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忘了我是誰 第十章

在我第二次實習到產房時,他走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我猜想他是回去他想要回去、在他心中稱之為家的地方波士頓。

波士頓在哪里?現在我已經知道。自他走後,我瘋了似的上網查詢有關他的所有資料。

波士頓在哪里查得到,MGH是什麼醫院也不難找,甚至醫師陣容也有跡可尋,但是他的人在哪里?他的心在哪里?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連他的英文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過會陪他到他不需要我為止,可是這說來灑月兌的話做起來卻好難。因為我沒有算到的是自己的心,竟然會如此不能控制、難以自拔!

我以前不相信愛情,嘲弄墜入愛河的人們,如今我才知道,因為愛他,使我成為了世界上最傻最傻的一個人。

他走了以後,我改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往一般愛笑和多話。那樣強說愁的年代久遠了,而今識得愁滋味,才知道情之苦澀。

媽咪好擔心,幾次想要說什麼,可往往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我知道她怕刺激我。

這一天媽咪端來消夜給我,我依然坐在書桌前,傻愣愣地看著電腦。

媽咪撫著我變長的頭發,輕輕地說︰「曉星,休息一下好嗎?」

我抬頭看見媽咪憂愁的臉,她的眼中映出同樣憂愁的我。

我抱住媽咪,將臉埋在她溫暖的懷里,細聲地說︰「媽咪,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媽咪很心疼地抱著我。「他去哪兒了呢?」

「我不知道,也許是回家去了。」這家,在好遠的地方。

「媽咪陪你去找他好不好?」

我在媽咪懷中笑了。「媽咪你對我真好。」這一個笑很勉強,媽咪也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我甚至連他英文名字也不知道。」

「怎麼會這樣?」

「媽咪你告訴我是不是在作夢?是不是從來沒有他這一個人?」

媽咪不忍地說︰「或許是吧?你只是作了一個夢,好好睡一覺,醒來什麼都忘了。」她牽起我的手,將我拉到床邊,哄我躺下來,幫我蓋好被,當我還是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小女圭女圭。

「可是我知道,這不是一場夢。媽咪,愛一個人好難,為什麼你從來都沒告訴我?」我轉過身背對媽咪,將臉埋進棉被里。

「曉星——」

「為什麼?你不是說愛是一件美好的事,為什麼我覺得這麼難過?」

「媽咪不知道……」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想是因為心疼我,我真不願讓媽咪傷心,可是我卻沒有辦法令自已不傷心。

她輕輕拍著我蜷縮在被里的身軀。

「曉星,也許、也許他只是去處理一些重要的事,也許很快他就會回來找你了。」

「那是多久?」

媽咪不能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

我是一個不孝順的女兒,我自己過得不好,讓爸媽為我操心,可是我卻只能不斷地想他,夜以繼日,而後又日復一日。

我很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還會不會作惡夢?已經學會在傷心的時候哭泣了嗎?

他有沒有想我?離開我以後,他想過我幾次?

有沒有人陪著他?沒有我他還是過得很好嗎?

﹡﹡﹡﹡﹡﹡﹡﹡﹡﹡

然後有一天,我又在紫色的光聊天室,看見睽違已久的杰克。

不同于以往的,我並沒有主動找他聊天,其實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聊天,只是下意識地上網、下意識地進入曾經是熟悉的聊天室,也許是習慣,也許我害怕寂寞與孤單。

可是第一次,杰克竟然主動跟我打招呼,我才發現,改變的不只是我一個人,世界絕對不會因為你個人的任何因素而停止轉動,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會改變。

「嗨,小星星,好久不見了。」

只是一句問候語,我卻連回一句問候給他的心思都沒有。他走了,也將我的心給帶走,只剩一個軀殼的女圭女圭,要如何與別人談心里的事?

