絕色眼眸緊盯著人,蠱惑得她沒法閃躲,只能由他摟著後背,隨著他眼色起舞。

段雲羅氤氳了眸,感覺雙腿似飄浮在空中一般,她有多久不曾與他如此親近過了啊。

「帶我去找她,有我罩著你呢,你什麼都甭怕……」

司徒無艷冰冷柔荑撫上她面頰,惹來她一陣輕輕哆嗦。

段雲羅面如桃紅,卻仍然搖著頭。

「不知好歹!」司徒無艷急怒攻心,抓著她頸子之手勁益發地強勁了起來。

段雲羅吃疼,被迫著張口呼吸,整張臉脹成青紫色。

她感覺他指尖全陷進她頸子里,竟像是要碎了她血脈才肯罷休地掐著她。

經過這幾年,他果然多了幾分力氣,再也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司徒無艷了。段雲羅在心里忖道,唇邊竟飄了抹笑。

這個絹兒簡直活得不耐煩!她不求饒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恥笑他!司徒無艷瞪著她臉上含笑淚光,心頭怒火更熾。

他忽而眯起眼,松了她頸上鉗制。

司徒無艷俯頭,在她頰邊廝磨著。

「告訴我長公主在哪?回京里之後,我納你為側室。」他刻意欺騙之聲愈益魔魅,存心要蠱惑得人心神不寧。

段雲羅屏息凝氣,但覺被他呼息所觸及之肌膚全都顫抖了起來,四肢也莫名地無力了起來,最終竟連睜眼力氣都失去了。

她的無艷啊……她半睜著眸,揪著他臂膀,紅顏嬌喘著。

司徒無艷瞅著她杏眸瀲濫模樣,鼻尖呼吸盡是她身上淡淡藥草香氛。

「雲兒……」他眼兒一閉,恍恍惚惚地以為懷里所擁之人,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雲兒。

司徒無艷吮住她唇瓣,心下一喜。她溫熱唇瓣柔軟似粥,便是他記憶里雲兒的味道。

「雲兒……」他舌尖鑽人她嘴里,執意要嘗到她每一寸味道,也執意要求著她的回應。他的雲兒總是不堪他的熱情,經常會嬌羞地在他唇下瑟縮著身子……

司徒無艷驚覺懷里嬌軀如同往昔般地輕顫時,他笑了,更加霸氣地扣住她頸子,眷戀地吻得更深了。

「雲兒……雲兒……」他頻頻在她唇間,喚著她名字。

大掌沿著她頸兒撫下,解了她領口幾個盤扣,冰涼指尖與熱唇亦隨之蜿蜒而人。

「你讓我等得好苦……」

司徒無艷更加俯低身子,舌尖逗過她鎖骨之間凹陷處。

他還記得每回當他這麼膩著她時,她總要像貓兒一樣地嚶嚀出聲的。司徒無艷眉頭微皺,因為沒听見她聲音,遂睜眼想瞧瞧看她的反應。

但見她拱著身,緊咬著唇,臉上表情似歡愉又似疼痛。

而身下這張女子臉孔,似陌生卻又熟悉!

她是絹兒,不是雲兒!

驀地一陣冷意襲上司徒無艷後脊。

「滾!」他狂亂推開她,目露凶光。

段雲羅落下兩行淚水,一時之間身子無力動彈,只得揪住不整衣衫,蜷縮身子,屈辱地將臉埋在雙膝之間。

司徒無艷望著她因為哭泣而顫抖不已之雙肩,他臉孔緊繃到幾乎咬碎牙根。

他差點輕薄了一個姑娘!

司徒無艷忿然轉身,心虛到根本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可他此時之呼息紊亂,心跳劇烈又是為了哪樁?

莫非只要有人無懼于他,且全心地對待他,他便會陷入愛河之間?否則他與絹兒並無自己與長公主之間那種相互依存、辭鋒交會,心靈交流之火光啊?

司徒無艷身形一晃,臉色更形慘白。

不敢在屋內多停留,他忿然走出房間,沖出院落,沒提燈籠、沒燃燭火,就這麼一路模黑、跌跌撞撞地想走至岩洞。

他怎麼會將絹兒當成雲兒?

因為絹兒和雲兒一樣,不會如同尋常女子一般被他容貌影響而局促扭捏?因為絹兒和雲兒一樣,在他面前總能無畏無懼地說出心里想法?因為絹兒和雲兒一樣,對待他的方式總像是在愛護摯愛之人?

雲兒和絹兒——絹兒和雲兒……

司徒無艷乍然停下腳步,他驀打了個寒顫。

他遍尋不至的人兒,會不會為了什麼難以啟齒原因,其實正日夜待在他身邊?

一陣海風吹起司徒無艷及腰烏絲,月光映在他臉龐上,映出他眼中漾著怒卻又閃著興奮火焰之光彩。

他一個轉身,正要離開找絹兒對質時,忽而听見了岩洞里傳來了說話聲音。

他揪起眉,停住腳步——

「你猜長公主為啥要咱們不許透露太多?」女子問道。

「誰曉得?興許是她嫌棄攝政王吧?」男子說道。

「你腦子糊涂了嗎?誰有資格嫌棄攝政王?他那張臉孔要是不能稱為天下最美,也沒人敢自稱了。」女子驚呼出聲。

司徒無艷面無表情地听著,他已听過這類話題千百萬次,早已不會為其興起任何波瀾。

「我听說攝政王在被長公主救起之前,是一個什麼左王爺的男寵……」男子口氣不以為然地說道。

「男寵是怎麼回事?」

男子壓低聲音說了些不堪之事,女子于是驚呼連連。

岩洞外之司徒無艷則眯起眼,渾身籠罩在一層怒焰之間。身為男寵,又豈是他自願之事嗎?听到別人遭遇了這事,不是應當哀矜而勿喜嗎?

「不過,公主若是在意這種事,當初便不會和司徒無艷濃情密意了啊。我們那時剛被買至島上,年紀雖小,可他們兩人情投意合模樣,我可沒忘記哪。」

「男人們可以風花雪月,誰說女人就不成。」

「你甭亂說,咱們公主才不是那種人。」

「若長公主對司徒無艷是真心真意,當初為何要趁夜下藥送走他,再遠嫁王朱紫國當太子妃呢?」

鮑主不肯承認身分!

雲兒果然便是——絹兒!

而他的雲兒,當年送走他的原因,竟是為了要遠嫁他國?

司徒無艷頭一昏沉,整個人無力地偎上冰冷石壁。石壁冰涼透過他薄衫,凍入他骨子里,冷得他臉色發白。

「公主不是一直期待著復國嗎?司徒無艷現下可是攝政王,可以給她整個天下了。」

「欲擒故縱哪!我瞧公主八成是想吊司徒無艷胃口……」

「說夠了嗎?」

一道詭魅幽聲突然飄進岩洞里,這對男女陡起一身雞皮疙瘩,互摟著往洞口一看——

兩人頓時面無血色。

「攝……政……王……」男子結結巴巴地說道。

「半個時辰內,叫長公主單獨一人到這岩洞來見我。若有不從,或是有閑雜人等一並到來,我即刻離開仙人島,撤軍皇城,任由天下大亂!」司徒無艷無表情地說道。

一對情人在海邊狂亂而逃。

此時,天上皎亮月色照在司徒無艷臉上,那是一張帶著詭艷與怨惱之阿修羅臉龐。

如果絹兒當真便是雲兒的話,他要將被欺騙而受到之情傷,加倍地奉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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