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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君謀嫁掌田園 第2章(1)

這間書房寬敞明亮,牆上幾幅書法更是筆力遒勁、灑月兌又不失氣概,但在看到最後落款是唐紹羽時,宋均均還真是訝異,沒想到,他還寫得一手好字!

然而,書房與混亂的廳堂,比明明順眼得多,氣氛卻一樣沉重。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緩步而行,煞有其事的趨近觀賞牆上的書法,甚至看到最後時的驚訝目光,在在都惹怒了早已移坐到椅上等候她的唐紹羽。

「慢吞吞的,還不快干活兒!」一見她蝸牛似的慢慢踱到他面前,他沒好氣的咬牙怒道。

「我等針線,爺。」她回答,卻忍不住的多瞥了一眼被放置在牆角的輪椅。

「看什麼?!誰準你亂看的!」他恨恨的又吼了她,那把輪椅之于他就像一把插在心口上的刀,無時無刻的提醒著,他唐紹羽就是個殘廢!

「是,均均不該亂看,抱歉。」她答得很真誠。

他神情冷戾的瞪著她,「你真的不怕我。」

她嫣然一笑,「我來干活兒賺錢,何必怕爺。」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就連韓易也忍不住蹙眉,有多久了?他們主僕不曾見過這樣打從心里綻放的笑臉,而且這個笑臉不僅美麗,還帶有一種說不出的灑月兌率性。

她當然看得出來兩人的困惑,是啊,一個卑微的小小村婦怎麼可能不怕皇親國戚?但她曾是其中一員,還死了一回,閱歷自然不同,又哪里會怕。

認真回想,第一次人生根本不屬于她自己,凡事只能由爹娘作主,真實個性亦被長久的壓抑著,現在能輕松做自己,日子過得快活而自在,多好。

思索至此,她的雙眸熠熠發亮,自內心散發的快樂自信,將那張原本就出色的芙蓉面襯托得更為吸引人,甭說韓易看直了眼,就連看了不少美人兒的唐紹羽都有瞬間的迷惑——

「來了,來了,針線來了。」

曹楚的聲音陡起,也讓唐紹羽主僕迅速回了神,但唐紹羽為此更注意到宋均均似乎很自在,就連他剛剛失魂似的驚艷眼神也沒有困擾到她,這一點,莫名的讓他不悅,火冒三丈的朝她咆哮,「慢吞吞,快點,本王累了。」

宋均均正接過曹手上的針線籃,這突如其來的一吼,讓她嚇了一跳,手一晃,差點將籃里的線圈抖到籃子外,她直覺的看向他,還沒吭上一聲,他竟又吼了。

「還杵著做啥?!」

她忍住隱隱冒出胸臆的小火花,「衣裳還穿在爺身上——」

「就這麼縫,不過是只袖子。」他咬牙切齒的甩袖再吼。

她悶悶的看著他那張繃緊憤怒的俊顏,點點頭,收回視線,咕噥一句,「悉听尊便。」

走到他身邊,她想也沒想的就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

唐紹羽黑眸倏地一眯,曹忙做手勢要她起來,但主子已經暴怒開口,「誰準你坐下?!」

「站著做活不順手——」瞧他怒目相向,她不想與他爭執,「好吧,站著。」

她站起身,順手將針線籃放在椅子上,靜靜的穿針引線後,彎身,拉起他撕裂的右邊袖子,目光卻主動的移到他放在手把上的右手,手指修長、細細白白的,一雙富人之手,只可惜……她的目光忍不住的移到他跨在腳墊的皮靴——

「縫不縫,你眼楮看哪里?!」他忍不住又吼了她。

兩人距離極近,這吼聲如雷鳴,讓她嚇了一大跳,一手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抬頭瞪向怒視著自己的黑眸,「爺,話用說的,均均手上有針,萬一嚇著不小心扎到您——」

「快縫!」他不耐的咆哮。

她柳眉一皺,這人俊雖俊,卻簡直像暴君!她深吸口氣,不說話,利落的來回縫補。

時間靜靜流逝,雖只是只袖子,但因衣裳還穿在他身上,她得邊縫邊移位置,一下子站、一下子蹲著,一下走右邊、一下往左走,唐紹羽看得是頻頻冒火,吼聲隆隆,讓好脾氣的她也著實受不了了。