看見他跟我打招呼,我將滑鼠按向離開,不想說什麼。

棒了一個禮拜,我又看見杰克,我依然選擇離開,再隔一個禮拜,還是如此。

他就是知道我什麼時候上網,然後再固執地守候著,我不知道他為了什麼,可是在我第五次想要離開時,他post一首詩給我︰

「薄衾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輾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我怔愣地看了很久。杰克也懂得這闕詞麼?他應該不是很懂中文詩詞的人吧?他趁這時候又給我訊息。

「小星星,你相信會有奇跡嗎?」

我想起,曾經我跟杰克是多麼心靈相契的朋友,一起在紫色的光相遇時有多麼欣喜彼此的存在,有多少個日子,我對他說過許多從來沒對別人說過的事。

于是我打︰「我相信有奇跡,可是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我曾經想過要問杰克關于林七央的事,可是真正失去他時我卻什麼也不想說了,他的人、他的事只會藏在我的心底,任何人都不可以踫觸的角落,我的心痛和我的淚,只讓自已看見。

「小星星,你不高興嗎?為什麼不回答我?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你沒有錯,誰都沒錯,可是不是任何人都那麼幸運能夠遇見奇跡。」

「我以前不相信有奇跡,其實我以前一直騙你。」

「你騙我什麼?」

「我不相信有兩個月亮的地方,我不相信有藍色和紅色的月亮,我不相信有紫色的光,我不相信賽蓮唱歌的事,我甚至不相信有夢。」

「是嗎?」原來我所以為的相知相契也只是一場虛幻的事。

「我只是覺得你這個小女生很有意思,你……很天真……也很可愛。」

電腦那端停頓很久,似乎他在考慮琢磨著如何措詞。

「我現在已經不可愛了,或許你已經厭倦欺騙一個小女生。」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一件被視為打發無聊的工具時,令我不禁有點動氣。

「生氣了?」

「……」

「你生氣了對不?」

「你騙了我在先,難道我不該生氣?」

「我不是故意的,原本我的心情很糟、很憂郁,偶然之間上的網站,沒想到遇見你。我媽咪告訴我,人的一生一定會遇見一個足以改變自己一生的奇跡,我遇見了你,所以我開始相信有奇跡。」

看到電腦螢幕上出現的話,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網路真的是很神奇!你明明看不見一個人,不能確定地知道他究竟身處何方,可是藉由文字,可以表達出甚至是情侶也無法溝通的親匿文字。

看著這一番話,如果是心愛的人講出來也許會令你感動到落淚,可是電腦的彼端,也許是一個老頭子,也許是長相怪異的物種,甚至是個女生都有可能,總之,網路架構在無邊際的虛幻之上,無論你看到什麼樣的話語,都很難令人認真地對待。

但是杰克?我認識的、神奇的杰克?

「你這樣講讓我有點受寵若驚。」我只好這樣打。

「沒有,我認真的。」

「是喔。」我不知要打什麼,認識杰克這麼久,他從不曾跟我講過類似這些話,我真擔心,他接下來該不會是要對我表白了吧?

「小星星,我喜歡你!」

兵ㄅㄨㄥ!猜對了!不過沒有獎品……我在心里苦笑著。

「杰克,你不覺得你的結論下得太草率了?」

……也太快了!雖然我們曾經是好網友,可是他消失了至少半年,而後莫名其妙地出現,再突然對我表白,這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就好像肯德基爺爺跑到麥當勞門口,然後對你說這是他家,你說奇怪不奇怪?

「不!一點也不!」他那廂倒是肯定。

「其實我已經結婚十八年,有兩個小孩,長得像開喜婆婆、身材類似巴哈姆特,IQ只有六十八,凸月復短腿布袋女乃,原來我也一直騙你,真對不起,你還是找別人去吧才會幸福。」我很無奈地打。

他停了一下,不知為何,我感覺他在笑,是不是螢幕的字有點抖,還是我的錯覺。

「我就知道你有意思。」

這是什麼話?

「反正我們一生二不熟、三不同袍、四分五裂、六親不同、七騙對方、八不連號、久久一次,十分不配啦!」

「咦,一回生二回熟,三生有幸相遇,四海之內皆兄弟,五六七八九小順一副在手,十分相稱啊!」

真是反了!什麼時候杰克也學會貧嘴滑舌?這真是太神奇了!

