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清風拂面之結發夫 第10章(1)

他們又多等了五天,對方才展開行動。

一早,大房派人傳話,請他們夫妻倆今天未時到內廳一趟——不是在哪一房的小廳,而是內廳,邢家人除非有重大的事要商討,否則很少會齊聚在這里,夫妻倆心中了然,該來的終于來了。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邢阜康便偕著一身丁香色襖裙的韻娘來到內廳,兩人從外頭往里頭一看,發現陣仗還真不小。

邢阜康率先跨進門檻,除了二老爺邢東岳和大太太趙氏缺席,每一房都來了,甚至連庶出的也到場,年長的分坐在兩旁,兒子和媳婦則是站在後頭,他先向三房夫妻頷了下首,邢東元和妻子李氏還搞不清楚被叫來這兒做什麼,也只能使了個眼色,要他小心應付。

「在座這兩位是曾伯公和堂叔公,是家族里頭年紀最長,也是最德高望重的長輩……」邢東澇一臉皮笑肉不笑的介紹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家,兩人年紀都很大了,尤其是曾伯公,也有將近百歲,背已經駝了,不過眼楮和耳朵都還很靈,一把白胡更是留到腰際了。

曾伯公和堂叔公只發出嗯的單音,連看都不看他們夫妻一眼,對于邢阜康的存在,就代表著一樁見不得人的秘密,一道說不出口的禁忌,如同芒刺在背,令人不除不快。

他臉色不變,低聲吩咐金柱和麻姑,去搬了兩張座椅過來,先扶妻子落坐,自己才跟著坐下。

眾人見邢阜康旁若無人的模樣,心中冷笑,待會兒準要他笑不出來。

「有什麼事就說吧!」他也不拐彎抹角。

邢東澇低哼一聲,才提出分家的要求。

「什麼理由?」雖然邢阜康早就知道了,還是要裝裝樣子。

聞言,邢東澇說得是理直氣壯。「這是咱們幾房共同作出的決定,才會特地把曾伯公和堂叔公請到家里,在他們的監督之下,將邢家名下所有的地契、田產,還有庫房里的古董字畫,當然最重要的就是那些當鋪和錢庫的鑰匙,除了這座宅院是共同擁有之外,其他則是按嫡庶來重新分配。」

聞言,那些庶出的都是敢怒不敢言,不用問也知道不可能拿到太多,有分到殘羹就算是不錯了。

「大哥怎麼突然想要分家?」邢東元急問兄長。

邢東芻一臉假笑。「三哥,咱們年紀也不小了,還是早點分一分,好留一些給晚輩,免得最後都落入外人的錢袋了。」

這個「外人」是誰,眾人心知肚明,不禁竊笑不已。

「老五說得沒錯!」邢東澇冷冷一笑。

「曾伯公和堂叔公是不是也這麼認為?他不過是邢家的恥辱,是一段骯髒的過去,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咱們就無法堂堂正正的做人,根本別想分到一文錢。」

兩個老人家自認為有責任維護邢家的名望和聲譽,馬上點頭附和。

見狀,邢阜康只覺得可笑,這麼多年,賣命工作,為的就是這一群唯利是圖的「親人」,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還不打算把手上的東西交出來嗎?是打算一個人獨吞是不是?」內傷已經痊愈的邢阜翰大聲叫囂。

邢玉蓉雖是女兒,無權過問,但怎能輕易放過他們夫妻。「我看他們是舍不得交出來,大伯父、三伯父和四伯父瞧見了嗎?」

幾房的媳婦兒為了能分到多一點的家產,也加入冷嘲熱諷的行列。

韻娘看著這些男男女女既難看又丑陋的嘴臉,真是令人作嘔,希望快點結束,好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好!我答應。」邢阜康鏗鏘有力地回道。

