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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宴 第11章(2)

「苟老板、余老板,又有人要來買成批的苦瓜。」二福在樓梯口叫道。

「師哥,這是賺錢的好機會,還是不賣嗎?」

「不賣。」

余平嘆了口氣,搖頭晃腦道︰「好,我再去處理。師哥你最近談生意都談到太晚,今晚讓二福代你去談麥子的進料好不?」

「也好,讓小埃跟去學學。」他希望他們多學一些本事,等墨成寧出現,他就要帶她走。

二福又走上前,遲疑道︰「樓下那個要買成批苦瓜的人,她——」

余平繞過他,甩著手道︰「我去拒絕。」

「她有點像墨姑娘,雖然穿著兜帽斗篷瞧不太清楚,可那水靈的臉蛋又挺像記憶中的墨姑娘。」二福撓著鼻頭,慢吞吞補完後半句話。

荀非心中一緊,剎那間有些猶豫。她見到他會是什麼反應?她父母會不會已替她訂了親?她還願意見他麼?以往沒去想的問題一瞬間充塞腦中。

丙見余平沖上樓,于樓梯口喊道︰「師哥!是她!可她一見是我,轉身就跑了。」

荀非身形一閃,繞過二福站在窗邊,見江南細雨中,作夢也求不得的女子覆著黑色斗篷,慌忙穿梭于人群中。他愣怔地望著她,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身體已翻過窗,追向那嬌小的黑影。

墨成寧並不知道荀非與石家小姐婚事告吹的事,除了荀、石兩家有意低調外,也因她刻意不去打探大臨京師的消息。

因此,當她見到余平時,心中立時升起警戒,直覺荀非或許就在附近;也或許,「荀夫人」正伴在他身側。

不論荀非來蘇州的目的為何,自從她在他書房留下那張紙條,便決定今生不再與他相見。

墨成寧奔跑了一陣,心想不知荀非會不會從哪個街角轉出來,便決定離開鬧區,隨意胡亂走著,最後竟來到當年他與她再遇的河畔。

細雨仍斷續,正如同她的心緒,藉斷,卻絲連。

「成寧。」她渾身輕震,不用回頭即知來者何人。即使兩年多過去,他的嗓音依舊清晰可辨。

墨成寧不答,輕輕將寬松的兜帽攏了攏,發足便奔。

她是鐵了心要避著他!荀非有些惱怒,提氣一奔,輕輕松松便捉住她的皓腕。

墨成寧未料他會直接動手,只覺被他握住的地方直發燙,她垂頭低聲道︰「公子請自重。」

荀非但覺手下一片冰涼,細膩光滑猶勝從前,不禁面紅耳赤。

墨成寧輕聲嘆道︰「還不放嗎?」

倍非緩緩松了手,墨成寧似是眷戀了片刻,才收回小手。

她一語不發,也不再狂奔,只靜靜踩著綿軟草地走了。

「墨成寧!」他下定決心似地揚聲喚。

墨成寧依舊沒有回頭,終于在距他十步之遙處停下腳步。

「你說過,我姓荀名非,荀子的荀,韓非的非,所以我不會為了那幾希處的仁義放棄報仇。」他徐徐走向她。

「可我要告訴你,韓非亦導性歸善,荀況猶為發妻狂。我姓荀名非,‘荀’同情系于妻的荀子,‘非’同導利向善的韓非。」他站在她身後,兩人呼息難辨彼此。

墨成寧心緒紛亂,他什麼都沒說,但她卻懂,他正在告訴她︰他沒有娶石家小姐,他願為她放棄復仇。

她真這麼值得他追求嗎?

「成寧。」再次听到這低沉有力的聲音,她鼻頭一酸,淚眼婆娑。

「嫁給我。」

墨成寧拼命忍住淚水,雙手扯著兜帽邊角,左頰情不自禁綻出清淺酒窩。

荀非在後頭卻看不著她表情,見她一動也不動,以為她心下惱他,因而不敢隨意踫她,卻不免著急。

他小心翼翼地柔聲道︰「成寧?」

許久,她方收回眼淚,輕聲道︰「荀公子好詐,拿苦瓜來誘惑我。」

這一聲細如蚊蚋,荀非卻有如听進仙樂。見她似乎不氣了,便撥開她頂上曲兒帽,雙臂自她身後環住她縴腰。

「這不是心疼你在家里吃不到嗎?」他摟著她,珍惜著這份得來不易的幸福。

墨成寧嘴角一翹,道︰「那我以後每餐桌上都要有苦瓜。」

荀非鳳眸一彎,低聲笑道︰「可我跟岳父岳母一樣,怕苦。」

她失聲一笑,這麼快就喊岳父岳母了?

「沒有苦瓜?那我不嫁了。」

「苦瓜竟比夫君重要?」他吻著她一頭青絲,笑道︰「那我吃虧一點,一天一餐沒苦瓜,兩餐有苦瓜。」

墨成寧不語,將背往荀非懷里一靠,似是默許了。

荀非一手撫著她平坦小骯,另一只手悄然上移。

他冷不防舌忝了舌忝她難得沒有插銀針的耳垂,一陣酥麻癢意自墨成寧雪白細頸延伸至背脊。她推開身後色膽包天的狂徒,他卻趁機將她轉過身,抬起她下頷,細細端詳他夢里才得以一窺的俏容。

他過分專注的神情讓墨成寧心中軟成一汪春水。這些日子,他等得很苦吧?