「小星星,不要這麼快拒絕我,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杰克,我如何能夠答應你呢?

「我只當你是朋友。」

「小星星,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算吧。」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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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後來跟我說了許多的事,大都是他小時候的事,我可以想像一個聰明的小男孩,如何被他父母親溺愛的模樣,因為我們都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所以很容易有共通的話題。也許是移情作用,我愈來愈喜歡跟杰克上網聊天,感覺上現在的杰克,比以前我認識的杰克要開朗許多。

我才發覺杰克其實是一個風趣而有幽默感的大男生,他的反應很快,非常的聰明,如果我沒有先愛上林七央,我想我會愛上杰克的,他才是我心目中真正想要的男朋友的樣子,哪怕我未曾見過他,也會被他深深吸引。

可是感情這件事,並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女人的心眼真的很小,一旦有了喜歡的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在我的心中,只有林七央而已,這樣的自己真的是沒有出息,可是愛就愛了,還能怎麼辦?

杰克知道我心里有人,他卻很有風度,只是有時會問我,過得好不好?

特別是他會重復問我「好不好」這樣一句話,好像他很在乎我是不是過得很好,可是我怎麼能夠告訴他、問他︰失去另一半的心的傷口好得了嗎?就算有一天碗口大的傷會結痂,就算有一天不再感到疼痛,可是只剩下一半的心算不算是完整?

冬天過去,春天來臨,跟一年前離開學校到醫院實習的日子一樣,我即將要結束一年的實習。

「我想去看你。」畢業前兩天,杰克對我說。

「你只是想,對不對?」

「不對。」

「你在美國耶!」

「so?」

「美國離台灣很遠。」

「十幾個小時就到了。」

「問題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

「你不覺得為了見一個網友,從美國跑來台灣是一件很蠢的事?」

「不覺得。」他很快地打。「這是你的畢業典禮,而且你不只是一個網友。」

喔!杰克!MyGod!你難道真不懂得放棄?

「OK!」我投降。「如果你真的很想見我,我email照片給你。」

「不只是這樣而已。」他說。「不只是這樣。」

「我不可能接受你的,就算你從美國來也是一樣。」為了打消他來台灣的念頭,我不得不對他殘忍一點。「杰克,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知道。」

「我之所以跟你聊天是因為他跟你一樣住在波士頓,而且他也是醫師。」我後來知道杰克也是一個醫師而且同樣住在波士頓時,真的覺得太巧了,但是我並沒有告訴杰克這個巧合。

「該不會他也跟我一樣都是二十八歲、水瓶座AB型的吧?」

「喔!杰克!這真是太神奇了!」林七央是什麼血型我並不知道,但杰克跟他相似的地方還真不少,我曾懷疑杰克會不會是林七央,可是他們的個性差很多,林七央比較任性自我,而且從沒見識過他有任何幽默的地方,或許這世上巧合的事就是這麼多。

「還有更神奇的事嗎?難道你不想見到我?」

「如果你真的要來,我會做你的地陪。」我很無奈地答應他,孔子不是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一言為定。」他表示要離開聊天室去處理手邊的事。

「唉!你又沒見過我,到時怎麼認得出我來?」

「認得出來。」

「我不信你真那麼神奇?」

「在眾人之間我將第一眼認出你!」

「不相信。」

「我不是在網海中找到了你?」

「那是巧合。」

「不,是奇跡!」

﹡﹡﹡﹡﹡﹡﹡﹡﹡﹡

畢業那天到來,我們一一上台領取畢業證書,也各自收到不少學妹送的花束。

我和同學回到位置上,卻被一大團粉紅色香檳玫瑰嚇了一跳。

「曉星,有人送給你玫瑰花,媽咪數過了,有九百九十九朵,是代表天長地久、至死不渝的愛耶,好浪漫哦!」媽咪興奮地嚷,她和爹地手上還抱著為數不少的花。

「小星星,你什麼時候認識的男朋友?送你這麼多玫瑰花!好狡猾,偷偷交男朋友!」同學鼓噪得好厲害。

我連忙張望,一定是杰克!我怕他認不出我,還是email了我的照片給他,想不到他又如此破費,這感情的重擔教我如何領受?

