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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怪人 第8章(1)

司徒莫明原本是挨著谷長風在外頭走著,只是谷長風此時正因為「叔父對不起你」一話而陷入沉思,她也就甩了他的手,四處左右張望著。「那個谷南風干麼跑得那麼快?」她咕噥道。

他證了一下,旋即冷眸看向她說道︰「怎麼,瞧出興味了?」

她搖頭,不知道他臉色干麼那麼難看,卻也沒把他的臭臉放在心里。「我比較喜歡瞧你,但他怎麼有辦法說哭就哭,太厲害了,不如我回去也來練練……」

「你練那做什麼?」

「哪天如果我爹凶我,或者你凶我,我來哭個一、兩場,你們就會饒過我了。哈哈哈!」她雙手叉腰仰天大笑,覺得她這輩子應該再無所懼了。

「我不會凶你。」他皺眉說。

她瞄他一眼,表情甚是懷疑,不過很快地就又笑嘻嘻地挨了過去。「也是啦,你看起來一直都是凶的。但對我確實是有比對別人不凶一點。」

「你也不需要用哭來達到目的,我會讓你擁有我所有的一切。」

「我要你的一切做什麼?我要你就好了啊。」她伸手去撫他皺起的眉。「可是你現在好像很不好喔,為什麼?」

比長風報緊唇,沉默了一會後才說道︰「叔父說他對不起我。我希望一切不是我想的那種情況。」

「他是怕死了沒見到你最後一面,沒把谷家弄好,所以才說對不起你吧?」

比長風揉著她的發,將她攏到身側。「你就這麼繼續無憂下去吧。」

「當然啊,無憂是最好的。所以,我才給我的狼取那個名字啊。」

「無憂很好,只是我現在無法不憂。」

「你掉到谷底都沒死,還憂什麼?更別提你娶到我,後半生有我罩你養你,包你一生無憂……」她拍胸脯保證。

他見她說得慷慨激昂,不由得笑出聲來「會笑就好,天下無難事喔。」她踮起腳尖拍他的頭。

他凝看著她,竟是鼻酸了。除了他爹之外,沒人這樣拍過他的頭,當然更沒人對他說過要罩他養他包他一生無憂。

「你一直看我,是很無聊的意思嗎?」她沒給他說話機會,扯著他手臂,就往前頭跑去。「我們到那邊庭院走走好不好?听說那里有一汪大池子,還有很多花花草草……」

比長風望著遠方天際的一抹微紅,看著她迎風飄揚的長發,緊握住她的手,一起和她快步跑了起來。

之後,又過了數日之後,司徒莫明突然發現到兩人自從那日清晨花前月下談心之後,竟沒能再手拉著手到什麼地方去了。

比長風忙到她一天看不到他幾眼,忙到她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想她原本以為來到谷家之後,人多事多,會比較不無聊。但她現在覺得人太多事太多、心情好悶、好想爹和阿娘和她的無憂。

因此,每日一起床,谷長風到帳房去處理事情之後,她就陷入兩難狀況中一一是要待在房里繼續想他們,還是起身到灶房幫忙。

比長風當然是不許她去,但王嫂和巴嫂會說一些她沒听過的事情,偶爾也會像今天一樣徐嫂不在的時候,給她畫了個據說是城里最時興的妝,還說她這樣真漂亮。

她真漂亮嗎?司徒莫明拖著腳步離開灶房,不知道為何她們一直說她好看,卻又對著她笑到東倒西她是照過鏡子的,一看自己臉上那張血盆大口、兩團胭脂及兩條炭黑眉毛,只覺得丑。

可王嫂和巴嫂說新娘子真的是這樣妝扮的,她們還問了她和谷子婿的婚事是怎麼辦的……

她說她不知道婚事是怎麼辦的,反正生米已煮成熟飯了……她們就笑她騷蹄子,然後又問了一堆她听不懂的,還亂推她,推到她火了也反推回去,她們二人這才一邊罵她一邊逃走……

所以,司徒莫明心情極差地抓了一塊餅塞在腰間,爬上最高的一棵樹,然後借力使力   地幾個飛步,攀到了內堂的一處二樓亭子一一谷長風跟她說過那里是讓人登高乘涼看風景的,若怕沒有隱私,亭子旁邊的竹簾還可以放下。

