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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魔為偶(下) 第11章(2)

整座泰元殿靜悄悄。

帝王忘記了,今日負責守衛的禁軍被他下了密令,全撤個精光,即便听到動靜亦要'小聞不問,至于宮人、宮女們就更不用提,早嚇得沒誰敢露臉。

南明烈又一次步近,近到昭翊帝身邊唯一的老宮人實受不住他身上迸發的迫人氣勢,粗喘一聲竟直挺挺往後倒,抽搐幾下便動也不動。

「欸,閣下這是把人活生生驚死呀。」跟隨進宮的陸劍鳴搶至老宮人身畔伸指探了探,心跳氣息俱無,沒得救了。

南明烈誰也不看,只笑笑看著自己的皇兄——與他一母同胞的皇長兄。

「你那張龍椅寶座,我從來不感興趣,而我所說的,皇兄從不願信。那日你說,是我逼你那麼做,今日且把這話原封不動還給你……皇兄,是你逼我這麼做。」

「你、你想怎麼做?!」滿額滿身的冷汗,帝王身上龍袍已然濕透。

南明烈笑笑不語,瞳底精光迫人神魂。

昭翊帝終于撐不住,背貼著牆滑坐在地,嚷著——

「北溟兵力強盛,陸營與馬隊尤其出色,身為北溟雙國師,那對姊弟要的只有你,只要交出你一個,天南朝由東到西幾百幾千里的北境就能安然無虞。他們只要你,你要朕怎麼辦?朕也一再確認了,他們說過不傷你性命,不會弄死你,你能保命還能為天南朝避禍,你要朕怎麼辦?」

昭翊帝用力吞咽唾沫,被對方居高臨下看著,那白玉無瑕的面龐、那沉靜迫人的眉眼,眼前人……不像人,他忽覺自己被封進冰原底下,冷到發僵。

「……你到底想做什麼?你說話……回答朕,說話啊!」

南明烈從容不迫地矮,直視他的臉,慢條斯理道——

「托皇兄的福,那雙姊弟確實沒弄死我,只是讓人生不如死罷了。」一笑。

「至于我想干什麼?請容臣弟再琢磨琢磨,畢竟想法太多,不知選哪一個最能解恨。」道完,起身欲走。

「南明烈!」

「皇兄放心,臣弟若想妥了自會告知。今日臣弟進宮僅是招呼一聲,既然招呼打完了,是該退下。皇兄請多保重龍體。」

男子身軀挺拔依舊,看在絲雪霖眼中卻覺似清瘦了些。

當他走過她面前時,她以為他會跟她說說話,或者拉她一塊兒走,又或者給她一個溫暖眼神……可,都沒有。

南明烈腳步未頓,筆直走出泰元殿殿門。

那黑底銀絲繡的錦袍和一頭銀灰散發被殿外皚皚雪景一襯,襯得那一道身影孤傲無端,似一棵在峭壁絕崖上頑強扎根的松,渾身風霜伴雪寒。

「師父……師父——」她猛地從地上躍起,跑沒三步又因失血太多暈到雙腿打跌,若非黛月和緋音出手迅速,她真會跌成狗吃屎。

听見身後動靜的南明烈不著痕跡地慢下步伐,直到兩名女暗衛重新將不安分的人兒接住,他闊袖中握拳的手陡然一松,終大步離去。

入夜的烈親王府,冬月懸在那精雕細琢的歸燕飛檐上,立在回廊上看去,黑色穹蒼布著星星點點,那一輪皎月被眾星拱著,清傲高華。

仿佛一切未變,如尋常一般,但不可能沒變。

今日,這座王府的主子終于平平安安返家,什麼行蹤不明甚至遇難身亡的傳言自然不攻自破,一府上下的僕婢得回主心骨,沒有比這個更教人心安心喜的了。

因此即便主子沒特別吩咐,今晚灶房大廚還是狠狠露了幾手絕活,就想讓親王主子吃個心滿意足、滿心開懷。

只是主子的表情一直清冷冷,眉峰不怎麼開,看來心懷也難開。

想想也是,主子那麼疼小姐,一听小姐奉召回京還被接進宮中待召,主子一口茶也沒喝就趕往宮里,誰也沒料到小姐今早昂首闊步出門,最後是昏得不醒人事被抬回府里,主子會開懷才怪。

