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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爺 第9章(1)

又是那個如幻似真的夢境。

那個黑衫男子,及那名手執白蓮的白衫女孩……曾經這夢境令她深覺迷惑,而今卻覺如此熟悉。

佟妍在睡夢中彎起了一抹恬淡的笑靨,正欲翻身偎進男人溫暖而寬大的胸懷,不意然的撲進一片殘留的余溫。

她睜開了蒙的雙眸,望向身旁的床榻,發覺一片空蕩蕩,正怔忡著,卻听見外間隱約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談話聲。

「當初你說,你讓她進你的寢房,不過是為了捉妖,你與她不曾有過什麼,也將人放了。」湍王妃姬氏的嗓音冷冷地響起,「結果你這是在做什麼?又將人帶了回來,藏在你的寢居里大半個月,也不讓嬤嬤送藥,難不成你真打算讓那個低賤的漢人懷上仲家的血脈?」

听聞此言,倚坐在床沿的佟妍捏緊了腿上的錦被,咬緊了下唇,螓首低低的垂下。

這半個月,彷佛置身于另一夢境,仲燁與她寸步不離,他待她幾乎好上了天,教她騎馬,教她習字,教她說西荒話,彷佛將她當成妻子那般的對待。

知道她掛心乳娘一家人,他遣人代她捎口信,又賞賜了一筆安家的銀兩,好讓她再無後顧之憂。

她始終不明白,他清冷傲然的性情未變,要說像是變了另一個人,也不像,可他對她確確實實不一樣了。先前的他,喜怒不定,忽冷忽熱,如今卻將她視為珍寶那般的好。

那雙曾經無情冷睨她的銀藍色眸子,時時盛滿了眷戀,刻刻是熾熱的溫柔繾綣,彷佛她是他向神佛求了甚久,終于得來的瑰寶。

這段日子里,她被他百般疼著、寵著,幾乎要忘了自己是何人……眼前湍王妃尖刻淋灕的話,如一根細針戳破了這美夢,提醒她,她是何等出身,又有多麼低微配不上仲燁。

「燁兒,你莫不是真讓那個女人給迷住了?你別這麼傻,你將來不只是要繼承你父王的大業,更可能坐上帝位!你怎能辜負皇祖母對你的寄望?!」

正在系攏腰帶的縴手倏然一僵,佟妍低垂的雙眸瞠圓了,心頭一陣劇顫。

莫怪人人皆說湍王世子地位之尊貴猶勝當今太子一籌,原來……垂簾听政的皇太後有意改立他為儲君。

外間傳來仲燁低沉的嗓音,隱約可听出他的不悅,可具體說了些什麼,礙于他壓低了嗓,是以听不真切。

正當佟妍幫自己打理好,欲出寢居時,卻見綠繡領著幾名丫鬟將早膳送了進來。

「佟小姐,時候不早了,快些用膳吧,世子爺就怕您餓著了,特意交代奴婢送進來。」

綠繡是王府里的一等丫鬟,在一般下人眼中等同于半個主子,她指派著那些小丫鬟將早膳張羅好,將碗筷擺好。

「王妃在外邊,我怎麼能……」素聞湍王妃行事作風甚是強硬,佟妍雖然不曾親眼目睹,光憑方才听見的那些責難,她心中已生了惶懼。

「小姐莫怕,這里是觀蓮居,一切由世子爺作主。」自她在仲燁寢居住下後,綠繡便跟在她左右,為她張羅大小事。

她沒名沒分,既非妻妾更非通房,在府里的地位委實尷尬,丫鬟下人們見了她多是戒慎防備,不敢放肆,即便是曾經極為輕蔑她的安墨,如今亦是恭恭謹謹,不敢露出半分嫌惡。

她自然明白,這一切並非是她躍上枝頭成了鳳凰,而是眾人不敢違逆惹怒了仲燁,她能有這等待遇,自是倚借著他的疼寵。

「小姐快些用膳,要是餓壞了身子,綠繡可是沒法向世子爺交代。」綠繡知她心中忐忑,主動拉她坐下,盛了一碗煲得軟爛的雪耳紅棗蓮子羹,貼心的吹了幾口,方送進她手里。

佟妍接過青花釉瓷碗,垂下眼,撥弄著碗里瑩白如雪的蓮子羹,有一口沒一口的含進嘴里。

