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不舍 第5章(2)

棒天——

章蓉蓉坐在咖啡廳里,看著窗外,等待著她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薩德。先前,烏尤爾載著她離開薩德家,回到她居住餅一段時間的地方,至少瘦了五公斤的珊米正在那里等著她。章蓉蓉帶著珊米及兩人的護照住進飯店,原本是該一走了之,但她萬萬沒想到烏尤爾竟會拿出珊米的果照威脅要她做最後一件事。

「打電話給薩德約他出來見面,說一切都是妳的錯,都與我無關,然後妳就可以和妳的朋友一起離開。」烏尤爾說道。

「你以為他會相信嗎?」章蓉蓉記得她是那樣回話的。

但烏尤爾很堅持,所以她打了電話給薩德。

她知道她願意撥電話的原因,不只是因為烏尤爾及珊米,也因為她無論如何都想再見薩德一面。

他好不容易因為她打開了心防,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又再度住回銅牆鐵壁里,他是人不是機器。

她會把所有事實都告訴薩德,包括烏尤爾現在又以果照威脅人一事,她相信薩德會幫她取回珊米那些不堪的照片。

等到事情全都解決後,她便要打電話給她及珊米的家人,然後她會回到台灣療傷,這輩子都不會再和阿拉伯世界有任何關系。章蓉蓉喝了一口紅茶,看了一眼時間,距離她和薩德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事實上,她昨晚打去的電話,並沒有轉到薩德手上。管家淡淡地說,會幫她轉告薩德她所交代的事。

章蓉蓉握著頸間那條項鏈,伸手把它解了下來,緊緊地握在掌中。

他差人送來的行李,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那麼就不該留戀著這條項鏈,欺騙已經夠糟了,她不想再被冠上一個貪心罪名。

「刻意挑選我到的時間取下項鏈,又是哪種新伎倆?」薩德無情冷聲從她頭頂傳來。

章蓉蓉驀抬頭,迎上薩德陌生人一樣的神態。

她鼻尖一酸,卻強自鎮定心神,怕又被說成靠眼淚來騙取同情。

「我並不確定你會不會來。」她低聲說道。

薩德面無表情地在她面前坐下,兩名保鑣隨之在座位的鄰桌坐下。

「到門口去。」薩德命令道。

保鑣點頭,只留他們兩人坐著。薩德望著她憔悴臉孔,心髒狠狠抽抽了下,但他置之不理,只是用一種冷眼旁觀的神情望著她。他就是來看看這個騙子還想使出什麼花招,好讓自己徹底死心。但,該死的她如何有法子看來還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妳有十分鐘的時間。」他粗聲說道。

「對不起。」眼淚不請自來地在眼眶里打轉著,她真氣自己的脆弱!

「就只是為了這種事?妳不用浪費時間了。」他冷笑一聲,漠然迎視著她的淚眼。「我不會原諒妳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說,因為我要回台灣了。」章蓉蓉把手里的項鏈推到他手邊。「這個還你,謝謝……你這段期間的照顧。」

薩德扣住她的手腕,視若無睹地望著她痛到發白的臉龐。

連他給她的家傳項鏈都要退還,她又在故作什麼清高!

「不屑拿我給妳的東西,是因為從烏尤爾那里得到了足夠的報酬,準備要光榮歸國了嗎?既然如此,又何必故作姿態地退回我給的這些東西?我不認為妳和烏尤爾談好的條件會比我給妳的多,妳只是他計劃里的一顆棋子!」而他則是把她當成了唯一珍寶在疼愛著!薩德又用了幾分力,恨不得折斷她縴細手腕,好讓她知道什麼叫做痛。

「我不是為了錢。」她聲若游絲地說道,痛到額冒冷汗卻不出聲阻止他。

「不為了錢,也不是為了成為我的另一個老婆?那妳究竟是為了什麼?」他用力推開她,瞪著她眼眶那顆會讓人氣瘋的淚珠。

「如果我說我是逼不得已,是烏尤爾逼迫我呢?」她問。

「妳有什麼把柄在他手里?」薩德眼里峻厲漸緩,他激動地傾身向前,粗聲說道︰「妳早該告訴我的!把真相說出來,我可以幫妳處理一切。」

他眼里的渴望讓她身子一震,她緊握了他的手,再取餅餐巾紙,用筆在上頭寫道︰「我不知道這里有沒有安裝竊听器,烏尤爾拍了我朋友的果……」

字還沒寫完,一名服務員用銀質托盤,端著水杯走近。

「抱歉,打擾了。」

章蓉蓉看了那張托盤一眼,上頭擺著咖啡和一迭厚厚的餐巾。

「對不起,小姐的咖啡。」服務生說道。

她不喝咖啡的,章蓉蓉抬頭對服務生搖頭,不意卻對上一雙沒有溫度的眼。

「你送錯了。」她說,不期然地打了個冷顫。薩德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依照平常習慣,對旁人依然不多瞧上一眼。「我沒送錯,是這桌沒錯。」服務生微笑著,一手伸向餐巾,轉向薩德。

章蓉蓉在餐巾下,看到了一管槍。

「危險!」她整個人猛撞向服務生。

所有的事都發生在一瞬間!

