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上) 第6章(1)

御書房內,正在練字的季昭詫異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右相求見?」

「是,不只右相胡大人,還有戶部侍郎張大人,說是趁著攝政王近日不在宮里,特地前來求見。」桂公公小聲稟明,就怕太大聲嚷嚷會引來過多注意,他堅信甘泉宮里里外外必定有攝政王布下的眼線,隨時會回報小皇帝的一舉一動。「皇上要不要見見他們?」

季昭想到右相是朝中對自己算得上和顏悅色的大臣之一,又是兩代老臣,當然要見。「快宣!」

于是,桂公公請他們進御書房面聖,又命外頭的幾個太監全都退得遠遠的,不準靠近,以防隔牆有耳。

「參見皇上!」右相胡惟德來到御案前行了大禮,身後的戶部侍郎張晉全也一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季昭從御案後方繞出來。「平身。」

「謝皇上!」年近六旬的胡惟德直起腰桿,看著年紀尚幼的小皇帝,突然有感而發。「臣看到皇上,就好像見到先帝少年時的模樣,真的太像了。」

這讓季昭听了既感動又開心,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桂公公,想確定對方所言是否不假。

別公公連忙接腔。「奴才可以作證。」

因為這番話讓小皇帝露出許久不曾出現的笑容,對胡惟德也多了些好感。「兩位卿家今日突然進宮有什麼事嗎?」

胡惟德臉色一正。「臣听說左相和幾位大臣近來頻頻派人在長走動,和太後娘娘有所接觸,微臣擔心會發生變故。」

「胡卿的意思是……?」季昭不太明白。

他壓低嗓音。「臣擔心他們打算和太後娘娘聯手逼宮。」

「逼宮?」桂公公尖著嗓子嚷道,季昭臉色也白了。

「回皇上,左相一向擁護攝政王登上帝位,只要有了太後娘娘當靠山,皇上勢單力孤,月復背受敵,不答應也不行。」戶部侍郎張晉全也開口了。

「太後娘娘……她也站在十三叔那一邊嗎?」雖然太後不是自己的生母,對他的態度也很冷淡,但是他們向來以母子相稱,季昭實在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兩位愛卿認為我應該怎麼做?」

張晉全看了右相一眼,再次拱手稟報。「無論事實真相如何,皇上不如以後常去長請安,也可以順便探探太後娘娘的口風。」

听完,季昭更加害怕無助,不只十三叔,如今就連太後也要逼他退位,自己此時就像站在懸崖邊緣,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他全身發冷。「既然如此,干脆把皇位讓出來,看誰要就給他好了……」

「皇上,萬萬不可!」張晉全失聲叫道。

胡惟德當場下跪,老淚縱橫地哭道︰「皇上可是先帝唯一留下的子嗣,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臣對先帝發過誓,一定會保護皇上,絕對不可輕易投降。」

「可是……」季昭看著跪在眼前的兩位臣子,眼眶發紅,連聲音都哽咽了。「咱們是斗不過十三叔的……」

「臣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阻止到底!」胡惟德老臉一沉。「若有必要,只有想辦法除掉攝政王。」

季昭的臉色一片慘白。「要殺……十三叔?」

張晉全見狀,怕小皇帝心慈手軟,不敢下手。「皇上,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一旦他們展開行動,達到逼宮的目的,皇上也休想活命。」

「皇上必須先下手為強。」胡惟德厲聲道。

季昭全身抖得更厲害了。「我……我……」

對于十三叔,他是又敬又怕,如今父皇不在了,八叔又癱在病床上,十一叔行蹤飄渺,盡避十三叔討厭他,恐有篡位的可能,但血濃于水,也是身邊僅有的男性長輩,自然懷著一股孺慕之情,教他如何下得了手?