「我說爺,您這活兒我收的是良心價,一次就幾串銅錢,爺干脆行個方便,將外衣月兌下,讓我好好做活兒,也快點結束。」

「有能力做就做,沒能力就說,本王馬上叫曹總管再去找人。」

被點名的曹苦著一張臉,沒敢回答,韓易則若有所思的看著宋均均。

「都快完成了,爺說這話有失厚道。」她的確在收尾了,只是得半蹲著,才有法子收線,「還有,爺盡避有一肚子悶火,也不該隨意找人出氣。」

他冷哼一聲,「找人?你嗎?」她是掮風點火。

「是啊,爺吼我吼得真不少,我可沒惹爺。」她手上的針轉了幾圈。

天啊!曹在心里頻念阿彌陀佛,她少說點嘛。

唐紹羽黑眸半眯,「你覺得受氣?」

她低頭垂眸,雙手利落的收好線尾,站直了身子,暗暗的吐了一口長氣,才回道︰「也不會,有錢就沒氣。」不是她沒志氣,而是重生後,她才有了真正疼愛她、把她當家人的父母,她真的很想努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田里的活兒她做得甘願,能賺錢的機會她更是不能放過。

「哼!原來是個愛錢的農家女!」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均均可付了勞力跟時間。」她可是理直氣壯。

「你的用詞跟語氣都不像個村婦。」黑眸里再現疑雲,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他遭受的意外本身就存有太多疑點,卻苦于沒有任何線索,所以他不願再有一次意外,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疑神疑鬼!看著那雙黑眸里有著更深沉的負面情緒,宋均均很清楚,這種人是少接觸為好,萬一出了什麼事,絕對會被牽連。

她微微一笑,「謝謝爺的贊美,誠如曹總管告訴爺的,我的娘親是鄉紳之女,自小讀書習字,只是違抗父命,與當年是奴才的我爹在一塊,被迫與家人從此恩斷義絕,在這偏遠小村當個村婦。」她刻意說這些話,是確信他根本沒將稍早前,曹說的話听了進去,「娘從小教我讀書寫字,所以,用語跟語氣是該比普通村婦更好那麼一些些,這是應該的,不是嗎?」

他眼眸倏地一眯,一字一字,緩慢卻咬牙的道︰「你是在調侃本王?!」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所以,均均先走了,請曹總管得空時,再將今日酬勞帶給我。」她很快的朝表情各異的曹及韓易行個禮,轉身就要走人。

唐紹羽被如此輕忽,雙手陡地握拳,憤怒的吼了出來,「誰準你走的?!」

她深深的吸一口長氣,就著最後一絲耐心,回頭直視他,「我已經做完——」

「本王不滿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拗什麼?但他就是不舒服,一個小小村婦也敢看不起他,只因為他是個殘廢!「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客人不滿意,你也能理直氣壯的走人?!」

宋均均瞪著他,明知他是吃飽撐著,時間太多,刻意找碴,但能怎麼辦?除非這銀子她日後不賺了,可這是不可能的,有骨氣可喂不飽肚子,也無法讓父母過好一點的日子——

「是,均均重縫。」

時間緩緩流逝,眼見霞光漫天,幾近黃昏。

龍泉別莊的正院廳堂內,宋勇夫婦一下子站著、一下子走著,就不敢坐在墊了厚厚繡墊的椅上,桌上擺放的精致糕點、茶水,他們也不敢踫,因為那些瓷杯、瓷盤薄透精美,就怕他們粗手粗腳,一個不小心弄破了,怎麼賠呢?

不一會兒,一名小廝尷尬的快步進來,他與兩人也是熟稔的,「宋大叔、宋大燔,均均快好了,曹總管請你們再等一下,還特別說了,要你們甭客氣,桌上的東西都能用,吃一些、墊墊胃,他很不好意思讓你們等了一個多時辰。」

夫妻倆客氣的搖頭,宋勇道︰「咱們不餓,叫他放心的忙,我們不急的。」

說不急是騙人的,女兒從上午就讓曹請到這里,他們下田回家,發現女兒還沒回去,才忍不住餅來問問,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了,女兒還沒忙完。

小廝甫退出去,宋勇黝黑的臉上就盡顯憂心。

「不就是補衣服,忙這麼久,沒出事吧?」

「均均知輕重、做事亦盡責,我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原因能讓她擔擱這麼久。」長得縴細嬌小的李采雖然已過三十歲,但天生白皙的肌膚,再加上丈夫的貼心照護,仍是名標致的美人兒,只是臉色略微蒼白,也隱隱透露她長期身子骨虛弱的狀態。

宋勇長繭的大手握著她小小的手掌,兩人四目交接,再同時看向門口,等待女兒身影出現。

對宋均均來說,這的確是很漫長的一天。

重生前,她听聞唐紹羽冷情寡言但理智過人,沒想到,重生後,看到的卻是一個目中無人、盛氣凌人的暴君!