「綠繡……」她低低的揚嗓,欲言又止。

「小姐想問什麼便問吧,綠繡能答的,一定如實答復。」綠繡心細如發,自是曉得佟妍的心。

「仲燁他……」

「小姐若是想問世子爺的事,綠繡可就不好答了。」綠繡歉然一笑。

到底是仲燁親自拔擢到身邊的一等丫鬟,綠繡一向謹言慎行,佟妍只好兜著話問︰「那外頭發生了何事,你可曉得?」

「小姐方才應該也听見了,王妃對小姐長宿在世子爺房里頗不諒解,加上皇京那邊來了個特使,據說是奉皇太後之令來的。」

「皇太後?」佟妍驚愕的揚眸。

綠繡左右覷了覷,湊身到她耳旁,壓低了嗓說道︰「具體情形是如何,小的並不是很明白,可听說,那個特使是為了指婚一事而來。」

指婚?佟妍又是一怔。

「上回那柳知州來王府向世子爺討人,背後便是仗著王妃的勢,王妃也是一心為了世子爺,小姐應該也知。皇家族裔最重血統,王妃尤其看重此事,自然容不下小姐。」

佟妍點著頭,眼前是西荒人稱帝當家,雖然沒有明文律令規定西荒與漢人不得通婚,可舉凡是家底還不錯的西荒人,決計不可能嫁娶漢人。

「世子爺的性子小姐應該也懂,很多事,即便是王妃也不敢當爺兒的面出手。」綠繡語帶保留的低聲道。

听出綠繡話里含蓄的暗示,佟妍的心暗暗收緊。若不是仲燁護著她,恐怕湍王妃早已出手整治她。

「王妃是個明白人,她不會為了小姐與爺兒鬧不快,恐怕這回王妃是想藉由皇太後之手,讓爺兒盡早成婚。」瞥見她臉色略白,綠繡忙又道︰「小姐放寬心,世子爺正是為了這事與王妃爭執,爺兒的性子絕對容不得他人擅自作主。」

是呀,仲燁心性極為孤傲,先前她待在王府充當誘餌時便已有領教。不過,那名特使可是皇太後派來的,若是指婚的懿旨當真已下,他能抗旨嗎?

不對,他何必抗旨?他待她再好,萬不可能娶她為妻,至多也只可能納她為妾室,何必抗旨?

如是想著,佟妍心里松了口氣,同時也泛起了一陣淡淡的酸楚。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若想待在他身邊,唯有成妾,可事到眼前,她還是免不了嘗到了處境悲涼之苦。

尋思間,仲燁已經走到她身旁,伸出寬厚的大手撫上她怔忡出神的秀顏,見狀,綠繡福了福身,靜悄悄的退出了寢房。

「在想什麼?」仲燁一日之中,總要撫她的臉數次,那眼神好似是在確認她是否真的好端端地在他眼前。

「方才外邊……」

「那些事你別理會,我自會處理。」仲燁落了坐,親自盯著她用膳。

他不讓她過問那些事,怕是覺得她不夠格吧?佟妍心中微澀的想。

「你什麼都不必想,只要想著我,想著快點養好身子這兩件事便好。」仲燁說著,一聲吩咐下去,綠繡便又端著一碗黑稠稠的補湯進來。

她蹙起秀眉,直覺想躲,仲燁不讓她躲,扣住她的手,親自端過那碗補身的湯藥喂她喝下。

見她喝得眉蹙臉白,仲燁看似清冷無緒的俊顏下,是懊惱與自責,是惱怒的心疼。前兩日他讓王府任用的醫官為她把過脈,她底子本就虛寒,先前又喝了不少避孕的湯藥,益發損折了身子,以至于不易懷胎。

為了一己私心,為了留下這只能擁有一世的曾經,他努力想讓她懷上孩子,不管用盡什麼法子都想,可卻苦了她。

「為什麼要讓我天天喝這些藥?」佟妍忍住欲嘔的惡心之感,苦著嬌顏輕推開他捧著瓷碗的手。

「你身子虛寒,要快些養好,才能生養孩子。」仲燁捏起一顆杏花糖,送進了她的嘴里。

「……生養孩子?」她嘴里含著糖,著實一怔。

她怎能懷上他的孩子?且不論他將來是否會繼承大統,光憑他是湍王世子這身份,她能得到妾室的名分已是大幸,湍王妃怎可能容許她這樣的女子懷上他的血脈?