人潮像海水一般洶涌,只怕我是認不出杰克,因為我沒見過他也沒看過他的相片。

然而,在離人群有點距離的地方,卻讓我看到我原本以為今生再也見不著的人!

七央!

太遠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或許是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沖到他的身前、沖進他的懷中,像只無尾熊般攀附住他。

他緊緊地抱著我,我一邊哭,一邊抱怨︰「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子!」

他輕輕地擁著我,一點都不在乎我把眼淚和鼻涕抹在他昂貴的襯衫上,這是一件銀紫色的絲質襯衫,這家伙依然是一身名牌。

他親吻我的頭發和濡濕的臉,好溫柔地。

「對不起,小星星。」

「知不知道我很想念你?知不知道?」

他的唇角有著一抹淡得幾不可察的笑,他的眼底漾著一絲無可奈何,他依然英俊得一塌糊涂,可是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憂郁、唇角那一撇譏諷世人的冷淡笑意,已經不再出現了。

「七央,你瘦了一點。」我心疼地撫著他的臉,根本沒注意到他有沒有回答我。女人本來不是很可悲,可是墜入愛河的女人就不是只有可悲而已,還很可恥,只要心愛的人能夠在身邊,就什麼都能夠原諒、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他撫著我的發,很眷戀地注視著我,然後很深情、很深情地吻住我的唇,如火一般燃燒的熾烈溫度,讓我根本忘了身在何處。

「小星星!」麻美慘叫的聲音響起。「你怎會跟林醫師在一起?」

我回過頭,發現我們已經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同學的是羨慕,媽咪則是陶醉得快昏倒了,而把鼻更是直接倒在紅磚道上,畢竟臨場靶的震撼太大,不是他那顆活了半個世紀的心髒可以承受的。

林七央拉起我的手,快速閃進他的車里,引擎一踩,將大家拋在腦後。

「七央,你看,你把把鼻嚇壞了!」我嘴巴上這樣說,卻是咯咯的笑。難怪人家說女大不中留、胳臂向外彎,反正只要能夠像這樣跟林七央在一起,叫我卒仔都可以。

「希望他不會生我的氣。」

「怎麼可能。」我笑。「七央,我是不是在作夢?」

「你以為呢?」

「為什麼你不告而別?」

「因為我膽小。」他聳聳肩。

「為什麼?」

「我害怕自已變得太喜歡你,所以我要逃走。喜歡一個人,不是當時的我可以承受的壓力。」

我點點頭,我了解他。

「你現在好一點了嗎?」

他凝視前方不語,之後,找了一個僻靜的路邊將車停下來。

他轉向我。「我回美國是為了回去治療,我害怕我的病一輩子好不了,那樣的我沒有資格待在你的身邊也沒有能力愛你。」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很心疼。

「我想要叫你等我,可是我不敢承諾,如果我什麼都做不到,又怎麼能夠要求你守著一個心理殘廢的人?」

我抱住他。「我不準你這麼說自己。」

「小星星,我好了,我的心理輔導師說,如果我還有愛人的感覺,我就可以再去愛人,在悲傷的時候,就不會迷失自已。」

「七央?你愛我嗎?」我抖著唇流下淚來。

「那一個夜里,我曾經謝謝你陪伴我,記得嗎?」

「嗯,可是那之後你就走了。」我淚流得更凶。

「對不起。」他將我拉進懷中,我才發覺他也微微發著抖。「其實我到台灣,是想見見爸媽生長的地方,還有想要見見你。」

「想見我?」

「你跟我想像中一樣可愛,甚至更可愛,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好喜歡你。」

「好喜歡我?」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媽啦!打死我也不相信那是一種喜歡的情緒!