夜更深了,月上中天,雪花細細紛飛。

仔細去嗅,這清朗朗的雪夜仿佛也帶血味。

南明烈在雲川回廊上佇足許久。

整條廊上約掛了五、六十盞燈籠,不知是他有意為之抑或懶得克制,每一簇小小的燈籠火皆隨他的呼吸吐納一會兒拉長、一會兒又縮成星點小火,不斷反復,于是整座回廊加底下園子,火光時明時滅,奇詭……也帶趣。

終于決定自己是「罰站」夠了,他旋身走回主院寢房。

他是烈親王府的主子,但他的主院寢房完全被某人霸佔,而滿王府的人還都覺得理所當然,因此當某人受傷被抬回,大伙兒自然而然就把人往主院寢房送。

悄無聲息地步入內寢,守夜的婢子讓他寬袖一拂倏地陷進深眠。

額心的火印開竅後,他的五感變得較以往敏銳十倍有余,此時在幽暗中端詳榻上之人,仍能將這姑娘的模樣瞧得清清楚楚。

他沒想這麼快見她。

與她分開的這一年多宛若一場長夢,夢境光怪陸離,許多片段是他記不得的,卻深深潛進神識當中,然後極狡詐地在他睡夢中重現。

自身的轉變他尚未完全掌控,一些深入神魂的惡夢他還不能盡數清除。

也許傾盡一生、用盡所有辦法都無法擺月兌,畢竟那具殘破不堪的身軀是他,即便如今是完好無缺的模樣,肉身尋不到丁點瑕痕,然,曾經傷痕累累、被凌辱至尊嚴盡失的那一個,從來都是他。

他從不知自己如此潔癖,不知身為男子的自己竟會如此在意……

在意自己的第一次,給的人不是她。

是否因為這樣,他內心才會古怪翻騰著,一想起她,胸口繃得難受,一見到她,那古怪心緒加劇,心癢手癢喉中亦癢,很想將她抓進懷中一陣摧折,最好將她搓揉成碎片,碎得不能再碎,再一口口吞進肚月復里。

他弄不明白是否真心想傷害她。

因為他破碎了,所以也想令她破碎?

不明白啊……

唯一確知的是——他這具身軀、這抹神魂的圓與缺,那把心鑰,是她。

之後凝神細想,漸漸便知他眉間額上的火印每每刺疼發熱,總為了她。

此時望著榻上昏睡的姑娘,他心間熱流滾動,有股氣欲發發不出,那種很想很想掐碎她的沖動又起……

咬牙再咬牙,費勁調息,終將體內瘋狂翻騰的氣逼至額間。

于是火焰印記刺熱到仿佛化成真火,燒灼引出劇痛,從額心穿透腦骨,而他……他竟也習慣這樣痛著。

因為過往的一年多里,他太常這般想起她。

她就是個渾的——徹底是,而且還童叟無欺!

听了兩名負責听壁腳的女暗衛述說白日在甘露居里的情況,昭翊帝要她遵旨的事,她沒一件肯允,皇上道一句,她頂一句,完全是頂著硬杠,倔強執拗的脾性再起,把小命玩掉都不在乎似。

想著皇帝竟強逼她回歸盛國公府,且要為她另擇婚嫁……乍聞此事,暴怒噴沖,額心火印疼到幾控制不住,又听聞她強驢子脾性大犯,拉著不走,打還倒退,直挺挺跪著直嚷著「臣女不願」,令他不由得憶起當年她不顧自身安危,單人駕雙翼直沖敵營的勇氣,那時的小泵娘亦是跟他杠上,寧願跪直也不願認錯,連身上帶傷都沒察覺……

沉靜嘆氣,他凝下心神,右手劍指抵往額心,將那發燙的火能徐緩拉出。

火能從他指尖溜至掌心,形成一團跳動的火焰球兒,他攤開五指虛托。

她的傷落在肩背處,錦被下的她趴伏而睡,為方便換藥,上身未著寸縷,中衣僅是攤開覆在背上。

他掀開那件沾染藥味的中衣,再揭開幾層棉布,雖經處理,刀傷仍顯猙獰。

不得不想,倘若他晚些趕到,更或者落在那惡夢中遲遲未能掙月兌,今日在宮中遭狙擊的她,此時會在哪里?

而他又該如何?