砰!

槍聲響起、章蓉蓉撲到薩德身上、薩德的保鑣沖到他們身邊、她的後背熱辣辣地痛著。

薩德瞪著她背上汨汨流出的鮮血,腦子處于完全空白狀態。他以為中槍的人是自己,因為他痛得喘不過氣來。

他的保鑣已經制伏了開槍者,冷靜地問道︰「要報警?要叫救護車嗎?」

薩德摟著章蓉蓉,雙唇發白地說道︰「叫救護車,聯絡秘書過來處理一切。」

他身上白袍被她的血染成一片怵目驚心的腥紅,她的身子抖得像秋葉。

薩德扯下頭上布巾用力按壓在她背上,卻只能無助地看著鮮血很快地濕了整塊白巾,並將她柔順長發黏成糾結。「撐著一點,救護車很快就到了。」他听見自己顫抖地說道。

章蓉蓉緊揪住他的手臂,勉強抬起頭,眼神卻已渙散。

「救珊米……烏尤爾拍了她的果照……她在飯店40l號房,救她……」

「都什麼時候了,妳還管別人!」

「對不起。」章蓉蓉勉強扯動唇角,小臉垂在他的臂彎處,昏厥了過去。

「醒來!傍我醒來!」

薩德大吼一聲,抱起她飛快地沖到飯店門口,在救護車抵達的瞬間,便將她送上車,用全副心神祈禱著她一定要平安無事。

因為失去她,他會……

遺憾終生。

打中章蓉蓉的那顆子彈、僅差寸就正中心髒,造成她大量出血、昏迷指數只有十。國內最知名的外科大夫及鄰近幾個國家的醫學權威全都被召集過來,研討對策。在進入手術房六個小時之後,章蓉蓉才被推出病房。命,保住了。

人則是昏迷不醒。

半個月過去,她仍然沒有清醒跡象,像一朵離土的花朵,每天都在干枯。

身穿無菌衣的薩德站在加護病房里,心如刀割地望著她身上維持著生命的點滴及各種管線。

她的昏迷指數已經上升了一些,好不容易,前天也拔下呼吸器了,早該醒來了才對啊。

薩德的下顎及雙頰蓄著多日不曾修剪的胡髯,眼眸因為繁忙而充滿血絲。

「為什麼不清醒?醫生說妳應該是要醒來的,妳怕面對我嗎?怕我罵妳嗎?妳早該跟我說實話,妳應該相信我比烏尤爾更有辦法掌握住狀況的。」薩德將她冰冷的手包裹在大掌里,卻因為她的體溫而驀打了個冷顫。

「妳的朋友珊米告訴我所有真相了,我現在安排她在醫院里做心理治療,她拜托我先不要通知妳們的家人。她說,她不想被家人看到她這麼落魄的樣子。」薩德望著病床上那張瘦到只剩巴掌大的小臉,啞聲說道︰「我沒有通知妳的家人,因為我知道他們會把妳帶走。我不能為難他們,他們有帶走妳的權利,但是,我自私地希望能再陪妳一些時間。

「事實上,我也不能留妳太久,因為烏尤爾背後那群印度黑幫,認為只要除掉我,烏尤爾便能取而代之,掌握我們家族的事業,妳留在這里會有危險。」薩德撫著她的臉孔,眼里閃過一層薄霧,卻很快地被他眨干。「況且,我還是會跟沙賓娜結婚,妳也不會想留下來的,對嗎?

「沙賓娜家族在印度勢力龐大,可以擺平一切。然後,我已經要烏尤爾簽下切結書,從此之後,他的債務與我們家族無關。一個想殺掉哥哥的人,不是我的家人。」薩德用力深吸一口氣,不高興自己居然還會因為烏尤爾而心痛。

久遠久遠的記憶里,在他還沒開始接受父親的精英教育時,他們兩兄弟也曾經有過兩小無猜的時刻。

「妳會懂得我的心情吧。」他低聲問道。

她依然緊閉著雙眼,像是外在事物與她完全無關,像是想一輩子這麼沈睡下去似的。

「快醒來!這里的病房該死的難睡!」他火了,大吼了一聲。這段時間,他等同于住在醫院里,就怕她夜里醒來時,看不到他會驚慌。「醒來,讓我跟妳說聲『對不起』,醫生說妳早該醒了啊。」薩德將臉龐埋入她的掌心里,雄壯身軀痙攣似地顫抖著,發出痛苦的喘息聲。

他害怕失去她啊!