可是她覺得這里一點都不涼,而且一點也不高。司徒莫明起身又往最高的屋頂爬去,沒想到她才剛沖上屋頂,就見到了之前那個被她韻了毒藥的黑衣殺手。

「你在這里做什麼?」她瞪他一眼。

「鬼!」黑衣殺手瞪著她在暮色中像是厲鬼來索命的臉孔,被嚇出了一身雞皮挖瘩。

「我是人不是鬼!你是不想要解藥了嗎?」

「你……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討厭鬼。」她抓起餅忿忿咬一口。

黑衣殺手虧心事敝太多,根本不敢看她的臉。

「你在這做什麼?」

「原本是打算晚點去找你們要解藥,順便跟你們說我已在府內待了多日,卻未看見殺人的委托者。」

「我知道你沒看到,不然現在干麼還待在這里吹風,早早找我們拿解藥了,對吧?」她瞄他一眼。

黑衣殺手沒說話,只是瞪著下方。

「你怎麼知道你每個人都看過了?」

「我記得我看過的人,目前這屋里進進出出的,都沒有那個委托人。」

「可能也有那種沒辦法進出的人啊,有一個叔父在生病。」她踮起腳尖,指著另一進院落。「他就躺在那里頭,你快過去看看是不是他。」

黑衣殺手點頭,一個閃身便離開了屋頂,很快地便又回來了。

「是他!就是他!」黑衣殺手激動地抬高了聲音。

「慘了。」司徒莫明的臉當場垮下來,餅也吃不下了,只好塞回腰間。「那個叔父才說聲‘叔父對不起你’,谷長風就難過得要死,現在如果知道是叔父要殺他……」

她頹下肩,抓著頭,完全不知如何才好。

「我的解藥。」黑衣殺手說。

「嗯。」她垂頭喪氣地從腰間拿出兩顆紅色丹藥,遞給他。「每十天吃一顆。」

黑衣殺手接過丹藥,連忙先吞了一顆,只是見她居然連遲疑一下都不曾,忍不住起疑問道︰「這藥是真嗎?你沒騙我吧?」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要嘛也是你騙我,隨便找個人指證說他要害我男人。」

「我若要騙人,早早找個人搪塞其事不就得了,何苦守在這里這麼多日。」黑衣殺手怒聲說道。

「你凶什麼啊!原本你拿了銀子要殺人就不是好事,我讓你少殺一個人,少一個鬼來找你報仇,你要謝謝我。」

「鬼不會來找我,我是奉命行事。」黑衣殺手力持鎮定地說。

「哈,人是你殺的,不找你找誰?」她朝他冷笑兩聲。

他看著她的血盆大口,又打了個寒顫。

「不管有沒有鬼,反正你看起來很怕死。你怕死,別人也怕死,那你還害別人死,這樣很怪耶。」她現在不想一個人擔心,就怕他不跟她聊轉身走人,于是拼命說話。

「我們村里饑荒,少壯者剩不到幾人,我得殺人才能賺得銀兩養活那許多人……」

「喔。」她看著他,一聳肩後說道︰「我娘常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也不能改變了,不如多敝點好事來補補,至少死得安心點。幫人是好事,不如你幫我查清楚那個叔父為什麼想殺人,如何?」

「我為何要幫你?」

「那我給你銀子。」

「你哪來的銀子?」

「你很笨耶,我阿娘老說我爹的就是她的。所以谷長風的就是我的。他這屋子這麼大,你還怕他沒有錢哦?」她朝他翻了個白眼。

「你為什麼要相信我?」

「因為你要救你家人,應該不是壞人。」

「也許我騙你。」

「那更簡單,我再找到你,再逼你吃更毒的藥不就好了。」

見她雙手叉著腰哈哈大笑,黑衣殺手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反應。

「干麼不說話一直看著我?我可沒希望你覺得我好看。」司徒莫明瞪他一眼。黑衣殺手看著她那兩丸黑洞一樣的眼,立刻別開臉說道︰「好,我幫你。」

「好好好!」司徒莫明拍手笑呵呵,低頭在她系于腰間碟躞袋里找東西一這碟躞袋是谷長風買給她的,什麼刀子、石頭、藥草全都可以掛在上頭,是她的新歡。「喏……這藥草給你。我娘說這東西對調內息大有助益,你平時無事可以多嚼。你身體好,才可以多幫點人。」

他手握藥草,內心百感交集。他是真的很希望能如同她所說的「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多做點好事來補補,至少死得安心點。」啊。

「我要去找他了。」司徒莫明遠遠瞧見了谷長風正走出帳房,立刻起身就要躍到地面。

「等等!把你臉上的脂胭擦一擦。」黑衣殺手喊住了她。

「我還沒讓他看過。」

「相信我,他不會想看的。」黑衣殺手神色嚴肅地說道。

「很丑嗎?」她扁著嘴問道。

「你原來樣子勝過現在百倍。」

「這我知道。我爹麗質天生,所以我長得也不差,只是……只是想也許他會想看……」

「我用生命作擔保,他不會想看的。」

「可惡!就知道她們騙我,改天我也替她們畫丑臉。」司徒莫明舉起袖子用力擦臉,磨到臉都痛了後,才停了手。「好了,我要去找他拿銀兩了,你先待在這等我,待我回來再告訴你接下來的任務。」