她伸手輕觸他幾天未刮的胡渣,櫻唇摩挲著他的薄唇,柔聲道︰「荀非,久等了。」

荀非呆了一呆,雙耳赤紅。

她褪下左腕玉鐲,取條紅線系在荀非的腰帶上。

此刻,他心中的狂喜無以形容,他輕輕抱著她,嗅著她身上幽香,嘿笑一聲,道︰「一天兩餐苦瓜可以,但成寧也知道,我這人會記仇,吃虧吃久了,就要記仇。」

墨成寧一掙,推開他咕噥道︰「又得意忘形,你不是愛妻的荀子、心善的韓非嗎?」

荀非聳聳肩,道︰「天性使然。」

「那怎麼辦?」

「你要補償我。」他眸中星光閃動。

她偏頭一想,道︰「不然……每餐我做一份你愛吃的?」

「行。」荀非想也不想。

墨成寧嫣然一笑,道︰「苟公子這次倒挺好說話。」

「我愛吃你。」

「……」她除了羞人以外,已想不到別的詞匯。

荀非恍若未覺地自說自話︰「每煮一顆苦瓜,就讓荀非吃一次墨成寧。這便是協議。」

「……」她一直以為人前行為放蕩的荀非全是作戲,今日方知那個荀非,七分假三分真。

良久,等不到眼前人兒響應的荀非吻上她鎖骨下的細膩肌膚,就在他伸手探進她衣襟時,墨成寧薄媚一笑,笑得苟非心癢難耐。她湊近他耳邊,含笑道︰「不吃就不吃,我以後不煮苦瓜,三餐皆到‘苦瓜絕饗’解決。咱們走著瞧,看是誰能忍。」

她整整衣衫,踮起腳尖在他下巴一吻,隨即走向來時路。

「我點的苦瓜面線還沒吃呢。」

荀非杵在原地,有種敗下陣來的感覺。又模了一下方才她吻過的地方,滿足一笑。

他大步流星地走至她身旁,一把攬住她腰笑道︰「不成,‘苦瓜絕饗’的也算,這我開的餐館呢。」

若干年後,江湖上多了一對「杏侶雙俠」,分別為杏壇的荀非和杏林中的墨成寧。兩人游遍大江南北,盤纏不足時便尋一風光明媚處待上一年。

前半年荀非設學堂,墨成寧設義診;後半年荀非改學堂為義學,墨成寧改義診為醫館,夫妻倆過得悠閑自在,天下無一處不是他倆的足跡。

這一年,苟非和墨成寧帶著五歲的雙生兒和不滿周歲的幼女回到蘇州。

「老板,可有地方借宿?」荀非笑道。

黝黑青年正指揮著工匠,在新開張的第十家分店前掛上匾額。

「咱這只賣苦瓜,不供住宿。你沒見匾額上寫著苦瓜絕……」青年睨著眼,瞥向不識相的客人。

「師哥!師嫂!還有我可愛的師佷們!」

墨成寧笑道︰「余老板好久不見,生意不錯嘛。」

余平指著烏溜大眼的小女娃。「你一定是茜兒。」他搔了搔頭,指著雙生兄弟倆,佯裝無奈道︰「你們兄弟倆長得一模一樣,我看就算了。」

五歲的哥哥不滿道︰「我是允兒,他是平兒。」

余平嘻笑道︰「知道了,你是平兒,他是允兒。」

允兒覺得深受委屈,扯了扯荀非的衣角,癟嘴道︰「爹……」

荀非輕輕拍了拍兒子的頭,笑道︰「難得帶了木柵鐵觀音回來,允兒,待會兒拿三份去給大福叔叔。」

「師哥!」余平可憐兮兮道︰「允兒,師叔待會請你吃苦瓜糖。」

「允兒不愛吃苦瓜,娘跟平兒才愛吃苦瓜。」允兒認真答道。

平兒這時才揉揉眼楮,軟軟地道︰「哥哥,你剛剛說苦瓜嗎?」

墨成寧拍了拍茜兒的背,笑道︰「不鬧你們師叔了。余平,什麼時候介紹弟妹給我們認識?」

荀非也笑道︰「上次來不及喝你的喜酒,這次你兒子的滿月席定要趕回來參加。」

余平忽有所感地嘆道︰「我以前總說要娶一個俠女,結果還是繞回原點,娶了個千金大小姐回來。」

「人家小姐好歹從京城追著你到蘇州了,你還過這麼多年才許了人家。」荀非調侃道。

余平紅著臉道︰「我……我哪里許她了?分明是那女人硬來……」

允兒操著稚女敕童音︰「師叔臉紅,師叔害羞了。」

余平牙一咬!「誰臉紅?誰害羞?」

平兒奇道︰「哥哥,師叔臉黑,哪有臉紅?」

「……」

江南煙雨蒙蒙,景致美麗依舊。柳樹承載著絮語,將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盡數拂人江水,化為平淡不過的陣陣漣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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