所有的人頓時住口,不敢相信他會這麼爽快,還以為得鬧上好幾天,甚至已經想好各種惡毒的計策來逼迫他們。

邢東澇不由得再確認一次。「你……你真的答應交出來?」

「不過有一個條件。」他說。

「什麼條件?」就知道不會那麼干脆,邢東澇警戒地問。

他定定地掃視過眾人。「等分書擬好之後,要交由知縣大人來過目蓋印,以示公正,免得將來有人反悔。」

「當然沒問題了。」知縣與自己是老交情了,這點小事一定幫,邢東澇在心里打著如意算盤。

眾人就見邢阜康臉上沒有太大的起伏,既無悲憤,也無不滿,再看看韻娘,更沒有掩面哭泣,不禁大為失望。

邢阜康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痛快滋味,只要丟下邢家這個大包袱,往後便是自由之身了。「那就這麼辦吧,待我回去整埋之後便交出來。」

「算你識相!」邢東芻哼笑道。

邢阜康對身旁的韻娘說︰「娘子,咱們回去吧!」

「是,相公。」韻娘軟聲回道。

見他們要出去了,邢阜塘張口欲言,吞吐了幾下,還是把話咽回去,倒是邢阜翰就是不肯死心,肖想著她願意跟了自己。

「你還要跟著那個孽種嗎?他已經一無所有,跟著他只有吃苦的分……」

柳氏見相公居然當著眾人的面這麼問,尤其她這個正室還在身邊,根本就不把自己看在眼底,再也忍無可忍,當場甩了他一記耳光,而邢阜翰哪容得下這種事,馬上打回去,夫妻倆頓時大打出手。

見狀,韻娘不禁搖了搖頭,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你們都給我住手!」邢東諾怒斥。

邢阜翰咬牙切齒地說︰「是這潑婦先動手的!」

「公爹要替媳婦兒作主……」柳氏哭哭啼啼。

內廳里吵成一團。

三房夫妻就趁這當口,也跟在邢阜康和韻娘後頭離開了。

「阜康!」邢東元叫住他們。「這麼做真的好嗎?」

邢阜康淡淡一笑。「這已經由不得我了,我若是再不放手,恐怕是永無寧日,甚至有性命之憂,只希望他們好自為之。」

「唉!」他和妻子互看一眼,知道邢阜康說得沒錯,也只能這麼做了。

接下來半個月,在曾伯公和堂叔公的監督之下,開始清點邢家全部的家產,然後進行分配,免不了又為了誰分得多、誰分得少,吵得不可開交,鬧得整座邢家大院雞飛狗跳不說,還撕破了臉,彼此惡言相向。

另外,邢東澇自然沒忘記還有位在呈坎村的那座別莊,要邢阜康一並交出來,不過他馬上提出房契等證明,上頭的所有人寫的是自己,壓根兒沒有動到不屬于他的銀子,就算想從帳目上找出作假的痕跡,最後也是一無所獲,邢東澇雖然恨得牙癢癢的,但也無計可施。

韻娘不禁稱贊丈夫有遠見,否則他們連最後的棲身之所都被剝奪了。

「和他們做了二十多年的親人,自然清楚每個人的習性,我早在買下那座宅子之前,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萬一被搶走,也會害得葉大娘她們無家可歸,就是想到這一層,才會這麼做。」邢阜康苦笑道。

她認為做得太好了。「相公是好心有好報。」

「娘子也不要太過擔心,接下來的日子也許會過得辛苦些,不過一年後,我保證生活就會慢慢穩定下來。」他承諾道。

「听相公說得這麼篤定,難道已經想好要做什麼營生?」韻娘好奇地問。

邢阜康坐在天井旁,徐風迎面吹來,將心頭的郁悶之氣都給吹散了。

「自然還是當鋪買賣了。」

「可是開當鋪,總要先籌措資金,又從何而來呢?」她不免擔憂。

他一臉自信滿滿。「我早已找到可靠的人合伙,一定會成功的。」

韻娘睜大美眸。「對方是誰?」

「就是……」邢阜康附在妻子耳畔,小聲地說。

她又驚又喜,不禁相信老天爺會眷顧好人,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成功的。

而吵吵鬧鬧了一個月,分書終于擬好,自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最後,邢阜康只分到一小塊種不出農作物的荒廢田地,大房和四房、五房還自認是仁至義盡,下一步就是要想辦法逼走他們夫妻倆,省得礙眼。