「皇上不能心軟!」胡惟德和張晉全就等小皇帝點頭。

懊怎麼做才是對的?他們說自己才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就表示站在他這一邊,那麼應該是可以信任的吧?季昭在心里這麼問。

皇上要學著用自己的心去感覺,用自己的眼楮去看、用自己的耳來去听,再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不要被謠言蒙蔽。冷不防的,陳氏那天說的話在耳畔響起,瞬間,他的情緒冷靜下來,也不再全身發冷。

「……讓我想一想。」過了半晌,季昭艱澀地吐出話。

張晉全試圖再勸。「皇上,事不宜遲——」

「茲事體大,又牽扯到太後娘娘,再怎麼說,我都得喚她一聲母後,要有十成十的把握和證據才成。」他頓時握緊拳頭,不想被別人的三言兩語所左右。「還是謝謝兩位卿家來告訴我這些事,都下去吧。」

胡惟德和張晉全你看我、我看你,只能退出御書房。

「我該相信他們嗎?」季昭茫然地喃道。

別公公看著走回御案後頭坐下的小皇帝,表情痛苦,不禁感到心疼。「皇上是不想和太後娘娘撕破臉呢?還是不願和攝政王正面起沖突?」

「兩者都有。」他吸了吸氣。「雖然我知道太後並不喜歡我,但她在名分上還是我的母後,又無所出,只要我一天當皇帝,她就是當今太後。她究竟有何不滿?逼宮對她又有何好處?為何要跟大臣們攙和這件事?」

是啊,沒錯,就是這一點想不透!

「還有十三叔,他可是父皇最為倚重的臣子和皇弟,就算不相信他,我也該相信父皇的眼光。」季昭覺得腦袋清明不少,陳氏說得很對,他從來不用腦子思考,只是听到別人說些什麼,就相信什麼,也不管那些話的真偽,甚至背後的企圖,更沒想過要去求證,就先慌了手腳。「如果十三叔要我退位,那麼就讓他當面來跟我說,只要他能說出個理字,我就把皇帝這個位置讓出來。」

听到小皇帝的分析,彷佛一下子成長不少,桂公公欣慰之佘,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皇上,萬一……」

季昭深吸了口氣。「如果他們真的要我的命,我早晚都會死,怕也沒用,但我一定要看到證據,才肯相信太後和十三叔真的打算逼宮。」

「奴才會陪在皇上身邊的。」

季昭用袖子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那是當然,「奴才遵旨。」桂公公也跟著又哭又笑。

你可是哪兒都不能去,要一直陪在我身邊。」

盡避季君瀾近日不在宮里,胡惟德和張晉全到甘泉宮面聖的事,還是在一個時辰之後傳到了攝政王府。

「戶部侍郎張晉全……」季君瀾坐在涼亭內喝茶,听完前來回報消息的高均說完,腦子轉得飛快。「倒沒想到他會跟右相走到一塊兒去,記得這個人做官方面並沒有太大的才能,但處事圓滑,說難听一點就是牆頭草。」

季君瀾又問︰「皇上見了他們之後,可有任何行動?」

「兩位大人待沒多久便離開了,皇上依舊在御書房里練字,屬下沒能听到談了些什麼,還請王爺恕罪。」也是一身黑色勁裝的高均單膝下跪請罪,他和齊硯的腰上都系了一塊刻有「鐵」字的黑檀木腰牌,見牌如見人,兩人都是攝政王麾下的鐵心營死衛。

「本王大概也猜得到他們跟皇上說了什麼。」季君瀾曲指輕敲著石頭桌面,胡惟德向來倚老賣老,自認為是兩代老臣,老是把先帝遺命掛在嘴邊,會站在皇上那邊不難理解,可能也是听到逼宮的傳聞,才決定表態。

他沉吟片刻,關注的卻是戶部侍郎。「去查一查張晉全這個人,不管多細多小的事都要查個仔細。」

斑均行了個禮,迅速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間。

待人走後,季君瀾也步出涼亭,走出花園,往書房而去。

端著茶點前來的劉氏見到他的身影,心中一喜,腳步也加快,嬌喘吁吁地趕上。「見過王爺。」

他淡淡一瞥,沒有說話,逕自走進書房。

劉氏也跟著進去,將手上的茶點擱在幾上。「王爺難得回府一趟,應該好好休息才對,別把自己累壞了。」

「本王知道……對了,你也很久沒見到你爹娘,不如回去住上幾天,也可盡盡孝道。」季君瀾審視著劉氏,心想舅父肯定會擁立自己,只是對方向來行事謹慎,不到最後關頭,還不至于明確表態,目前應該還在觀望,不過面對女兒,說不定會藉關心之便,旁敲側擊。

听到這句話,劉氏臉上的笑意快要維持不住,更壓不下在胸口翻騰的妒火。王爺要她回娘家,一定是打算再把那個女人帶進王府,她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多謝王爺好意,爹娘他們都很好,若真的有事,也會派人前來通知,妾身並不擔心。只要進了攝政王府,妾身就是王爺的人了,伺候好王爺才是最重要的,相信他們會了解的。」她頻頻用目光傳遞情意。

「你考慮考慮,沒事的話就下去吧。」說完,季君瀾便逕自拿起書來看。

「是。」劉氏僵著笑容踏出書房。

她不甘心!那個女人憑什麼爬上王爺的床?