「我內心很激動,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激動,這是我第一次如此喜歡上一個人。」

哇咧听他在唱國歌!莫非我是哪里秀逗,記憶中誤差怎麼那麼大?

「等等!你為什麼說你想要見我?」我呆滯的頭腦終于開始運轉。「你!你!你!」

我食指指著他,指尖像柏金森氏癥般抖著,好久,才迸出一句話。

「不要告訴我你就是神奇的杰克!」

「還會有誰?」他聳聳肩,這要命的、該死的美式不在乎。

「神奇的杰克?」我尖叫。

「我以為我已經暗示得夠清楚了。」他很無辜地說。「我的英文名字是叫杰克沒錯,但我可沒有冠上神奇的稱號。」

天!這真是太神奇了!我還能說什麼?

我喘了好幾口氣,才能夠開口對他說︰「你知道剛開始我很討厭你?」

「那真的令我好傷心喔。」

「你!你還騙我什麼事?」

「其實我除了唬弄敷衍你,說話此較不坦率之外,我真的沒有騙你什麼事。」

「你還敢說。」

「小星星,你實在很可愛,不捉弄你我會覺得好對不起自已,這叫情非得已、情不自禁、情到深處、情有獨鐘。」

「去你的情非得已、情不自禁、情到深處、情有獨鐘啦!再去學三十年中文再來跟我挑戰!」我氣極了!我以前對他的評語一點兒也沒錯,他這麼喜歡我都還能夠騙我耍我,而且一丁點罪惡感也沒有,外星人抓了他,地球人鐵定安心了。

「別氣嘛!」他沖著我笑,霎時我立刻心智渙散。古時候人們稱此為中了迷魂散,如果在現代,就像吃了FM2加搖頭丸加威而鋼吧?

這三種藥吃下去會變得怎樣老實說我也不了,但後果肯定嚴重就是了。

就像我現在,被他用一種叫做破天荒頭一遭燦爛無比的笑容迷得忘了我是誰而誤入敵營,然後不知不覺吃下用深情眼神做的餌,接著被一張叫做一吻奪命的唇網住,夠慘了吧?

但是慘得很大四x,比在路上撿到S11之四小童看地球儀跟背後靈看顯微鏡——一千元紙鈔,還要高興萬分。

餅了天荒地老的時間之後,他才將我放開。

「小星星,謝謝你讓我遇見你,謝謝你讓我愛上你。」

他講的很誠心,聲音也很有感情,可是我卻很可憐兮兮地說︰「可不可以不要謝啊?」

「很難辦到耶。」他有點為難。「我盡量試試看。」

我一頭霧水地望著他,良久、良久……

「你……」我脹紅臉,真的,沒錯!外科醫師的腦漿是黃色的……不要懷疑!

他賊賊的笑,將我拉進懷里。

「我告訴你喔,一對男女、兩人同床、三更半夜、四腳朝天、五指亂模、六毛露出、七上八下、久久一次、十分滿意。」

他看著我,一副是我起的頭的模樣,真不知道他去哪里學得這麼稀奇古怪、不三不四的話?看著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

也罷!

誰讓我遇上他……

只有認栽!

那一夜

我不能對你訴說,

在深夜的、床上,我躺著流淚,

你的存在像搖籃一樣,

使我疲累。

你也不能對我傾訴,

終夜不眠,只為了我。

引述自里爾克之馬爾泰手記

那是從心底傳出來,很溫柔的感覺,當他擁有片刻好夢的時候,他會想起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他仿佛作了一個很悲傷的夢,一個很重要的夢,可是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卻忘記了夢中的情節,也錯過了彼此相遇的時刻,可是,那是死也不能忘記的事啊……