不必等到他們趕人,夫妻倆早就開始打包家當,連同院子里的奴僕,他們本就不是賣身給邢家,而是邢阜康對他們有恩,自願待在身邊伺候的,也只忠于他和韻娘兩人,當然都要一起離開了。

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對方已經迫不及待展開行動。

晌午左右,邢玉蓉帶著自家嫂嫂章氏,以及幾個婢女來到飛觴堂,老吳先去請示大女乃女乃,才讓她們進到院子。

泵嫂倆見韻娘斜倚在美人靠上,搖著手上的團扇,一副愜意自在的模樣,她們本想那天在內廳,韻娘多半為了面子,不敢表現出驚惶失措的態度,到了這時也該哭得慌亂茫然,打算好好嘲笑一番,結果完全不見愁雲慘霧,還很怡然自得。

「真難得,什麼風把你們吹來?」韻娘笑吟吟地看著這對姑嫂,還以為是四太太和五太太上門,沒想到是她們來打頭陣。「麻姑,給五房女乃女乃和姑娘奉茶!」

麻姑應了一聲,便到廚房泡茶去了。

「你倒是挺悠閑的,還坐在這兒乘涼。」邢玉蓉嬌哼地說。

她笑靨如花。「天氣這麼熱,什麼都不想做,當然就只有坐在這兒乘涼了。」

「玉蓉,我看這座飛觴堂挺舒適的,等你將來出嫁,想要回娘家小住幾天,便可以住在這里。」章氏跟小泵一搭一唱起來。

邢玉蓉一面說著,一面用眼角有意無意地打量韻娘,擺明了這番話就是要說給她听的。

「我也是這麼跟爹娘說的,他們也答應要把這座飛觴堂保留給我,要是我想念家人,帶著相公回娘家作客,也有地方可以住。」

「我和相公是很歡迎你們來住,反正還有空的廂房,不過要跟咱們整天大眼瞪小眼的,如果你們真的願意,盡避過來。」韻娘故意裝作听不懂她的暗示,氣得眼前這對姑嫂都臉紅脖子粗。

「咱們是要你們夫妻趕緊搬出邢家大院,不要再厚著臉皮賴在這兒不走。」反正當鋪已經到手,不用再對他們客氣,邢玉蓉索性把話講白了。「不過是外人,還真以為自己是邢家人!」

韻娘倒是不痛不癢的。「不管怎麼說,我相公姓邢,族譜上寫著由二房所出,有本事就把他從上頭除名,那時才真是外人。」

「你沒說,還真忘了有這個法子。」邢玉蓉和章氏交換一個得意的眼神,馬上就要回去請長輩把這件事辦妥。「嫂嫂,咱們走!」

泵嫂倆手牽著手,很快地離去,沒看到韻娘樂不可支的樣子。

待麻姑端著茶水回來,見人已經走了,便問主子。「她們人呢?」

「正趕回去告訴其他人,盡快將相公從族譜上除名,便能明正言順將咱們逐出邢家大門。」韻娘搖著團扇,笑得眉眼彎彎,這可讓麻姑不解了。

「大女乃女乃怎麼還笑得出來呢?」一定是她太笨,想不透其中的奧妙。

「這個邢家對相公來說,只是個累贅和負擔,唯有劃清界線,雙方互不相干,才能真正擺月兌,倒是擔心二老爺因為內疚,不肯答應將他從族譜中除名。」邢家的將來已可以預見會有多淒慘,韻娘不希望到時還要幫忙收拾爛攤子,和邢阜康討論後,決定盡早切割,所以才會找機會點醒邢家的人,趁早把他們夫妻都趕出去。