想到那天早上經楊嬤嬤的報信,她趕緊派了貼身婢女躲在暗處等待,然後偷偷跟著轎子,終于得知對方的住處,也順利打听出那個女人的身分。

毖婦!居然是個寡婦!自己竟然敗在一個寡婦手上?!

王爺回府這些天,連踫都不踫自己一下,原來真的有了新寵,她更沒想到堂堂攝政王會看上一名寡婦,還私下帶進王府翻雲覆雨一個晚上,這種事若傳出去會有多難听?

罷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就看到貼身婢女已經回來了。

「燕兒,打听得如何?」劉氏著急地問。

燕兒一五一十地回道︰「回夫人,听街坊鄰居說那個寡婦姓陳,閨名順娘,今年還不到十七,住的那座四合院被外頭的人稱做寡婦樓,屋主姓朱,跟陳氏一樣是個寡婦,要想住進里頭,每個月要繳三百文錢——」

她有些不耐煩。「我問的是陳氏,其他的不重要!」

「是,大家都說她的行事作風與眾不同,凡是婦人有心事想要傾訴,或是有煩惱想找個人商量,甚至幫忙拿主意,都可以找她,一次收費兩百文錢,這種生意奴婢可是連听都沒听過。」燕兒護主心切,口氣嫌惡地說。

劉氏也覺得匪夷所思。「世上有這種生意?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不行!我不能讓王爺再見到她!」

「依奴婢之見,王爺肯定只是玩玩,不會當真,玩膩了,自然就甩到一邊,夫人要是隨便干涉,萬一被王爺知道,恐怕會怪罪下來,也會認為夫人生性善妒,心眼又小,反而得不償失。」燕兒分析道。

「你說得對。」劉氏喘了口氣。「只好暫時便宜她了。」

燕兒倒了杯茶水奉上。「男人總喜歡嘗鮮,就因為是個寡婦,才覺得玩起來有趣,很快就會厭煩,夫人就稍安勿躁吧。」

「害我這幾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真是氣死人了!」她恨不得賞那個不要臉的寡婦幾巴掌。

「夫人別氣壞了身子,那多劃不來。」燕兒勸道。

劉氏冷笑一聲。「不過是個寡婦,隨時都能弄死她。想跟我斗?還早得很!」擋她的路者死!

今天是七月三十,是鬼門關的日子。

四合院里的幾個寡婦跟往年一樣各出了些錢,準備了幾樣供品,送好兄弟們回地府報到。大家燒完紙錢,便開始收拾供桌。

方怡掃完地,將打掃用具拿出垂花門,就听到有人敲門,她把東西一放,馬上去應門。

「有事嗎?」她問著外頭的人。

只見外頭站著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婦,長相清秀,不過滿臉愁容。「我听人家說這兒有位陳氏,若有困難可以幫忙拿個主意……」

「沒錯,我就是陳氏,叫我順娘就好。」方怡原本都快放棄了,沒想到又有生意上門,一定是好兄弟保佑。

「請進!」

帶著客戶來到門屋,她先奉上茶水,接著才問︰「請問怎麼稱呼?」

「我娘家姓方,我今天來是為了……」

我究竟來這兒做什麼?她的年紀看起來比我小,真的能幫我嗎?