薩德抬頭望著她,卻發現她的眼皮緩緩掀動了一下。

他瞪大眼,生怕自己眼花了。

幸好,她的眼楮又輕輕地眨動了一下,終于!

她睜開眼看向他。

「薩德……」她微聲說道。

「妳醒了!」薩德激動地喊出聲來,按下呼叫鈕。

「珊米……她……」她虛弱地問道。

「她沒事。」他握住她的手,激動得脹紅了臉。

「我就知道你會……」她話沒說完,整個人便輕喘了起來。

「不要說話。」薩德想緊緊地抱住她,但她像個玻璃女圭女圭,他只好用力握著她的手,熱切地望著她。「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病房門被打開,醫生、護士魚貫而入,站到病床邊,開始檢查她的瞳孔、心跳,並詢問種種問題,以確定她的意識是否已完全清醒。

太多的陌生人讓章蓉蓉慌張地轉頭看向薩德。

「我在。」薩德將她的手放至唇邊,深深地吻著。

「現在一切指數都很穩定,過幾天體力好些之後,再進行一次詳細檢查。好好休息後,就可以回家。」醫生笑著對薩德說道。

「她會不會又昏迷過去?」薩德神色緊繃地問道。

「人體有很多奧妙,例如她早該醒來,卻拖了這麼久。不過,以一般正常情況而言,她現在應該只會愈來愈好。」醫生說完,和護士一同離開病房。

薩德凝望著她,連眼都舍不得眨。他用指尖撫著她冰冷的面頰,想開口卻激動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章蓉蓉望著他顫抖的雙肩,從他疲憊及頹亂的臉上,知道他這陣子過得有多糟。

她的心里既安慰又難受,卻什麼也不能說。

「我已經從珊米那邊知道所有事情了,這一切不是妳的錯。」薩德撫著她的臉龐,已經管不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是不是太過討好。

「我想回家……」她眼眶泛紅,輕聲說道。

「等妳好一點之後,我們就回家。」

「我要回台灣……」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流入唇間。

薩德一顆心被狠狠掐住,他拭去她的眼淚,在病床邊佇立良久卻是始終不發一語。

章蓉蓉當然看得出他的不舍及心疼,但她也知道除了他已經原諒她的欺騙一事之外,他們之間其實什麼也沒有改變。

如果他已經決定要和沙賓娜解除婚約,他現在就會開口了,不是嗎?

但他什麼也沒說。

終于,他沈聲說道︰「先把身體養好。」

「我要打電話回家。」章蓉蓉閉上雙眼,怕自己會大哭出聲。「爸媽,還有哥哥……一定很擔心……」不听話的淚水滑出眼眶,她卻虛弱到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讓淚水放肆地布滿整張臉孔。

「我會處理好的,妳好好休息。」他吻去她的眼淚,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在顫抖。

「我要回家……」她喃喃地說道。

「留下來。」

她以為自己听錯了,揚眸看向他。

薩德的黑眸定定看著她,眼里有著她不曾見過的急切與眷戀。

她沒听錯,他方才確實是要她「留下來」

「留下來,當你的第二個妻子?」她問。

他說不出話,黑眸痛苦地望著她,只希望她能懂得他的兩難心情。

「我累了。」章蓉蓉合上眼,在兩人的世界中築起一道牆。

薩德望著她憔悴小臉,大掌貼在她冰冷面頰,感覺自己的體溫也正一點一滴地流失。

是啊,他有什麼資格留她?他調查過她的家世背景,她原本就是無憂無慮的小鮑主,何必離鄉背井地屈就自己成為他的二分之一呢?

他張開口,想說些緩和場面的話,但他的嘴里像咽入了一整片海水,苦澀地讓他連呼吸都覺得痛苦難當。「好好休息,我會和妳的家人聯絡。」他握著她的手,只能這麼說道。她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佯裝熟睡,以免睜開眼看到他又忍不住流淚。

而他握住她的手,直到她不敵虛弱地再次進入睡眠之後,他仍然坐在原地痴痴凝望著她。

畢竟,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著她的睡容了……

兩天之後,章蓉蓉的家人抵達了杜拜,薩德則沒再出現過,只在她頸間留下那條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紅寶石項鏈。

離開杜拜之前,阿布都來看過章蓉蓉一次,告訴她薩德即將訂婚的消息。她要他代為轉告薩德,她的祝福。

然後,她跟家人回到台灣,絕口不提這段時間里所發生的事情。

她與薩德之間,從此再無任何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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