她正打算一躍而下時,突然又回頭看向他。

「你叫什麼名字?」

他怔了一下。

「不想說就算了。」

「柳綠。」他低語著。

「柳綠。」她一本正經地點頭。「這名字真娘們……你等著喔。」

司徒莫明聲未落,人已經消失無蹤,留下許久不曾對人提起過自己名字、心頭激動不已的柳綠。

此時站在帳房外,幾天以來不分日夜地跟著褚管事查帳的谷長風,總算得到了結論一一他出事的消息一傳回,叔父就立刻接手了幾間酒樓的管理之事,並開始在帳目上作假,好拿銀兩去填補他兒子挖出的債務巨洞。

叔父是他極信任之人,可現在卻成了最想致他于死地之人。

「嘿——」司徒莫明原本打算要嚇谷長風一下,可一看到他坐在門廊外的模樣,她便難過了起來。

「有事嗎?」谷長風看著她,連抹笑容都擠不出來。

「給我銀兩。」

「又要買誰的棺木了?」

她張開雙臂,把他的頭抱到胸前。

他先是一僵,卻很快地埋首在她胸前,長長吐了口氣。

「那個……黑衣殺手說你叔叔是害你的那個人,我要拿銀兩給他,叫他去查你叔叔為什麼要害你。」

她皺眉說道。

他驀地抬頭,看了她半晌後才開口說道︰「他……如何知道是我叔叔……」

「我想他既然屋內屋外都看過了,怎麼會沒找到人呢,我就叫他去看你叔叔……」

「我不想相信。」谷長風閉上眼,用力抱著她。「但他在我離開之後就開始作假帳,替他的兒子還賭債……」

司徒莫明感覺到他的顫抖,更加擁緊了他。

「我這幾年來給他的還不夠多嗎?他兒子成親的房宅、他在谷府里的單獨院落、還有每年酒樓的分紅……」

「我們現在直接去問他為什麼要害你。」

「我會去。但在這之前,我要知道‘七日青’迷藥、殺害蘇姑娘,以及在馬鞍里放毒針這些事,是否也都是叔父所為。我從褚管事那里套出話來,知道在我離開那幾日,我叔父和他的兒子都在府中,不曾離開。而下迷藥及放毒針這些事,非親近我之人無法為之,此與雇人謀殺不同……」

「那你懷疑是誰?」

他抿緊唇一下,才說道︰「我弟弟。」

司徒莫明一把捧住他的臉龐,小聲問道︰「那你還要查下去嗎?」

「當然要查。」他面無表情地說。

「萬一查出來後,發現你弟弟也希望你死呢?」她揪著他的衣服,已經想哭了。

「那我就要檢討我以前究竟是有多該死。」他擦去她落下的一顆淚水,聲音也不由得哽塞了。

「我不認識以前的你,就算該死也是以前的你該死。」

「以前的我應該罪不致死。」

「那他們就該死,干麼要害你?」她抓著他的衣襟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的銀子太多了。」

「那都給他們,我們回谷里去,再也不要看到他們了。我跟我爹娘在谷里過活,沒銀子也很開心。」

他看著她激動的臉龐,握住她的肩,沉聲說道︰「害我的人應該得到報應。」

「那……等他們得到報應後,我們就回子虛谷,好嗎?這里的人都壞,都想要別人死。」她驀地打了個寒顥,不由自主地偎向他懷里。

「我答應過會帶你回去的。」

「那我們就留在子虛谷不回來了,好不好?」

他沒回答,緊握著她的手好一會之後,才又開口說道︰「這事我們之後再談,我現在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好!」她一听有事可做,雙眼發亮地站直身子。「我最喜歡幫忙了。快跟我說是什麼事。」

他起身在她耳邊說完計畫,她用力點頭,笑眯了眼說道︰「這個忙我會幫。我爹一定會很生氣他人不在這里,呵呵呵呵呵呵……最好是日後還有機會讓他也插上一腳啊。」

比長風拍拍她的頭,卻沒有應聲,畢竟這類事情還是少有為妙吧。

這日夜里,身體狀況較之前幾日稍愈的谷正明躺在榻上歇息時,窗戶突然由外往內地被推開,一陣夜風倏地吹入,熄了窗邊燭火。

比正明緩緩起身,還沒來得及叫人關窗,另一邊的窗戶又被推開了,他回頭一看,只看到白影一閃,屋內所有燭火瞬間全數熄滅。

「來人……」谷正明咽了□口水,緊揪住被子,不安地張望著。

「為什麼要害我?」屋內傳來一個聲音。

比正明全身不停顫抖,抓著被子拼命後退,直到背抵住牆壁,再也無處可退為止。

「長風,你你你回來了……」

「我死不暝目,當然要回來……」

「叔父對不起你!」

「你把話說清楚,我才能死得清楚清白,才能早日投胎。」

「……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居然想找人暗殺你……」谷正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聲音都在抖。「那日之後,我就寢食難安,想來時日也不多了……」

「為什麼要害我……」

「我想你已經犯了蘇姑娘命案,就算大難不死,回來也是死罪難逃。我那兒子又欠了賭債,不還的話就要被斷手斷腳,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真的以為你的前程毀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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