仲燁明白她惴惴不安的心思,將她擁進了懷里,雙臂圈著她的腰背,手勁是那樣的輕,就怕弄碎了她似的。

「什麼都別想,你只要養好身子,好好待在我身邊,其余的交給我煩心就好。」

嬌顏緊偎著他的胸膛,她垂下眼,粉頰染上了霞暈,杏花糖在舌尖上融化開來,稍稍沖淡了藥的苦味,苦澀卻上了心頭。

莫說湍王妃不允,遠在皇京的皇太後會肯嗎?一個出身低微的漢女,得了湍王世子的專寵,這等事對西荒皇裔來說,已經是會招惹非議的丑事,如若她又懷上孩子……不管是她,抑或是孩子,都不容于這座王府。

已是初秋,夜色降得早,為了款待遠從驥水而來的太後特使,湍王府設了盛宴,仲燁自然也推拒不得,傍晚時便讓湍王派來的步輦接走赴宴。

一身玄衣繡袍、光曜懾人的仲燁前腳剛走,載著湍王妃的步輦隨後便進了觀蓮居的院子。

佟妍才抱著兩卷書冊,從仲燁的書房里走出來,迎頭便撞見一身錦衣玉華的湍王妃氣勢凌人的走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僕婦與丫鬟。

只見湍王妃不怒不罵,臉上盡是笑,自是一番雍容尊貴,望向她的眼神卻充滿了鄙夷與怒氣,似要用那雙眼撕了她一般。

佟妍一僵,手里的書冊滑落在地,連忙跪來,低垂著螓首不敢直視。

「民女見過湍王妃。」她的嗓音微微顫抖,雙手伏在地上,暗暗捏緊了散成一個圓的裙擺。

「你,應當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姬氏垂著雙眼,揚笑的神情教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燁兒喜歡你,把你寵上了天,任我怎麼勸都不肯听。我本想,他若是開口要將你收房,納為妾室,興許我還能睜只眼閉只眼,容忍你留下。」

說這話時,姬氏緩緩走上前,不知是有心抑或無意,就這麼踩上了她的手背,佟妍死死咬緊了下唇,不敢哼出聲。

「偏偏,燁兒居然開口要娶你當正妻。」見她痛得面色慘白,姬氏才挪開了腳。

「他這樣的身份,怎能娶你這樣下賤的女子為妻!」

仲燁想娶她為正妻?佟妍睜大了美眸,怔然瞪著慢慢紅腫泛開青紫色的手背,驚愕之感已經壓過了還未退除的劇痛。

「眼下燁兒這麼看重你,我若是動了你,他定會與我決裂,我亦不可能容忍你繼續留在燁兒身邊。」姬氏淡淡的說著,一旁的管事嬤嬤走來,將她從地上拽起,將裝滿了銀兩與幾件衣裳的包袱塞給她。

「王妃……」佟妍雙目溢滿了驚惶,身子卻被管事嬤嬤緊緊架住,另一名丫鬟手里端著一碗漆黑的湯藥,那氣味她並不陌生,是避孕落胎的湯藥。

「你先是被妖怪附了身,差一點就害死燁兒,後又迷惑了燁兒,就為了你這樣的女子,害得我們母子倆處處不合,我能留你一條活路已屬大度。」

姬氏目光凌厲,說話時臉上雖然猶笑,眼中的殺氣卻震懾人心。佟妍想,若不是真顧忌于仲燁,她怕是活不過明日。

「那特使不僅僅是代傳指婚的懿旨,更帶來了皇太後召燁兒進皇京的旨令,屆時燁兒忙著赴京一事,便也無暇找你,日子一久,念頭便也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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