不就是一只袖子,她拆了再縫、縫了再拆,一再重來,由白日至黃昏,眼見夜暮低垂——

「好了沒有?該死的!明明只有一只袖子要縫補,莫名的連另一只袖子也剪了,你時間多,本王可忙得很!」

唐紹羽轟隆隆的吼她,她卻充耳不聞,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懶,整個心神都放在她膝上的那只袖子。

書房內,曹汶、韓易已經跟宋均均相處了幾個時辰,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識,還有她的非凡耐性。

整日下來,她只抽空吃了一個曹替她準備的小包子及茶水,請他派人去跟她爹娘說,她會留在這里晚一些,要他們別擔心,除了這些事,她再沒說話,也沒看他家主子一眼,全心全意的做她的活兒,也不管主子轟隆隆的吼了她幾回。

也是這樣的漠視讓唐紹羽耿耿于懷,恨不得拉起她耳朵,狂轟狂吼一番。

但這全是他咎由自取,至少宋均均是這麼想的,綾羅金銀繡線袍服的袖子破口任她怎麼縫補,他都不滿意,一連幾回下來,她明白了,她得跟他耗下去,他吼累了,無趣了,自然就會閉嘴。

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要比耐心,她奉陪。

所以,下午時,她還跟曹討看看有無可用的布料,順道變個花樣,練習練習手藝。

「行了,請曹總管伺候爺穿上吧。」她完成了,起身將衣袍交給曹。

因為唐紹羽終究受不了她拿著針在他手肘上下刺來繡去的,一過午,他就月兌下外袍,讓她方便干活了。

「真是厲害,沒想到均均你竟然有這樣的好手藝。」曹忍不住贊嘆,雙袖部分做了紋飾,瓖拼綾錦,看來非但不突兀,反而更顯尊貴,好像成了另一件新袍服,連韓易的眼中都露出驚點。

「謝謝,希望爺這次不會再嫌棄。」宋均均話說得真,但兩人都閉嘴不敢多話,拿著衣袍走到唐紹羽身邊,伺候他著衣。

但看他端坐在椅上,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她問︰「爺還是不喜歡嗎?這麼難討好,日後的活兒均均可得想想,自己有沒有能耐接了。」

他黑眸倏地一眯,但已迸出怒火。

「均均,不能這麼跟爺說話。」曹小小聲的提醒,今天她的言行舉止已讓他替她捏了好幾把冷汗。

「但是我覺得若日後還要替爺做活,這麼直接比較妥當,免得浪費爺跟均均的寶貴時間。」會這麼說,是她邊縫邊思索再三所下的決定,花費這麼長的時間跟精力,結果還是拿不到錢子,那不白干了。

「你的時間寶貴?耗上一整天的你有立場說這種話?!」唐紹羽先是咬牙切齒,最後又是怒聲咆哮,幾近嘶吼。

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點上他的啞穴,讓他過度使用的喉嚨可以休息休息。

天性率直的她有男兒氣,又是將門出身,合該也有一身好武藝的,但可惜爹娘不允,娘更是為了壓制她的陽剛氣,打小就逼迫她學刺繡,才練就了這一身連皇城里的繡娘都自嘆弗如的手藝,沒想到,重生後,還能靠這項才藝賺錢子兒,所以說,老天爺的任何安排都有其道理吧。

這個原本高高在上,眾星拱月的男人落魄至此,或許,老天爺也是另有安排,只是目前還不明白……

「說話啊,啞巴了?」他一點都不喜歡她用如此平靜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伸手從腰上解下一個小碎花袋,從里面倒出三顆種子,放到他身旁的桌上。

「你干什麼?這又是什麼?」他鐵青著臉怒問。

「這是種子,能開出一種很美麗的花,只是並不太好種,我娘說過,這要種在戶外,有太陽、得按時澆水,經過好幾回的風吹雨打才能發芽——」

他沒好氣的一揮長袖,就將那三顆種子咚咚咚打落地,「你以為我是小孩?」

「那就請爺做一個大人會做的事吧!」

「你什麼意思?該死的,給我說清楚!」

她定定看著怒不可遏的他,「我花了多少時間替爺補一只袖子,而前面的廳房,你的奴僕又是花了多少時間才整理好——」

他咬牙,「唆唆,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索性踏前一步,美麗的臉龐多了一份嚴肅,「爺花長長的時間來折磨我們這種平民百姓,整天又吼又叫的,也沒多快樂吧,那又何必讓自己變成一個討厭的主子。」

曹、韓易皆倒抽口氣,這話會不會說得太直白?

曹怔怔瞪著她,不僅是滿頭大汗,連背脊都涼透了。

「你不快樂,關心你的人也就無法快樂,試問,在這個別莊里,誰敢在你面前笑?不,就算不在你面前,也沒人敢笑出聲吧。」她其實是在點醒他,雖然是多事了些,但瞧一整天下來,他只能困在別莊里,想想也真是可憐。

韓易蹙眉看著她,想開口,卻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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