方怡讀取到她的旁徨無助,還有跟其他人一樣的疑慮,微微一哂。「我知道咱們第一次見面,算是陌生人,有些話很難對外人提,我也不會勉強。」

「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再不找個人說說,真的會瘋掉!」方氏彷佛下定決心,將錢袋遞給她。「這里有兩百文錢,你先數數看。」

她接過來數一數。「沒錯,正好兩百文。」

方氏又喝了口水,才說出來意。「我是個寡婦,相公是在一年多前過世的,沒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心里也很過意不去。照理說我應該留在夫家守寡,不過前陣子接到家里的信,說我娘臥病在床,我爹一個人照顧她很辛苦,希望我能回娘家,既能守寡,也可以侍奉雙親,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她鼓勵對方說下去。

方氏嘆了口氣。「只不過公爹反對,他說我既然嫁進林家,就是林家的人,和娘家早已沒關系,可是爹娘就只有我一個女兒……若相公還在人世,我自然沒有理由回娘家,可是他已經不在了,無論在夫家或在娘家一樣可以守寡。我真的很擔心我娘,想回去幫忙,但又無法違抗公爹……」

「你的婆母怎麼說?」方怡想了想又問。

「婆母早就過世了。」

她沉吟了下。「那麼夫家還有什麼人?」

「還有個小叔。除了公爹和小叔之外,也只有個老僕人在,整個家里就只有我一個女人,總是諸多不便,而且連說話的對象也沒有……」方氏越說越傷心。「要不是前兩天鄰居大娘來訪,和她坐下來聊了幾句,不知怎的就提到瑤光二巷的寡婦樓,這才知道你的事,于是決定走這一趟。」

方怡大致了解了。「看來你這公爹是個老頑固……他年紀多大了?」

「上個月剛過四十歲生辰,外表看起來並不老。」她止住淚水。

「還這麼年輕?」方怡有些驚訝,古代人還真是早婚,要是兒子沒死,恐怕已經當阿公了。「那麼你的小叔幾歲?娶妻了嗎?」

她想了一下。「再過兩個月就十八了,尚未娶妻。」

「這樣啊……你的公爹在家里的輩分算是最大的,他說的話,你這個媳婦自然得听從,除非找到一個地位比他更高的……」

方氏搖頭。「夫家其他的長輩絕對都站在公爹那一邊,不會替我說話的。」

「那麼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方怡臉色一整。「就是告官。」

「告官?」听到官字,方氏頓時不知所措。

「敢不敢告官,就看你有多大的覺悟,是要繼續待在夫家守寡,還是回娘家照顧生病的母親?」其實她心里也沒底,不確定該怎麼幫忙,當然也不想逼對方立刻做出決定。「不如你先回去考慮個五天,五天之後再來,如果真要告官,咱們再討論下一步。」

「好。」方氏終于點頭。「可若真要告官,我一個人實在不敢上公堂,不過大周朝律例當中有一條,凡婦女可以由訟師陪同過堂,並代為發言,不如你來幫我寫狀紙,再陪我走一趟。」

方怡沒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之後反而成了「律師」,不過頭都洗一半了,總不能停下來。「我沒寫過狀紙,只能試試看。」

待她送方氏步出大門,想來想去,還是認為只能走上訴訟這條路,但她也擔心地方父母官的為人,萬一真的踫上貪官,還得花錢賄賂,那就更麻煩了。

于是方怡決定先探听冀天府知府的風評,但她苦于沒有管道,無法直接跟衙門里的人接觸,只能先听听百姓們的看法。

一連三天,她都在外頭走動,兩只腳都快斷了,心想錢真難賺,上輩子有父母給的零用錢,根本不必煩惱錢從哪里來,實在太好命了。

而方怡的行動也透過齊硯之前安排的眼線,傳到季君瀾耳中。

「……繼續監視。」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讓他這麼感興趣,他很想看看這陳氏到底想做什麼?

方怡渾然不知被人監視,從早到晚都在位于朱雀一街的冀天府知府衙門周邊打轉。她假裝買東西,跟店家或小販聊上幾句,或借問路之名接近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娘,要不就買些包子、饅頭送給或坐或躺在路旁的街友。

不管在哪個時代,總是有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在街頭行乞的人存在,她承認自己不是善心人士,施些小惠也只是想看看能否打听到有用的情報,不過收獲居然不錯,大家對知府王聰和的印象都滿好的,皆認為他是好官,對于違背倫常、不孝之人判決很重。

到了第四天,她一早吃過飯就出門,打算在朱雀二街、三街踫踫運氣,就在接近午時的時候,街上突然一陣混亂,路人紛紛走避。

「大叔,發生什麼事了?」她問正好經過身邊的中年人。

中年人用下巴一努。「你看了就知道。」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