將掌中火球徐徐種進那道傷口里,火能流動,慢慢填補,亦悄悄滋養。

他再取一小捻金紅流火,種進她額間被帝王砸破的一道小口,一樣是慢慢填補,悄悄地滋養,才經過幾個呼息,浸潤過火能的大傷和小傷全都收了口。

然,驅動體內離火靈氣若本事不夠、能耐不足,是得付出代價的。

他閉目凝神,試圖穩下火能波動,穩得甚是費力,喉間隱約嘗到血氣。

全因這具肉身太過虛弱,感覺像是揭掉封印了,卻仍無法完全掌握竅門。

他沉靜吐出一口氣,穩息,然後掀睫——

滿室幽暗中,一雙水光閃爍的妙目正專注看他。

「原來師父的火焰印記是活的,會活生生跳動,真好看……」

他起身欲走,袖子立時被一雙手用力抓住。

這麼驟然一動,裹傷的棉布掉落,絲雪霖忽地察覺到怪異之處。

她肩背上的口子……愈合了?!

腦袋瓜雖仍然有些泛暈,但傷處當真不痛啊!

「咦……咦?咦?!這是……師父——」兩手扯著男子錦袖抓啊抓的,直到抓住他的手才滿足。「師父你是神!」

南明烈見她趴著又聳肩又轉動腦袋瓜的,沒想到最後竟朝他迸出那麼一句。

以往每次替她解棋,一子落棋盤,令她茅塞頓開之際,她總那麼說,語氣歡快,表情驚喜,眸中盡是滿滿的崇拜。

而此時……她……她還是那樣望著他,未變。

十指不禁收攏成拳,那股很想弄碎她的念頭又起。

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

「別走別走!師父別走啊——」

靶覺他欲擺月兌她,絲雪霖驚叫一聲,像只猴兒似跳到他背上,哪還管什麼衣衫不整、什麼半身赤果。

兩條細潤有力的臂膀圈抱他肩頸,軟綿綿的身子密貼他的背,南明烈背央陡熱,心中一凜,口氣不禁沉硬——

「你幾歲了?」意思是,都這麼大還跟他鬧騰。

絲雪霖緊抱他不放,突然哭出聲。

「師父你……你連我幾歲都記不得,人家我翻過年去就十九了,嗚嗚……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找不到,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你對我都不一樣了,像懶得多瞧我一眼,連話也懶得多說,你說你說,你在外頭是不是看上其他姑娘?所以才把我給淡了……嗚嗚……」

他真的……又要被她……氣樂了。

什麼叫「看上其他姑娘」?!什麼叫「他把她給淡了」?

他最好是能把她這混蛋丫頭給淡了!

「下來。」心緒波動,額心發燙,他聲音更沉。

絲雪霖把臉埋在他銀灰發里用力搖頭,四肢將他纏得更緊。

「下不下來?」他再問,語調能嚇得人心音陡止。

「嗚……」她覺得委屈,哭得更凶。

下一瞬,絲雪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人已被放倒在榻上。

她很快地撐身坐起,沒有再撲去糾纏,就僅是坐在那兒兀自掉淚。

真的顧著哭而已,上身不著寸縷,大把的發絲散在肩背,少女肌膚在幽暗中泛著光澤,胸形渾圓,她連遮都沒想遮。

南明烈竟痛恨起自己目力太好,好到那ru/蕊隨她哭泣抽噎而可憐兮兮輕顫的景象亦看得清清楚楚,即便他後來硬是拔開眼,也已烙印在腦中。

動了欲念,伴隨而來的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惡感。

這具肉身被鎖在地宮石床上所經歷的種種欲要涌現,他咬牙鎮壓,不願再想。

抓起她那件中衣,他親自幫她套上,動作非常迅速。

見婢子為她備在榻旁矮幾上的一迭衣物,他取來繼續為她穿外衣、套背心、扎腰帶,連兩只布襪都替她套好了。

絲雪霖哭聲漸微,最後僅細細抽氣。

當心愛的師父將衣物一件件往她身上加時,她才漸有羞鑒之感,才意識到自個兒根本傷心到忘記沒穿衣。

還好是被師父瞧見,沒被誰看了去,但……也是師父才能惹她這樣傷心啊。

「肚子餓不?」替她穿戴好,他冷淡問。

「啊?」她楞了楞,手下意識按在肚月復上,紅著眼眶點點頭。

「本王今夜還要進宮一趟,你跟不跟?」

她臉蛋陡抬,含在眸底的淚珠倏地滾落,點頭如搗蒜——

「跟!我跟!」

她曾暗暗對自己說,若能得回他、找到他,她要像條小尾巴那樣緊緊粘在他後,讓他甩都甩不月兌,上窮碧落下黃泉,進宮算什麼?

她才不怕皇帝又來殺她呢!

他去哪兒,她就上哪兒,就算跳崖,她都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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