說完,她進房拿了封信出來,交給麻姑。

「去找個僕役將它送到修心園。」這是相公親筆寫的,若二老爺有心彌補,就答應放他離開邢家。

麻姑馬上找人去送信。

不到幾天,邢阜康便順利地從邢家的族譜中除名了。

到了九月中旬,這天辰時,租來的幾輛馬車已經在南邊角門外頭等候,老吳他們忙進忙出的,應該帶走的一件都不遺漏,一個個臉上都掛著笑意,絲毫不見悲涼和憤慨。

所有邢家人中,只有三房夫妻出來送行,也替他們往後的日子憂心忡忡。

「有空到呈坎村來坐坐。」韻娘拉著李氏的手說。

李氏掏出手絹拭淚,點了點頭。

見邢阜康嘴角咧著愉悅的笑紋,眼底陰霾盡除,仿佛撥雲見日,這還是看著他長大的邢東元從未見過的表情。離開邢家,不用再忍受屈辱,對他也算是一件好喂,也終于可以安心,知道他們夫妻會過得很好。

雙方話別之後,邢阜康扶著妻子坐上馬車,其他人也一樣。

待車輪喀啦、喀啦地轉動,位在歙縣的呈坎村正等著他們回去,那兒便是以後的家,也是重新開始的地方。

呈坎村——

自從邢阜康夫妻搬到邢家別莊——不!現在已經正式起名為「康莊」——既然已經被邢家除名了,以後自然是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不再有任何關系,相信邢家人也是這麼希望,而有了主人正式入住,可就不能馬虎,燒香拜拜,祈求家宅平安是必要的。

接下來幾天,葉大娘她們忙著清出空廂房,因為一下子住進來這麼多人,倒座房和後罩房都已經滿了,雖然有些擁擠,不過比以前熱鬧多了,內院則是主子生活起居的地方,除了韻娘之前暫住的二樓廂房,依然當做夫妻倆的寢房,樓下就是正廳,用來招待客人,而過世的嬸婆所住的東廂房則當做邢阜康的書房,那麼住在對面西廂房的秋娘可就有所不便,只好搬到二樓,也能保有隱私。

在忙碌當中,邢阜康還是經常出門,韻娘全心全意相信他,沒有過問他的行蹤,或是開當鋪的事進行得順不順利,只是叮囑他路上小心、保重身體,因為這麼一大家子的人都倚靠著他,一定要平安歸來。

就在他離家一個月後,進入十月,天氣還沒轉冷,韻娘卻變得嗜睡,每天早睡晚起,還是睡不飽,有時坐在繡架前沒多久,眼皮就往下掉,然後就打起盹來。

「大女乃女乃從沒這樣過,是不是病了?」麻姑愈想愈不對,大當家又不在家,只好偷偷找其他人商量。

周大娘看了葉大娘一眼,兩人都是過來人,馬上聯想到一件事,又問麻姑。

「我問你,大女乃女乃這個月來過了嗎?」

「什麼來過了嗎?」她一頭霧水。

「傻丫頭,就是每個月的癸水。」葉大娘笑罵。

麻姑不禁搔了搔頭。「我……沒注意……」

「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注意呢?」兩人不約而同地吼道。

她很委屈地喃道︰「又……沒人教我要注意……」

「我看還是請個大夫來,要是大女乃女乃真的有了,要注意的事可就多了。」周大娘笑呵呵地說道。

葉大娘也贊同。「你說得對。」

「大女乃女乃有了什麼?」麻姑還是听不懂她們在打什麼啞謎。

兩人又異口同聲地說︰「自然是有身孕了!」

麻姑嘴巴張得好大,可以塞進雞蛋,這句話可就听懂了。

大女乃女乃有喜了!這是天大的喜事!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