「媽?是你嗎?」

「七央,媽咪最愛的七央。」

「媽咪,我為什麼要叫做七央?」

「央有請求的意思你知道嗎?」

「不知道。」

「媽咪為你取名七央,是想向上帝要求七個願望。」

「哪七個願望?」

「媽咪希望你擁有平安、健康、快樂、榮耀、還有愛。」

「只有五個啊?」

「第六個是奇跡。」

「奇跡?」

「希望在你生命中,能夠有一個改變你生命的奇跡。」

「自己的命運該自己決定,我才不需要奇跡。」

「七央,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所以你比別人更需要奇跡。」

「我不懂。」

「有一天你一定會了解,就像媽咪和爹地相遇,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奇跡。」

「那第七個呢?」他注意他媽咪只說了六個。

「第七個啊?」他媽咪眯著眼笑的好溫柔、好神秘也好滿足。「你猜不出來嗎?」

他搖搖頭。

「第七個就是你自己啊!」

「我?」

「你是媽咪最愛的人,也是我向上帝請求來最大的珍寶。只要有你,媽咪一生什麼都不求了。」

「媽咪你騙我,你最愛的人其實是爹地,第二才是愛我。」他笑著反駁他媽咪,他的爹地和媽咪非常相愛,他根本不介意做父母心中的第二位。

「七央,你說錯了。」他媽咪很溫柔地模模他的頭,縱使眼前的小男孩只有七歲,但是他太聰明了,她用大人才會明了的深度對他說︰「你是爹地和媽咪心中共同的第一位,做父母的永遠愛自已的孩子比愛自己多好多、好多。」

「七央!」

他很快轉頭過去看。

「爹地!喔!爹地!」

他沖進父親的懷中,讓他抱著他旋轉。

因為是家中唯一的小孩,他一向比較會撒嬌。

「你在跟媽咪談天啊?」

「媽咪告訴我名字的由來。爹地,為什麼我還要有一個中文名字?同學都只有一個名字不是嗎?」

「因為爹地和媽咪是中國人啊!」

「可是我是美國人?」

「你要記住,你還有一個國家,雖然很遙遠,可是那里就像我和你媽咪一樣,跟你有切不斷的血脈。」

「土地怎麼會跟我有切不斷的血脈?」

「因為那里是我和你媽咪出生長大的地方,難道你不喜歡我們成長的地方?」

「不,我喜歡那個地方,因為爹地和媽咪。」

他爹地呵呵地笑。「希望有一天,你喜歡自已的祖國不會是因為爹地和媽咪。答應我,有一天你會回去看看自己的國家。」

「爹地我答應你。」

這樣溫柔的聲音,為什麼讓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呢?

是不是已經太久沒有听過他媽咪和爹地的聲音?

為什麼生命的夭折是如此輕而易舉?

可是無法解月兌的活著對于滿身罪惡感的他卻極困難,心靈深處的那莫名的折磨仿佛無窮無盡無法休止,這生命中太大的摧殘使他愈來愈疲憊的身軀顯得過于沉重,使他夜以繼日地喘不過氣來、無法喘息,那巨大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內心深處的闃黑陰影蒙頭罩來,暗夜的晨曦來得如此之慢,等待救贖的機會卻遙不可及……

他感覺臉上濕濕的,會蠕動的液體爬滿整個臉龐,慢慢地落到唇角,堿堿的,是淚嗎?

「媽咪對不起、爹地對不起……」他喃喃地說,不知道這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里?

自父母出事之後未曾流下的淚,卻在這時流了出來。

羅曼羅蘭說︰「當這世上有一雙眼陪你流淚時,也就值得為生命受苦了。」

他睜開眼,看見身旁睡著了卻淚痕猶濕的臉。

這是一張十分漂亮可愛,宛如天使一般的睡臉。

他悄悄擦去她的眼淚,幫她蓋好踢落的被子。

獨自走下床去,站在落地窗前凝視默默無語的星空。

「你一定不懂得欣賞屬于你的美麗風光,我唱我的歌給你听好不好?」她說。

小星星。她的眼楮像星星一樣。

小星星。她的眼楮閃爍著誰也比不上的光采。

小星星。這是那個女孩的名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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